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九章 演技(1 / 1)
李昭觉得自己最近挺倒霉的。
作为经常在大荧屏中出现的熟面孔,被迫接了《盛世孤城》这部电视剧里面的陈启生一角不说,出演的还是仅露面三次的反派配角。头两次出来刷刷存在感,第三次好不容易有个主要场景,却是最终被男二杀掉挂了的一幕。
这样的戏份算起来比某些群演还少,要不是因为欠了严璋汝那家伙一个人情,加上陈启生这个角色本身还挺有张力的,他才懒得来客串这么一个角色。
就算这部戏外界关注度再怎么高都不行。
而现在,客串的角色不怎么起眼也就算了,听说和他对戏的男二居然还是一个二十出头的新人,之前都没有过什么作品。这样的对手,他真的很怀疑对方能撑得起霍二少这个角色吗?
他一边狐疑地想着一边往片场走,然后就听到了严璋汝喊话的声音,“第15场,萧棐和李昭准备!”
边上的助理赶紧提醒他,“昭哥,该你上场了。”
李昭应了一声,随手脱下外套交给助理,露出里面穿着的长袍马褂准备走上场。
他饰演的陈启生是一个年届四十的商人,明面上是北平城里荣景商行的大掌柜的,暗地中却是走私军火的军火贩子,性格阴狠毒辣,但平常表现出来的却是一副温和儒雅的样子。而他现在的打扮就是陈启生作为大掌柜的所穿的衣物。
然而还没等他走到场中,就看到对面站着的一个军装青年也走了过来。
青年的身上此时套了一件白大褂,手上则是带着薄薄的白手套,修长的双腿行走间似乎是带起了风,使得白大褂的下摆隐隐有点朝后翻起。青年风流的眼眸被隐藏在金框无边眼镜下,偶尔闪过的寒光却让人有不寒而栗的锐利之感。
他就这么走到自己面前,然后隔着大约两三步的距离停了下来。
“李老师,我是萧棐,一会儿就麻烦您了。”站在面前的青年温和地笑着对他道。
然而李昭却是愣了一下,他的背脊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然后才突然回过神来,“哦,哦,不麻烦,不麻烦……”他摆了摆手道,一边却是用“见鬼了”的眼神看着眼前的萧棐。
是真的见鬼了!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李昭是真的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戏里面的霍二少对着他走了过来。一样的矛盾,一样的犀利,带着纯粹的黑暗,仿佛要把人拖入到深渊里沉沦一样。
他之前有看过《盛世孤城》的原著,加上还研究了一下要拍的戏份,当然知道一会儿要拍的场景中霍二少是什么样子的。霍尧轩身为组织的核心成员,为了争取到一批从南京运过来的军火,抓了陈启生逼问军火的下落。当时的情景就是要展现出霍二少性格中冷酷狠戾的一面,而眼前这个萧棐分明已经展现出了其中的精髓。
连简单的走路都能体现出人物性格来的人,这居然是新人?!
谁这么无聊传播这样的谣言?快出来,昭哥保证不打死你!
在心里暗戳戳骂着的李昭低头翻了个白眼,然后抬头面向萧棐时,他脸上的笑容就明显了点,“不用这么客气,一会儿要是有什么问题的话直接和我说就好。”
并不知道他心里活动的萧棐于是对着他笑了笑,还没来得及接口,坐在片场外的严璋汝就不耐地骂道:“其他人呢?都干什么去了?还不赶紧上去!准备开拍了!”
于是剩下的几个演员都都纷纷上场,该准备的都准备就绪。
而随着场记“action”的口号喊出来后,场上的演员也在同一时间进入了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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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十四年,九月。
距离南北内战爆发已经过去了一年多的时间,整个国家形势紧张,南北军阀对立。国民革命统一组织作为致力于统一南北的武装组织,一直在暗地中活动,策划一些事件以引起国人的关注,从而促进民主统一道路。
最近组织的上层收到可靠情报,称有一大批来自南京的军火已经从白边渡进入了北平,原本似乎是想要和北方军阀赵家做交易的,但因为时局紧张,所以这批军火暂时就还停留在掌控着白边渡口的荣景商行大掌柜赵启生的手中。
赵启生此人,明面上是北平城里倍有头脸的生意人,但实际上却掌握着从北到南河海上的渠道,即便在整个北方都算是小有声名。这样一个人,自然不可能是性格和善的老好人,相反,他很狡猾,也很毒辣。
但这种狡猾和毒辣眼下却起不到作用。
自从前天晚上从商行里面下班回家在半道上被人打晕劫持了之后,等他醒过来就发现自己被关在了这处不知名的地方,周围看上去很像是用来关押犯人的密室,除此之外还有看守的人。把他绑来的人直接就把他捆在了椅子上,一日三餐喂他吃,但却限制了他的行动自由,他连解决一些生理需要时都有四个大汉看守着他,压根就找不到逃跑的可能。
而这天中午,他迷迷糊糊间听到从入口处传来说话的声音,“点子扎手,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吐露那些货到底藏在了哪里。”
这个声音正是这两天一直逼问他南京那批军火下落的人的声音,紧跟着是另外一个粗犷汉子的声音,“没关系,上头派了医生过来,到时候有医生在,不管再扎手的点子,他都能让姓赵的吐露出消息来……”
医生?
