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入乡舍(1 / 1)
《金陵》快到尾声了,连载成了茜涵的一个习惯,卸下一篇文的负累,究竟会不会轻松了?写文中体会到了许许多多生活的味道,也为自己的定力和坚持感动,希望在下一个故事中还能和亲们相知,相行。
妇人心细,见他们并没有人来接,便主动邀请三人到家里暂住,男人和妇人用乡里话交谈,妇人说了些话,男人便立刻眉眼顿开,迎了他们就往村里深处走去。
孔知河正一筹莫展,谁料到运气好,遇到一家善心人。
这一家人看起来很淳朴,去暂住几日,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为了小姐的安危,他无计可施了。他背起昏迷的诗暄就跟着男人走,明朵则拿了行李,跟在后面,男人又赶过来帮忙。
妇人一只手怀抱着婴儿,一只手摸了摸儿子的头,儿子蹦蹦跳跳地跑到前头,不一会回头招手,兴高采烈的样子好不鬼灵。
乡下倒是宁静,空气也好,到了下半夜,更是凉爽起来,简单的三间土房里住满了人,妇人一家四口,还有公公婆婆两人,都在这里生活。妇人特意腾出自己的房间来,招待诗暄住下,孔知河则在了厅屋打了个地铺。
晚上,孔知河哪里睡得着。
诗暄一直高烧不退,温度高得惊人,他没办法,只得同意让诗暄服下了一付草药,并未马上见效,明朵在屋里一时半会也歇息不得,累得她腿脚酸痛极了,孔知河甚少与诗暄近亲,为避男女之嫌,也只能候在外间,他一直在抽烟,盘算以后。
妇人半夜起床后,手里擎着一根蜡烛走进屋子,只见明朵伏在椅子上睡着了,便蹑手蹑脚地走近木制床,她听见细微的声音在响起,不断重复着,“爸......爸......找到,我找......”她举起手中的蜡烛往底下一瞧,呀!那张素白无尘的脸上渗着无数颗汗滴,睡态中的人真是好看,她不禁感叹了一会,伸手摸了摸诗暄的额头,除了汗珠有些热气外,倒是温度适中了,再看看她睡相平稳,也没有“打摆子”了,最多是在呓语。
可诗暄的衣服全湿了,不换掉的话,怕又要染了寒气,到时草药就白吃了,妇人摇醒了正在熟睡的明朵,明朵很快一垂头,整个人惊地一立,妇人道,“妹子,快去替她换身干衣服,你瞧,身上都汗透了。”
明朵连忙去做,妇人帮忙把家里唯一一盏油灯拿了过来,放在桌子上,还加了些油,才吱呀地推开门离开,明朵利索地帮诗暄换了一身,又细细擦了干净湿润的皮肤,诗暄身体舒服了,慢慢地又沉入梦乡,这回倒没有呓语,一觉睡得非常安宁。
孔知河知道诗暄退了热,才全身松懈下来,铺天盖地的睡意卷来,很快就在地席上睡熟了,打起鼾来。
一大清早,黎明正好,一束日光从窗户匣子直射过来,诗暄终是被强烈的暖阳光芒给吵醒,身子酥软的,好不容易爬起来,肚子就咕噜咕噜叫个不停,并且口渴难耐。
她猛掐住两边的太阳穴,才清醒了会,脚放下来,穿好蓝花布鞋,亲手给明朵盖好了毛边的布料,明朵实在太困乏了,缩在椅子里,竟也没有醒来。
拉开门,她在破陋的屋里环视了一会,发现屋子里只有几条凳子而已,还有就是地上躺着的人,那人深锁眉头,嘴唇紧闭,睡觉时还这样一副样子,真是难为他,这样多年在她身边照料她的起居,保护她的周全,让他养成了时刻警惕的习惯。
她正准备迈开脚步,就见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仔细一看,那位布正是车上通同行的妇人吗?
