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1 / 1)
【十二】
方玉琢的衣服已经被雨水浇了个湿透,冰凉一直冷到心底,他打了个哆嗦,却不想停下脚步。
那薄薄的一张纸,写着的就是真相么?
他不信。
挚爱着的姑娘、只要想起她便满心的欢喜,而今要让他相信所谓的一见钟情只是血缘的神秘牵引么?
娘一定会疯掉的。
世人又会说什么呢?
方家的玉琢,尚且不如野兽——野兽亦不与血亲相姻,可是他偏偏恋上了自家的姐姐,于是——再也不能娶那姑娘为妻,甚至不能去想那姑娘笑意晏晏的模样。
不要。
还要娶她为妻,要让她为自己生儿育女,要让那蛮横桀骜的姑娘盖着红绸与自己交杯而饮,要让绣着鸾凤鸳鸯的喜被一人一半相对而眠。
所以这一切不是真的。
方玉琢失魂落魄的滚爬着跑进了凤娘的屋子,凤娘正半靠着方翎,带着担忧之色,方玉琢顾不得他娘那羸弱的身子,两步便跪在了床前。
“娘,你告诉,我是你和爹唯一的孩子。”他的声音带着自己都难以相信的疯狂。“我是长子,是独子——没有别人。”
“玉琢…”
凤娘不知他是怎么了,深深皱起绣眉,却被方玉琢高声打断,他推搡着凤娘的手。“你说啊!娘!你说啊——没有别人!”
“你上面,是还有个姐姐的…”凤娘怕了,她推开方玉琢,急忙说道。“只是很小便被你姑姑带走了…现下了无消息…”
凤娘和方翎对视一眼,缓缓将十五年前的荒唐故事讲给方玉琢听,旧事被提及,好比愈合的伤口再次被撕开,凤娘哽咽着,呢喃着对不起女儿的话。
方玉琢呆愣着,也不知究竟听没听进去,他张了张口,却发现声音已经沙哑。“她…叫什么?”
“唤做柳仙,取毓柳仙成之意。”方翎接过话来,他安抚着妻子的情绪,说道。“比你大个一两岁,如今若是还在的话,也刚过十七生辰。”
方玉琢没有回答,只是苦笑着,自觉脸上的表情一定难看的不像话,他站起身来,一步一晃的向屋外走去。
“玉琢!你,是不是有了你姐姐的消息!”凤娘跌跌撞撞的下了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上,脸上的泪痕顾不得去擦,她扯住少子的袖子,哀求道。“告诉我,我的女儿过得好不好?嫁人了没?而今在哪儿?”
方玉琢望着和自己一般可怜的女人,大笑了起来,他硬生生将凤娘的手从自己袖子上扯下,嘲讽道。“你怎么不知道呢?心心念念的女儿早管别人喊爹!傅相思,就是方柳仙啊。”
“什么?!”方翎震惊的冲过去揽住跌在地上的凤娘,皱着眉看向有点疯癫的少子。“玉琢,这种事不能拿来开玩笑!傅相思明明是你小七姑姑的——”
话未说完,方翎自己先愣住了。
方小七嫁过去不久,傅府便传出消息那姑娘是病逝了,而后那傅府小姐,便自然的被认为是方小七的女儿,年纪小时不曾见过,年纪大了便被所有人都习惯了傅家千金这个身份。
就算是有人心细发现傅相思年岁对不上,也只当是傅亭偷腥无意间有了傅相思,再加上方傅两家相隔甚远,傅相思没有来过方家,所以就是凤娘和方翎也从未想过,那孩子,可能是自家的柳仙。
方玉琢轻轻摇着头,开口便是似笑非笑的奇怪语气。“真是天意弄人。呵,何苦让我知道呢?就当作从来无事不好么?娘,我还要娶她,对不对?”
“那是你亲姐姐!”凤娘还没从傅相思就是方柳仙这个消息中回过神,便听见方玉琢说出这种有悖伦德的言语来,她气的一阵咳嗽,却又听方玉琢说道。
“那又怎么样呢?我只要不把她当作姐姐,只当作是一个喜欢着的女人。一样可以娶她,爱她…”
凤娘再也听不下去方玉琢的话,她扬着手似乎要打下去,最终无力的滑倒在方翎怀中,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凤娘?”方翎轻轻拍着凤娘的脸颊,然而人却是死了一样无声无息,他急忙把凤娘抱上了床。“凤娘!凤娘你醒醒!人呢,人都哪儿去了!快去请大夫!”
家丁仆婢进来进出,一时间混乱不已,方玉琢却似乎看不见人世了一般,只是入了魔障一般低喃着,有时是‘相儿,你不要走’有时却是‘娘死了,相儿,娘死了’,有时又是些意味不明的低语。
方翎早已经顾不上去理会自己的儿子,方玉琢低笑着执起了扔在一旁的佩剑,于是比那骄阳艳上三分的鲜红便染满了天。
“玉琢!”
方玉琢自尽了。
来自人世的、父亲的呼唤那么遥远,他无法再忍受这污浊人世的一切,无法忍受自己的天下被人当作笑话,这一个骄傲却也太过年轻的孩子选择沉眠。
天道无德,将万物以为草芥,把玩股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