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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王府养只小刺客(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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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家刺客初长成

夜已深。

月光暗淡,清风流水,映衬着桥中心对峙的两个人,远观像是一幅被晕染的水墨画。

留着络腮胡的壮汉拔刀托于掌心,颇为嚣张道:“此刀出于轩辕坊名家之手,刀锋三尺三,净重七斤十三两,可吹毛断发,斩金截玉!”

对面穿着夜行衣的娃娃脸少女严肃效仿,结果刀鞘太紧拔了好几次没□□,她气恼地噘起小嘴,一面与刀鞘作斗争,一面仍气势不输地娇喝道:“此刀是从街边花五十文买的,刀身我没量,净重我没称,看这意思估计也不怎么锋利!”

“……”络腮胡深深有种被耍的感觉,“小丫头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找死?”

少女俏生生横她一眼:“听说你作恶多端死有余辜,今儿个是受了委托特意来杀你的!当然你自行了断也可以,省得溅我一身血!”

络腮胡闻言,方才的警惕神色霎时无影无踪,他嚣张地哈哈大笑起来:“我还当是真人不露相,原来就只是个不识天高地厚的小蠢货而已!连刀都拔不出来还谈什么取我性命?看你生得很俊,不如等我抓了你之后好好疼爱一番吧!”

刺杀没成功反倒被嘲讽带调戏了一番,眼瞅着对方的大刀已经如狂风骤雨般席卷过来,少女看了看手中这把像生了锈一样的廉价刀,一咬牙一跺脚健步如飞迎面冲过去,准备直接拿刀鞘砸。

可惜她太天真了,以为自己最近学艺有进步,其实并没有,更何况武器不称手,才过了十几招就被逼到了桥边栏杆旁。

“技不如人就别出来丢脸,这么简单的道理还用我来教吗?”络腮胡满脸阴笑伸手摸向了她的胸部,“不过也好,我就当作从天而降的艳遇了。”

少女趁他不注意用力往他手上咬了一口,杏眼圆睁愤怒道:“士可杀不可辱!”随即撑着栏杆一个后空翻,干脆利落跃向河里。

听上去真是个悲伤的故事……然而并没有就此结束。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桥下瞬间唰唰唰跳上来三位眉清目秀的大好青年,其中最帅的那个凌空接住下落的少女,施展轻功稳稳落地,另外两位大显身手一路猛攻,直把方才还不可一世的络腮胡揍到吐血,趴在桥上翻白眼有出气没进气。

“连我们玄衣社的一枝花也敢随便摸,恭喜你,留全尸的可能性没有了。”最帅的那位把少女放下来,很有兄长风范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吧叶檀?都告诉你打不过人家就求饶了,干嘛想不开要跳河啊,多危险!”

少女,也就是叶檀很难为情地挠挠头:“我看民间画本的贞洁烈女们都是这么做的呀!反正我会游泳,重要的是不能给咱组织丢人……小白哥你不许笑话我。”

“哎,哥哪敢笑话你,哥疼你都来不及。”小白顺手捏了一把她光致致的小脸蛋,转身对另外两位兄弟嚷道,“苍术,十四,赶紧的收工了!把他摸叶檀的那只手剁了,抹脖子扔河里!”

两人三下五除二迅速搞定,连留遗言的机会都没给络腮胡,现场很快又恢复成了风平浪静的模样。

苍术走过来淡声嘱咐道:“叶檀,以后记得买把好刀,别太节俭了,是让你杀人又不是让你给他当媳妇。”

“……噢。”叶檀乖乖点头,却又忍不住控诉某人,“其实我是没钱了,十四姐那天买香料借了我三两银子,现在还没还呢。”

“叶檀啊……咱能不能换个称呼?再怎么说人家也是纯汉子。”十四幽幽叹了口气,过分妩媚的五官在月色下的确隐约透出些阴柔的气息,“毕竟社长给的工钱太少,可男人又要活得精致,唉,人家肯定会还给你的啦……”话没说完就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小白和苍术按住,劈头盖脸打了一顿。

小白活动着筋骨站起身,笑眯眯揽住叶檀肩膀:“走,回去复命——记得下次执行任务别和对方瞎胡扯,直接开打,哥哥们在桥下倒挂着胳膊都疼了。”

叶檀顺从应着:“我知道啦!”

“哎呀我家妹子真可爱……”

玄衣社总部,两边墙壁各点十盏长明灯,照得大堂亮如白昼。

社长大人端坐于主位之上,尽管戴着寒铁面具也掩盖不住那股潇洒倜傥的气质,他很自然朝下面四人一抬下巴:“此次情况如何,讲来听听。”

小白热烈鼓掌:“非常好!叶檀连刀都没拔就成功接住了对方十招!”

苍术平静颔首:“非常好,叶檀言辞尖锐舌灿莲花彰显了杀手界的风范。”

十四拈起娇俏兰花指:“非常好,叶檀在明知不敌的情况下依然秉持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原则,放弃生存机会果断投河……”然后就再次被另外俩人揍了。

多么完美的说话艺术,都被这混蛋毁了。

事实证明,社长拥有泰山压顶面不改色的魄力,自然也不会和蠢货计较,只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跪安了。

于是偌大的空间内顿时只剩下了叶檀和自家老大。

叶檀正在走神,她始终盯着社长的面具看,思忖他这么久都不肯摘面具的原因,难道是因为长得太丑,怕显露真容会影响自己的伟岸形象?