妇人见到清爽的诗暄,也是一楞,正要说话,诗暄忙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妇人笑哈哈地向她招手,示意她过来。
诗暄轻轻地绕过草席,出了大门,往旁边走去,就看见一张很旧的木桌子,桌上摆着几个大碗,还有小瓷碗,妇人热情地引她坐下,这才才细了嗓音,请她吃早饭。
她连声道谢,正是饥饿时间,这会也顾不得任何礼数了,她端起碗一看,多处都残破了,妇人瞧见,连忙叮嘱她小心,又叫她快吃豆腐花,暖暖胃,然后又去厨房端了热气腾腾的玉米,馒头出来。
诗暄实在饿极了,不消五分钟就吃了许多。
妇人好是高兴,自己也陪着吃了个玉米,诗暄奇怪妇人怎么能准备这么多的食物,便问妇人,妇人说自己四更的时候,就起来忙乎,一直到方才。
妇人如此好客,倒让诗暄特别过意不去,山里的人到底是淳朴。
她站起来,顾盼四周,山体连绵,景致一般,只图山青地灵,静谧清静,第一刻出现的阳光,洒落的光辉,落在山远处,构成一幅美感颇强的画卷,旭阳东升的景色让她的心里舒透一点,但接下来妇人的话,却是让她又再次跌入谷底。
妇人为她介绍,远处其中的一座山便是谷雨山,离这里还有几十里远......
诗暄的眼睛许快就湿润了,青山里是否有父亲的坟冢?这次是否能顺利找到?不知道,不知道,一切都是未知数!妇人看出了端倪,正要问时,她倏然转身,朝妇人跪下,妇人惊吓得手慌脚乱......
三日后,他们三人跟随两名村里的一位中年男人进了山。
诗暄告别妇人,临行前放了五十光洋在桌上,妇人打扫时看见,目光一亮,疑心自己看错了,走进一看方知是真的,她从未见过这般多的钱,颤抖的手拿起大洋给自己的男人,遂落下感激的泪来,定要赶出去拦住他们一行人,男人说怕是难追得上了。
山里的两个中年男人对谷雨山的地形非常熟悉,他们曾亲眼看见习暮飞的军团进了山,而且知道他们的路线,最重要的是,他们知道残余部队被围困的地点。
一路荆棘并不好走,幸亏他们带了一头小毛驴,驮着诗暄,诗暄才不会受累。诗暄自慢慢进了山,处于山林密立中,心里反而安然了许多。
她听见其中一个中年男人说,谷雨山这个季节本应该雨水充沛,几日便落几场大雨,可是今年是奇了,到现在还没下雨......完了,他又神神叨叨地补充了一句,习暮飞的军团全军覆灭那一日却下了场暴雨,他还说,记得那日放肆叫嚣的风呼声,村里的人听了害怕,都说是老天要拿那些将士的命。
诗暄听到这里,却没那么悲伤,不知何故,她越来越清楚未来的路,越清楚,越是淡定。
孔知河思虑一会,警戒地看了看四周,问领头的中年人,“这附近是否会有北军出现?”
中年人果断地摇头,“不会,自那场恶战之后,北军的队伍基本都转移出去了,不过,镇上和县里有几支善后部队。”
听过这些后,孔知河凑到温顺的小毛驴旁,用极低的声音劝道,“小姐,你都听见了。虽说这里他们出现的机会不大,但离这里不远的镇上县里都有他们的人,我们极有可能落在他们的手上。”
诗暄手指一紧,毛驴往上坡慢慢爬,她面色平静,丝毫不惧,笃定的目光顺到前方高处,“我不怕。”
“可知河怕!”孔知河出奇地拉了住诗暄的手臂,不让她上坡,“小姐的身份很快会被他们查出来,到时,你的处境会很危险。”
诗暄的手指轻轻地拍在他的手背上,平静的笑容浮现,让孔知河一时不知所措,她说,“不会有事的。”
他知道扭不过小姐,但心中实在惴惴不安,只好又加了一句,“小姐,这次上山,无论找到没找到司令的遗体,我们都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诗暄的目光清涤如洗,“不,我会找到爸爸的。”
“你不答应,我这就带你下山!”一听诗暄的执意,孔知河也跟着犟起来,“小姐,我真是后悔同意你这个决定,太危险了......”
