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1）
那天是星期天，是个大晴天，明亮的阳光洒在病床上，乔一山的脸色也好看了许多，乔梦惜静静的陪在父亲床边，细细的看着他的脸。
病房里静悄悄的，直到从外面回来的艾娇娇发出了一声压抑的惊叫。
乔梦惜像是早已预料到的，回头看到了她的哥哥，她一点也不意外的笑了。
乔东平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缓缓地走近父亲的病床。
乔梦惜轻轻站起身，乔东平就在她刚才坐过的椅子上坐下，乔梦惜和艾娇娇轻轻的走了出去。
乔东平静静的看了父亲良久，终于，缓缓地伸出颤抖的手轻轻的抚摸着父亲的头发。
就像，他还小的时候，父亲也曾这样抚摸着他的头发。
那时候，家里条件不好，父亲一个人在外做苦力，每天下了班，母亲都会给他单独做点好吃的，不多，只够他一个人吃的。
他和梦惜都懂事，乖乖的坐在一边吃着粗糙的饭菜，父亲从来都不舍得自己吃，不断的夹给他们。
一脸慈爱的看着他们的小嘴吃的鼓鼓的，不时的伸出宽厚的大手抚摸着他们的头。
那时候，他分明看见了父亲眼里的泪光。
那时候，他不懂父亲为什么要笑着含着泪。
等他懂了，父亲老了……
父亲一向脾气好，从不打骂他们，他一个人用宽厚的肩膀扛起了这个家，不管多苦多累，看到他和梦惜都是满脸的慈爱。
他没有过过一天的好日子，几年前，他又出了事，判刑后他和父亲在监狱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父亲久久的看着他，许久说不出话，最后父亲对他说：“东平，你护着妹妹，爱护她，爸爸知道，可你这样爸心疼……好好在里面……爸等你回家……”
乔东平终于再也抑制不住，伏在父亲身上痛哭出声。
乔东平猛地抬起头，看到了半睁着眼的父亲，床边父亲无力的手轻颤着想要抬起来，可是，他像是一个力竭的人，使不出一丁点儿力气。
乔东平抹了一把泪，紧紧握住父亲的手，紧紧地盯着他看。
父亲蠕动着嘴角，废了很大的力气，终于发出了微弱的声音“叫……他们……来……”
大家神情严肃的围在乔东平床边，他费力的看了看身边的人，眼底闪过一丝失望，微弱的说道：“卓……宇辰……”
乔梦惜身子一震，怔怔的看着父亲向她看过来的目光。
乔东平看着父亲的神情，知道他已经到了大限，忙对乔梦惜低声说道：“梦惜，快叫他来。”
卓宇辰到来的时候，乔一山眼睛里迸射出了异样的神采。
他原本苍白的脸，微微晕开了一抹红色，颤着一只苍白的手向卓宇辰招了招手。
卓宇辰忙走到他近前，紧紧地抓住了他无力颤抖的手，低声说道：“伯父，您有什么事请吩咐。”
乔一山又看向乔梦惜，乔梦惜眼底闪着晶莹的泪光，嘴角含笑的走到父亲床边，轻轻跪在他跟前，将他微凉的手贴在自己温热的脸上。
乔一山艰难的扯出一抹笑容，眼角滑下一滴泪，微弱的说道：“梦惜……好女儿……苦……爸……知道……”
他又看了看卓宇辰“好好……好好待她……替我好好照……照顾我的……女儿……”
卓宇辰红了眼眶，用力的点头道：“伯父，我发誓这一生都好好待她。”
乔一山又费力的看向儿子。
卓宇辰闪身走到一边，乔东平走上前跪到父亲床边，坚毅的脸上此刻挂着泪痕。
乔一山轻轻闭了闭眼，乔东平胡乱的抹干了脸上的泪痕。
乔一山重新看向他道：“家……交给你……妈妈……妹妹……”
乔东平声音沙哑的说道：“爸，我会好好照顾他们，我是一个男人，向您一样的男人。”
他说完伏在父亲臂弯，低低的呜咽。
乔梦惜脸色苍白紧紧地抓着父亲苍白无力的手，她潜意识里一直想给父亲些力量。
正午，太阳炙热的光芒，穿透了窗子，照进来，却化不开一室的冷，围在床边的人们静悄悄的看着床上脸色苍白，嘴角含着一抹笑意的人。
他静静的躺在那儿，像刚刚熟睡了过去一样，
乔东平擦干了眼泪，平静的站起身，母亲还站在病房门外，她一向那么坚强，甚至有些霸道，可是此时此刻她竟没有勇气踏进这个房间。
王若香眼里含泪愣怔的看着儿子通红的双眼。
“爸走了。”乔东平紧紧盯着母亲缓缓地低声说道。
王若香像没听清，一时之间没什么反映。
病房里忽然传来了乔梦惜嘶哑的声音“爸爸！”