“不许暗地里说我坏话。”

她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

“你那张脸什么时候藏过情绪?”即使看不清表情,也能想象此刻社长翻白眼的模样,“就差拿纸把心思写在上面了,傻不傻!”

叶檀用手揉搓着衣角,小小声嘟囔:“那你能告诉我,为什么总也不摘面具吗?”

社长顿了顿,转而语重心长地回答她:“毕竟要为你的终身大事着想啊。”

“诶?”

“你想想,你一看见我的脸,惊讶于世上怎么会有如此英俊的男人,曾经沧海难为水,以后哪里还肯嫁给其他人?”

“……”

他随即用一盘新出炉的点心转移了她的注意力,试图循循善诱:“叶檀啊,可不能再这样放任自己傻下去了,当务之急是把功夫练好了,将来也独立完成个任务让大家瞧瞧。”

叶檀俏脸飞红,顿时就尴尬起来。

她深知社长说得没错,从十四岁被自家老不正经的师父抛弃之后,自己分文没有地加入玄衣社,至今为止已经三年了,由于学艺不精,连一项任务都没成功过,不仅如此,玄衣社的兄弟们还要成天轮流跟在后面替她善后,回来还得统一口径给她留面子,一个个全都磨练出经验了。

“社长,你到现在都没把我赶出玄衣社,说实话我很感激的。”她一脸真诚,“我会努力向更高等级进发,争取早日攀登顶峰!”

社长深深叹息:“有理想固然好,但你目前始终在山脚徘徊,不知我还能不能活着看见你到达顶峰的那一天。”

“……我,我尽量。”

“那么叶檀,如果我有更好的锻炼机会交给你,你愿不愿意去尝试一下?”

她登时点头如小鸡啄米:“愿意愿意!我这次一定能顺利完成任务的!”

社长继续叹息:“你以前次次都是这么保证的。”

“这肯定是最后一次!”叶檀举起小拳头作胸有成竹状,“如果再不成功您就把我逐出玄衣社吧!”

“哦这可不行,我还担心那**小崽子们暴动呢。”面具下那双如墨眼眸似有笑意蔓延开来,他的语气理所当然,“你属于玄衣社私有财产,唯一的小姑娘不在了,我拿什么去给成员们发福利?”

叶檀听出了他话里的玩笑意味,鼓起两腮半嗔道:“社长你就别耍我了,快说是什么任务吧。”

社长顺手取了块令牌朝她扔过去,而后看着对方没接住反而被砸中额头的蠢样子暗暗发笑,却还要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其实这次的任务倒也不难,就是让你杀一下当朝靖亲王,随便杀就行,不用有顾虑。”

随便杀就行,不用有顾虑。

然而靖亲王裴靖渊,那可是隋国皇帝的亲叔叔,民间传言中荒淫无道、心狠手辣的可怕男人啊!

叶檀瞬间呆在原地,直到他实在看不过去,走下座位帮她把圆睁的双眼合拢,顺带着揉乱了她的头发:“怎么,吓傻了?刚才不是还信誓旦旦的么。”

“问题是……对象是靖亲王啊……”叶檀几乎带了哭腔,“社长你确定自己不是变相的辞退我吗?其实你可以不这么拐弯抹角,我不会讹诈你的……哎呦!”说完额头就吃了一记爆栗。

社长冷哼一声收手:“你老大我是那么阴险的人吗?放心吧,你要相信自己的潜力无穷大,况且我会与你同在的。”

叶檀顿时恢复了亮晶晶的眼神欣喜道:“真的吗?社长你要亲自陪我去?”幸福来得太突然。

“当然……不是了,我指的是精神与你同在。”

“……”

叶檀绝望地拿着令牌转身,背影萧瑟凄凉,看上去就像被主人抛弃的小动物。

有道是,人生多艰。

作者有话要说:欢脱逗比古代宠文~码字不容易,有兴趣的亲收藏下呗!么么哒~~

☆、跳进浴桶洗不清

其实刚开始听到任务的时候,叶檀是拒绝的,但本着不能辜负社长期望的原则,她仍旧毅然准备独自深入虎穴,万一上天保佑降了好运,让她一次就成功了呢?也算她玄衣社增光添彩。

虽然那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小白他们全来送行,每个人脸上的同情神色都令她有种自己将要一去不返的错觉,别吓唬人好吗?

叶檀一本正经地表示,自己绝对要取靖亲王的性命为民除害,叫众家兄弟等待好消息,然后在大家的热烈欢送中,满腹忧虑离开了玄衣社总部。

说大话谁不会,可艰难程度只有自己最清楚。

她在帝都连续住了三天,每晚坚持踩点,直到对靖亲王的寝室具体在哪里也了如指掌,这才终于挑了个月黑风高的好时辰执行计划。

“这个点儿王府侍卫也该犯困了吧……”她蹲在墙头小声自语着,一面在心底打定主意,待会儿冲进去速战速决后立即溜走,一秒钟也不多看。

借着花丛掩护,她施展轻功左冲右闪到达靖亲王的门前,行动似乎比想象中简单多了,嗯,不过不能疏忽大意。

透过被烛光映照的窗纸,叶檀隐约看到屋里那个男人在四处走动着,没错,凭身材判断应该是靖亲王!

