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榣山遗梦·梦外(1 / 1)
“百里屠苏……或许吾也可以将你称作太子长琴。”悭臾微微勾了勾嘴角,眼中满是怀念:“你可知身中同时存有一人一仙魂魄?两份魂魄均残缺不全,三魂七魄各去半数,但也正是因为它们如此汇于一处,恰恰相合,这才成就了你!”
“不,我不记得太子长琴的事。那是在梦中,那不是我。”屠苏否认道。
悭臾对于屠苏的倔强只是淡然一笑:“你将自己当作百里屠苏,一心执念,然而既有仙灵在体,又为何不能是太子长琴呢?尔等,究竟谁得到了谁的魂魄与记忆,犹未可知。”
“我便是我,怎么会是别人。”屠苏极力否认自己身体内有一人一仙的魂魄的事实。他害怕自己会动摇,因为这其中的缘故太多。
“你不相信?”悭臾对于他的倔强也是不置可否:“你体内煞气惊人,是否渐渐感到无法压抑痛苦,为邪煞侵蚀,惟恐迷失心智?你体内的仙灵,便是这煞气所致。这仙灵与你融为一体,看似已渐渐被你控制。”
“我不要这个仙灵,我不是太子长琴!”屠苏反驳。他现在很乱,什么太子长琴,什么榣山,什么获罪于天,他都不想记得。他只想做百里屠苏,一个普通的人,一个平凡的人。若没有这煞气这仙灵,他的生活会比现在好出多少他想都不敢想。
“你不想要也没有办法。”悭臾将自己所看的一切都和盘托出,打碎了屠苏的美梦:“在你体内,有一股清气鼎盛的封印存在,将不同魂魄以及滚滚煞气尽数封闭于你肉体之中,令你与仙灵共处。然而,迟早有一天,你会被长琴那另外一半仙灵完全取代。”
经过这一番话,屠苏回想起小时候紫胤真人替自己不断施加封印的往事,心中一凛,道:“这是师尊在我身上施加的封印,我从小就带在身上。”
悭臾微微颔首,顺着他的话说:“正是如此,这个封印,保住了你的性命。否则,不待成人你就会被煞气吞噬而死。如果你想解开封印,驱逐仙灵,这封印一失效,煞灵也将再无拘束,你将在瞬间获得上古仙灵的力量。然而当封印消失时,你的躯体也将无法承受仙灵的力量,肉体之中所有的魂魄将在三日后散去。即是说,你将,不复存在。若封印不除,邪力渐渐使人迷失,将成就一个嗜血狂魔,至你死去,那些封存与肉身中的煞气,会令你尸变为真正的怪物!”
悭臾的话让屠苏一下掉进了地狱之中。他一直在寻找的解开体内煞气的方法,但这一切就像是老天爷跟自己开得一个玩笑。他所有的努力,在悭臾所说的这一番话中化作尘土灰飞烟灭。
“跨越千年万年,于吾阳寿将尽时终得一见。无怪乎再也寻不到你的下落,原来只余一半仙灵。另一半又在何处?难道已是消散于天地之间?究竟是何人如此歹毒,竟将你的仙灵撕裂,意欲何为?”悭臾一步步朝水湄边走去,站在水边愤愤感慨。
屠苏一言不发,什么也说不出。他震惊于眼前发生的一切,却又觉得自己依旧处在一片迷雾之中,还有好多好多的疑团没能解开。未来的日子,该怎么走下去,都是一片茫然。
悭臾见屠苏不说话,自顾自说道:“天界战龙力量不可插手凡间之事,不可窥探天机,否则将引发无穷祸患。更何况,吾也已经……然世间或有奇人异士可解此局,为解封而不散魂,亦非全无余地,你也不必过早灰心。”
说到这里,悭臾才想起问屠苏的来意。
“寻找月灵花。”屠苏也不瞒着悭臾。
“能来此地,可见心智异于常人。无怪乎能煞气同存。小子,与吾同待片刻吧。对吾而言,你既非百里屠苏,亦非太子长琴,然毕竟身具故人之魂,令吾怀念。”悭臾感叹着世事沧桑,对屠苏邀请道。
屠苏四下张望了一下,这里与榣山分毫不差,可自己明明应该是在海外祖州才对。
“这里……真的是榣山?为何外面一片穷山恶水?”
