【十五】(1 / 1)
【十五】
零星的雨滴散落在房檐,有的却被风狠狠吹打在窗纸上,发出乒乓的声响,凤娘被这声音吵醒,迷茫的睁开了眸子,下意识的动了动手指。
“凤娘。”方翎一直紧握着凤娘的手,此时见她醒来了,便更加紧的攥住不肯放手,他吩咐一旁伺候的丫鬟。“把药拿来。”
“是。”丫鬟从小桌上端起温了数次的药碗,一口口喂着凤娘喝下。
凤娘吃了药,稍有了些精神,她茫然的环顾四周,却没看见方玉琢的身影——方玉琢一向孝顺,平日里喝药这等事都是他服侍的,她病成这般,怎么没见到儿子?
“翎哥…”她急忙望向自己的丈夫。
方翎别开眸子,凤娘神色间的脆弱就好像一把利刃生生割开了他的心脉,令之苦痛难言。“凤娘,你还病着,吃了药再睡会儿,我们过些日子再说好么?”
“翎哥,你告诉我,玉琢怎么了?为什么要瞒我?”凤娘一听更是焦急,她抬头,屋里的丫鬟一众都无言的低头,这等肃穆的气氛令她更加不安。
“凤娘…”
“是不是他病了,啊?是不是?还是受了伤,动弹不得?”凤娘不听方翎的唤声,她握着方翎的手哽咽了起来。“我的玉琢怎么了,翎哥你说啊,他怎么了…”
“凤娘!”方翎加重了些语气,才止住了凤娘无休止的猜测,他凝望着凤娘憔悴的模样。“凤娘,我告诉你,你不要着急好么?”
凤娘望他,泪珠在眼眶里打着滚儿。
“玉琢他…他走了。”方翎用力将凤娘拥进怀里,低声说道。
“走了?去哪儿了?是要出门历练吗?”凤娘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天真的令人心疼。“怎么也不说一声,什么时候回来呢?”
“凤娘,凤娘…”方翎一声声唤着妻子,耳边徘徊着妻子的问话,却不知如何作答。
“玉琢也是长大了,自己一个人就能出门了呢。就是他这不在,我也是怪想的。”凤娘牵强的抿起笑意,问方翎。“翎哥,你说再回来玉琢会不会又长高了?恩,大概也会瘦了吧?”
“凤娘…”方翎不知道回答什么好,凤娘沉默了一会儿,方翎只觉得肩膀一阵冰凉。
凤娘哭了。
起初只是流泪,然后便是嚎啕大哭,似乎要把一切的委屈都付与泪水,她拼命的捶打着方翎,却被方翎紧紧抱住,然后把一声声呼唤送到凤娘耳边。
“我的儿呢?我的儿呢?”
“凤娘…”
“我就是睡了一会儿,我的儿怎么就没了?你把我的儿藏去哪儿了?”
“凤娘…”
“我要我的儿!翎哥,把儿子还给我…”
“凤娘…”
风雨初停,只剩下些零散的水滴,凤娘也哭累了,她靠在方翎怀里一声声的啜泣,方翎把她抱回床上,长叹一声。
这时有个仆人跑了进来,在方翎耳边低语。“家长,傅家千金求见。”
“我不去找她,她倒自己跑上门来了!叫她去前堂等着!”方翎眉峰一皱,给凤娘掩了掩被子,吩咐道。
“是。”仆人行礼跑了下去。
“凤娘,你好好歇…恩?”凤娘早已经闭着睡着了,方翎苦笑一声,摆了摆手示意丫鬟们全都出去,这才起身走出了屋子。
……
傅相思十分迷茫的站在方府之前。
方府大门微开,门环间用两道白绫系着,致使大门只能开一道人宽的小路,牌匾带丧,就连大门前镇宅的两条蛟龙石像都挂着白丧。
谁走了?
方翎?凤娘?还是方玉琢?
吱呀一声,门板微动,有个仆人为傅相思掀起白绫引她入门,傅相思有意想问那白丧的事情,仆人却只是一言不发,领着姑娘往前堂去。
姑娘打一进门儿便看见那偏角种着的桃树苗儿,当下心中一跳——这是,有人夭折了。
在傅城这地方,夭折二字颇有讲究,平时是不能提及的,一般人家都会每年年初在小盆盛种一株桃树,若有孩子早亡,便将当年的桃树栽于偏角。
未出周岁而亡,称之为‘逃’,可能是取‘逃开世事’之意,人家要将孩子用红桃花铺棺,由本家兄弟殓于偏院儿。
男未满十五,女未满十四而亡,称之为‘夭’,意为‘损于夭华’,人家要高种一株桃树,由父母将孩子殓于树下。
未满双十而亡,称之为‘折’,是‘初刚而折’的意思,人家要栽一截儿桃枝拦腰折断,之后孩子可以成人礼节入殓下葬。
无论是哪种,都是不详的征兆,所以人家一般不会大办丧事,只是女人家哭一哭,小孩儿跪一跪,这便算是完,挂丧的少有。
然而方府——轩宇楼阁,亭台水榭,只要入目之处,无不是长绸表丧,池水掀起之间,能看见那满池红鲤此时都被换做雪白的了,哪怕是初夏开的正盛的荷花也都被摘下,从外边儿移来了无色莲。
能看得出,这办丧事儿的人,定然是宠极了早夭的孩子,要让这孩子风风光光的走完最后一程。
傅相思已经知道夭折是的是谁了,方府数年来也不曾见过第二个公子,那定然是方玉琢,因着她的事儿,早早的走了。
姑娘的小脸儿煞白起来,她神色恍惚,跌跌撞撞的跟着仆人进了前堂。
……
方翎步入前堂,便看见那令人惊艳的少女安安静静的坐在下位,两手捧着一杯暖茶,似乎是冒着雨跑来的,浑身上下透着水迹,时不时瑟缩着擦擦额上滴下的雨珠。
他还不曾说话,便见那姑娘浑浑噩噩的望他一眼,然后扑通一声,不作声响的跪在了他的面前。
方翎吓了一跳,急忙避开,恼怒的坐上了高位,打量起自己的女儿来。那女孩能看出模样是像凤娘的,然而像的太模糊,若不是知道,任人去猜也是想不到这二人有关联的。
“不孝女方柳仙,拜见爹爹。”
“谁是你爹爹!”
傅相思话音未落,便听见方翎不悦的声音,方翎将茶碗端起,微抿一口,皱着眉头望她。“你若是我女儿,我非要打死你不可。”
傅相思手心儿一疼,只觉得没有力气再开口,她勉强说到。“是我不孝,我不该出现在哥哥面前,不该害的他——”
姑娘默然无语的低下头。“我是罪人。”
“若是你这般讲两句就能换回玉琢,我到恨不得你从天黑讲到天亮。”方翎砰的将茶碗放下,他不耐烦的说到。“傅千金还有别的事儿么?”
“我想见娘。”傅相思终于鼓起勇气一般,她爬起身来,委委屈屈的哭道。“我要见娘!”
“你不配叫她娘!”方翎登时被怒火点着,他一把将茶碗扫到地上摔了个粉碎,他高声嚷道。“管家?给我送客!我们方府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神!送客!”
“姑娘,请吧?”
管家拽起傅相思的衣袖,领着她向外走去,傅相思慌乱的回头,哭求。“我只是想见娘…求求你,让我去见娘——”
她只看见方翎负手绕过屏风而去的背影,于是,便是最后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