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天道好轮回(1 / 1)
屠苏站在娲皇殿的中央,与已经被女娲附身的晴雪面面相觑。
被附身之后的晴雪,完全脱去了以往俏皮精灵的模样,更显端庄成熟和稳重大方。在大家的眼中,她不再是那个女娃娃了,而是灵女,能封印七大古剑,引导幽都走向未来的神圣的灵女。
“百里屠苏,之所以你体内的煞气不灭不息,全因凶剑焚寂之剑灵在你体内。而这焚寂剑灵,便是太子长琴的仙灵。”女娲开口,打破久久的沉默。
原来,是太子长琴……候月复而望向屠苏,似乎是明白了她与屠苏一见如故的原因,更是明白了自己这一族因白矖和长琴的友情所世世代代背负的宿命和羁绊。
“所谓‘剑灵’,并非无中生有之物,虽为魂魄化形,但也曾是生灵。天地之间,无论仙、妖、人、兽,若是被铸剑工匠强行引出生魂铸入剑中,便成剑灵。只是这般以魂魄铸剑,却往往无法收齐三魂七魄,必须有所取舍……可魂魄分离的过程,是凡人不可想象之痛苦。昔日龙渊部族有一名超凡的铸剑师,名曰角离。他曾于榣山水畔偶得一位仙人之魂魄——那便是太子长琴。太子长琴受天界惩罚,原身‘凤来琴’被毁,贬往地府轮回。可在投胎途中,他的魂魄却在榣山眷恋不去,被角离捕捉,取其命魂、四魄铸造出一把绝世的凶煞之剑——焚寂之剑。”
“被分离魂魄……”候月低声呢喃,一阵酸楚袭上胸口。
她曾在秦始皇陵里品尝过被强行抽取七魄的滋味儿,那种痛苦,比身体撕裂的痛苦还要强上千倍万倍不止。而骨子里白矖的情感,被这一句话折磨得分崩离析。白矖与长琴曾是挚友,在得知挚友曾经经历如此苦楚,那种痛觉也是顺着血液流进心里,刻入骨髓里。
“当年乌蒙灵谷遭劫之时,想必是有人动用了安邑古法‘血涂之阵’,将原本焚寂内太子长琴的魂魄移到了你身体之中……”女娲说着,转头看向一直垂头思索的候月,道:“白矖后人,你该明白,这血涂之阵想必你已经有所体会。”
候月抬眼,目光灼灼地望向面前的女娲大神,担忧道:“血涂之阵,究竟是什么东西?”
“龙渊部族诞生的久远以前,曾经有过一处名为安邑的地方。那里的首领蚩尤悍勇无比,他的胞弟襄垣更是古往今来天下无双的大铸剑师。襄垣创出魂魄制剑之术,以血涂之阵和名为‘铸魂石’的邪物,将生魂引入其中并且保存起来。襄垣知灵魂之力,深不可测,最后以身殉炉,用自己三魂七魄成就了世上第一柄‘剑’,同时也是唯一一柄由凡人所造却能伤及神体的可怕兵器——始祖剑。而他,即为始祖剑之剑灵。天帝伏羲为捍卫神明的地位,不能允许此器存于天地,一夕之间屠尽安邑。然而,襄垣的血脉并未尽断,伺机向神复仇……这便是龙渊部族的由来。”
女娲的目光悠远,似乎在思索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这些故事对于屠苏和候月来说,确实是很久很久以前了。他们未曾想过这样的故事,居然会一直延续到现在,对他们甚至他们身边的人产生如此巨大的影响。
“龙渊部族集全族之力,铸成木、火、水、金、土、阴、阳七把凶剑,威力虽不可与始祖剑匹敌,却也不容小觑。伏羲为此大为震怒,又要对龙渊一族赶尽杀绝。可吾实不忍看到人界再起血雨腥风,便将龙渊之人带来地界,将那七把剑在人间封印了起来。”
“那为何女娲大神不将这七把剑带到幽都进行封印。”屠苏询问。
“幽都身处地界,浊气过重,对凶剑毫无抑制之功。而人间的封印亦会经时间消磨,焚寂的封印之力便是最先衰竭的。”女娲顿了顿,再度看向候月:“那时,白矖曾向我请命会找到封印焚寂的最佳方法,可她却贪恋凡间情爱,最终不得不以身殉道,化作缚魂链,长久陪伴在焚寂的身边。百年前,有人潜入乌蒙灵谷盗取焚寂,将缚魂链盗走。上一任白矖的后人为了防止外人再度觊觎缚魂链给乌蒙灵谷带来灾难,就将之封存在你的体内,因而你天生就能够压制焚寂剑灵的煞气。但因此,焚寂的封印出现前所未有的空虚。为了保证焚寂不发生意外,她以身殉剑,以血肉铸成封印来防止焚寂危害人间。”
提及候月的娘亲之时,屠苏发觉候月的眼里有几滴泪珠在闪。他伸手,握住候月垂在身侧的手,希望能够以此给她力量和鼓励。
“十几年前,焚寂封印松动,吾遣娲皇神殿十巫之一的巫咸前往乌蒙灵谷,谁料他竟一去不返。吾与伏羲曾有所约定,幽都之人不可进入人界,但事态紧急,乌蒙灵谷迟迟没有消息,吾不得已接连两次派人去打探,仅仅得知乌蒙灵谷一夕覆灭,焚寂失踪,巫咸不见踪影。今次让风晴雪前去寻找兄长,亦是顺其自然,看是否能够发现一些蛛丝马迹……如今看来,昔日定是有人以乌蒙灵谷上百族人的灵血与魂魄,配合天时以铸魂石为媒施展血涂之阵,将焚寂剑灵引出……最终又被封印在了百里屠苏你的体内……”
屠苏看向女娲,满腔愤慨:“屠我族人,毁我家园,如此移魂又有何意?!”
