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榣山遗梦·梦醒(1 / 1)
屠苏注视着披头散发的白矖一步步走入乌蒙灵谷的冰炎洞内,内心万分复杂。
冰炎洞伸出,插着那把被白矖用仙力封印起来的焚寂。因为和焚寂已然同体,屠苏居然可以听见焚寂剑灵和白矖的对话。
“三六死了,长琴不在了。或许,是我完成任务的时候了。之前为了救三六,让你的煞气与三六同体共存。但现在他离开了,该是我封印你的时候了!”
“哈哈哈哈,可是你会死。千年前的你不会害怕,因为你不懂什么是爱,可现在不一样了!你会散去魂魄,会死,永远不能再进入轮回!”
焚寂的剑灵声音很响亮,带着嘲讽与不屑。
“在没遇到三六之前,我不明白什么是爱,一心只想陪在长琴的身边,报答他的知遇之恩。”白矖说着,嘴角微微上扬,眼神里闪烁着坚定和勇敢:“可三六改变了我。我爱他,珍惜与他在一起的时光,哪怕逆天而为也要救他!我不后悔!”
远远看着的屠苏身体微微一颤,这个白矖,比他想象的要刚烈太多。在这一点上,白矖和候月仿佛是同一个人。
“我想,我与长琴,大概都是输在了多情这个词上……”
长琴多情,与白矖悭臾为友,为了挚友险些造成毁天灭地之灾祸;白矖多情,愿以身封印焚寂剑,愿为所爱之人逆天而行。
所以,他们都不得善终。
“我不怕死,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只是,我放不下。放不下三六一个人,放不下对他的感情……如今,我来了,来兑现我对故友的承诺了。之前,我只为我自己,是我之过;但这一次,为天下苍生,也为挚友长琴!”
屠苏看着那个瘦削的身影一步一步地朝着焚寂剑所在的高地靠近,眼中忽然出现了两个重叠在一起的身影。
月儿……
身影的交错纵横之间,视线之中出现的那个身影最终尘埃落定。
——此刻一步步上前要以身封印焚寂的,不是白矖,而是候月!
“月儿!”
屠苏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可候月却像听不到一样,一步一步朝着那冒着红色煞气的凶剑越来越近。
见对方根本听不见自己的呼唤,屠苏一个纵身就要飞到候月的面前去。但就在快要落地之前,撞到了一层肉眼根本觉察不到的结界。
“月儿!”
屠苏拼命敲打结界,却始终无法近身半步。喊她的名字也似乎毫无用处,因为她压根儿就听不见屠苏的声音。屠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候月一步一步走上封印焚寂的高台,以身封印焚寂。
会死的……
屠苏的脑海里忽然就有了这个念头。他看着候月双手慢慢结印,心中一阵焦虑。
“缘分是两个人的事情,你一个人想要斩断,是不可能的。我不会走,也不会离开你。就算你赶我走,我也不走。”
“屠苏……屠——苏——,屠苏屠苏屠苏屠苏!”
“我?当然是喜欢你啊,不然我干嘛跟着你啊。”
“屠苏,你可千万别离开我,不然,我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有你在,我总觉得安心很多。”
脑海里浮现出昔日少女笑吟吟的脸蛋儿,屠苏竟是一阵窒息。
“傻瓜屠苏。”
这一线牵一旦系上了,除非一方死亡,绝不会断开。
……
一线牵!!
屠苏手握拳,狠狠一扯,结界里的候月像是有感应一样,愣在了原地。
“你就不怕我是想趁机偷走焚寂?”“不怕。”
“屠苏,我们一起种桃花吧!让这里,成为名副其实的桃花谷,你说好不好?”“好。”
“可是屠苏,你要知道,占卜之事,并非事事都有所得。万一,那并不是你想要的答案呢?你打算如何?”“无妨。”
“那你信他,还是信我?”“嗯……可不可以都信?”
