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雷雨情(1 / 1)
渤海湾!渤海湾!三个字呼呼在耳边叫嚣......离时间越近,诗暄的心就越发不肯宁静,这个强加给她的约定,就如同一把沉重的枷锁无形中给她套上,整整一日,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走亦不是。她魂不守舍地上下楼梯好几趟,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女佣明朵在房中看了只觉莫名,更别提孔知河。
碰到了他,小姐看起来那么的欲言又止,然后没见了他,又到处找他,找到了,问的事,听起来无足轻重,他总觉不对劲。
诗暄不是在急乱地踱步,就是坐在窗前发呆,要不就是坐在沙发上乱扯沙发巾上的流苏,孔知河试探地问过她一次,被她极不耐烦地赶出来后,就不敢再去讨骂。
到了下午,忽闻屋外风雨雷电,孔知河提了手电筒,忙到洋房外去查看电线房的设备。
春雷连声轰鸣,霹雳在天空的乌云间闪过,房里的玻璃窗被大风狠狠刮破,玻璃哗啦坠落在草地上,然后被清凉的雨水冲透,洋房外的梧桐树和香樟树并列矗立,几簇树枝被狂风吹过刮到玻璃上,不断重复的碰撞着,令人烦躁不安。
明朵听见噪杂声响,推门而入,差点与正要出门的诗暄相撞,两人皆是一惧,尤其是诗暄,在明朵眼里,是那么的心神不宁。
“小姐,外面风大雨大的,我上来瞧瞧……”
“孔知河人呢?”诗暄的脸上掺杂着不明的痛楚。
明朵一直在厨房忙着捣蒜头,根本没见到孔知河,她看着诗暄,摇了摇头,然后,只见小姐一路小跑,步履凌乱地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
在一楼碰上了另一侍从官,她抓着人就问,“看见孔知河没?”
“到配电间去了。”侍从官回答。
“你去叫他马上过来。”
小姐今日的举动实在是反常,明朵为此有些担心,气喘吁吁地跟过来,然后见到小姐的背影,才停下来,插了腰,以来平缓气息,“小姐,你别是要出门去罢,外面正打雷闪电,太危险了。”
出门?危险?明朵的话比外面的霹雳还要轰鸣,一刀劈中她的耳膜,她是不是该出门去找他,可是,外面风雨雷电的,难道真如他所言,不顾一切的还在等着她吗?
明朵见诗暄整个人呆了,不禁害怕起来,连连叫了她几声,她才恍惚地看了看明朵,然后自言自语,“明朵,不会有人见了雷雨,也不躲吧?”
此话的真正意思,恐怕明朵想破脑袋也找不出答案,正说话间,外间又是一阵雷雨交加,响彻整座房屋,更响彻了诗暄的心。
渤海湾离天津城区有几十里的路程,孔知河此时驱车前往至少也要两个时辰,幸亏政府修了一条便捷的柏油马路,开过去倒也不算太慢。
可能渤海湾离城区较远,暴风骤雨还没及时过来,此时的海湾,海浪拍打海岸,蔚蓝的大海弥漫着浓浓的夕阳暖色,海鸥成群结队飞徘徊在海面上,海面上还有几个渔民劳作,看模样,是在捕捞海虾海鱼,只见他们收紧网线,在做收工前最后的打捞,那些渔船在起伏的波浪中飘荡,在远处看来,仿若鱼儿跳跃在海面上。
杨踞铭今日穿一件蔚蓝如海的蓝色条格衬衫,立在晚霞披纱的海滩上,正感受夕阳的余晖,脚下细软的沙粒将他的鞋陷住,他矗立于离大洋的最近处,眉宇中捎有焦色,不时捋开袖子,看一看腕上手表的指针。
他盯着手腕上的机械表看,看着步步划过的长秒针,不由敛目......可他注定要失落,指针不知何时已在抬头低头间,过了六点,然后,剩下的一分一秒都成了煎熬......他目睹眼前湛蓝的海,多色的云,艳丽的天,在几分钟内,变幻莫测......突然天空地面混沌一气,纠集的乌云狂风说来就来。
紧赶着回来的船舶中掌了灯,有了亮光,不一会就炊烟缭绕……磅礴大雨火速降临,推波助澜地将海浪打得高涨,雨水哗啦啦地倾盆而下,落在乌漆麻黑的海面上,一会不见踪影,海浪不停朝岸堤凶猛冲来,忽隐忽现地,像只在黑夜里出现的海怪,非要吞噬某些东西才可乖乖沉下。
杨踞铭全身上下被大雨淋透,仍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风雨越加猛烈,将他裹进无止境的雨水中,不断冲来的海浪看要将他拖进海水,幸亏渔民机警地将他往后拉开。
“哎!先生,你不要命了。”渔民披着的蓑衣也被淋湿,方才他在煮饭之时就发现了这个怪人,纹丝不动的站在海岸边,除了看海,就只会看手腕,后来雷雨轰鸣,渔民就对他更加好奇了,当暴雨侵袭他的全身时,渔民简直比他还要着急,目视暴涨的海水,只怕一不留神就会把这人卷了进去。
“大哥,谢谢你,我在等人,你回去罢!”杨踞铭的话简短而坚决,渔民在哗啦啦的雨水冲洗下,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见他抬起手指抹开手表镜面上的水痕,看了好半天才看清楚,短针指向九点,他闭上眼,心比身体还要凉透,原来,一切都是他的错觉,他不过是一厢情愿…….
