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红衣妆(1 / 1)
“司令,紧急军务!”卫戍抹干额头一排密汗,不顾身上淋漓的雨水,朝陈京文报告道。
陈京文听后眉头紧蹙,随后拍案而起,“还要军纪么?一群瞎猫乱蹿什么!没看我和杨军长在谈事么?”
“报告司令,前线防御站来报,北军野战军二大队突潜行至离县城最近的山区,现今离县城只有二十里,防御战已经全线预备当中。”卫戍全身湿透,水珠滴答滴答从头落到脚,待一鼓作气说完后,焦灼无比地看着陈京文。
陈京文抖了一下,将酒壶失手,瓷壶落地成花,他的脸上突显巨大的恐惧,而且他的手已抖得摸不住那柄烟枪了。
香曼和诗暄两人站在外面听见声响,互相对望后,眼中交替过一色惊惶,然后自然而然地各自回到本来的位置。
杨踞铭亦同样焦虑不安,但他竭力保持镇静,尽力让自己头脑清醒,对突如其来的状况加以分析后,立刻下令道,“速回作战署,传令下去,所有陈司令军团和三十六军团高级将领全数来营商讨部署作战策略。”
回作战署的路途中,雨水全数落在汽车上,倾盆之势,山地皆为动摇,雨水狂烈肆意,军车的挡风玻璃被雨刮器迅速刮及一侧,这样大的雨声,轰轰作响,怕是因此才淹没了远处的轰隆炮火声。
习诗暄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一旁临危正坐的他。此刻的他,就像是手中握了根绷紧了的箭弦,一触即发。他那紧皱的眉心,笼罩着无尽的愁云,沉闷地让人不禁担忧。他在口袋里掏东西,掏了老半天,最后,只得敲了敲前面的卫戍,“你身上有烟没有?”
卫戍连忙把一盒烟和火柴一块递过去,他正准备放在嘴上点燃,忽然被旁边的那道光亮慑住,无奈何,只好摆了摆拿烟的手,“暄暄,我忘了。”说完,将烟正准备收起盒中,听见她说,“你抽吧,我不介意。”
杨踞铭楞了会,依旧把那根烟推进盒中。
两人坐在后座上无言以对,即便靠得相当之近,却又像有万水千山阻隔彼此的交流。
轰轰轰......
剧烈的炮火到底还是把雷雨交加的县城给轰醒,随着那急骤而起的大炮声,风雨此刻显得那么微小无力,慢慢地被一连串的炮弹给湮没......
诗暄瑟瑟而抖的身体缩靠在车边,眼睛不停张望模糊不清的车窗外,那柔弱的样貌,还有方才未有收尽的悲伤,此时此刻在一路若有若无的光影下彰显无遗。车里车外不太光亮,可杨踞铭完全能感受到她的惶恐。
毕竟是女人,战火撼动的县城,让她心下一顿凄惶,真没想到,战火来得如此之快。
他更下定了决心要全力护她,于是强迫自己必须冷静,待准备之后,朝她微启唇齿,“别怕!有我在!”
她回眸迎上那双笃定坚毅的眼眸,一颗吊上吊下的心,随之平缓,那样的神奇!战事的出现,让两人仿若把彼此之间的隔阂一并忘记,只留存那一片生死相伴的赤诚。
她信他!