一幕幕零碎的记忆在脑海里编制重组,候月混沌的思绪终于在魂飞天外许久之后,慢慢苏醒过来。
“我……怎么会在这里?这是哪里?”候月打量着四周陌生的景色,不禁哑然。
就在此时,她身遭的结界在一瞬间分崩离析,化为灰烬,四散飘摇。
候月听见身后有落地的细微声响,转身一看,竟是一脸严肃的屠苏。
她站在台阶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屠苏的表情,差点没流下泪来。
屠苏一步,一步地朝前走着,面色严峻,眼中划过不知名的情绪——是一种久别重逢的惊喜,亦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候月慢慢走下台阶,一袭白色的绫纱拖在身后,长长的,就像是从天上下来的仙女一样,素净淡雅。
终于,两人在相距不到半截手臂的地方停下来。
“屠苏……”
下一秒,候月就被屠苏整个拥入怀中。
这是第一次,候月觉得屠苏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她被搂得紧紧的,就好像对方生怕下一秒自己会从他的怀里消失一样。
“发生……什么事了?”候月有些疑惑于屠苏的表现。她从来没见过屠苏这么紧张过。
“还好,我没有失去你。”屠苏一字一句地在候月的耳畔说着。他亲眼见到了白矖的一辈子,也在惶惶不安中陪着沉睡的候月度过了度日如年的三天三夜,甚至从悭臾的口中知道了一段尘封的因缘过往。这一切,对他而言都是震撼,都是震惊。
他知道,这一次,真的是劫后余生。
如果没有当日在琴川,候月因为有趣换来的一线牵;如果当年候月的娘亲没有把缚魂链封印在候月的身体里;如果白矖选择的不是救候月而是用候月的身体苟延残喘……所有的一切,都大不一样。
想着,他把候月抱着更紧。
“我,这不是没事吗……”候月想起了当日在秦始皇陵里的事情,她确实有些心有余悸,但就算再给她一次机会,她的选择也是一样的:“我真的没事。”
“复活我娘固然是我的心愿,可是你要是出什么意外,我宁可赔上我自己的性命。你说过,人生在世,白云苍狗,每个人不过是这个大千世界的渺渺一粟。可我为你所做的,不及你为我所做的万分之一……”
将头搁在屠苏的肩膀上,候月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眼眶里一直压抑的泪水终究还是抑制不住地落下。她吸了吸鼻子,带着浓浓的鼻音,嗔怪了一句:“傻瓜屠苏。”
相拥许久,两人才渐渐分开。
“只是,这到底是哪里?我好像来过这里……又好象从来没有来过。”候月打量着四周的景色,皱眉说道。
屠苏握着候月的手,淡淡道:“此处是你的幻境之中,所呈现的景象,是乌蒙灵谷的冰炎洞。”
“乌蒙灵谷?我……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幻境……?”候月追问,却得不到一个准确的答案。她觉得,屠苏似乎在刻意回避这个问题。
“此事说来话长,我们还是先找出口吧。”
屠苏话音刚落,四周的景色就慢慢湮灭,一条光道出现在二人面前,替他们指引方向。
“顺着这条路走,应该就能出去了……吧?”候月不确定地瞟了一眼身边的屠苏。
“不知道。但眼前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屠苏的意思候月也听出了七八成,就是说,走这条路。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屠苏总是冷着一张脸说一些费脑子去想的话,不过对于乐于思考屠苏话中玄机的候月来说,倒也是无所谓了。
屠苏牵着候月的手,两人并排没迈出几步,候月就听得身后有人喊她。两人回头一看,居然是白矖残存的意识。
“候月,我有话要对你说。”
“我?”
候月指了指自己的鼻尖,睁着一双大眼睛询问。
得到的回答是白矖含笑地点头。
但下一秒,候月就被屠苏护在身后:“……”他一脸防备地看着白矖,生怕这是一个陷阱。
对此,白矖只是不置可否地摆了摆头,直直看向屠苏,一脸坦然:“你放心,我残存的灵力已经无法对候月做什么了。只是,有一些事必须交代给她,这是我们一族的使命。”
“……”可屠苏仍旧皱着眉,不肯让看。
候月感觉得到,自己面前站着的屠苏握住的自己的手力道在不断增加。他在挣扎,在犹豫。
“屠苏。”她唤了他一声:“你先走吧,我很快就会在外面跟你会合的。”她尽量让自己笑得不带犹豫,不让对方担忧。
屠苏回头,紧锁眉头。
“我们约好了。”
“……”
对峙半晌,屠苏终究是松开了手,却还是一脸不放心。
“放心吧,不会耽搁很久的。”
屠苏看见候月拖着白色的摇曳坠地长纱一步步远离他的身边,心中忐忑,却不能言。
此刻,他只能选择相信她,就像过去一样。
他转身,也踏上自己的归途。
候月倏忽睁开双眼,耳边的乐曲刚刚结束。
是榣山……是在榣山听过的曲子!是屠苏在吹奏吗?
