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番外 梨花薄(1 / 1)
今日什么也没有,只有番外一篇,因为濛州一行要告一段落,便插一段肖凌月和真正的朱绡绡的番外。正文已经全部稿子打好,这篇番外新出炉的,写得也有些急。
还记得肖凌月第一次入天麟山庄,是跟随他的主人,赵择之去的。很奇怪,同为三大山庄的庄主,赵择之却显得更低一等,肖凌月虽然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的原因,还不是自己家庄主有求于人家,但他心里还是很纳闷,庄中万人之上的庄主到了别人家里,怎么变得如此卑微?即便有求于人,也不该丧失尊严。
赵择之还带了聘礼过去,说是要替儿子向朱小姐提亲。朱向离起初不怎么乐意。
赵择之这么做,岂会是无备而来,他深知朱小姐不懂武功,又是朱向离唯一的后人,如此一来,家业难以继承。他便借此提出两庄联姻,结为一家的想法说服朱向离。
正是在二人谈话间,肖凌月得知了朱绡绡身为朱向离后人却不会武功的事,加上之前的不满,对朱向离更感到鄙夷。
一个空闲,钻进了后院。后院幽静古朴,唯有几株石榴树上红星点点,似是布置后院的人嫌后院古朴到单调,特地移来石榴树,等它开了花,来进行点缀,不过总体来说,还是让人对布置这一切的人心生敬意。肖凌月想起这里是天麟山庄,就怎么也敬不起来了。
一颗红星落在他的肩上,是石榴花,他看着花,不由吟道:“五月榴花照眼明,枝间时见子初成。”他其实不懂诗,也没读过什么书,难得念的这句诗也是无意中从人家那儿听来的,没想到竟记住了,只是他这么在石榴树下一站,再念出那句诗,倒真像个文人雅士。
“谁在那儿吟诗?”一个声音响起,柔柔的,像是远方传来的,但听者却听得清晰。
肖凌月回过头,第一眼见到的是一片鹅黄色衣角,像一块轻纱在飘扬,随后看到一个人,这个人,怕只有端庄美丽可以形容,难寻他词。在这天麟山庄中,看到这么一个人,地位又不见得低,便可知其身份。
“朱小姐?”他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正是小女子,”朱绡绡稍微欠了身,抬眼看他,“公子是......”
“鲁莽之人,初来乍到,误闯此地,扰了小姐清净,不敢报上姓名。”
朱绡绡温婉地笑了笑,一颦一笑让人沉醉:“我不会见怪,你一定是家里的客人吧,小女子还怕扰了公子雅兴呢。”
肖凌月见朱家小姐如此大方,不似一般大户人家的小姐刁钻又惹不起,便放大了些胆,道:“小姐既猜中我是庄中客人,那么便再来猜猜在下是哪位客人。”
朱绡绡想了想:“听说赵庄主替赵公子来我庄提亲,我爹应下了,莫非阁下是赵公子?”朱唇巧兮,明眸柔兮,她虽算不上倾国倾城,但她的言行举止间,无不让人心生爱怜,不忍将眼睛从她身上离开。长得美不如长得怜。
肖凌月愣了许久才开口:“小姐冰雪聪明,在下佩服。”
“迟早都是一家人,赵公子不必客气。”
这句话深点肖凌月的心脏,迟早是一家人,但不是跟他。
“赵公子?”朱绡绡见对方傻傻呆在那儿,疑惑地叫了声。
“小姐是在叫我?”肖凌月回过神,“昨晚没有睡好,倒在小姐面前失态了,小姐不要见怪。”
朱绡绡嗔笑道:“都说了以后是一家人,你还这个样子,让爹知道了还以为是我怠慢了贵客呢。”
“小姐不仅生得落落大方,言行举止之间都比平常人家小姐更显得大气,小姐面前倒显得在下迂腐了。”肖凌月谦逊有礼,转念一想,记起了方才大厅内赵择之说起朱小姐不会武功,难以继承朱向离的事业,就看似无意地问了句:“朱庄主的武功在江湖少有对手,那小姐你作为庄主的后人,定承下了不少真传吧,不知在下可否领教一番。”
果然,朱绡绡愣在了那儿,看着他:“小女子不会武功。”
肖凌月惊讶道:“小姐真会开玩笑,子承父业,你虽是女儿身,怎么可能一点都不会父亲的绝技?”
“赵公子!”柔柔的声音将他冷冷打断,“你不可能不知道,小女子确然不会武功。”
“我不可能不知道?”他仍旧在装傻,但在对上她的眼睛时,猜想她定是真生气了,虚心的作怪,令他的声音轻了下去,“我又从何得知?”