正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她不假思索果断踹开门,在对方反应过来的前一秒一个恶狗……不,是饿虎扑食冲上前去,而后手起刀落干脆地结果了他,连血都没有多流一滴。

那一刻她深深有种“我当真是个可塑之才啊”的自豪感。

“……”等等,貌似有哪里不对?

这人怎么穿着府中下人的衣服?而且看这张毫无惊喜的平庸脸孔,哪里像传说中风华绝代的靖亲王了?难道是自己审美眼光出了问题?

叶檀傻站在原地,大脑短路了一瞬间,随即唰唰唰出现一行大字:不好杀错人了!

有时候人生境遇即是如此悬疑莫名,譬如她作为业绩很差的砸锅型杀手,却被社长委派了难度五星的生意;再譬如她本以为可以圆满完成任务,却发现那一刀捅错了受害者;再再譬如当她想赶紧出去寻找真正目标时,却听到了院子里乱七八糟的呐喊声。

“有刺客!抓刺客啊!”

对,她就是这么倒霉。

四面楚歌,逃跑肯定是没戏了,在慌不择路的状况下,叶檀随便找了间有光亮的屋子蹿了进去。

很好,里面有个男人在洗澡,他双臂搭在浴桶边缘,黑发垂落遮住半张脸看不清模样——当然叶檀也没空看他模样,只动作敏捷纵身跳进了浴桶,并拿刀抵在他肚子上,操着软糯的娃娃音出言胁迫。

“胆敢把我交代出去你就死定了!”尽管震慑力还不足三成。

说完她就屛住呼吸潜进了他的洗澡水,暗暗抱怨着这混蛋可真够骚包,居然还用玫瑰花瓣泡澡,难道王府里的人都这么讲究吗?

呃,好像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据常理而言,就算是在王府里,也极少有人能享受这么奢侈的待遇吧?

而后很快就有人给出了答案。

门外传来某个家丁扯着嗓子的急切吼声:“王爷!王爷您还好么?好像有个刺客跑进去了啊!”

和叶檀同处一桶的男人声线很稳,话尾甚至隐约含着笑意:“本王很好,这里也没有刺客,你们去别处搜查吧。”

“遵命!不过……齐管家已死,估计是救不回来了……”

“死就死了,本王花了那么多银子养着他,他替本王死一次也不冤——找个山清水秀的乱坟岗埋了吧。”

“是,王爷英明。”

脚步声渐远,直到确信那些人彻底离开,叶檀这才像只水鬼一样狼狈不堪爬出浴桶,鬼使神差的,用来威胁他的短刀也悄悄挪开了。

“那个……请问一下,你是叫裴靖渊吗?”居然是用来搭讪的客气口吻。

他侧过头来,那张倾倒众生的俊脸上缓缓现出一抹笑容,狭长凤眸微眯,秀气中带了三分邪气。

“怎么?作为一个要暗杀本王的刺客,竟然连本王的样子也不晓得?”

“……”

平心而论,叶檀自入职以来杀错过不少人,对她而言搞错认错目标对象属于正常发挥,但这么丧心病狂的还是第一次。

而现在她正湿淋淋站在裴靖渊跟前,举刀警惕地看着他穿衣服。

这男人长得真俊,身材也很棒……咳咳,那什么,反正都是来刺杀他的,偷瞄两眼也没关系吧?

活了这么多年,她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是好色的。

“本王好看么?”

根据叶檀的经验,能问出这种话的人多数不太要脸,其中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她那个经常认为自己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社长。

思及至此,她决定不讲实话,只义正辞严地回答他:“一般般吧。”

裴靖渊没再接茬,反而从柜子里顺手扯了件长衫扔到她头上,语气含笑:“把衣服换了。”言毕很自然转过身去,示意不会偷看。

不是吧?对刺客竟然如此贴心,难道他不是混蛋而是君子?

“……你别嚣张啊,我可是来要你命的!”叶檀企图通过恐吓来给自己壮声势,一面匆匆忙忙换下了湿衣服,“不过看在你还算识时务的份儿上,我可以考虑让你体体面面地死!”

“哦?那本王还应该感谢你呢?”

“不用这么虚伪,等我砍你时你别躲开也别反抗就好了。”天真的要求。

裴靖渊伸手系好颈间领扣,转身长眸一挑笑着瞥她:“那么血腥的事情稍后再提,须知本王还想好好感谢你,毕竟你干脆利落替本王解决了个碍眼的家伙。”

叶檀反应半天才意识到他所指何人:“你说那个齐管家?那是我杀错了。”

“过程不重要,本王只看结局。”

她认真道:“那我其实是要来杀你的,你能给我个满意的结局么?”

“由恨生爱,最终与暗杀对象坠入情网,你觉得这结局如何?”

“你这人怎么不知道害臊呢?”她很气恼,“光天化日调戏良家少女!”

裴靖渊故作惊讶一指窗外月亮:“你是说光天化日?”

“……”

“身为刺客,你还说自己是良家少女?”

“……”某人竟无言以对,半晌才磕磕巴巴故作理直气壮,“我外表是刺客,可内心很良家,你懂什么!”

他从善如流地颔首:“那么良家小刺客,你认为凭自己这点本事能杀得了本王么?”

竟敢鄙视她!

虽说叶檀心里也清楚自己到底几斤几两,但被暗杀对象公然蔑视依旧会觉得不爽,当即气哼哼重新举起刀:“要不要我捅你一刀证明下啊?”

