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从希望到绝望只有一步之遥(1 / 1)
焚寂之伤,无法愈合。
紫胤以自身功法将灵力注入候月的体内,替她清除体内残留的煞气,才使得候月悠悠转醒。
候月的视线慢慢聚焦,对上了紫胤鹤发童颜的一张俊朗的脸。
见候月已然脱离危险,紫胤才慢慢收回了自己的内力,调息之后,方才松了口气。
“您是……?”候月不认得眼前的男子,见这人灵力浑厚,功法老道,只觉得一阵奇怪。
“多年不见,你已经长这么大了。你娘若是看到你这般模样,也甚是欣慰吧。”紫胤从榻上起身,负手立于候月床前。
“您是紫胤真人?”虽然难以置信,可是候月还是机敏地猜出了对方的身份——天墉道袍,仙风道骨的气质,都表示着来者非同寻常的身份。
紫胤轻轻点头,却是不语。
候月从床上站起身,走到紫胤身后,扑通一声跪在紫胤的身后,叩首,面色虔诚。“候月多谢真人相救。”
“皆是孽缘。”紫胤淡淡一语将昔日种种过往都一言蔽之:“这是我答允你娘的,况且你是为救我弟子屠苏,我自当尽力而为。你体内的灵力惊人,竟能压制焚寂煞气,控制所造成的创口不至于伤及性命。只是……”紫胤泰然转身,带起一阵轻风,居高临下地端详着候月,道:“你体内竟有一股惊人的灵力,这股灵力并不属于你,却又尽量不伤害你。你可是每日都忍受着这股强大的灵力四散游走的痛楚?”
候月对此只是付诸一笑:“不愧是真人。因为一些事情,我确实每日都在被这股强大的灵力侵蚀,但是并无大碍。还望真人不要告诉其他人。”
“妥。你且与我一同去见屠苏吧。”紫胤朝外迈开步伐。
这许多年来的修炼也让紫胤看淡了很多事情。他明白,有些事放下会比执着更加有用。比如候月的事情,潇潇就是前车之鉴。就算已经成为了仙,拥有了仙身,可还是无法逆转天命,扭转人的命格。
候月随着紫胤走出屋子,看见大家都一脸神经紧绷地在门口焦虑地等待着。
“小师父!”“小月儿!”“月姐姐!”
刚一出门,兰生晴雪襄铃就异口同声地喊了起来,发现她没事,眼中的焦虑和担忧也一瞬间烟消云散。
“师尊。”陵越作为天墉城弟子,最关心的还是自己师傅的情况。
紫胤只是摆了摆手,道:“无碍。”复而转头看向始终立于一边静静注视一切的屠苏,说道:“此事已了,你速与我返回昆仑山天墉城静养,将你凶煞之气稳下。”
屠苏微微抬眼,面对自己师尊的话,他一下子就没了反应。
他纠结,一边是自己的授业恩师,为自己劳心劳力压制煞气;一边是自己的想法,不愿因为自己的事情累及师尊。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屠苏的嘴唇微张,又合上,这样反复好几次,才像下定决心一般,一步上前,道:“启禀师尊,弟子不想回天墉城。”
此语一出,众人皆惊。
屠苏对自己师尊和师兄的尊敬,所有人都看在眼中。此刻竟是违反他师尊的好意,虽然是迎合了在场大多数人的想法,但却不像屠苏的所作所为。
“何出此言?”紫胤的表情丝毫不乱,但语气间却带着淡淡地责备:“你不要命了。”
“其实师尊早就知道,若不是师尊在弟子身上虚耗修为,弟子活不到今日。”屠苏如实说道。
“一派胡言。若早知你他日必死,为师又何必救你!”紫胤眉宇间增添几点愠怒之色,责备屠苏道。
可屠苏却早已知道事实真相,黯然道:“若回天墉城,又能如何?封印解开,三日后弟子便魂飞魄散;封印不解,弟子于门派中苟延残喘,直至迷失心智、变为疯狂……”
“屠苏……”候月轻喊出声,希望给予他一些慰藉,却是无用。
紫胤面色凝重,沉默一会儿,问道:“你从何得知封印一事?”
可回答紫胤的只是屠苏缄默地摇了摇头。候月知道,屠苏一诺千金,答应了悭臾的事情就是师尊也不会说出来。
“弟子明白,师尊希望弟子兵器杂念,在天墉城静心清修。就算抑制不了煞气,也能多活个三年五载。可是弟子下山之后,发现一个人活着,其实有很多事情可以做。结交朋友、行侠助人,就算只是踏遍万里山河,心胸开阔,也好过……”
说到此处,屠苏不敢再言。
“也好过在天墉城苟且偷生。”可下一秒紫胤接了屠苏的话。
屠苏扑通一声跪在了紫胤的面前,低头道:“弟子不敢。弟子只想按着自己的心意而活,就算死,也死而无憾。”
紫胤眉目微凛,露出悲愤之色,质问屠苏:“按自己的心意?那么以后,若你身上的煞气无法控制,又该如何?”