“整个山庄都在传,飞骐山庄向朱家下聘礼提亲,可谁不知道,这不过是赵庄主想壮大自己的家业合并两庄的借口。”
肖凌月闻言一震,他原以为男儿家的事,女孩子不被允许参与。可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看似养在深闺什么都不知,却能将事情看得如此透彻,还能镇定自若地将它一语点破。她虽不会武功,虽看似娇弱,却有男儿的胸襟和见识。
“赵庄主此行,定不是无把握而来,也不会让自己白走一趟。他提出两庄合并,表面上是因为我们两家联姻,但仔细一想,天麟山庄之名并不逊于飞骐,我爹不是无野心之人,又怎会甘心从此天麟山庄改姓赵?而我爹的一大忧事便是他的事业何人继承。因为我不会武功,又是他唯一的后人,所以我必须选一位人品能力都非常优秀的夫婿入赘,与我一同继承家业。入赘对男子来说是对尊严的践踏,能满足我爹前一个要求的人大多是人才,又有哪个人才愿意屈身入赘?”说到此处,朱绡绡温柔似水的眼中含着些恨意和怨意,“不过赵庄主也猜到了我爹的心愿,那便是壮大家业,后继有人,于是就降低身姿向我爹提出要求,还承诺联姻后,后代中,女从朱姓,男从赵姓,我爹这才答应。如此重大之时,又是那么明显的原因,我不会武功,你又怎么会不知?
“但赵公子,你知道我身为英雄之后却不懂武的真正原因吗?”也不管他回不回答,“小时候,我爹对我很严厉,而我生来练武的资质就很差,爹希望将他全部武功传授于我。为了爹高兴,我拼命练剑,却总远远低于他的期望。爹有时候回家心情不好,看见我使的剑法没有丝毫长进,就会责骂我,于是我练得更努力。有一次我用力过度,扭断了右手手臂上的筋骨,我娘心痛万分,怪罪我爹,我爹也自责不已,并承诺不再强迫我习武。
“我的伤痊愈花了整整两年时间,当我再尝试拿起枪时,却是挥也挥不动的光景。”
肖凌月深深歉疚:“原来小姐并不喜武,我单知小姐养尊处优,却不知小姐还有这么一段辛酸往事,对不起。”
“既是辛酸往事,那便不提也罢,”走了几步,与他擦肩,来到石榴树前,“这院里种满了石榴,都是爹下令种的,因为他听说石榴全身都是宝,连皮都可做药……我爹虽对我严厉,但又何尝不疼我?”转身看他,“所以,赵公子,我不管你发出那个明知故问的疑问是出于什么目的,我只想请你尊重我爹,不要把他当成一个管教不严,或是只会宠爱女儿的无能之人。他是真正的英雄。”
“……”肖凌月倒吸一口气,挤出一个笑:“怎会?我虽不是贤士,但也是守礼之人,自然会对未来的岳丈大人恭敬有加。”
朱绡绡稍稍展颜,笑道:“那便好。”
肖凌月见她笑了,松下一口气:“小姐,你我方第一次见面,就要成亲,只是受命父母,却不见得两情相悦。小姐正值芳龄,上门提亲者定然不少,虽然那些人都满足不了你爹的要求,而庄……我爹做到了,嫁给与自己没有感情的人,你心里就没有一丝不甘吗?”
他发出此问倒是在她意料之外,没想到这个大少爷心思还算细腻,都这时候了,还能想到她的感受,虽注定要与他走在一起,却没有半分要占据她之意。她捡起一朵坠地的石榴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正如你所说,我们都是受父命,婚约由父母定,这是古往今来的规矩,到了我们这儿也是一样。再说我一直让爹失望,我是不愿违背他的意愿的。”
“绡绡,”肖凌月脱口而出,“哪个男子若是娶了你,定会很幸福。”
朱绡绡轻笑:“你善解人意,若是哪个女子嫁给了你,也定会幸福。”
虽然这夸赞的话照搬了他的原话,肖凌月心里还是莫名一动,笑眼望着她,复提起方才吟诗时的文人情致:“春情只到梨花薄,片片催零落。”
朱绡绡愣了愣,笑容顿住:“……大好春光,赵公子为何突然念起这首处处透着悼亡伤感气息的诗?”