她此刻还套着他的衣服,由于过分宽大甚至都拖到了地面,娇小身形完全被包裹在内,看起来非但没有杀气,反而还多了几分娇憨可掬,直看得裴靖渊微微眯起眼睛。

“无妨,看你这么傻,不如我们来做笔交易?交易达成了,本王可以给你提供机会,让你留在王府多杀几次。”

多杀几次……真是个有诱惑力的承诺啊……

叶檀耳根很软,她琢磨着自己打败他的几率微乎其微,留在王府没准还有柳暗花明的可能性,横竖是破罐破摔,看情势走一步算一步吧。

“那你说,什么交易内容?”

裴靖渊霎时笑得高深莫测:“装成本王宠爱的女人,等有客人来了逢场作戏就好。”

她吓了一跳:“胡扯!你有那么多女人还不够?干嘛非得拉我下水!”

“本王看腻那些庸脂俗粉了,想换换新鲜。”

“我卖艺不卖身的!”叶檀吼完又发觉好像哪里错了,于是赶紧改口,“这个‘艺’是指武艺!”

裴靖渊好整以暇地凑近她,见她谨慎后退,便又停下脚步,细细打量着她的眉眼笑道:“三脚猫的功夫就不要炫耀了,放心,都说是逢场作戏了,反正本王也不至于对你这样的身材感兴趣。”

“我身材怎么了?我身材是自然美!”

“你开心就好。”

“……”

他云袖一甩淡定朝门外行去,语气从容地嘱咐着:“自己去后苑找间喜欢的屋子住吧,在此期间你想杀随时可以动手,但切记别惊动府中其他人,否则要赔钱的。”

这算什么态度?莫非对他而言,在王府里邀请个刺客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太自以为是了!

叶檀紧随其后出门时,一路上感到有无数目光朝自己投来,有惊叹有鄙夷还有羡慕嫉妒恨,且全部来自于那些大半夜不睡觉到处游荡的王府下人们。

八成是把她当成裴靖渊金屋藏娇的产物了,看来裴靖渊日常的确没少往府里带姑娘啊!

她默默把短刀藏进怀里,顺便把脸埋进衣领,笼着袖子加快脚步向后院小跑而去。

谁能和她解释解释为什么剧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她明明是来刺杀的,怎么反倒和歌姬舞女一个性质了呢?

唯一的安慰,大概就是今后多了个堂而皇之杀裴靖渊的理由,想到这里,她总算感觉生活燃起了些许希望。

不成功则成仁。

作者有话要说:

☆、一切待遇都从优

叶檀并不在乎裴靖渊到底什么时候需要自己逢场作戏,在她看来,只有随时能够刺杀他这一条才是最重要的。

因此她特意在闲暇之余记清了裴靖渊新房间的位置——之前的房间因为死了人,据说被他用来养狗了。

虽然学艺不精,但她始终谨记着刺客应具有的基本素养,丝毫不给自己懈怠的机会,这样的信念驱使着她一大清早就起床磨刀,连府中下人进来送饭都没注意。

“姑,姑娘……您这是……”

“诶?”她惊讶抬头,本能地把刀举了起来,“进来怎么不敲门呢?有没有点对女孩子的尊重啊!”

那名仆人被吓了一跳,端着托盘连连后退:“姑娘息怒,其实是您没关门啊!”

“……哦,那把早饭放下就不用管了,感谢你啊。”

仆人小心翼翼往她手上看了一眼:“恕小的直言,您这刀……”

“你说刀啊?”叶檀脑海中电光石火般思索一瞬,随即想了个自以为十分聪明的借口,“……我担心你们后厨的刀不够锋利,特意替你们磨了一把,来来来给你,不要客气!”

她最大的优点就是笑起来纯良无害,虽然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来源于她脑子并不太好使,但这样有点傻里傻气的阳光笑容,偏偏就对某些情窦初开的少年很有吸引力,那个小仆人登时就呆呆地什么都忘记了,只木讷地接过短刀,还挺难为情地笑了一下说谢谢。

是个正常人就晓得这种刀没法剁肉切菜,唯一的用途就是抹脖子,估计他最后也没送去厨房,而是自己收藏了。

直等到他身影消失在走廊深处,叶檀这才转头看向早饭,不得不承认王府待遇实在很好,饮食种类满透着风骚的贵族气息,寻常百姓肯定是吃不起的。

她琢磨着有必要先行试毒,毕竟这是在人家的地盘上,找来找去突然意识到头顶还有根银簪子,还是十六岁生辰那天社中成员集资送给她的礼物,没想到现在派上用场了。

嗯,粥里没毒,豆浆没毒,点心没毒……确定之后她放心大胆捡了块核桃酥塞进嘴里,两腮撑得鼓鼓的,开始望着房梁出神。

按理说王府待遇的确不错,倘若不是因为还背负着刺杀裴靖渊的任务,她倒真想在这长住下去了,吃得满意住得舒心,感觉可以多活好几年呢!

不过她是个有骨气的刺客,即使实力砸锅也要砸到底,裴靖渊是绝对要杀的,但在那之前她尚需考虑一个问题——短刀送后厨了,拿什么砍人?

