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六章 月下乐相知(1 / 1)
夜晚。繁星闪烁,那些闪烁不定的星子的主人,应该都有难逃之劫吧?明日坐在月下,望着星空,望着那些闪烁不定的星。每个人这一生,都有一些劫要历。逃过了,就福禄双全。逃不过,就很不幸,与人世缘分终了,长眠地下。明日也是,他曾经有个死劫,弄月公子帮他度过了,可后来还是难逃死劫,这就是人生,总是充满不幸与未知。他的复活,有违天理,终将是另一个的劫。
“明日哥哥好雅致。”一对母女无声无息立在他身后。
明日转过身,敛回思绪,心情也因两人的到来顿时大好。对着司马帘笑了笑,又与上官燕相视一笑。
他问她道:“身体可都恢复了?”
上官燕答道:“一切安好,这还要谢谢你呢。”
听到谢谢,明日却有些苦笑:“不必这么客气,说不定哪天你对我不这么客气了,我会更高兴。”摆弄着尘封许久的长箫,“我还是和以前一样,要的从来不是感激,也不要别的。到了今天,我只希望我们之间不再那么见外。”
上官燕愣了愣,略感到抱歉道:“不见外是要的,只不过我欠你的实在太多,不道谢难以心安,也找不出心安的法子。”
“但我想,你已经尽力在找了,”明日缓缓道,“明恩,司马明恩,可是谨记明日之恩的意思?”
“是啊,”上官燕徐徐走近几步,“我与长风都觉得这样能永远不忘我们的好友你为我们所做的。”
一句一句的“我们”还是让明日隐隐感到不适,捋了捋鬓旁发须,良久,手伸向一旁的凳子:“不坐坐?”
上官燕道:“不了。”一阵沉默,“可能有时候还是怀念从前的日子吧,从前你坐着我站着,就是这么讲话的。”
明日也不勉强,笑了笑:“不光是你,怀念,这是人的通性。”
院中一片寂静,夏日未到,却隐隐听到夏鸣虫的吟叫声。
“司马兄没有跟你提及白天的事吗?对令郎下手的是个跟半天月打扮得一模一样的人。”
上官燕一怔,她也觉得不可思议:“半天月?他不是已经死了,哪来的半天月?”
“也没说真的是他。关键在于——有人想杀少城主,说不定目的在于城主之位,那人想当城主,他的下一个目标很可能是臭豆腐。”明日不动声色分析道。
上官燕眼中多了丝不安:“那将来……”
“将来生死一战在所难免,城内必将又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三十年前,八年前,家父的所作所为大家都亲眼目睹。上官、皇甫、司马家破人亡,就连他们的后代也难逃上一代留下的仇恨。现在,看似平静,却实在不平静……人的性命,却抵不过名和利。”明日接道,说完唉叹一声。
“那接下来的生死之战,你应该已经做好准备了。”
“我不需要准备。”明日淡淡道,“任何人都不需要准备,我能做的就是静观其变。倒是令郎,留在四方城对那个凶手始终是个威胁。我建议,你们一家四口,都离开。”
上官燕又是一愣,她完全料不到他会让她离开。他看着她,月光洒在地上,洒在两人肩上、脸上、眼中。他有一双灵动的眼睛,如水波流转,加上眉间那点朱砂,比女子更甚几分柔情,比男子更多几分刚强。他的一笑,如一场人间无有的烟花,世所罕见的流星,可以使月黯然失色,使花羞愧颔首。
这些,上官燕都看不到。司马帘却看得到。起初,她喜欢他,是被他的外貌所吸引,被他眉目间带着缕缕的忧伤和寂寞所触动。往后,日日对着那遗世独立的身姿,窗前月下,总可以看到一只魅的影子,吹箫作诗。
当下,不是未来。她还只是个孩子,听说她的明日哥哥要让他们一家四口离开,也包括了她。她急了。急得心上蹿下跳,几欲从口中跳出来。她等待娘亲大人的回答,她希望娘亲大人坚持留下,或者与明日哥哥纠缠一会儿,最后敲定,一家四口统统留下来——可是,上官燕没有说要离开,也没有说要不要留下来,只推说身体困乏,回房与司马相公讨论讨论。
小帘儿更急了。好说歹说也不肯跟娘回房睡觉,作出羞涩可爱之状,单手拿捏着裙摆:“今晚月色黯淡,定是月亮见了明日哥哥害羞了,才让星星们出尽了风头。此等美景,今日不赏,更待何时?娘亲那么乖,就不要勉强帘儿了嘛。”
娘亲那么乖,就不要勉强帘儿了嘛。话语萦绕在耳边,明日听得有些疙瘩,浑身不自在,却也只是微微抿了抿嘴。
上官燕无奈,她暗自叹息,刀剑有情,人更有情。无论是器物,还是她的孩子,喜欢上了谁,不管是何种喜欢,都会一生一世不变。