卓宇辰紧紧抱住拼命摇晃乔一山尸体的乔梦惜。
乔梦惜眼底是破碎的绝望和沉痛，她声嘶力竭的一声声喊着爸爸。
卓宇辰从没见到过这样失控的她。
他几乎抱不住她，控制不住她。
一个人，他给了你生命，給予了你，这世上最无私，最伟大的爱，给你一个温暖的家，他像一棵大树为你遮风挡雨，无怨无悔……
他将自己的心捧在了你面前，给了你无边无际的爱。
当你这样看着他的生命一点一点的流失掉，你却为此无能为力的时候，那是难言的锥心的痛。
像是刮骨，凌迟的痛。
我们的亲人，最终都将远离我们而去，那将是多可怕的事实，那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现在乔梦惜就遭受了这样的打击，父亲对于她是半师半友的，从小时起，母亲对哥哥是有些偏袒的。
可是父亲却对她很娇惯，他常说，女儿就是要娇养，女孩子就应该娇娇气气的。
父亲常抚摸她的头，总会偷偷从兜里拿出来几块糖，让她去一边儿吃。
她总是会公平的分给哥哥，父亲常常是满眼含笑的看着他们兄妹。
常常对人说，我的儿子女儿真的懂事。
长大了，有心事的时候，父亲又总是比母亲更早的发现，他总是带着她去外边的小巷子散步，边走边说自己小时候的事，偶尔将两个笑话给她听。
乔梦惜总是被父亲逗笑，然后，父亲认真的看着她说，我把小时候的事都说给你听了，我们是好朋友，那么，你也说说你的事吧。
更大了些，父亲常常会有意无意的和她说起什么样的男孩是好男孩，她常常羞涩的笑笑。
父亲轻叹了口气，抚摸着她的头说，我一定把女儿托付给一个值得托福的好男孩。
痛，乔梦惜狠狠揪着胸口处的衣服，哭的声嘶力竭，她奋力的想要挣脱卓宇辰的臂弯，可是卓宇辰一直死死地抱着她。
乔梦惜疯了似得，对他又抓又打，最后狠狠地咬在他肩旁，嘴里发出向小狮子似得呜咽声。
卓宇辰眼里溢满了浓浓的疼惜，静静的看着她在他怀里发疯。
温热的大手轻柔的抚摸着她蓬乱的发丝。
轻柔的为她擦着脸上的泪痕。
直到嘴里溢满了血腥气，乔梦惜才愣怔的松开了口。
她抬起头茫然的看着卓宇辰，又回头去看病床上的父亲。
乔东平正在轻手轻脚的给父亲穿着寿衣。
乔梦惜绝望的扑过去，紧紧地抓住哥哥的手，大声说：“哥，再等等，再等等，爸爸……也许……爸爸……”
乔东平停下手，看着娇弱的妹妹，眼里溢满了疼惜，他知道，父亲在妹妹心里的份量。
乔梦惜满眼的祈求，不舍得看着病床上的父亲。
乔东平忽然将乔梦惜紧紧抱住，低沉而有力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梦惜，求你坚强些，爸爸走了，让他安安心心的走，好不好？你还有我们，还有我们……”
乔梦惜身子瞬间僵硬，眼睛死死地盯着病床上的父亲。
卓宇辰和乔东平默默地为乔父穿好了寿衣，一行人准备着接下来的后事。
乔梦惜一直怔怔的站在那儿，很安静，再也没有说过什么，也没阻止过什么。
良久，她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让我和爸爸呆一会儿，就一会儿。”
大家默默地出去了。
乔梦惜轻颤着手，轻轻的抚摸着父亲冰凉的脸颊。
“爸爸，对不起，我一直让您担心，揪心，我不是一个好女儿，甚至最后，我也连累了您，爸爸，对不起，对不起，有很多事，我还没来得及告诉您……”
乔梦惜泪眼含笑，俯身吻了吻父亲的额头，又紧紧地抱了抱他，一串串如珍珠般晶莹剔透的泪滴滴在父亲的衣襟上。
“爸爸，再见，如果有来生，我要做一个好女儿。”
乔父的后事，办的风风光光的，在他的墓前，卓宇辰轻轻拥着乔梦惜给他磕了头。
他再一次在乔父墓前许下承诺“伯父，我会用尽一生倾尽所有，只为乔梦惜的幸福。”
回到卓家，乔梦惜刚走到大门口，王若香就回过头冷冷的看着她道：“你真的没有心吗？你父亲病糊涂了，他忘了以前的事，你也忘了吗？你爸爸为什么死的！现在他尸骨未寒，你还要和这个男人纠缠？”
乔梦惜身子一颤，茫然的看向母亲。
卓宇辰也静立一旁，静静的看着王若香。
“如果你还想和他有什么，我也不阻拦，你爸爸不在了，你们都大了，我力不从心，只是，我求你，不要再让我看见你。”
王若香说完冷冷的回身。
乔东平看了看卓宇辰拉过妹妹的手就走。
