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星陨陨落（1 / 1）

我姓常，单名一个芦，很小的时候就和爹娘一起迁移至星陨镇。

星陨镇位于星灿与月曜的边境，离云溢及日暄国国境也不算远，可以说是四国交汇之要道。四国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但是小打小闹的争端也时有发生，所以说，像星陨镇这种地方可以说危机四伏，若战争打响，首先遭殃的便是此地。

利益总是伴随风险而生，处于四国之边境，互通四国之商贸，聪慧者看出此中商机，雇佣护卫，行走于四国边境地区，日进斗金，赚得盆满钵盈，荣归故里。

我们村处于星灿的穷乡僻壤之地，那个不顾一切反对，跑出去闯荡的年轻商人一直是村里老人口中的反面角色，被所有人说不务正业，不去种田，整天只知钻营，后来不顾他爹娘，偷偷离开村子，一直没有回来，大概是死在外面了，可千万不要向他学啊。

当时所有人都深以为然，每日种地的种地，纺织的纺织，过着朴实而又无趣的生活。直到那个年轻人，不，应该说中年人带着一大笔钱财，无数看着就金贵的布料，吃多少年也吃不完的牛羊鸡鸭，及村里人想都不敢想的一群奴仆下人，回到这个他充满童年回忆的家乡，且豪迈地将部分物什分给了村里的乡亲。

至于那些曾经说过他坏话的人心里是否羞愧或是眼红，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我们家在他离开的这些年，曾经帮助过他照顾年迈的爷爷奶奶，幼小的弟弟妹妹，所以他专程带着各种珍贵的礼物，上门来感谢，如同逢年过节一般的奢华酒席，我和弟弟妹妹都吃地满嘴流油，争抢着唯二的鸡腿，只有姐姐举止矜持，为客人爹娘倒酒，时而小口喝汤夹菜。

饭后，醉熏熏的他和我的爹娘提及了些许经商时的趣事，爹娘的神色是从未有过的精彩，宛若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那年的雨季经常狂风暴雨大作，造成了涝灾，家里的庄稼还未成熟便被淹没地奄奄一息，收成比往年要差上很多，幸好他回来了，还给每家每户都送了不少吃食，才安稳地渡过了这个不顺的年份，他从村里的反面熊孩子一下跃升为英雄。

在他带着全家人搬到繁华城镇之前，包括爹娘在内的很多人都偶尔会去他家窜门，打探了解如何经商赚钱，谁都不知道明年是否会发生洪涝干旱虫灾，种地耕田是看天吃饭，而经商似乎和天气的关系不大。

不知道他有没有对其他人说，但对于我的爹娘，他将他们看成恩人一样的存在，细心无保留地说了许多关键点，比如去哪里进货成本更低，卖给谁盈利更多，何处何时粮草价格会涨，布匹价格会跌等等。

他已经积累了一辈子的钱财，也在将要生活的城市里购置了几家店铺，后半生无忧，也就不吝啬地传授了一些经商机要，赠予他不在的这些年一直替他照顾老幼的人。

爹娘整整讨论了一个月，为了我和姐姐弟弟的未来，决定举家搬迁到星陨镇做生意，就这样过了十多年，从偶尔采购失误而囤积了不需要的商品的小商铺，到成为星陨镇数一数二的大商家，中转着四国各有特色的货品，生意兴旺，生活富足。

后来，姐姐出嫁了，满箱满车的嫁妆，爹娘皆感慨，若一直待在村子里，气质不似村姑，到如大家闺秀一般的姐姐可能只会嫁给隔壁村的某个庄稼汉，而非如今家世相当风度翩翩的公子。

大喜之日，一身喜服的姐姐流着喜悦的泪水上了花轿，临别时，在我耳畔小声道：“芦子，照顾好爹娘和弟弟。”

我郑重其事：“姐姐放心吧，照顾好你自己，若他们对你不好，一定要告诉我，我来替你出气。”挥舞起拳头。

姐姐轻捶了一下我的肩，笑颜明媚。

再后来，爹娘觉得钱赚够了，打算荣归故里，休闲养老。

我却不想回去，对村子的记忆日渐淡薄，而在星陨做生意却很有趣，并不只是简单的低买高卖，而是综合判断一个国家的政治形势、地理地形、人文习惯、天气气候等因素，决定何时买入何物，何时卖出合适。

幸好弟弟们已经长大，自愿带爹娘回村，于是我逐渐接管了全部的生意。

爹娘离开星陨镇那天，下起了蒙蒙小雨，点点滴滴，沁凉入心脾。

我担忧爹娘的身体，毕竟他们不如年轻时那样强健：“要不然等明日雨停再出发？”

父亲扬手，豪迈道：“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这点雨算什么，如今雨季，明日说不定还下雨，这样拖着要拖到什么时候。对了，注意粮食的储备问题，沾了雨水，容易发霉……”

娘亲轻拍父亲的手，温柔地睨了他一眼，打断他的长篇大论：“芦子如今做生意越来越称手，能不知道这些吗，你就安心吧。”

又转头望着我，眼眶微红，悉心叮嘱：“爹娘不在身边，好好照顾自己，三餐定时吃，晚上早些睡，别忙着忙着就忘了。”

我握住娘亲微凉的双手：“娘，放心吧，我会的。”