连着两天都没能睡觉的赵启生迷迷糊糊地想着,然后又昏迷了片刻,好不容易在他快要睡着过去时,他左侧的脸颊上却又感到一阵冰凉,那种锋利的刺痛感一下子就让他睁开了眼睛。
出现在他眼前的则是一张莫明冷冽的脸。
男人有着一张极为惊艳的容颜,但那冷漠的表情却使得他浑身上下带着危险的气息,尤其是赵启生的视线正好落到对方带着白手套的那只手上,修长而又骨干的手放在平常不管做什么动作都有着难言的魅力,只是当这只手上还握着一个手术刀的时候,那种魅力瞬间就变成了让人毛骨悚然的感觉,尤其是泛着冷光的手术刀刃还在自己脸侧轻轻割着,那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感觉就更重了。
赵启生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为什么那两个看守他的人会称呼眼前这个男人为“医生”。
“在这儿也呆了两天了,想必对于我们的来意,赵老板已经清楚了吧?”弯腰凑到他身前“医生”突然笑了笑,唇畔的弧度一下子就打破了原本他那冷淡的神情,却没有让赵启生感到丝毫善意。
“赵老板是生意人,我们原本是想好好请您过来的,但又怕您看不上我们这些小本经营的,所以才出此下策,还请赵老板原谅则个。”话虽然是这样说的,但男人手里的手术刀却在赵启生脸上不轻不重地划了两刀,正好画成一个斜的红十字。
赵启生吃痛,那种神经被挑断的疼痛使得他在陡然睁大了眼眸的同时瞳孔却微缩,“操!”
这个疯子!
他暗骂着,一边却咬紧了牙,被捆住的手更是死死握住了椅子扶手。
似乎是不大高兴看到他这个样子,男人脸上的笑容骤然一收,语气也随之变得凌厉起来,“南京来的那批货烫手,希望赵老板能够把它交给我们,只要我们能够拿到那批货,到时候赵老板自然能够安然回去。否则的话……”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男人手上反而不用力了,明明已经在皮肤上贴了有一会儿的手术刀还是那么冰凉,锐利无比的刀尖却是逐渐往下抵到了赵启生的颈侧动脉处。
他的话音落下后,马上就有另外看守他的人接着说话,一看就是其中一个小头目一样的人,“赵老板做了这么多年生意,难道还不明白钱财没有生命重要这个道理吗?荣景商行生意这么好,如此大的一笔家产,您真的舍得吗?”
“舍得?”被刀子抵住要害的赵启生突然笑了起来,他抖动的脖子不小心蹭到了锋锐的刀尖,顿时在上面留下几道小口子,“钱财当然没有命来得重要,不过这也要看做生意的对象是谁,否则要是钱和命都没保住,那我到时候要怎么哭都不知道呢。”
听明白他言下之意的“医生”神情不变,原本离赵启生挺近的身子却突然后退了些,“所以赵老板其实是在打听我们的根脚咯?”
赵启生浑然不怕地抬头看他,身子虽然虚弱,但语气却很强硬,“自然,做生意当然是要把对手的底细都摸清楚了才能做生意嘛,不然的话谈何生意,嘶……”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就感觉到自己左边脖子被狠狠划开了一刀,然后紧跟着则是一股热血流出来的感觉,“你这是要杀人吗?!”
依旧牢牢握着手术刀的男人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他的手继续果断利落地在赵启生胸前划着,一边则是语气冷漠地道:“恐怕赵老板还不清楚自己的处境,让我提醒你一下,我们之间不是在做生意,这是单方面的谈判,谈判懂吗?”
