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惊寂刀(1 / 1)
识得,她怎么不识得了。上辈子聂风与他忒有渊源的,曾遇了两遭,施过几番援手。现今一见,聂风拎两匣子堂下一戳。怀空瞥她,瞧她把眉拧得无水无月的,怕有哪处不对付。不晓得她愁了怨了什么,半天一礼来了:“这位便是风堂主了?”
聂风一拱手,把匣子推她师兄桌下去,笑了:“怀公子来有什么事?”
怀空一瞟师兄。步惊云仍收在他一帮之主的鞘里,把剑膝上横了,掩个哈欠,共他师妹披了袍,推一盏茶。聂风一旁簇了灯,挡了晦明晴雨的,散眉下一撇凉,负刀添一笑。
怀空踟躇良久。他一途至此,少不得听了市井凉言,晓得上头往盘龙椅里坐了的那个,雪簇的,委实不好相与。公子掂量了半天,避了步惊云,共师妹一叹:“我是铁心岛门下弟子怀空,我此番来,是想同步门主借一件物什,救我师姐。”
聂风望他:“怀公子想借绝世?”
怀空也怔:“风堂主怎么知道这个?我师姐怀灭三年前与人比武,不慎着了阴的,毒性入骨,折磨她经年未好。我前番听闻拜剑山庄迎了神兵临世,以寒铁铸就,有吸摄天地灵气的大能,更可拔毒祛伤,救人水火之中。”
步惊云听了一默:“所以,你果然想向我借剑?”
怀空与他深来一揖:“我,自我师父去后,我师姐已承了岛主尊位,步门主若肯救我师姐,铁心岛门下一百三十八人,受步门主再造之恩,他日倘有合用的地方,我等在所不辞。”
步惊云哂然:“天下会从不倚仗旁人。”
完了添一句:“况且,绝世与我从不离身,怎能叫你三言两语的,就携了去。”
怀空给他戳得一愣,急了:“步门主不信,可和我同往铁心岛。”
师兄笼袖子瞥他:“同往铁心岛?那我偌大天下会,就这般撇下了?”
怀空叫他两句凿得齿忒酸,一晌哑了,阶下愣半天,没法奈他何了,以为步惊云话定了的,想是没得改了。他心上一涩,拱手叹了叹,扪袖欲行。师妹瞧了拦他:“怀公子且慢。远到即客,留一日无妨。”
怀空闻了惨笑:“不必。我师姐榻上久病——”
他言没尽的,叫步惊云抬袖遣了几个人,架他往左厢将歇。怀空一见这番阵仗,个个提刀拽剑的,叫他十足的推拒不下,才省将起来,天下会行的,与中州话本里写得没两样了,是三更五更敲钟的买卖。一罄,揭了盅了,不好不认的。
怀空见着揭不过去,一叹,衔兵卒径直去了。
师妹瞧他行得远了,抿茶一笑:“云师兄。”
步惊云这边与她捉了刀子褪个桃儿皮,给她一唤,挑了眉:“嗯?你是想替他共我讨一个转圜来了?”
聂风乐了:“我何必再讨,师兄不已斟酌下了,要给他递个人情了么?”
步惊云叫她撩弦上去,给拨得一怔:“风,你,你怎么晓得?”
师妹扶额:“否则师兄你留他作甚?”
师兄与她推了桃儿,摸一盏茶笼了:“听他一番言语,想来同他师姐情义很深,我——”
他言至此节,话了什么不好论的,一咳,捞了别的推着谈了:“铁心岛势力虽小,对你我也不是没得助益。风,我这一去,少说十天半月的,你一人坐镇天下会,怕要多有劳累。”
聂风与他一笑无话。两人相与并膝坐了,寡言半晌,步惊云念及一事:“对了,风,你方才急急入殿找我,可是道下来了什么音信?”