“吾也是不知。”女娲轻轻摇了摇头:“乌蒙灵谷之事,吾也怀有许多疑窦,到底何人觊觎凶剑力量?而若只是要夺焚寂之剑,又何须动用血涂之阵、离魂之术,这般大费周章?”
“莫非……是太子长琴的另一半仙灵……?!”候月顺着这个思路继续想下去,竟是惊讶的一个字都说不下去了。
“长琴仙灵历经数千年,想找回自己的另一半仙灵,实属寻常。”
“天呐……”候月顿时觉得脑子里一团乱。
难怪她觉得自己与少恭也是一见如故,对少恭只是初识没几天就能像对屠苏那样推心置腹,原来竟是如此!?
“一灵双生,本就是你与他之间的联系。而你所提到的人,应该就是太子长琴的另一半仙灵。”女娲如是说道。
“难怪……我与他第一次见面,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冥冥之中,就像认识很久的朋友,就像彼此的兄弟……”屠苏低头思索。
“长琴的另一半仙灵,历经久远岁月,灵力已经衰竭。若不再与你融合,再过数载,就会灰飞烟灭。想必,这便是夺剑原委。”女娲叹了一口气,感慨世事沧桑。
候月打断女娲,问道:“那……魂魄经过铸魂石……还能转世轮回吗?”
“魂魄若是脱离铸魂石尚还能转世轮回,但若是经历过血涂之阵,便无法再入轮回……只能化作……荒魂。”女娲淡淡说道。
候月黑眸微颤,握住屠苏的手更加用力:“荒魂?那此间魂魄就会散了,再也没有了?”
女娲寻思良久,缓缓开口:“仍有一法,便是‘渡魂之术’。三魂七魄亦有清浊冷暖,如身体发肤乃是天生,其性并不可改。荒魂消散之前,寻到与其相似的生灵魂魄,强行与之融合,便有可能将对方身体与灵魂据为己有,即是取而代之,对方的记忆将不复存在。此法可跳脱轮回,荒魂得以侵占他人活体得以延年,直到魂魄之力耗尽,再也无法渡魂……”
“这与杀人夺命有何两样?!”屠苏不悦,叹道。
“实则,并无二致。”女娲轻声道:“可是,有时即便寻到相合魂魄,取代之术亦是凶险万分,须以极强之精神压制对方,否则,荒魂和生魂只能落得玉石俱焚……”
“生死由命,又何必为了活下去做出这等事情……”屠苏摇了摇头,拒绝了这种做法。
“你心存善念,原不该遭此磨难。”女娲道,“血涂之阵乃大铸剑师襄垣一手所创,后世之人承袭间亦难以知晓其中全部隐秘,或许另有蹊径也说不定,你也不要过于绝望……”说着,女娲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伏羲屠戮安邑之后,将始祖剑封于云顶天宫,未尝不是觊觎其中邪力。然剑灵襄垣从未在他眼前出现……倘若真如雨神商羊预言,襄垣再度现世,便在这数十载间……虽然希望渺茫,但这不失为是一个转机。”
“真的吗?”候月欣喜地望向女娲。
女娲声音仿若天外传来,空灵而飘渺,煞是慈悲:“每一柄古剑虽只得一个剑灵,铸造时却吸纳千万魂魄。有生灵自愿以魂殉剑,生生世世与剑为伴,更多的则是苦苦挣扎,难逃噩运……若得襄垣指点,能够让这些魂魄从剑内渡出而不化作荒魂,至少还可再去轮回转生……”她利用晴雪的身体超前一步,指着屠苏眉间的朱砂道:“所以,太子长琴,你一定要活下去,不可放弃希望……”
话音刚落,一股巨大的灵力钻入屠苏的体内,如细雨一般呵护笼罩着屠苏的身体之后,渐渐消散开来。
“这是……?”屠苏瞪大双眼望着女娲。
这股灵力很强劲,但是很熟悉,就像是每次晴雪和候月替自己压制煞气时的那种绵柔之力。但又有所不同。它比晴雪的,甚至候月的更加强劲可靠,给人更加温暖和慈爱的感觉。
“这是女娲一族法术之力,能助你抑制体内凶煞,但于朔月时效力将会大减,全因此力与月相相合,朔月时最为薄弱,你便会有所感,觉得杀心难抑……”女娲解释道。