刚想起身看个究竟,就听见一个粗犷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好……好……真是个有趣的小子。吾已知足。”
“第二个心愿,又是何事?”
候月一下子就听出了这是屠苏的声音。
“昔时与太子长琴约定,待吾修成应龙,便让他坐于龙角旁,乘奔御风,看尽山河风光,后来竟再也未有机会。小子,你可愿与吾万里遨游一番?”一袭黑衣的悭臾笑着朝屠苏邀约。
“我,不是太子长琴。”屠苏字字坚定。
“小子十分倔强,亦很坚强。也罢,自可去想个明白,自己究竟是什么,算什么。”悭臾释然道:“此枚龙鳞,小心收起。若有朝一日想透,以此为媒召唤于吾!吾已时日无多,力量亦所剩无几。小子,可莫要令吾等得太久。”
屠苏接过悭臾递过来的龙鳞,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忽地四周闪起耀眼的光华,屠苏只觉得体内正气一凛,之后又再无他感。
“这是……?”屠苏疑惑的看向身边的悭臾。
“引发你魂魄中正气之力,于抑制煞气略有助益。”悭臾淡淡一笑,略一停顿,又道:“看来,你的那位朋友已经醒过来了。”
被发现啦?!
候月在心里朝天翻个大白眼,然后坐起身来,拍拍身上的草屑,笑眯眯地看向坐在不远处的大石头上回头望着自己的屠苏。
“不愧是上古战龙,悭臾果然好眼力。”说着,候月俏皮的朝悭臾竖起了大拇指。
“……”悭臾一脸怀念地看向候月,却是一句话也不说。
“没事了?”屠苏走到她身边,蹲下,小心翼翼地查看候月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自是没事,你就放心吧。我现在已经与白矖的魂魄融为一体,承载她千百年的记忆,虽然灵力尚未恢复,但没有什么大碍的。”候月安慰屠苏道。
听见候月这么说,屠苏才稍微放下心来。
“但是悭臾,我能不能问问你,这世上,真的有起死回生之法吗?”候月对这件事莫名的执念起来,或许是上古时代的记忆又或者是担忧屠苏,她觉得这个问题,必须要搞清楚。
“如何没有?只不过逆天而行,付出的代价将令人难以承受。”悭臾说着,深深看了一眼面前的二人:“所有生灵的归途唯有死亡,即便强大如开天辟地的盘古,亦会消亡殆尽,谁也无法更改命运的终点,只有活着之时尽力而为,令自己过得快活,不至伤心失落。”
“这不是……!”屠苏惊讶的看向悭臾。
悭臾只是微微颔首,道:“想起来了吗?这是你曾经说过的话。生为何,死又为何?天无尽、地无涯,其间有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本是浑然一体。所谓生,道之化境;所谓死,还道于天。”悭臾站起身来,身后黑色的披风被风吹得在风中抖擞:“何以飘零去,何以少团栾,何以别离久,何以不得安?吾友,你曾在榣山水边如此自言,经历这般漫长的时光,你,可曾寻得解答?”
面对悭臾的提问,候月和屠苏皆是陷入沉默之中。
但悭臾却淡然一笑,又说道:“吾亦不敢妄言参透生死之意。吾只知道命途长短并非紧要,唯淡然自问,可有人将你放于心中?你临到死前可曾悔恨?就如那漫天神明,入目这锦绣河山、四方辽阔之土,便会想起我战龙悭臾。吾一世征战,亦无惧无悔。”
“无惧……无悔?”屠苏轻声呢喃,重复着悭臾的话。
“这世间,何曾有永生不灭的魂灵,唯有斩不断的人心。若要逆天改命,自古几人能成?”悭臾慨然感叹,望着天空,不知是伤感亦或是释然:“祖洲之事,吾从未关心,但你所寻之物定不在此地,榣山以外仅一出生有草木,便将你与这丫头送往那里一试,沿途无形的迷障也已暂时除去,算是偿你赠曲之情。离开之后,勿要透露吾之形迹。”
屠苏将候月慢慢扶起,两人即刻被悭臾的法阵包围。
“谢谢你,悭臾。”候月倏忽开口,眼里居然噙着泪。
“不客气,吾友,白矖。”悭臾一瞬间就认出那眼神是属于昔日的故友的,也是坦然接受。
祖州之上,光华四溢,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吾友啊,愿你们一路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