望着他们的马车渐行渐远，油纸伞下的我隔绝了重重雨滴，仿佛处于人烟隔绝的一片狭小天地，送走了姐姐，又送走了爹娘弟弟，第一次感觉到何为寂寞，自己是不是应该和他们一起回去呢？

但无法放弃经商所带来的巨大满足感，他就像那个人，大概只有到了中年，不安分的心才会慢慢平和从容。

看来还是应该尽快投入到忙碌的工作之中，才不会胡思乱想。

一年后，又一次收到爹娘催婚的书信，整整三页信纸，字迹满溢，反复唠叨着两件事，一是赶紧娶妻，他们好抱孙子！二是星陨镇不太平，让他早日收拾行李回家！我有些哭笑不得，弟媳不是刚生下一对双胞胎吗，这时正是忙碌的时候，竟然还有空催他娶妻。

不是不想娶妻，但随着生意越来越大，要忙碌的事情也越来越多，有时候甚至挑灯夜战，实在无暇□□，若娶了个好姑娘，也是辜负了她的韶华，只能一直往后拖延着。

拾起桌上的另一张纸，上面写着星陨镇公告栏张贴的军事讯息，若星灿军到达此镇，要求镇上的人在镇长的带领下负责接应。我当时简单地想，虽然没写明，但我们这些商户少不得要出些粮草。

嘁了一声，听说星灿君王被妖孽所惑，硬是向实力强劲的月曜宣战，如今两国边界皆不太平，最近生意低迷了许多，很多人一看到消息，立刻收拾包裹，全军搬迁。战火烧至星陨，只是时间上的问题，顿时原本还算热闹的街市变得空空荡荡，毫无生气。

是不是我也趁机回去看看爹娘和小侄子侄女呢，等打完仗再回来？只是不知那时，星陨镇是否还叫这个名字。

星灿军果真来星陨镇了，还是仓皇逃跑至此，身后跟着数倍的敌军，乌压压一大片，见星灿军进入星陨镇，便分四路围着星陨镇的四个出口。

星陨虽是镇，不比那些大城市宽阔繁华，但因处于两国边境，一旦战争起，便如平原上的羊羔，没有一点防卫。所以后来专门修了坚固的城墙及四大城门，当时我们家还捐献了一部分资费，如今感慨当初幸好修了城门，敌军无法入内，只能在外面干围着。

镇里部分商户都有预见性地囤积了不少粮食，虽然有些商人举家搬迁，但大堆的粮食却带不走，就留给了镇长，到时候可以充为军饷，也算为国家尽一份力。

我也不例外，甚至还收购了一些箭支刀剑，只要军队死守镇门，耗到外面的月曜军粮草后继无力，或者等待其他星灿军来救援即可。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我们所有人都只是炮灰，是为了胜利而被舍弃的存在。

一天天，月曜军锲而不舍地攻城，投石机与撞门木的声音咚咚响起，每个人都在心底祈愿，希望城门再坚固一些，不会被打裂。

上天似是听到了，城门城墙只有少许裂口，连猫猫狗狗都很难从中爬进来，看来当初专门请的能工巧匠，要求怎么结实怎么修城门城墙是对的，那时工匠还一脸洋洋自得地吹嘘：“何止坚固，甚至水火难侵。”

午时，阳光正烈，饭后困倦，准备小憩片刻，突然一片恐慌的惊呼响起：“敌军杀进城了！敌军杀进城了！”

怎么可能，昨日黄昏时分还检查了一遍城门，依然□□地屹立着，今日怎么会被破开？

不待深思，更加尖锐凄厉的喊叫声传来：“起火了！起火了！全城都烧起来了！”

什么，怎么会这样？！

立刻跑出房间屋舍去街上，满目赤焰，烟气火气染遍全镇，燃至苍穹，有人哭喊，乱哄哄一片，有人抱头乱窜，却发现处处火海。

星灿军和月曜军还在火堆中打斗，刀锋凌厉，杀伤无数，似有杀父夺妻的深仇大恨，如同完全忽略了越烧越旺盛的火焰。

我绕过已经疯狂的他们，以最快速度朝城门口跑去，却发现城门紧闭，城门近处的烟与火浓重异常，完全无法接近，电光石火间，我突然明白，这场火应该是星灿军放的，为了消灭本来不可能消灭的敌军主力，以自身及整个镇子的性命为代价。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人数不多的星灿军偏偏招惹了如此多的敌军，怪不得会撤退到星陨镇，以此为诱饵来引出敌军。

月曜军恐怕想先占领商贸繁盛因而粮草富足的星陨镇，再一步步攻占它地，却没想到星灿军如此狠绝，反而牺牲自身，烧了整个镇，全灭了月曜主力。

星陨，星辰陨落之地，今日亦成为埋葬尸骨之地。

咳咳，咳咳，刚刚跑得太快，吸入无数烟霭，渐渐呼吸越发困难，扶着身边细长的柱子，勉强而无力地站立，头昏昏沉沉，碰，跌入尘埃。

幸好爹娘弟弟妹妹都已经离开了星陨镇。

眼前似乎浮现出姐姐出嫁那日红艳亮丽的身姿，带着泪，噙着笑，如桃夭春水。

姐姐，对不起，我失言了，以后也无法照顾爹娘，也无法成为你的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