“在那之前,弟子会自行了断。”屠苏面色坚定,已然做出了决定,不会再更改。
“胡闹!”紫胤拂袖,心中的痛感化作愤怒:“小小年纪,便懂得如何随心而活……今日如此任性妄为,他日便不会后悔?”
众人皆是陷入沉默。
“当日为师一念相救,便是令你如此轻贱自己性命?!”紫胤再度怒责屠苏,希望屠苏回心转意。
“今日之念,永不言悔。”屠苏跪在地上,叩首。
“不言悔……”紫胤看着自己的徒儿,只是低声呢喃这三个字,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屠苏依旧跪在地上,面色坚定,试图劝说自己的师尊:“师尊,这世上有人寿数过百,却未必能够和乐满足;有的人一生不过短短十载二十载,却也能做到许多轰轰烈烈之事。弟子此生成就不了经天伟业,光耀师门,亦不知何时会化作荒魂……然而在此之前,弟子也还有许多事情想要去做,此心此念绝非轻贱性命!”
屠苏的话,似是触动了紫胤年轻时的记忆。他合上双眼,又慢慢睁开,眼中却多了几分清明和了然:“你当真想清楚了?”
“恳请师尊成全!”屠苏掷地有声地说着,又朝紫胤一个叩首。
“为师也曾有一位挚友,也是无论如何都要按自己心意而活。不论经历百折千磨、世间种种挫折苦难,仍然一往无前,从未言悔,也不在意结果如何。你的性子,分明与他大不相同,这处却颇为相似……”紫胤抬头,望着乌蒙灵谷上方湛蓝无云的天空,黯然半晌,最终还是轻轻摆了摆头:“也罢,清修多年,或许真正窥不破的,反倒是我。你若执意如此,便随机缘去吧!”
屠苏的表情先是惊讶,又慢慢归于柔和,叩首道:“多谢师尊!”
“但你可知,既不愿回天墉城,便不能再以我天墉弟子自居,今日只得将你逐出门墙!”紫胤再度幽幽开口。
“弟子明白。师门数年养育之情,如今深恩负尽,皆是弟子过错。”屠苏知道自己求仁得仁但也得付出相应的代价。他不后悔选择了这条路,虽然此刻感到内疚和痛苦,却也还要一路继续走下去。
“罢了。此事原本就无甚对错,既已想清楚,从这一刻起,百里屠苏不再是天墉城门下!”紫胤朝前一步步走去,绕过屠苏的身边,背影高大伟岸。
陵越深深看了一眼屠苏,叹了口气,立刻跟去了紫胤的身边。
至此,肇临和屠苏的事便算了结。陵越不发一言地跟着紫胤离开了乌蒙灵谷,惹得兰生惆怅了好几个时辰。好在有襄铃的陪伴,他的心情也不算太差。
屠苏这边送走了紫胤一行人,脑筋也清醒了很多,慢慢的也能接受他娘并未复生的事实了。
“小的时候,我一直希望娘能多些时间陪着我,像村子里其他的孩子的爹娘一样。可是娘总是很忙。偶尔有时间,也是训斥我不思进取,玩物丧志。如今……哪怕是一句训斥我也想要再听一回……”屠苏的声音放的很轻,眼里尽是回忆。
“屠苏……”
“你一直告诉我,这世上没有起死回生之法,可是我一心想让娘复活,让所有的族人活过来。是我无能无用,逆天而行,终不得善了,到最后连娘的尸骨……都保不住。”
屠苏的声音越压越低,最后几乎都要听不见。
“屠苏……”
候月慢慢上前,握住了屠苏因为太过伤感而无力垂在身边的手。冰冰凉的,就像屠苏此刻的内心一样。
绝望、痛苦、愧疚,就像一头巨大的猛兽,要把眼前这个少年硬生生给吞下。
如果从没有得到过,反而不必这么痛苦难当。正是这种近在咫尺,唾手可得的,似乎握在手里却终是空虚的,才最让人感受到从高空跌入谷底的痛觉。
屠苏的手轻轻的颤动着,反握住了候月的手。
“如果娘知道这一切,她也不会愿意当一具尸偶。”
候月感觉得到,屠苏握紧自己的手力道更重了。
焦冥在白天散开,夜晚重聚。
所以当太阳收敛起他最后的光华,夜幕降临之时,千万只发着光的光点在祭台上汇聚起来,终是化作了休宁的模样,除了目光空洞,并无二致。
所有人站成一排,希望能给屠苏勇气。就像是屠苏刚刚返回乌蒙灵谷时,忐忑着不知道能否复活他娘的时候一样。
屠苏站在原地,盯着“休宁大人”看了很久,漆黑的眸子里混混沌沌的,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的嘴唇微颤,好像要对休宁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合上了。他死死地抿住嘴唇,闭上双眸,面色悲怆。
倏忽睁眼,微微抬手,掌风一扬,灵力之火像是一只脱离了牢笼的猛虎,朝着“韩休宁”的身上扑去。滋啦啦的,灵力之火将焦冥汇聚成的身体一点点的瓦解。有的焦冥想要飞走逃开,但仍旧逃不掉灵力之火的捕捉,化成了灰烬。
直到最后一点焦冥被烧成灰烬,灵力之火在熄灭在众人的面前。
兰生盯着这一幕,目瞪口呆地不知说什么好。他别过头,看向身边的襄铃,低声道:“屠苏他……没事吧?”