然后她以最快速度吃饱喝足,偷摸去井边拾了把铁锹……

据她所知,裴靖渊是从来不上早朝的,所以很可能这会儿还在睡觉,趁他毫无防备赶紧进屋掀他一锹,说不准就大功告成了呢。

遗憾的是,命运从不肯给予她宽容的对待。

“兴致不错啊,准备替本王铲地?”裴靖渊一袭青衫温文尔雅坐在桌旁,手里的瓷盅还在氤氲着热气,他微微勾起唇角,看上去当真是翩翩公子举世无双,“辛苦了,这些粗活交给下人们去做就好,你算是本王的客人,应该安心享受。”

蹩脚计划被当场拆穿,叶檀尴尬非常,只得讪讪地放下铁锹,却又忍不住回敬了一句:“有什么好享受的?你以为自己是天王老子,什么愿望都能满足啊?”

他也不着恼,反而笑吟吟问道:“那你想要什么,说来听听。”

“我想要你命!”

“喏,这就看出你没有经商头脑了。”他缓缓摇头,透出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取了本王的性命就会少了很多好处,譬如锦绣坊的新衣服,琉璃阁的珍稀首饰,还有天宝楼的各色名菜,都没人给你付账了。”

叶檀惊道:“合着你还准备给我买这些东西?”

“怎么,你不相信?”

“我可是个刺客,你干嘛对刺客大献殷勤,你肯定别有用心!”

他注视着她那双清澈杏眸,若有所思地笑了:“那就说明你还不了解本王,本王对美丽的姑娘向来很殷勤,是她们调剂了本王枯燥的生活。”

她轻哼一声:“那不就是臭流氓么!”

“可你现在就寄居在臭流氓的屋檐下,既然彼此间的交易都洽谈成功了,在你还没有杀掉本王之前,总该保持最基本的友善吧?”

出乎意料的,这一次叶檀依然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没办法,谁让这孩子有点傻。

“那……请问靖亲王,可以允许我砸你一铁锹吗?”果然很友善,并且从表情上判断,这的确是真心实意的。

裴靖渊大约也没见过如此呆的女人,无语半晌,终是扬唇笑了笑:“砸吧。”

轻描淡写的两个字回答,顿时就让叶檀兴奋起来,她决心把握时机一击得中,岂料铁锹带着一阵疾风刚刚到达裴靖渊面前,就被他伸出两根手指轻易夹住了。

“很可惜没有成功啊小刺客,接下来到我了。”

“……诶,交易条件中可没允许你对我下手!”

他理所当然地颔首:“对啊,我没打算欺负弱者,毕竟留着你比杀了你有趣多了。”

“嗯?为什么?”

裴靖渊用最低沉魅惑的嗓音,说着最刺激人尊严的大实话:“因为像你这样傻的女人也不多了,养在王府里很有挑战性。”

“吃我一锹!”

结果不难猜到,那一锹自然是再度被裴靖渊截下了,而且还被他夺过去拦腰撅折了,后者随手扯着她的衣领出门,美其名曰“陪本王逛街,本王若是高兴了就再给你创造一次刺杀机会”。

叶檀感觉自己好像真被豢养了。

锦绣坊成衣的料子当真不错,她活了这么多年都没见过那样柔软鲜艳的锦缎,而裴靖渊居然狮子大开口,直接给她订做了四件。

“喂这也太贵啦!”

“别喊那么大声,很丢人的。”他笑眯眯的不以为意,“你现在算是本王的女人,把自己打扮好看点才像样。”

“胡说,你根本是拿我当宠物养吧?”来自某位小刺客的愤怒抗议。

裴靖渊捏了一把她的小包子脸,眉眼微弯:“你反悔也可以啊,不过得把饭钱和衣服的钱都还回来。”

“……”试问她连买杀人的刀都挑最便宜的,要怎么支付如此天价?难道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背负上巨额债务了?

他饶有兴致打量着她郁闷的神情,很有耐心地安慰:“换个角度想啊,反正你的目的也只是杀本王而已,两人各取所需平等交换,本王又不会动你清白,这样有什么不妥当吗?”

好像……确实也没有什么不妥当……

尽管隐隐有种被欺骗的感觉,但叶檀具体也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她这人有个好习惯,凡是理不清头绪的问题就干脆略过,直接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代替。

“我警告你哦,你要养着我就得做好被我吃穷的准备,我浪费起银子来没人性的!”总之在杀掉他以前要花个够本。

裴靖渊笑意更深:“说得本王好害怕,那我们现在就去个销金窟体验一下如何?”

“好啊,你说去哪?”

“怡红楼。”

“……”

带着女人逛**,大概古往今来就只有裴靖渊一人好意思这么干了。

凝酥体雪透罗裳,暖香春梦惹鸳鸯。

刚踏进那个被称为“帝都第一温柔乡”的地方,叶檀本能地感觉浑身别扭,即使已经换上了男装,她依然紧张到连步子都迈不稳,尤其是见那些莺莺燕燕巧笑嫣然地围上前来时,这种不安情绪简直到达了顶峰。

“呦,这是谁家的小公子,怎么生得这样俊美可爱?”那些女人身上香风阵阵,毫不避讳地就要上手来摸她,“小公子看起来脸生,估计是新客?放心吧,姐妹们肯定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

“啊谢谢……不是,我是说不用了……”完全语无伦次。

谁知关键时刻裴靖渊主动解围,抬手很潇洒地将她扯到自己身后,微微笑着将三张银票递给从旁边走来的老板娘:“安排个最好的房间,挑俩榜上有名的姑娘,再来一壶蓝桥风月。”蓝桥风月是怡红楼最名贵的好酒,普通人家当然是喝不起的。

老板娘笑逐颜开地接过银票,片刻不停去后堂吩咐了。

叶檀颇不自在地左顾右盼着,却忽觉腰间被裴靖渊扶了一把,听得他在耳边道:“别回头,跟着本王上楼。”

虽然不明就里,但她还是乖乖照做了。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到走廊尽头最豪华的那间,裴靖渊随即转身将房门掩好,隔绝掉了外面的视线。

叶檀疑惑地瞥他一眼:“这**有什么不能见的人吗?”