“这样的吗?”肖凌月神情也有些微愣,文人雅致不复存在,“我自小不爱读书,念诗也只凭感觉不考虑它的意思,”神情尴尬,“我……我只是见你一身鹅黄衣服,便想到了梨花。”
朱绡绡手中的石榴花不知不觉掉回地上:“梨花是白色的。”
“但是梨花谢后,梨树所结的果子不正与你衣上颜色差不多吗?”肖凌月为他找得到接口之话得意地笑了,“梨花只是梨树结果之路上的过程,只具观赏价值,别无它用。而丰硕的果实结在树上,内涵饱满丰富,就好比树养育的孩子,那是值得细细品尝慢慢回味的。而朱小姐你,让我感觉你就是那梨花谢后梨树所生的女儿。”
朱绡绡涩涩笑道:“我是梨花之女?”红晕染上脸颊,“那你便是石榴树之子了。”
想到石榴那般外表,厚重苦涩的外皮,肖凌月不免心下不解,委屈道:“小姐这么讲是为什么?”
“石榴看起来让人不喜,只因它长得不好看,但那是因为它从不屑于以不必要的装饰来吸引别人。只要有人耐心剖开它的皮,才发现石榴内里清澈甘饴。当关注它的人渐渐多起来,慢慢会有人发现,它难看的外皮还有很好的药用价值。总之我说过,石榴全身都是宝。”
“……”久久无言,夕阳下,两人相视笑着。
本来朱绡绡与赵鸿宇的婚期定于几月后的黄道吉日,但赵择之从四方城得到消息,皇甫仁和正在宫内秘密筹划赛华佗复活之事,复活之日将不久矣。赵择之与赛华佗无冤无仇,这个消息自然与他无关。但他收到的是求助信,写信之人请他帮忙除去赛华佗。其实信尾的利益之诱才是最关键的,要不然赵择之不会同意,更不会插手。
赛华佗是难对付之人,要除去他,必须经过一系列谋略布置。这么一忙,于是,朱绡绡和赵鸿宇的婚期一拖再拖。到了后来,赵择之和那写信之人甚至将两山庄的联姻也算计了进除去赛华佗的策划中去。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在联姻那天,这个温顺的朱小姐竟会逃婚。
在婚期一拖再拖的日子里,肖凌月隔三差五跃进天麟山庄的墙,去伊人闺房看望,朱绡绡一心以为那是她未来的夫婿,既暂时不能在一起,那便日日等他出现。一个梨花之女,一个榴树之子,真像天生一对一般,日渐甜蜜。
但事情终有对簿公堂的一天,当一心只付学医的赵鸿宇被父亲硬拉着来到天麟山庄,朱绡绡看到了一张不同于以往的脸,人人都说,这是赵鸿宇,不久后她的夫君。其他人倒没什么,她却像遭了天打雷劈,身子软软将倒。赵鸿宇被老爹一推,硬是推上前去,才将朱绡绡扶住。而被他扶住的人,非但不道谢,发了疯似的将他狠狠推开,跑出大厅之外。
她浑浑噩噩回到房中,没有肖凌月身影,桌上只放了一封信,她盯了这封信许久,终是没有打开,慢慢地将它揉作一团,扔到地上。
此后每一天,肖凌月都未曾现身,但不变的是——那桌上的每日一封信。仍旧不变的是,朱绡绡盯它许久没有打开,揉作一团,扔到地上。
几个月后,朱绡绡收到了最后一封信,此后肖凌月便再无音讯。等了几天,朱绡绡再也忍不住,取出一只箱子,打开来,里面整整齐齐排列着一封封已经揉皱的未拆的信,这些信放满了一箱。
她从第一封开始拆,上面写道:“绡绡吾妻,郎君非存心欺汝,事已至此,汝可愿同吾携手天涯?”
第二封写道:“绡绡吾妻,郎君歉疚已极,唯愿与子偕老。”
第三封写道:“绡绡吾妻,郎君歉疚已极,唯愿与子偕老。”
第四封写道:“绡绡吾妻,郎君歉疚已极,唯愿与子偕老。”
……
读到最后一封时,那是最长的一封信:“绡绡吾妻,郎君歉疚已极,庄主已知我冒充少庄主之事,怒非常。为将功折罪,我将往四方城完成数桩凶险之任务,当归之日,当再登门请罪。然,吾愿一如往昔,唯愿与子偕老。”
只是,到了新婚前夜,她都在没等到肖凌月登门请罪,也再没听说过关于他的任何消息。当她以为自己将要接受命运的安排嫁给赵鸿宇时,一个与她年龄相仿、自称姓司马的姑娘出现了。司马姑娘的出现,燃起了她反抗命运的欲望。在司马姑娘的帮助下,她出逃了,司马姑娘替她出嫁抵挡一阵。
但无论做多大的努力,多大的反抗,最后的最后,肖凌月随意一句:“春情只到梨花薄”,终是一语成的,美好总在那么一瞬。
多暖五月,欢乐时节,天上人间,有没有未招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