“……你放屁!”已经痛到极点的赵启生额头上青筋暴起,居然还能忍痛骂人。而且他一边骂着,一边还努力挣扎了起来。只可惜绑在他身上的都是很粗的麻绳,以他的力气完全挣不开。
被骂了一句的男人只当没听到他骂人的话语,手上的动作不停,一把手术刀翻转间简直就像是一只只翩然起舞的蝴蝶,而与此同时却是赵启生身上的长褂子被逐渐隔开,露出里面受了伤的血肉来。
边上的看守顿时插话,“赵老板您还是快点把那批货的藏匿地点说出来吧,也好免得遭受这痛苦。”
差点都可以把扶手捏断了的赵启生痛道:“老子不知道你们说的什么!什么货不货的?老子……老子都不知道!”
“就是从南京运过来的那批军火,赵老板前几天才刚经手的生意,难道就忘了吗?”
“老子真不知道!我操……你他妈的有本事直接崩了老子,也好过这么折磨我……”
赵启生原本身上还是有几两肥肉的,但此时在男子的刀子下却被一片片地片了下来,淋漓的鲜血混合着薄如蝉翼的肉片,那种残忍而又血腥的场面让即便是有些了解“医生”手段的看守都不由得想吐,然后男人的神情却淡然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甚至他专注的眼神就像是朝圣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这样的凌迟足足持续了有一分多钟,短短几十秒的时间内,赵启生的胸前已经快不成人样,而他终于是熬不住这种痛楚,两只手青筋暴起道:“我说,我说!”
手中的动作一下子就停了下来,反手将手术刀收到手里,然后又从褂子中掏出一块白色的手帕把刀上的血迹一丝不苟地擦干净,男人冷淡道:“在哪?”
赵启生于是嘶哑着声音断断续续报出了一个地名,边上的看守赶紧记下。
随手将手术刀收回口袋,另一只手里的手帕则是随意丢到地上,男人冷冷地看了一眼边上几个都不敢说话的看守,“地址已经问出来了,剩下的就不归我管了。”
可怜被吓到的几个看守都连连点头,“我们马上就派人去取货。”
男人没说话,甚至没有再看一眼赵启生就转身离开了,而被遗留下来的赵启生则是剩下最后一口气似的瘫软在椅背上,目光中满是仇恨的怒火,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恐惧,一直不曾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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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
直到严璋汝的声音在片场中响起,原本应该做这个工作的场记才倏然惊醒,他一脸惭愧地扭头看了眼导演组的方向,却见到除了严导之外,其他人的反应都没有比他好上多少,都是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脸上那震惊的样子格外明显。
不止是他们这些剧组工作人员,就连坐在椅子上的李昭也同样是一副晃神的样子。他不算太胖的身体瘫软着,整个人不仅额头上有着明显可见的汗水,就连没人看到的背后同样是冷汗涔涔。
从他身上片下来的肉自然是实现准备好的道具,包括流出来的血同样如此,但萧棐的神情与眼神实在是太逼真了,以至于在那一瞬间他真的觉得自己就像是任人宰割的鱼肉,那种窒息和绝望一下子就攫住了他的喉咙,让他直到现在都无法回神。
“李老师,您还好吗?”
一只突然伸到自己面前的手打断了李昭的思绪,好不容易从那种惊惧情绪中挣脱出来的李昭抬头就看到萧棐温和的笑容。
和之前戏中那种伪善的假笑不同,此时青年的笑容就像是阳光,让人发自内心地觉得温暖。
“啊,没事。”一边摇头的李昭一边把手放到青年手中,对方稍稍用力就把他拉了起来。
“我看李老师精神好像不大好的样子,真的没事吗?”萧棐接着问道。
总算是恢复了正常脸色的李昭摇了摇头,他一边用感慨的眼神看着眼前和戏中人截然不同的青年,一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后生可畏,萧棐你将来一定会红的。”
这样的演技,加上这样的外貌条件,眼前这个青年不红,实在是天理难容!
闻言的萧棐微微一笑,“李老师过奖了。”
李昭大咧咧地继续摇头,“我说的是事实。”眼见青年似乎还想说什么,他又看了萧棐一眼笑道:“过分的谦虚可就是骄傲了啊。”
萧棐顿时默然,只能是腼腆地笑着摸了摸自己鼻子,神情不要太羞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