“倒是没有,只是有不想见的人罢了。”

她奇道:“你还有不想见的人?我以为只有别人不想见你的份儿呢!”

“不要总把心里话讲出来,人生在世要适当学会遮掩。”

“……哦,莫非他们一直都在?”

“从进怡红楼之前就跟着我们了,你不是刺客么,连这都察觉不出来。”

叶檀再次被质疑实力,只好讪讪地装作没听到:“那你能告诉我,到底不想见谁吗?”

裴靖渊剑眉微扬,笑容不自觉便带了三分邪气:“皇城之中最忌讳本王的是谁?”

她诚恳道:“我觉得大家都挺忌讳你的。”

“……”大约是被她的愚蠢噎着了,裴靖渊当即不再多言,只懒洋洋一挥手,“也罢,将来你会知道的。”

叶檀禁不住好奇心的驱使,正想再八卦两句,谁知尚未开口就听见门外传来动静,紧接着三个大男人就堂而皇之闯进了她的视线内。

双方石化般对视半晌,均傻在当场。

作者有话要说:

☆、人生何处不相逢

那三个男人究竟是谁?没有人比叶檀更清楚了。

换句话说,他们仨就算化成灰她也能认出来。

谁能解释一下,为什么玄衣社的三位兄长级损友也来帝都逛**了?都不用执行任务的吗?!

不过从对方的表情来判断,他们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具体潜台词是:自家妹子不是执行刺杀任务去了吗?为何会在这里扮成男人喝花酒?!

显然,大家都很凌乱。

裴靖渊的目光在两边往来打量一回,似笑非笑地看向叶檀:“你们认识?”

“……不认识不认识!”叶檀连忙否认,脑袋摇得和拨浪鼓一样,“我怎么会认识两个这么帅的男人?更何况还有个雌雄莫辨的娘娘腔!”

被无情排除在“这么帅”范围之外的,而且还被鄙视性别的十四表示很受伤,当即就要冲上去和她理论,结果被小白和黎初一左一右强行拽走了。

“说得对,我也不认识长得这样粉嫩可爱的公子,对吧苍术?”

苍术淡定点头:“很抱歉走错房间,给两位添麻烦了。”言毕和小白共同拖着十四扬长而去,深藏功与名。

叶檀感觉今天的境遇有些奇特,为什么总能明里暗里遇到不该见的人?但另一方面她也在暗自庆幸,得亏小白他们不认识裴靖渊就是真正的暗杀对象,否则说不准会直接拔刀血溅当场,那可就难以收拾了。

这时候酒菜也陆续端了上来,她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到桌旁,看着裴靖渊不疾不徐斟了两杯蓝桥风月,将其中一杯推给自己。

“尝尝。”

在那一瞬间,她突然冒出了个自以为十分明智的想法——好像趁此时机下个毒什么的也不错啊?真成功了还能顺便去和小白他们显摆一下!

说做就做,为了不着痕迹转移裴靖渊注意力,叶檀立刻抬手严肃指向他的身后:“去!把窗子关上!”

没想到这一次裴靖渊答应得异常爽快,笑吟吟点着头就转过身去关窗了,她按捺住砰砰跳的小心脏,迅速从怀里取了一袋断肠散,准备洒进他的酒杯。

可惜那药包实在质量太优秀,她使劲撕了半天,到后来连牙齿都用上了,也还是无济于事——难道不能将药包设计成遇水即溶的吗?!

“小刺客,下完药了没?”

“马上就下完了!”她本能地应了一句,随即又察觉到哪里不对劲,“……喂!谁叫你偷看的?!”莫名其妙的谴责。

裴靖渊好整以暇回到桌旁,一双狭长凤眸含着笑意:“本王又不是你,怎么会傻到连这点小把戏都看不出来?不过你耽搁的时间未免太久,本王还以为你睡着了。”

说白了,就是他在故意逗她玩。

叶檀气恼地把药包扔到桌上,小嘴一撇抱怨道:“我迟早要去那间□□铺子算账!”

“行啊,回头本王陪你一起去,你要是喜欢那里,直接把店面盘下来也无妨。”

“……你能不能别这么财大气粗?”

他笑道:“杀也杀了,本王该给的面子也给了,接下来你是不是应有所表示?”

“你要什么表示?”