卓宇辰看着紧闭的大门，一个人站立了良久，终于在月光下托着长长的影子离开了。
这个时候，他不便说什么，可是他绝不放手，这一次，不管刀山火海，不管前路多艰辛，他，不会放手了。
乔梦惜心力交瘁的躺在自己房里，头脑一片混乱，她现在无力思考，只是觉得心痛的无法呼吸，她蜷在床上紧紧抱住自己，低声的呜咽着。
忽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她几乎想也没想的就接听了电话。
卓宇辰沉稳好听的声音传来：“梦惜，又哭了？我想你了，不要让我太心疼了，好吗？别怕，有我陪着你，你这一生永远有我……”
乔梦惜再也抑制不住，呜咽出声。
卓宇辰越来越焦急，越来越沉不住气，可是，现在的乔家，现在的王若香，都让他无法接近，不能接近。
他不能再让他们受到一点的刺激，毕竟，他和乔梦惜的过去，他们误会的太多了。
此时，他站在乔家大门口去而复返，听着乔梦惜极力压抑的哭声，心如刀绞。
他终究没有办法对她狠下心，他终究是太爱她了，没办法怨她，没办法离开她。
他的爱早已低落尘埃，可是，他毫不在意，这一生，他是她的。
重重的叹了口气，他的声音温软如水“梦惜，你到窗前来。”
乔梦惜走到窗子前，她的房间在二楼，站在窗边能看到街边。
他颀长的身影就站在月光下，淡淡的月光，为他披上了一层薄纱，就像是一尊雕像，充满了力量的站在她窗前。
乔梦惜哭的更大声了，卓宇辰头上渐渐有了汗，他从没这样焦躁过。
门轻轻在里面打开了，乔东平冷清的脸出现在了他面前。
卓宇辰冷静的看着他。
乔东平看了看二楼的窗子，又看着他道：“进去吧，快些出来，我妈妈刚睡下。”
卓宇辰又看了看他，重重的向他点了点头，急匆匆的走进了门。
乔梦惜终于安静的睡下了，卓宇辰轻柔的为她擦去了最后的一滴泪，爱怜的抚摸着她的头发喃喃的说：“梦惜，你脆弱的时候就像一个孩子。”
本来，他想借着这次强迁的事，逼她来找他，向他妥协，重新回到他身边。
他以为，当年的事，足以让自己恨她，可是，一听到她家遭变故，心就不可抑制的疼了起来，像多年前一样心疼她，担心她，这几年的分离不但没有将他对她的情意消磨，反而使这份感情让他无法预料，不受控制的滋长，膨胀。
卓宇辰回到自己的别墅，一夜无眠。
看着家里的一切都如常，心却空空如也，王若香虽坚强可是那样的折翅之痛也让她无法承受，虽然，在孩子们面前她从没流过泪，可是一个人的时候，那些和丈夫点点滴滴的过往让她痛到肝胆俱裂，无法呼吸。
在这个家，每一个角落里都是丈夫的影子，每一处都有他们共同的回忆，所以，她决定先离开些日子，她去了乡下妹妹家。
没有让谁跟着，她总觉得他们在她面前极力压抑的痛苦，更能勾起她的难过。
卓宇辰遵守了和乔梦惜的承诺，给了老城区居民合理的赔偿，老城区终于揭掉了陈旧，腐朽的面纱，迎来它崭新的明天。
乔梦惜依旧经营着自己的小书店，顾客来的时候，她依旧是那个浅笑嫣然的清丽女子。
可是，当店里只剩下她自己的时候，父亲苍白的脸，就无比清晰的出现在了眼前，他临别时的眷恋，不舍，像是一只大手紧紧地揪着乔梦惜的心。
痛失亲人，她的心里充满了浓浓的不甘和无奈，那种感觉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才能体会。
心，就像是被一把钝刀慢慢的切割。
妈妈一个人去了乡下，她说过要自己散散心，不想被打扰。
家里只有她和哥哥，幸好，自从爸爸去世，妈妈走后，艾娇娇一直在乔家和他们兄妹为伴。
其实，乔梦惜知道这么多年艾娇娇的心意，可是，哥哥一直是不冷不热的态度。
乔梦惜一直觉得，哥哥心里好像有一个人，只是她从来没问过，她知道哥哥的心思一向重，他将自己的心隐藏的那么深，就是不想让人知道。
乔梦惜又一次关好了店门，她用余光看到了停在不远处一颗大树下的车，她知道他在里面，这些天，他一直这样不远不近的陪着她。
她一个人走回家，他的车就不紧不慢的跟着她。
她坐公汽回家，他也跟在后面，直到她进了家门他在她的窗下停靠良久，才会离开。
他这样，让她的心更疼。
他们之间太了解彼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