飞驰的军车刚到作战署,杨踞铭不等卫戍过来开车门,就兀自推开,正要屈身而出,被一只冰凉的小手给拉住。
“铭哥哥,切要小心。”诗暄不知哪里冒出的勇气,眼见这车就要停稳当了,意识到他必定是要火速赶往前线,他整个人都将处在枪林弹雨的战场中,她觉得自己的心就快要跳了出来,情急之下便伸出手指。
杨踞铭显是被这一动作给阻滞,来不及给她任何回复,就被外面拥挤过来的将领们给吸引过去,他只在她的手背上重力一握,便从车踏板上矫健一跳,踏入雨中,溅起一个水洼。后面的军车也紧随而来,门口也陆陆续续来了另一批将领,只见此刻的陈京文脸色显得极端难看。与杨踞铭刚一碰头,不敢迟疑地,率人马跟了进去。
诗暄在车里看见杨踞铭被许多将领簇拥着往大门里匆忙走去,嘈杂的人声慢慢盖过了他的声音,最后,她根本听不见他是否还在和其他人说话,也看不见他的身影。
习诗暄与香曼在侍卫官举伞的遮罩下,各自从车里走出来,但雨水泼来,还是弄湿了她们的红妆。
一位侍卫官从前方形色匆匆的人群里退了出来,小步跑到习诗暄面前,微喘地对她说,“习小姐,杨军长叮嘱您要记得吃点主食粥菜,我这就叫炊事班做点吃的给您送过去。”
“可我刚刚吃过了。”诗暄不明其意,诧异地问。
侍卫官老实地回答,“杨军长说您方才几乎没动筷子,怕您肚子饿。我这就下去办事了,等好了,我直接送到您屋子去。”
香曼移步至诗暄身边,投以一束既嫉妒又艳羡的目光,幽幽地看着诗暄,“看来杨军长是真心爱护你,这个紧急时刻,他竟能拨出一根筋来管你吃饭的问题,啧啧啧......习诗暄,你的福气到底从何而来?”
看着香曼渐行渐远的曼丽身影,再见行军署里各处处于战备状态的卫戍,诗暄一时之间竟无语凝噎,无论香曼的话是讥诮,还是真心,句句入耳,一寸寸软化她的心房,不知不觉中悄然在心底荡起一段涟漪。
夜里依旧暴雨如注,投打落瓦,瓦砾奏动。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声,一会有部队齐步跑,一会又有将领狂躁的叫令,总有不停的声响跑入她的耳朵,使她夜不成眠。
她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心绪难平,狂乱的风雨调就像子弹齐齐乱发,啪啪啪地穿过她的胸膛......她心中为之一震,就这么一股脑地坐起来,然后不住地幻想,血流成河的战场有他操劳的身影,他穿梭在火焰灰土中,嘶哑着、□□地在指挥,忽地飞来一个炸弹,他冷不丁地被一阵狂土掩埋……
此刻的她,是多么的清醒,可她眼前出现这副画面,却是极其鲜明的。她的心跳加速,要下床去问个究竟,胡乱跋上拖鞋,跑到窗户边撩开窗帘,只见屋外并没有其他人,只有执勤的卫戍在放岗哨。
她在屋里来回走着,停不下来,不是碰到桌角,就是磕着床沿,她疼得捂着腿揉……突然一道雪亮抽现,明晃晃地照出自己的神情,满是阴郁和愁苦。
镜中活生生的人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木门被诗暄倏然间拨开,卫戍极为警觉地瞄了一眼,然后赶紧从甬道那方小跑过来。
她问道,“你们杨军长还在开会么?”话已出口,才发现自己有多愚钝,从方才回来到现在已有几个时辰过去,她竟还问他是否还在作战署,真是可笑。
卫戍行礼后,答道,“会议早结束了,我们军长已驱车赶往前线任前线防御线指挥官。”
“战事很是吃紧吗?”她的心里仿佛被石头砸中一般的有了动静,试探地问了一句。
卫戍表露地有些难色,“听说前线部队伤亡惨重,野战部队已攻破第二道防御线,若是再往县里攻,估计......马上就要到县里开打了......”
“这样快......”她一只手忽地抵在门板上,胸口低闷地,让她好不舒透。
卫戍见她此状,以为她在担心自己的安危,忙宽慰道,“习小姐,不用担忧,我们军长领了四万部队前去阻击,再说,还有陈司令的兵团协助,应当很快就会打退敌军。”
其实卫戍也只是好心安慰她,卫戍心里明白,一旦野战部队攻破第三道防线,就可公然踏入县城,县城无处可守,野战部队将势如破竹地飞快占领县城,作战署又处于县城中心地段,攻破这里也花费不了多长时间,所以第三道防线假使不幸被破,他们就必须立刻撤离。
诗暄心神飘渺恍惚,当着卫戍的面关上了门,安静地退到屋里去,头顶上的瓦砾还在嗡嗡作响,这让她想起小时候在重庆山区,几乎每一日,头顶上都会有日军的轰炸机盘旋,发出嗡嗡的声音,然后,没过多少时间,就听见轰轰轰......