“多谢女娲大神。”屠苏一掀袍脚,单膝跪地,虔诚地道谢。
“你先起来吧,吾尚有一事要托付尔等……”女娲看向面前的候月和屠苏,道:“血涂之阵重现人间,那么铸魂石也必定相生……无论称其何名,此物皆为祸害。石中可存万千魂魄,若有人催动魂石之力作为己用,那些魂魄便会消失殆尽……吾绝不可再次违背与伏羲的约定,令幽都之人前往人界,否则必将牵连无数……望诸位能够代吾寻获此石,将其带来娲皇神殿封存。”
“玉横所造成的惨祸,我们都亲眼所见、亲身经历,更何况玉横在仇敌之手,我必定要让欧阳少恭血债血偿……”百里屠苏说道,“只是,我究竟如何才能打败他呢!”
“两个半身,只会两败俱伤,灰飞烟灭。”女娲的声音带着慈爱和悲悯。
“我不在乎!”
候月惊讶地看向屠苏,未曾料到他净会脱口而出这样的话,握住屠苏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只是他的力量实在是太强了,我无法打败他。”屠苏未去管身边的候月,甚至一眼也不曾看向她。
他也害怕,害怕扔下身边的人,孤孤单单地活下去。他有愧于身边的人,但他却不能丢下天下苍生。这事情既然由太子长琴而起,就理应由他亲手结束。
“那是因为你仍未与焚寂相融合。你须得解除自身封印,与焚寂彻底融合。近年,你已经渐渐控制了焚寂剑灵,只是……在控制焚寂剑灵的同时,你也禁锢了焚寂剑灵的强大力量。然而解开封印,以你人类之身,无法长时间承受仙灵的巨大力量。不出三日,将会散去灵力而死。”
“女娲娘娘,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能够战胜少恭了吗?”候月上前一步,神色激动。
她不想,不想让屠苏死去,化作荒魂,飘荡于世间。
“有。”女娲点点头,看向候月:“那便是你解除白矖施加在你身上的封印,与白矖的仙灵融合,集合焚寂之力,共同对抗长琴的另一半仙灵。只是……如此一来,你就会化作荒魂,返回圣灵珠内,无法再轮回转生。”
“我不怕。”候月接话,丝毫不给屠苏插话的时间,“白矖说过,她的行为,只是在替我续命而已。我们一族未能完成女娲娘娘交托的使命,便是失职。封印凶剑焚寂原本就是我们的责任,此等命数,不该由屠苏来承担。”
“……!?”屠苏惊讶于候月说出了全部的真相。
原来不只是自己在瞒着她,她也在瞒着自己。
“你可知道,若女娲后人一脉在你手里断送,后果如何?你当真能够如此轻易地舍去自己的性命吗?若保留此封印,留在幽都,你还可以安然度过三年五载,以吾之力,或许还能找到延年益寿的办法。可若解开封印,不出五日,同样也是散尽魂魄而死。且在解开封印之后,你的一举一动都将会饱受巨大的痛苦,就像如今你每日那种感觉一样,生不如死。”
屠苏完全不知道候月瞒着他这么大的事情,在他没能察觉到的时候,候月带着这样的痛苦已经陪伴了自己这么久这么久。
“我……”
“不可!”
屠苏拦下候月要一肩扛下所有责任的举动,目光笔直地看向候月,面色严肃,语气冰凉:“此事到此为止。”
女娲望着面面相觑的两个人,又是低低叹了口气:“当年吾一念之仁,想不到竟有今日如此浩劫。百里屠苏,吾心知你思念你的亲人,将会于两个时辰之后打开通往魂之彼岸的通路。当日乌蒙灵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一探便知。如今诸神之力衰竭,解焚寂之危难,唯有靠你们。白矖……你且留下,我有话对你说。”
屠苏看了一眼身边的候月,松开了紧握的手,朝女娲大神叩拜之后,自行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