渔民越看越奇怪,但还想继续好心下去,“先生,先去我的船里呆会吧,这样大的风雨,谁还会来?”
就在这时,在如绿豆倾覆的海滩边上,骤然亮起了两束照明灯的光芒,他惊喜地回头,有两把黑色大伞正朝他这一方向靠近,他简直开心极了,奋力地一撒腿,踏过又重又湿的沙滩,直奔了过去。
连渔民都忍不住驻足观看,看着此情景,纳闷着,风雨交加的黑夜海边,果真还会有人前来赴约?
他在撑起的雨伞下,终究看清来者何人,满以为最后得到了圆满,可惜却收到致命的打击,只听他重重咳嗽了一声,眼前一黑,身体不由自主往下坠……
沉闷的雨水交替拍打车窗,坐在前座的孔知河不时回头,后座微微瑟抖的人,暗淡的光偶尔扫过他,眉心里笼罩了一丝怜悯。
外面天气状况机差,诗暄突然叫他到海湾来找杨踞铭,他诧异之外便全明白,今日小姐的表现何以如此反常。
他回想起门房昨日曾告知他,杨踞铭曾拜访过小姐,可惜小姐不在家,他为此大为吃惊,杨踞铭不是正在战场吗?怎会来天津?领了小姐的口令,一面踌躇,要不要通知司令,一面带了一个人,就记着往渤海湾赶路。
一直合衣躺在床上看书的她,书面总翻在那一页,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将近子夜,诗暄才听闻楼下的一番动静......孔知河如实地向她报告所见到的一切情形,包括杨踞铭的情况。
诗暄听了那些话,心中百转千回,铭哥哥太傻了,若是孔知河不去的话,他岂不是还要傻下去,大风大雨中还有大浪……当她听见孔知河描述当时波浪滚动到岸边的时候,声音几乎带了点颤音。
孔知河最后请示诗暄,用不用把他从旅馆接到住处来,诗暄没有答话,他只好识相地不提此事。
这一夜的天津城,狂风造作,暴雨侵袭,一直到曙光乍现,方才停歇,天气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太阳带着朦胧的笑意出现在空中,雨后路途上留下水洼,汽车每每一过,在坑洼地带起一滩水花……
忙到下午,明朵才从旅馆回来,一脸的憔悴,她一出现,习诗暄忙迎上去问她情况,“明朵,铭哥哥......他的烧退了没?”
明朵昨晚凌晨被习诗暄叫醒,穿戴好之后,迷迷糊糊地就跟着孔知河出去,到了旅馆才知道是要她来照顾杨踞铭,她在给他烧水、擦拭的时候,听见他不间断地叫着小姐的小名。
明朵喋喋不休说起来:“孔知河见杨上尉高烧不退,全身滚烫地直发红,连忙天亮后就去找大夫出诊,大夫诊断过后,我又跟着大夫去诊所拿药,拿了药在炉子上煎熬,给杨上尉服过后几个时辰,他还不见回转,孔知河说要把人转到医院去才安心,我说再试试看,便拿了大夫留下的酒精替他的掌心,颈部,脚底揉搓。这样过了会,杨上尉的体温竟降了下来......”
习诗暄一直沉默,直到听见体温降了下来,这才急促地打断了明朵的话,“他如今到底醒来没有?”
“醒是醒了,但身体极弱,还不肯吃东西。”
“那怎么行?”诗暄说这话就像抽自己耳光一样,铭哥哥如今不吃不喝,必是在和自己怄气,她当下就准备亲自去看他,劝他吃东西,可路走到一半,整个人跟定住了一般,停了下来。
明朵很疲劳,忽视了小姐的举动,在旁边喝水的时候,顺口又说,“小姐,我想着煮点粥菜给送过去打打底,总好过什么都不吃罢。”
“你快去吧,无论用什么办法,好歹要让他填点食物进去。”习诗暄的催促,明朵总算有点明白,便扭头对着她一笑,“小姐,最好的办法是由您把粥送去。”
“我去了,一切就白费了。”她嘀咕了声,只有自己能听见。
没听见小姐的回应,明朵也不敢打趣,便自言自语说起来,“我们都说像杨上尉这般痴情人世间少有......”