悭臾道:“应是说,一模一样,分毫不差。”又见屠苏疑惑地神色,解释道:“此乃赤水女子献所为。吾已老去,不能在征战四方,她知吾思念故乡,便寻此处化为榣山之景,令吾在此安歇。而沧海桑田,东海扬尘,昔日榣山也已不知变迁几何,昔日的故人也都不知何去了。”悭臾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屠苏:“对了,你可还记得上仙白矖?”
“白矖?”屠苏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又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种感觉就跟识得悭臾一般。“在梦里,确实时常会有一个白衣女子陪着太子长琴一起奏乐……”屠苏低声呢喃。
悭臾点了点头,肯定了屠苏的说法:“那人便是白矖。她是天界女娲娘娘坐下的神使,也是上古的仙人。只可惜,她也离开了仙界千百年了。”
“为何?”屠苏疑惑开口。
“太子长琴仙身被毁之后,她向天帝请命下界,就再没有回来。”悭臾回忆着往事,一幕一幕,对他而言就像是昨天的事情一样:“不过,数日前吾曾见她一面。可怜她也是与你一样,靠着凡人的身体,奄奄一息。若是此刻她还醒着,想必又能听到当年的绝世旋律了吧。”
说着,悭臾朝屠苏摊开手,四周荧光汇聚,半截断掉的玉笛出现在了他的掌心之中。
“当年她亲眼看见挚友仙身被毁,下界之前,毁笛立誓。如此决绝,如此傲气。”
悭臾感慨着,抬起头来,却发现屠苏惊异地注视着他掌心的玉笛。
就见屠苏从自己的包袱里掏出一块用锦帕包裹的东西,打开一看,竟是另一截断笛。
“这是……小子,这另外一截从何而来?”
“是一个故人,她要我带着这半截断笛去榣山寻她……”
悭臾听着,瞪大双瞳。随即转身化龙,跃入水中。不出一会儿,之间他驮着一个护在结界之中的白衣女子从水中腾翔而出。
“月儿!”
在悭臾将沉睡中的少女缓缓放在地上之时,屠苏迫不及待喊出了她的名字。
多日的日思夜想,在这一刻,终于得以相见。这种破镜重圆的喜悦,让屠苏脸上原本严肃的表情有所缓和。
“你放心,吾已将其护于结界,暂令昏睡,无性命之忧。”
悭臾一句话,也让屠苏放下心来。
“小子,把你半截玉笛交于我。”
屠苏知道,候月体内的白矖是长琴和悭臾的至交,悭臾定不会加害于她,就将手里的笛子交给了悭臾。之间悭臾将两根断笛并为一体,以浑身的龙气将玉笛重新修复完整。
玉笛缓缓上升,飞入高空中,洒下一阵盈盈绿光,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绿光之中。
“好久不见,悭臾。还有……百里屠苏。”站在光中女子朝两人轻轻一笑,竟是倾国倾城。
“你是……白矖?”屠苏心中存疑,反问道。
白矖点点头,算是回答。
“白矖,这些年你究竟去了何处?发生了什么事情?”比起一切事情,悭臾更担忧的,是白矖的情况。
白矖只是笑着摆摆头,回答道:“都已经过去了。白矖,早在千年前,就不复存在了。千年前,我奉女娲大神的命令,下凡寻找封印有太子长琴魂魄的凶煞之剑焚寂,之后以身殉剑,化作缚魂链,以我的仙灵世世代代封印焚寂。谁知,几十年前,乌蒙灵谷发生意外,缚魂链被盗,最终我剩余的仙灵被植入到了这丫头的体内。而我,也一直在她的体内安睡。”
“那你又为何会醒来?”屠苏追问。
白矖深深看了一眼躺在地上昏睡的少女,道:“我也不知道在始皇陵内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她体内的七魄尽数被取走,余下的三魂也濒临消散。无奈之下,我就用仙灵保住了她的命魂以至于她不会轻易死掉。”
“那取笛子的用意是?”屠苏也知道事态的严重性。