她记得,帘儿三岁的时候,笔也拿不稳,就嚷嚷着要画画,对它着了迷,甚至有点走火入魔。她画山水,画小屋,画自己,画父母,画得如痴如醉,成品却让人不忍直视。尤其是当她拿出自己亲笔所作的的双亲肖像时,令当年叱咤江湖的鬼见愁女神龙双亲头疼不已。几乎想要撞墙自杀。正面看看,倒还有点人样,不过像个小丑。侧看看,像头母狮,再换个角度,变成别的生物了。总的来说,她画的不是人,是头八不像的野兽。
可小帘儿却不依不挠,“此爹爹娘亲也,而非野兽,吾终日作画,惟此二画绝也,特予二老,爹娘少时甚俊矣。”古人腔调说得正色行云,司马夫妇血液凝滞,心跳停顿,差一点倒地身亡。
而当她拿出一个人的画像时,司马夫妇更有想要自杀的冲动。画中白描勾勒,栩栩如生,简单几笔,已勾出一张脸,丰润的嘴唇轻轻上扬,蔑视一切又饱含深意。漆黑的瞳孔,深邃的眼眸,透着层层水波,无限深情摄人心魂。好看的远山眉有目空一切的桀骜和坐看天下的霸气。眉间一点朱砂闪烁华光,包含人世的辛酸与孤寂。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他,独一无二,正是多年前驾鹤西归的赛华佗,欧阳明日。
而那时,帘儿并不认识什么赛华佗,什么明日哥哥。她画的,只不过是心中一个模糊的身影。不要以为凤血剑只对自己的主人有感情,对自己的主人一往情深的人,它又何尝对他没有感情。
“公子,”清妙之声如雨天泠泠奏乐,让人耳目一新,白天的侍女怀中抱着一张琴,“这是您要我取来的琴。只是这张琴,多年弹也无人修,已有一根弦坏了,不知是否……要换张新的?”
弦断有谁听?不如将心事付给这陪他多年的古琴,说不定故人魂归,能听到他的琴声。
“无妨,少了根弦也无碍弹奏。有时候太完美也是个缺陷。”柔指玉骨轻抚琴弦,调弦校音,试弹数声,“你叫什么名字?”
“小满。”声音清脆,如细雨绸丝。
“原是小满姑娘,”他微微抬头,小满显得有些哆嗦。调好弦,他将手放在桌上,道:“我看姑娘脸色不大好,可否让在下看看?”
不知怎么的,她吓得连退几步,面无血色,显白了不少,连声说“不用”。
明日对她夸张的行为毫不在意,转移了话题,“你与城主实为主仆,却比主仆关系更近。”
小满的脸色由白转为绯红,在夜色的遮掩下才不显得那么明显:“没……没有啊,奴婢对城主有感激之情,若没有城主,奴婢早已饿死街头。救命之恩,我又怎么敢与城主逾越半点主仆的关系?”
明日低眉弹琴,续续弹来。边弹边说,边弹边回忆,“你的眼睛很大,很像我妹妹。”
“您妹妹?城主已过世的夫人,盈盈公主?”她眼中一喜一悲。
“正是,”琴音婉转高亢,巍巍如泰山,浩浩如江河,“不过仔细观察你们却一点都不像,盈盈很天真很淘气,有时也很霸道,不似你这般温柔。”
司马帘在一旁笑嘻嘻道:“嘿嘿,小满姐姐,城主叔叔还是蛮喜欢你的。嘿嘿……你别害羞!要不然怎么偏偏是你做了他最近身的侍女……嘿嘿。”
小满张嘴欲辩,但不知如何辩,心中叫了一阵苦,掩着桃花般的笑容福了福身就告退了。却在转身的一刹那,叹了口气。
司马帘惊奇,在看不到她人影后道:“小满姐姐她为何叹气?”
“凡事有因皆有果,她叹气,自然是有因的。就像你爹娘相亲相爱,才有了你。”明日反手拨琴,点尘不惊。
“那你知道是什么因吗?”司马帘瞧着明日哥哥拨弦的动作,如痴如醉。
“不知道。”
“明日哥哥也有不知道的时候啊。”司马帘呵呵笑,把玩着桌上的茶杯。
琴音缭绕,雄伟而庄重,宽广而浩荡。“高山流水觅知音,”司马帘随口吟道,“明日哥哥莫不是心中寂寞了?”
拨弦的手连同琴声都微微一颤,明日震惊:帘儿懂音律?手指反弹,琴音一转,顿时由高亢壮阔转为凄清悲凉,渚上鸟盘旋。拣尽寒枝不肯栖。
“暮霭沉沉楚天阔,”司马帘又道,“听你的琴,我看到了寂寞沙洲冷的景象。”
明日心中甚是感动,她听得懂他的琴音,她还那么小。他不由地问:“帘儿,你是怎么听出我在弹什么的?”
“跟你一样,猜的。”
“……”
“或许准确的说,我比较会猜你的心吧。”
花前月下,两人以茶代酒,对饮三杯。今日乐相乐,别后莫相忘。
“明日哥哥,你喜欢我吗?”
“这个……喜欢……”
“你会不会觉得我配不上你?”她还未问出的话是“何种喜欢?男女之爱?这怎么可能。舐犊之情?”
“……”
“有朝一日,我一定配得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