此刻两名花魁姑娘也抱着琵琶走进了房间,裴靖渊朝对方望去一眼,很自然地回答:“不要求你其他的,只要乖乖陪本王喝个尽兴就好。”

至于那天中午在怡红楼,花魁到底唱得什么曲儿,叶檀早就忘了,而名为蓝桥风月的好酒究竟有多好,她也没尝出什么来。

她只记得自己因为吃完了一整只蜜汁烤鸡,而被裴靖渊大肆嘲笑了一番,然后就恼羞成怒把空碟子朝他飞了过去,再再然后他轻易躲开了,碟子恰好拍在身后唱曲儿的花魁脸上。

花魁:“……”

回到王府的叶檀依旧心心念念想要杀掉裴靖渊,无论成不成功,反正人生的真谛就在于不断挑战和尝试。在痛定思痛之后,她决心要打破传统思路,寻求更灵活的思路,努力加入丰富的新型刺杀因素,比如**香。

她天真地盘算着,裴靖渊久居王府,应该是对这种江湖特有的药不怎么熟悉,肯定会中招。

是夜。

当她很谨慎地顺着窗户往裴靖渊屋里吹了一管**香,而后轻手轻脚持铁棍走进去时,忽觉腰间一紧,人已经被迎面而来的某位亲王打横抱了起来,紧接着铁棍也被毫不留情地夺走了。

熟悉的低沉男声于耳畔响起:“下次能不能换件像样的武器来杀本王?”

事实上她也不想,可是短刀送人了,铁棍铁锹已经是能够找到的最好的利器,估计下回她就要落魄到去拆椅子腿了。

“管管管……管用就行了呗,你哪那么多废话!”

“你可真心急,没听过心急难成大事的道理吗?”裴靖渊笑得魅惑无端,“很遗憾,既然你今晚主动送上门来,本王就不能轻易放你走了。”

“做人不能这么不讲理啊,你可是说过的自己不会随便乱来……诶!”然后她就被他直接扔到了大床上。

灯烛被点亮,借着屋中的微弱光芒,叶檀见香炉里还点着熏香——那大概是抵消**香效力的东西吧?敢情这混蛋老早就料定她会来!失策了!

裴靖渊只穿着一件黑色亵衣,长发披散,秀气的锁骨若隐若现,甭提多诱惑了。她突然觉得这样盯着他看有点耻辱,连忙梗着脖子转过头去,故意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情。

“你想看就看,不必遮遮掩掩,本王能理解。”

“什么嘛!美男子我见多了,你也不过如此!”强行替自己挽回面子。

他意味深长地点点头:“那你倒是正视本王啊,害羞什么?”

叶檀属于典型的煮熟鸭子还嘴硬,登时扭头睁圆了眼睛瞪着他:“因为除了取你性命,我对你半点兴趣都没有,干嘛非得无时不刻盯着你看……”话音未落就见裴靖渊倾身靠过来,直接把她按倒在床上。

“你对本王没兴趣无所谓,但本王对你有兴趣。”他将一只手撑在她旁边,一双狭长凤眸明亮得像是蕴育了满天星光,“本王都舍身成仁供你练习暗杀了,你多少也该回报一下。”

隔着近在咫尺的距离,叶檀感觉心脏紧张得都要蹦出来,估计现在真给她一把刀她也断然刺不下去,只能尴尬闭眼:“我们不是有交易条件么!我答应过要陪你演戏的!”

裴靖渊邪气十足地笑了:“可你屡战屡败,还不会挑时间以至于打扰本王休息,鉴于种种罪行,本王决定今晚就留你侍寝了。”

强词夺理!

叶檀闻言,登时想要爬下床溜之大吉,谁知力气远不如他,转眼又被按回了原地:“说好的不殃及清白呢?!”

“谁说本王要夺你清白了?”

“……”她懵了一瞬,觉得自己真是猜不到他的心思。

“没关系,反正长夜漫漫,本王只是想找个合心意的抱枕而已。”裴靖渊好整以暇扯了她的外衣扔到一边,转而用被子把她整个包裹起来,搂着她舒舒服服躺在了旁边,“你乖乖别动,动一下本王都能察觉得到。”

这究竟是什么剧情走向?师父你快回来,这里有个变态大半夜调戏你徒弟啊!

那是叶檀活了十七年以来,第一次和男人如此近距离接触,而且还被紧抱着睡了一夜,即使两人间什么也没发生,也足够让她脸红心跳辗转反侧了。

当然,辗转反侧也仅仅只持续了半柱香时间。

毕竟叶檀天生具备着随遇而安的乐观精神,在挣扎无果,且确信裴靖渊对自己并没有存着非分之想后,她干脆认命地闭上了眼睛,岂料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大天亮。而且转天早晨她发现自己竟然变被动为主动,胳膊已经搭在了裴靖渊的脖子上,而对方正眼神古怪地盯着她看。

“睡得好么?”

鉴于他昨晚并没真的把她怎么样,叶檀觉得他这人还算良心未泯,好感度加了几分,顺带着语气也放缓:“还可以啊。”

裴靖渊笑了:“本王看得出来,所以你能先把口水擦了吗?”

“……”叶檀羞愧万分,连忙捂着脸下床找外衣去了。

跟这男人待在一起,真是分分钟都存在着令心脏停跳的危险。

起床后不久,家丁按时送来了丰盛早餐,并不忘朝她投去一道代表着“可喜可贺”的眼神,估计是对她能长期占据着亲王宠爱的本领感到佩服。

叶檀真的很想说实话:我明明是来杀你们主子的,拜托你们别八卦了好吗?

裴靖渊坐在桌前,动作优雅地给自己盛满了一碗粥,然后把剩下的大半盆都推向她那边:“全是你的,不用客气。”

“……你才是猪,你全家都是猪。”叶檀气鼓鼓掰开了一个包子,趁他不注意把方才藏在指甲里的□□粉末抖落进去,而后作漫不经心状塞进他手里,“我不吃菜馅包子,你替我吃了吧!”