“我封印在缚魂链里的仙灵不够完整,不能救她。只有集齐我的全部仙灵,才有一线生机。”白矖看向屠苏,一字一句认真道:“而我剩下的些许仙灵,都在这玉笛上。我对太子长琴的愧疚,对悭臾的友情,都是我放不下的东西。它们不会随着我一同进入缚魂链之中,反而久久存在于这两截断笛之中,永不消散。”
屠苏听了这话,黯然地低下头,不再说话。
“这女子七魄尽去,如何救她?”悭臾看向昔日的好友,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看这位百里少侠,不就是最好的范例吗?”白矖只是坦然一笑。
“你要把自己剩余的魂魄送给她?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你知道吗?”悭臾有些愤怒,他实在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好朋友这样糟践自己。
白矖释然道:“悭臾,我知道你关心我。只是我自己都看开了。对现在的我来说,没有比她更重要的人了。她是我生命的延续,也是我最珍视的人生命的延续。这种感觉,延续千年,都没有变过。哪怕是最终魂魄无□□回,也没关系。因为在这世上,我已经找不到他了。作为好朋友,我希望,你能够支持我。”
悭臾沉沉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我也垂垂老矣,说得再多,你的心意也不会扭转。去做吧,去摆脱宿命。”
在得到了友人的支持之后,白矖笑得更加美丽,她转而看向屠苏,道:“待会儿我会给她渡魂。屠苏你听着,你要进入她的意识空间,将她从我的魂魄执念中的意识空间拉回来。不然,她会活在我的意识里,永远不会醒来。”
“……”屠苏咬牙点点头,“可是……要怎么?”
白矖抬手,那原本浮在半空之中的玉笛缓缓来到她的手中,“我的笛音会把你先送过去。但你也得答应我,不管在意识里看到了什么,都要以将她救出来为首要目的,明白吗?”
“嗯。”屠苏了然地点头之后,盘膝在草地上坐下。
白矖将弟子放在唇边,轻轻吹起了好听的曲子。屠苏只觉得自己的意识随着这段乐曲不断飘摇,就像是一艘在风雨中起航的小船,渐渐的渐渐的就去往一个不知名的远方。
一曲吹罢,白矖将玉笛放在了躺在草地上的候月的手边,轻轻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悭臾,满脸的不舍与愧疚。
“让你担心了,悭臾。”白矖柔声道。
“谁让你们都是吾最好的朋友呢。”悭臾回应道。
几百年,几千年,甚至几万年。世事会经历无数个沧海桑田的变迁,可他们的友情不会。
白矖决绝一笑,心中默念咒语,顿时化作一道白光,进入了少女的体内。
悭臾只觉得四周再一次恢复了寂静,就像自己平常所在的祖州一样,安静而沉默。
可笑的是,明明自己已经独自生活了数千年,却在这一刻,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寂寞。那种感觉,和当年他目送着白矖纵身跃下天界之后的感觉一模一样。
他老了,回忆却还在,带着说不出的苦涩和寂寞。
如今的他,仍是悭臾,可太子长琴和白矖,都不再是当年的他们了。一个饱受煞气折磨,成了只剩半缕仙灵的存在,另一个则完全失去了身体却为了执念而迟迟存在于这世上。
悭臾想着,落寞地笑了。站在幻化出的榣山水湄边,回忆着往昔的一切。
“那笛音,那琴声……终究还是不复存在……吗?吾的挚友长琴和白矖啊……”
还有那当年的约定,又是否还能实现呢?
他回头,看着百里屠苏和候月,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