“别耽搁下去,一个人瞎说什么!”
明朵吐了吐舌头,顾自忙去了。
住进旅馆中的杨踞铭,平躺在床上,慵懒地睁着眼,望着天花板,就算饥肠辘辘,也没有任何的食欲,他把所有事从头到尾理了清晰,爱与不爱,其实已很明显,终是愿意忍痛放下。不管他如何妒忌任浩,他必须认可任浩对他说的那句话:爱情不分贵贱,不分等级,更不是靠抢夺得来的,爱情需要两情相悦,需要你情我愿。
显而易见,她和任浩才是郎情妾意的一对。
他只是一个局外人,硬闯进别人感情世界的局外人。
想通了的他心灰意冷,从床上慢慢支起虚弱的身躯,连叫了几声正在打盹的孔知河,孔知河睁开眼见到他竟坐的稳稳当当的,不由地高兴地凑进了些,言语关切地问他,“杨上尉,你感觉如何?肚子饿了吧,我这就给你去买点吃的。”
“好。”
听见他终于愿意吞食物,孔知河感到松了口气。
他很快又启开焦干的嘴唇,“麻烦你先去给我买一张明日去北平的火车票。”
孔知河犹豫了,不知该不该提小姐,又该不该问他为何出现在天津一事。
上尉虚弱不堪的模样,甚是让人怜悯,孔知河的疑问仅仅在腹中转了转,结果一个也没提起,他只问,“您要回西北了吗?”
杨踞铭勉强挤出笑容,“难道留在这惹人厌?!”说完后,他急忙撇开脸,想要掩饰自己的痛。
孔知河不清楚上尉和小姐之间的来龙去脉,但他对上尉这个人却是不讨厌的,甚至,他觉得也只有像上尉这样的人才和小姐登对,而不是那个银行职员。可是只要小姐开心,他也没有资格插手小姐的感情生活。
杨踞铭按压了汹涌的情绪,待平静之后,才说,“现下战争如火如荼,我却为了私人感情丢下前线不管,真是惭愧至极!我的十天假快到,必须赶回去,这几天辛苦你们了。孔长官,无论如何请给我弄一张明天的票,还有......习司令那还劳烦你替我担待些,切勿告诉他我私自来津。”
一日后,站台上稀稀落落的旅客中,有一位旅客手中没有行李,也没有亲人朋友送别,只就孤单地上车,消瘦的单影令他多了些悲凉感......那位旅客永远不知道还会有朋友来送他,那人老早就躲在一根斑驳脱漆的圆柱后,凝望那一袭身影的冷清,并目送火车齿轮滚动。
风一会就吹干了那挂泪痕。
有些事,快地太令人匪夷所思,正如遇到爱情的人们,不管一路艰险,也甘冒风霜,勇往直前。
秋凌接到习诗暄的电话,整理整理心情,私下定了决心,悄悄准备了行装,并托人瞒着家人去买了一张火车票。这个想法冒出来之后,可能就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她做梦也不敢想象,大家闺秀的她会做出这样大逆的举动。
秋凌离开后的晚上,是服侍她的老姆妈首先发现了床上被褥中摆好的两个枕头,待老姆妈又喊又叫地把秋太太招过来,秋太太左右寻思,极快地在枕头下发现了那封亲笔信。
秋家一下则闹翻了天,准新娘为追求真爱逃出家宅,秋家派出家丁四处寻人,全是一无所获,他们怎么可能会想到,一向娇生惯养的秋凌会只身一人前往烽烟滚滚的战场,路途遥远,危险重重,秋凌难道不胆怯吗?
就连习诗暄也一时没有想到。
当秋家的人赶到天津,亲自登门找到诗暄时,诗暄听了传话,除了匪夷所思之外,剩下的就是位好友牵缠挂肚的心了,她与秋凌通话不过几日,秋凌就离家出走,是什么促使秋凌毫无畏惧地离开双亲家人呢?答案只有一个,是为他!天哪!诗暄无法想像,秋凌独自一人背起行囊,山穷水远地去找他,她难道就不怕战火的危险吗?她这个千金小姐何尝受过这样的苦?
唉!诗暄觉得自己与此事脱不了干系,必定也不敢轻易告知秋家的人,免得又要闹出乱子。
她该怎么办才好?