师妹一默,捞了三匣子桌上搁了:“方才我往山门候了神锋——”
步惊云嗤笑:“他老大一人,何必总是要你去迎。”
聂风瞥他,挠头咳一下:“神锋来时,有人与他递了这个,装的是,是——”
她踟躇来去,怕不兴说,一叹。师兄依她撩了匣子,瞥两下,惊了。他踟躇一遭,掌了烛来,次第折火把案上的一叠子照罢,好瞧分明,里边一桩桩摆定了的,正是剑魔并了傲家父女的头颅,额上叫谁拿朱笔提金写了——赠风云。
聂风瞧他师兄眉上宛转那么一瞬,忒清淡得素将起来,晓得步惊云念了什么,劝了:“师兄,你不必担心,只管与怀公子同往。天下会有我。此人拿这个那个叨扰门下,礼来礼去的,想必有求于你我。”
步惊云“啧”一句:“她这般匿而不出,音信倒很通了,怕是拎着了不得的心思。江湖结友,何曾有送人头的规矩了,她四次三番折腾,不过想慑我们一慑。我又岂会怕了她了。”
师妹揽她师兄一默无话。两人坐了半晌。步惊云把道上诸事,大桩小件的,往心下一一掠了两遭,添一句:“风,你与神锋说,遣他共师父和前辈通个消息。我怕这个忒不识礼的摇我们不动,把计较拐中华阁上去。明朝走前,我会令各堂主增派人手留守山门,一日七换,免来徒生枝节。”
末了话没完:“风,他们叫我唬惯了,你性子太柔,我怕你吃不住。风,但凡有违你心意的,无论是谁,你拔刀便是。”
言毕耽搁良久,搂她师妹欲语还休的,一叹。聂风见他忧这忧那,徒恨没得一剖两截,半边儿共了怀空一往,半边儿并与师妹一处。师妹瞥他师兄,捱啊愁的,还凉,把眉上一卷烟重雨成祛了七分三寸,一下乐了,戳他:“云师兄,你今晚将十八年的话都说完了。”
步惊云晓得她师妹揶揄他操心太过,抿唇。簇了茶往水里攒了,两人就灯瞒人话了旁的。一夜且尽。阁下灯火早剩一把灰,怀空给人几番叩门敲得醒了,披衣,阶下一朱衣姑娘拱了手来:“怀公子,我们门主在江畔候着你。”
怀空一愣。不晓得步惊云袖子里掂量什么。转来潦草拾掇了物什,叫姑娘引廊下去。出了山门一拐,桥南挂一津渡,川边只得一舫两人,挑一灯,并了晚晴晚棹,依依迟迟的一晃,瞧着很是宜称。船家见了怀空,一礼:“公子,请上船罢。”
怀空叫他挑了帘,引入舱来,瞥了步惊云横剑案上,委实一愣,心下翻覆两下,喜得不晓得怎地言语。师兄见他至了,眉也未抬,坐了抿茶。剩了怀空一旁拈词摘句的,老半天抠几字:“谢步门主相救。”
师兄一挪,避了没受,还懒来言语,扪了茶盖儿无话。怀空现下终也晓得这位怎么个云水性情,看着忒难亲近,其实一寸千古的归心,偏生叫素掩着,瞒了埋了,是从来不屑人瞧,不与人知的。
怀空往他边上捉了个凳儿坐了,一笑:“步门主,我来时曾听过几遭你与你师妹——”
步惊云听了后头三字,扣杯笼了袖:“我师妹,怎么了?”
师妹待了步惊云一走,褪了素的,冠了淄衣,横刀立马挪盘龙椅上来。她没坐惯这个,挪半天,好容易往眉上打叠一梢山阳旧雨,瞧着终究添了凉的,与下边一帮子虎狼折了眉:“诸位堂主可有甚事?”
她一笑,当真解情解语,忒得照人了,却是十成的好看,简直唬得十里春帘怎不如的,纷纷卷尽了来。底下不少砥砺不住,并她一乐,挨挨挤挤蹭阶上立了,潦草递了话。不谈正经的,问过了生辰八字,亲眷年岁,末了推到家有犬子可堪相配上去
聂风听了一愣,没撩刀,敛袖扪了鬓,隔空一拂,把堂下那个青斗石柱子凿了半截来,一时砖瓦泥尘俱下,砸得半室武者怔了,老久才省得仓惶避了,左右抱头一寂。师妹上边一笑:“无妨,稍时寻人来修便好。诸位可还有事?”
底下给她一招慑了,再不敢潦草言语,泱泱并了几行,一一很识礼的,上来一拜禀过。都是些闲杂旁务,走马猜灯敲敲打打叙了,就此摁下。聂风了结这个,捧了文卷往阁上去,孔慈于她后边缀了。
聂风甫至楼外,一推门,瞥了桌上一折火,下头横一兵匣,毛团一边趴了瞟它。孔慈瞧着十足愣了:“风小姐,你走时没吹灯?”
聂风默了半天,一叹:“我灭了灯的。孔慈,你退下吧。”
师妹遣走了孔慈,一掠抢至案旁,瞟了灯下一笺,给人题三字——赠聂风。师妹哂然,以为此番终究共前时有了分别。她一叹,拂了匣开,一望怔了。里边卧一刀,怒了所欢不来,嗔着愁城难解的,往余火下边,欲敛还颦了,倦倦掩刃。
是惊寂!
聂风一跌,踉跄两下,仓惶撞椅上去。一旁早立了个素衣公子,探手一揽扶她,拧了眉:“聂风!”
聂风一急,撩了雪饮拽他:“易风,皇影出事了!你一直在此,可曾见了谁入风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