襄铃皱着眉头说道:“若是襄铃有一日找到了娘亲,可娘亲却不见了,我一定比这更加难受。”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的朝屠苏那边走去。
“苏苏,不如你先休息一下吧。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再去找少恭。”晴雪关切地看向屠苏。
可屠苏却微微摆头,道:“我已经想清楚了,立刻启程去找少恭。”
大家都知道屠苏因为这件事受到了多大的打击,没有人去反驳屠苏的话,都是默许点头。
“小月儿,你的身体好些了吗,长途跋涉不会有问题吧……”晴雪对朋友向来很仗义,原本是希望候月在乌蒙灵谷稍做休息调养调养的,没想到还被屠苏给刺伤了……
“我没事。紫胤真人法术高超,已经替我治好了伤了。”候月的眸色明亮,映着乌蒙灵谷祭台两边冉冉灼烧的篝火,笑道。
屠苏望着候月,却是皱起了眉头。沉默半晌,才道:“这里尚有许多事要处理,等过几日这些事处理完毕了,我们就回青玉坛找少恭。”
候月知道屠苏在为自己的身体考虑,也不推辞,点了点头,算是赞同。而襄铃也有时间去和自己的树爷爷道别了,兰生和晴雪也能多休息几天,倒也不失为一件坏事。
接下来呆在乌蒙灵谷的几天天气总是晴好的,候月把大家几件随身的衣物洗净晒在外面之后,就站在湖边,望着碧绿的湖面发呆。
不大一会儿,身后就传来平稳地脚步声,“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吹风,你该多好好休息。”
候月回头,映入眼帘的就是屠苏好看的脸,她冲他勾了勾唇角,笑嘻嘻道:“我没事的,只是小伤而已。”
可屠苏闻言,眉头却轻轻皱起,眉间隆起一个小山丘:“就算你没被焚寂煞气所伤,可我知道,焚寂造成的伤口,是永远不会复原的……如果下次遇到这样的事,你一定要逃。因为,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控制住焚寂,我怕会伤害到你。”
“你不会的。”候月笑吟吟地看着他,目光灼灼。
“我是认真的。”屠苏一字一句地叮嘱候月道:“或许有一日,我会变成一个嗜血的怪物,心中只有杀念和破坏之欲,再无其他……”
候月走上前,脸上好看的笑容慢慢隐去,抬手拍了拍屠苏的手臂:“是不是,悭臾对你说了什么?”
屠苏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轻声道:“你不明白。煞气之所以能够平息,那是因为你。之前在榣山的时候,白矖也说过,当年是你娘把具有封印焚寂煞气的之力的缚魂链融入你的血肉之中,你才拥有这么强大的灵力,能够替我平息煞气。所以那日我能够摆脱焚寂的控制,是你血肉之中白矖的力量在帮助我。而我能够控制焚寂,也并不代表它已经对我毫无影响。相反,它已渐渐与我融合。这些日子,煞气已经逐渐蚕食我的身体。我能用煞气御剑,能用煞气伤敌,但它还在。终有一日,我会被它完全吞噬,失去心智。”
候月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
湖边倏忽就起了风,撩起了候月的长发,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
候月理了理自己被吹乱的头发,撅了撅嘴,道:“那又如何。如果因为害怕受伤就停滞不前的话,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最坏的打算不过是死而已,人终有一死,又有什么可感到害怕的呢。我怕的,不是死亡,不是你发狂的样子,而是你一个人被丢下之后,要怎么办。有谁能够陪着你度过这些难关。”
说到这里,候月又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话,转而跟屠苏打起了哈哈:“咳咳,我随口说说的,你别在意。”
她抬头,在屠苏的眼里看到了好多复杂的情绪。
“傻瓜。经过了这么多事情,你仍看不透我的心思吗?”候月有些懊恼地揉了揉眉心,无奈道:“不管悭臾对你说了什么,你就是你,我就是我。就像你所有开心的、不开心的情绪,所有理智的、不理智的态度,都属于你不属于别人一样。就像我喜欢的屠苏,就是此刻站在我面前的这个人一样,没有什么不同。所以好的、坏的,该来的、不该来的,所有的一切,我会陪你一起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