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水云画(1 / 1)
月牙色白秋纱旗袍上的大朵玉兰赫然入目,动人心弦的一霎,诗暄终是睁开了眼,彼时的她站在青石板路上,抬头只见明月高挂,月光倾泻在横架两岸的拱桥上方,投影成圈,一路铺设而下,落入波澜不惊的河流里,迷光水色,月色撩人。
停在岸边的乌篷船,被粗绳捆绑在岸边的铁柱上,伴随顺流而下的河水,缓缓地波涛起伏,黛瓦白墙间的幽深老巷,铺满了青石板小路,这一切静雅的景象布满眼前。
诗暄睫毛扇动了会,思虑到,这里不像是金陵城呀,她脚下虚空,往地砖上一瞧,原来,她的脚上还穿了一双红梅绣花鞋,再一抬头,那月牙色旗袍再次夺目眼眶,这一次,她算真正看清了,那人柳叶弯眉,秋水双眸,小挺鼻尖,薄翘双唇,真是活活的美人胚子,古典卿人。
那女子脖颈上挂着一块碧玉佩,在普天月色照耀下竟闪透出一圈光纹来,将女子的脸照得格外清晰,女子的肌肤几近清透,如水如云。
女子似乎一直都在注视诗暄,这时,凝神与诗暄对视,忽而笑靥如花,亲切的感觉没来由得从心底攀生,诗暄鼻子一酸,不知口里怎就唤了一声,妈妈......
她叫出来,连自己都诧异起来,之前,她并没有见过女子的。
那女子朝她点了点头,依旧笑如晨风,温柔无比,诗暄一心想要走近女子,不管脚下的石板路是如何硌脚,飞快地走了起来,岂知,脚下一蹩,扑通倒在地上。
近初夏的日子还是那么凉的,寒意渗透到青石板地面也是冰凉,冰凉的,这种凉,凉到了心底,凉到骨髓里。
这时,女子伸出手将诗暄扶了起来,她抬头看清了女子,只见女子浅粉柔光的脸上,似乎镀上了一层朦胧月色,娇小唇瓣在她的面前启开,“暄暄,我的暄儿......”
“妈妈!真的是你!”习诗暄双手执着女子的如雪手腕,露出狂喜,似乎就在一刹那间,将三岁之前的模糊记忆全数掏出,她记得,她原是记得的,妈妈的脸,妈妈的手,还有妈妈温暖的怀抱,妈妈的吴侬软语。
“暄暄......”女子扶诗暄起来,抬起纤细手指静静抚在她披散的青丝上,眸光中闪烁着泪光,嘴角却弯成了月牙状,“暄暄长大了,要懂得照顾自己,妈妈走了,妈妈要寻爸爸去,这么多年了,妈妈实在是太思念爸爸......”
习诗暄拼命地摇头,手指绕着女子的轻软腰身,死死的,不肯放手,絮发上沾了咸咸的泪水……她不舍,她不让,更不愿放手,可她是无能为力的,所有的景象就像昙花一现。
消失了,水,云,月,船,青石板路,就连静谧流淌的空气都消失干净,那女子仿佛不曾来过,可诗暄分明记住了她的模样,是妈妈,一定是她。
“不!不!”诗暄躺在床上,身体左右翻滚,大颗大颗的汗粒在额头,发际上,密密麻麻地渗透出来,她绷紧了肌肉,蹙起眉目,双眼紧紧闭着,从唇里挤出来几字,几字,“妈妈......妈妈......你带......暄暄......去......一起......寻......爸爸......”
“小姐......”明朵唤她了数次,都不曾把她叫醒来,她始终还在梦呓,这时,杨踞铭从外面走进来,明朵手里拿了一条半湿的毛巾,见人进来,赶紧站了起来,“姑爷。”
明朵接过杨踞铭手中的军帽,回头才发现芬儿跟了进来,她忽而蹙起眉,淡淡称呼了一句芬儿小姐,便拿着那湿的毛巾走去了盥洗间。
芬儿越过杨踞踞,径直靠近诗暄,只见诗暄满脸汗水,脸色青得吓人,嘴唇干裂,出了几层皮屑,人看起来很不清醒,口里不断在抽噎,“不要走......妈......带我去......我怕,我怕......”