秋家人走后,她思来想去,总觉事有不妥处......秋凌此去,不知是否已安全抵达,若半路上出个岔子,她将何以心安地活下去......说到底,她是将秋凌推向险境的始作俑者,不管秋凌发生何事都与她息息相关。
这个紧要关头,诗暄只能再次求助于孔知河,孔知河听了大概的内容,就在客厅里、她的身边拨过去了电话,那边的电话嘟嘟嘟地一直占线,连打了半小时,也是重复一个声音。
孔知河对小姐感到抱歉,“打不通,大概线路正忙。”
“一直打,打通为止。”诗暄不能放弃,守在旁边来回走着。
孔知河又断断续续地又打了半个小时之后,正准备挂断等一会重拨,那边却响起了声音,“小姐,通了。”
那长长的嘟声令人兴奋。
“记住我说的话,只问秋凌来否。”习诗暄收紧了嗓音,在旁叮嘱孔知河,她不想此事节外生枝,现下,只要知道秋凌是否安全和“他”在一起,她就满足了。
“......”孔知河和杨踞铭说了会话,话筒就从杨踞铭的手中转给了秋凌,孔知河礼貌性地问候了几句,再抬起话筒,请示习诗暄是否接听。
习诗暄松了口气,立刻接了过去,“秋凌,真的是你吗?” “暄暄......”秋凌感慨万分的声音竟一度哽咽,好友关怀的声音出现,她该是多么的激动啊。
“我的秋大小姐呀,你可知道你此举冒着多大的危险,你母亲父亲为了找你快要急疯了......快告诉我,一路上你都是怎么过去的,有没有遇到危险?”
“我知道,我统统知道......我现在很好......终于找到他,看他安好......一路艰辛也值了......放心,我会写信给他们......啊!”
炮弹袭击过来,窑洞被震得剧烈摇晃,秋凌手中的话筒都被震落,习诗暄听见最后的声音是来自于杨踞铭,“小心!”
然后再拨过去没有任何回音。
杨踞铭紧紧搂住怀中的秋凌半蹲在地,秋凌瑟缩在他身躯边,紧张的不行,不停地说,“我不想死,我会不会死啊。”
“不会的,此处地势极低,敌人的侦查极难找到,方才那不过是流弹碰巧炸过,过会就会安全。”他边安慰她,边拥着她慢慢站起来,刚想要走出去,就被外面的一轰炸弹给震了回去,两人同时扑倒在地。
他为了保护秋凌,背部被炸飞的碎片灼伤,秋凌惶恐地摸着他身后溢出来的血,摊在眼前,说话都不利索了,“血......你流血了......”
“没......没事,无关......紧要的。”杨踞铭忍住疼,强挺直了背脊,勉强对秋凌一笑,然后警惕地朝洞外不断冲高的硝烟火焰望去,“秋凌,你不该来这,你今日可看清楚,这里比你想象中还要危险。”
秋凌抹开泪花,呜咽了地看着正在侦查的人,遂扑进他怀中,突然的举动,让他也不敢动,只听她的话是多么任性,“不管,我都不管!只要能和你一起,哪怕入刀山火海,我都心甘情愿。”
这话若是习诗暄说的,他会毫不犹豫地抱上去亲吻她,可这是秋凌,他做不到。
可他不能不感动于秋凌的一切作为,当秋凌满脸污色出现在他面前,他甚至没有第一时间认不她来,直至她洗净尘埃,他才能肯定秋凌的身份。
他们在一起时倒比之前相处地要默契,两人只字不提习诗暄。
秋凌主动将唇靠近时,怀着满腔的柔意,她刚刚说的话不是任性,是处于深深的爱意……当那樱唇颤抖地靠近,他几乎是本能地撇开脸,“秋凌,我无法给你......”
秋凌却也不恼不羞,抬指掩住他的唇,然后凄凄地恳求他,“别说下去!只要你不赶我走,我什么都听你的。”
轰轰轰......
炮灰簌簌地急速从顶上坠落,秋凌立刻被呛地咳嗽不已,杨踞铭在窑洞中四处寻觅,找到一床行军毯,连忙拿了过来,双手举高,罩在秋凌的头上,“这里还算安全,我们留这看看情况再做打算。”
秋凌听话地点点头,遂又猛地咳嗽起来。
杨踞铭本可以出去,无奈于又担心秋凌跟着出去,会遭遇更大的危险,再则单独把她一人留在这又觉不妥,只好陪着她。
杨踞铭双手举着那床军绿的毯子把两人都罩在其中,不时探头出去观察外方的情形,秋凌不由自主地把头依靠在他的肩膀上,“铭哥哥,你说我们一直这样该多好,你守着我,我守着你......”像沉溺在一方柔软的云朵上,身体跟着曼妙地徜徉。
他心不在此,却也没有拒绝她的亲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