接着,人们惨烈的叫声,建筑物瞬间坍塌,炮弹轰鸣,还有其他交杂在一块的巨大声响,在整个山城里回荡。日军连日轰炸可能今日是在大街上,明日是在小巷中,它将好好的一座山城摧残得千疮百孔,令山城的所有人惶惶不可终日。
滚滚硝烟屡屡出没在她的眼前,她能做的也只是无助地看着而已,那些日子,令她最害怕的是,爸爸今日是否能安然回家?爸爸会不会有危险?就算她早已习惯连日轰炸的机器鸣响,但还是会每日为爸爸的安危提心吊胆。
今夜没有飞机轰炸,只有雷雨轰鸣,她茶不思饭不想地,只为他一人提心吊胆。
这一夜,通夜大雨,漫漫长夜的天空乌漆墨黑,无边无际的血色蔓延在她身体的每一处角落,她枕着满无休止的失眠,逼迫自己睡下,一定要睡好。
就这么过了一周,她几乎夜夜难眠,就算睡着了,也不够踏实。每日那名卫戍都会向她报告前方战况形势,她听后除了加重担忧之外,别无它法。
署里不断在调兵遣将,大拨部队浩荡前行,她站在走廊的楼道上,看着那些士兵们排列有序地陆续上车,一辆紧接一辆,轰鸣的引擎声,让她只觉一阵凄惶。前方荡空一切的茫然,令她突发心悸,她暗想,这些有可能不返的战士,热血效命似乎成了他们心中唯一的斗志。
万物苏醒,作战署里悄无声息,安静地让人想要沉睡,她以为战事总算停歇,心境就缓了下来,竟觉得他不久就要回来,枕着清静的心睡了下去。但不知到了什么时辰,她从睡梦中惊醒,方才还宁静无忧的县城,如今又是战火雷鸣,瞬间迸发长天嘶吼,山岩苍树,飞腾炸起,飞砂走石。
苍茫大地顿时一片生灵涂炭,惨不忍睹!
陈京文回来的时候碰巧被习诗暄撞见,他一副措败沮丧的神态,毫无大将之风,就像一个山野农夫,无胆无神地在作战署里游荡。
见了跟前的习诗暄,陈京文也只是略微惊了一下,像是失了神采一般,耷拉着脑袋。他的眼神游离在她身上,表情变得古怪,她顿觉怪异,但因为她心里还有更重要的事,也就把这些不重要的抛之脑后。
当陈京文告诉她,杨踞铭随后就会回战地署的时候,她的心仿若被打了一针定心剂,一直漂浮不定的心,终于可以落平。
知道他要回来,她早早就跟着一直保护她的卫戍去了厨房,一一清点了食材,忙乎了几个时辰,才精心准备了一桌的菜,等候在房里,听外面的枪炮声渐小,想来是战事稍缓,她总算不用整日悬着心在这里翘首顾盼。
骤然间,诗暄隐约听见玻璃窗外出现了争论的声音,那声音不是很大,应该离房间有一段距离,可她分明听见了。她走出房间,顺着声源来到楼梯转角处,在那里终是停下脚步。
“不行!绝不能退兵!”杨踞铭火爆的喘声传入她的耳中,她不由地十指相握,驻足侧听,接着而来的声音好像又是陈京文的,陈京文带了点乞求的商量语气,“杨军长,敌军三十万大军突袭前来,这不是可以开玩笑的事。我们打不过的......退一步与李伯年的军团汇合再作打算,不是大伙都有保障吗?何必要搞得大家都那么狼狈?”
“我们军团正慢慢攀于优势,你没见他们野战部队连攻了一周都还是寸步不移,停在原地和我们较量吗?你这个时当叫退兵?!岂不是让我们把这里拱手相让!到时你我如何与总司令交代!再说,就算他们兵多,我们的兵也不少啊,武器也比他们的精锐,总司令正在调兵遣将,你急什么!战还没打到一半,你倒先长了他人威风,这战还如何打下去!”杨踞铭冷冷地拒绝陈京文,他虽然没有完全把握,但据他所了解,还没到山穷水尽,一定要退兵的境地。
若他以铁血手腕强硬守下了这个关口,说不定正好切断了敌军南下汇合的两股兵力,对他们兵团是相当有益的,甚至对习暮飞也是,但陈京文满口皆是败字,退字,畏首畏尾,他实在看不惯,对这种临阵脱逃的行为,他简直愤怒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