诗暄一副病得即要死去的貌态让芬儿见了,身体内涌动一股痛快的热血,随着诗暄的胡言乱语逐而沸腾,不过碍于旁人在,芬儿就必须装出一副心疼关切的模样,她说,“暄姐姐,你这是么子事了?你莫吓芬儿!”
可能是芬儿在诗暄手指上碰触的缘故,那种被刺进肌肤里的疼,倒把她从无边无尽的梦魇中抽了出来,眼帘一启,那些忽而来忽而去的虚幻的青板石路,桥墩船舶全部隐匿起来,眼前出现的是每日所见的纱帐而已,在正前面上方还有一个熟悉的男子,她看不清他的眉目。
来不及细想,胃中一股呛人的酸气突兀冲上来,她侧翻了身,吐了床边的地板一片污浊,一口接一口呕得几乎全是胃水。
明朵刚从盥洗间出来,就见了这一幕,忧喜参半的,小姐终于醒了,她虽然在呕吐,可到底是睁着眼的,不比这几日的浑浑噩噩。
她连忙跑过去帮忙拍背,芬儿也想要帮忙,却被明朵刻意地挤开,明朵的眼睛在芬儿身上一顿,接着直接横了她一眼,芬儿当时心里一虚,遂退到一边。
杨踞铭早就把人揽在怀里,任她口里的污物落在他的身上,也置之不理,只管不停地替她擦汗,把她放在一个舒服的位置。
最后一口总算吐尽,床边的芙蓉大朵花地毯上已是不堪,明朵将倒好的温开水递过来,杨踞铭放在她的唇边,示意她喝下去,她倒听话,微微仰头喝了几口,然后虚脱的身体软塌塌地靠在他身上,眼泪和汗水混杂在一块,整张脸都变得黏黏糊糊。
明朵把毛巾用温水泡过后,拧干了,赶忙要擦在诗暄的脸上,却不知他的手已经伸了过来,“我来,你快叫厨房端一点清肠胃的小米粥来。”
“还不去?!”杨踞铭发现明朵还在发愣,便拢眉说道。
小姐的眼中空空的,又满是恐惧,缩在军长的怀里倒是整个人平静了下来,明朵心里暗想,兴许小姐已经想通了,不由地松了口气,呃了一声,小步子一溜就跑出屋。
明朵到了伙食房后,发现几个炉子上分别煨有好几口锅,厨房的仆妇告诉她,军长命她们早早煨了龙骨汤,小米粥,黑米糊,血燕粥,以便随时供给太太,太太一醒来,就要吃的,所以,伙食房总派人守着,已确保小火不灭,一直保温。
明朵心里暗叹杨踞铭的那份细心,然后又取了小姐平日里爱吃的龙骨汤和小米粥分别一碗,放在托盘里,当走到那栋洋楼的时候,碰见了孔知河。
孔知河的样子很是踌躇,不知是否能上楼探望小姐,他一直在楼下遥望灯火,却也止步不前,这些日子,他也变得瘦了,戎服穿在身上,不怎么好看,若不是腰间的皮带系着,简直要难看死了,明朵见了孔知河的情形,不禁鼻头一酸,便问他,“你怎么不进去?”
“我......”孔知河听后,先是脸色一沉,然后舌头不知怎的就打起了结巴,“我......不敢......进去。”
明朵叹息了一口气,又是摇头,“小姐不会责怪你,方才她都已经原谅军长了。”
“是真的?”听到这句话,孔知河忽然眉眼中飘过一阵惊喜,但很快便隐退下去,“小姐绝不会原谅我偷拿司令的戎服。”
明朵不明白,司令找不到了,拿他的戎服放在棺木中也算是他的发肤,这不为过呀。
孔知河徘徊后又是一阵怔忪,一会颓丧,一会又黯淡,他自言自语起来,又像是对明朵做解释似的,“司令的戎服万万动不得的,可偏偏是我动的手,司令泉下有知,定会责怪我,我哪里还有脸去见小姐......”
明朵越发感到奇怪,便鼓起勇气,仰起脸看着他,“司令的衣服为何就不能动呢?明朵真的不懂。”
孔知河道,“你不知道,那衣服是司令和司令夫人大婚时穿的......唉,算了,现今说这些又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