诗暄道,“再危险我也不怕!孔知河,你要怕就别跟着我。”
孔知河的脸顿时涨成青色,俨然挂不住了,明朵深知他们俩在憋气,在一旁劝阻,“小姐......你听孔侍卫长的吧,被抓住可不是闹着玩的。”
三个人当中只有明朵最不想事,到了这时,她都觉察了危险正步步逼近,可见,乌云正悄然移晃……
在通天轰鸣的炮火中,布满残藕挂丝的云片在天空蔓延,血色残阳四周,成块成块地囤积了黑色乌云,一会又被鲜黄的火光照得斑斑驳驳。
这里的天空日夜重复着,这块平原土地上的战士,没有一日不是在火光炮声枪声中渡过的,黄色土地每日都在嘶声怒吼,崩裂四分,战火纷飞中尸身成遍,战马飞跃时,坦克横行......
临时作战指挥部中的人他疲惫不堪,胡渣肆意疯长,军装上处处破痕,满脸乌黑的杨锯铭,看样子显然是刚从战壕前线回来,指挥部外面总算停了炮声轰鸣,静了下去。
他却异常害怕这份安静,因为一旦安静了,他就会觉得心里的洞特别深,空空的洞令自己都觉得毛骨悚然,他开始无边际地后怕。
他手里的信笺是十日之前接到的,晨宇火速送到他手里时,他还在战壕里指挥。
以为是甜言蜜语,或者是关切担忧,至少是要惦念他的信吧,万万想不到,信的内容是绝情的分手。
他静静看完信,将眼睛闭得很紧,睁眼间,抡起拳头发疯地锤脑袋,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不停地盘问自己,老天爷给他开玩笑,一定是的,一定是!
诗暄怎么可能就这么走了,怎么可能在他安排的人眼皮底下金蝉脱壳?事实上,她确实效仿了当初救香曼那一套作法。
怎么可能?!他还在折磨自己,搜刮一切可以找到疑点的画面。
临行前一晚,她还是那般柔情蜜意,巧笑倩兮地对着他!那一日仿佛就在昨天,定格在昨日一样。
眼睛无神地凹陷了下去,他靠在长条椅子上,将手里的纸捏得粉碎,还不肯放手。
她对他回心转意,对他假意投情,使上了浑身解数讨好他,这些统统在他的印象中是真切的,她的神情,她的表现,看起来是那般真实,现在回想,就是一个嘲弄,那些全是假的。
实际上,她做那些仅仅是为了取悦他,让他再次对她放松警惕,她才可以联合别人逃出去,而逃出去的理由只是为了那一张了无用处的羊皮作战地图!
杨锯铭阴沉地笑了一笑,她始终不能把脑海中的那个人抹干净,她始终还爱着那个人,对他,只是有计划地服从,有目的地顺从,然后一旦时机成熟,便是千万个乐意,离他远去,那个地图只不过是她自己未知的幌子而已。
可笑,真是可笑。
他放肆地大笑起来,然后一弹身站起来,将手里被他握烂了的信甩在地上,猩红着眼眸,发狂地抬脚往身后的长椅用力一踢,帐篷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好像要倒了。
八音盒陡然倒地,啪!不合时宜地奏起那首“天使之城”的乐曲,她交还了全部,连同这个音乐盒一起,将所有的顾念通通归还,这意味着什么......
外面守兵跑了进来,他已经暴怒地像一头雄狮,狂躁地在屋里摔东西踢东西,但凡能看见的物品,他必会进行破坏。
守兵进来劝也无济于事,根本近不了他身,他甚至失去理智地掏出佩枪来,瞄准了进来的守兵,他一句不发,只是绝望地看着守兵。
守兵慌了,拿起□□就跑到外面去了,而他继续摧毁,继续发泄,直到自己精疲力尽......最后,他睡在了硬邦邦的地上,气喘吁吁着,浑然不知脸颊一边有了血痕......
他盯着帐篷的顶处,一抹回忆逼来。
月亮高挂,别馆的灯笼像萤火虫,她偶尔失神地看他,他当时没有注意,而当下,他终于看清了那番恨。
握紧了的拳头缝里汩汩地流出鲜血,他没有知觉,只默默闭上眼眸,眼角两旁泪光闪现。
晨宇急急忙忙赶过来,掀帘后,整个人呆住了。
整整齐齐的屋里现在是一地狼藉,椅桌翻了,破了,台灯电话瓷杯全滚落在四处,烂得烂,碎得碎…..晨宇被一道血光煞住,杨踞铭的右手之处流动了一滩污浊,慑人心魄。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军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