“替你吃是没问题的,然而……”他微微笑着,把包子展示给她看,“小刺客,记住以后下毒别用断肠散,不仅袋子不好撕,还会让青菜变黑产生奇怪味道,若非是和你一样傻的人,谁会中招呢?”

“……”叶檀盯着包子出神半晌,终是悲伤地叹了口气,把脸埋进了面前粥盆里,“我们还是忘掉这不愉快的事情,好好享受早餐吧。”

要刺杀亲王,任重道远。

作者有话要说:

☆、回眸一笑百媚生

新的一天又开始,叶檀继续着自己的刺杀大业,她甚至研究出了很多别出心裁的主意,比方说在裴靖渊门前栓根细铁丝试图勒断他脖子,或者是在他被子里洒满铁钉想要趁午睡时扎死他之类的——虽然都失败了,且反被屡次调戏,但至少给后人提供了值得借鉴的素材。

“你这样有意思?幼稚到这种程度,就不怕给你们刺客行业丢人?”

叶檀当时正在挑着碟子里的桂花糕吃,闻言抬眼瞪他:“知道什么是创意吗?没准哪个方法就碰巧奏效了呢,我劝你别掉以轻心啊,否则下场就是死路一条。”

裴靖渊笑眯眯反问:“那我能额外问一句么,到底是谁出重金叫你来杀我的?”

“我怎么知道?社长叫我杀谁我就杀谁呗。”

他若有所思:“看来你很尊敬你们社长。”

“一个连真面目都不敢露出来的男人,也谈不上尊不尊敬啦!”叶檀很实诚地回答,“我只是欠他人情,谁让他这么多年管吃管住,而且也没因为我办事不力就直接把我扫地出门。”

“那并不能说明他是好人。”裴靖渊高深莫测地笑着,“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他相中你了。”

叶檀愣了半晌,蓦然一拍桌面恍然大悟:“这也有道理啊!社长一面骂我蠢,一面又对我格外容忍,没准就是喜欢我呢!”

“……本王也只是随口一说,你当真的速度也太快了点。”

叶檀咬了一口桂花糕,故作矜持道:“等我顺利杀了你,就回去和我们社长谈谈心,嫁给他也不是不可以考虑。”反正十七岁的年纪,按道理也该成家了。

大概是被她过分的直爽和坦率惊到了,正在喝茶的裴靖渊瞬间被呛了一下,他抬头无奈瞥她一眼,而后目光微滞,突然伸手摸向她的脸。

“诶!你干嘛?”叶檀话音未落,却见修长手指从自己唇畔拂过,随即慢悠悠收了回去。

“没见过像你这样邋遢的女孩子,吃点心还能吃得满脸糖渍。”他优雅取过帕子拭着手,“你们社长怎么敢娶你?”

他现在对她做出亲昵举动的频率越来越高了,更要命的是做得自然无比,丝毫意识不到有何不妥,叶檀的脸有点发烫,却仍旧粗着嗓子故作理直气壮:“要你管!说不准他就偏好我这类型的呢!”

“嗯。”裴靖渊笑吟吟点头称是,“也许你们社长恰好和本王审美相同呢。”

“……”

叶檀一不小心就咬到了自己舌头,她捂着嘴神色古怪地看向他,刚要说点什么,却突然见家丁匆匆来报。

“启禀王爷,落梅郡主来访。”

“请。”裴靖渊略一颔首,复又转向一头雾水的叶檀,“这位是将军家的千金,郡主梅方婉。”

“……郡主就郡主呗,你和我介绍什么?我又不认识。”

“正因为不认识才要介绍,本王是怕你到时丢脸。”

在嘲笑她脑子不好使这方面,他素来是不遗余力的,叶檀听都听习惯了,干脆也不再搭理他,反正反驳也占不到一丝便宜。

不多时,视线中出现了一抹浅碧颜色,眉目秀丽的年轻女子自庭外款款走近,金带束腰发似流云,樱唇轻勾便透着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意味。

想来这就是落梅郡主了。

“靖亲王好兴致,午后约美人共品清茗,看来是我来得不巧了。”莺声燕语,着实能酥到人骨子里。

裴靖渊笑道:“本王没听错吧,郡主说这丫头是美人?”

梅方婉仔细打量叶檀片刻,不禁失笑:“这位姑娘年纪似是稚嫩了些,也亏得王爷你下得去手。”

“……我十七了。”来自某个“稚嫩姑娘”的抗议。

裴靖渊不假思索地接口:“你是想证明本王对你下手是完全合理的吗?”

叶檀无语,梅方婉却低声娇笑道:“你们的关系还真好呢。”

究竟从哪点看出来关系好的?!

不过叶檀终究是感到有些汗颜,和人家一比较自己还真不像个女人,长相身材不成熟也就罢了,连最基本的气质都不具备——更何况这位梅**是将军后代,她却是带着土匪气息的蹩脚刺客,站人家面前简直相形见绌。

她在考虑着先回避一下,省得和这俩人坐在一起徒增尴尬,岂料还未开口就被裴靖渊打消了念头:“梅**不是外人,你可以留下来和她聊聊,也好学习学习如何变得更端庄妩媚。”

“……”她白他一眼,“我是属于阳光可爱那一类型,我求着你夸我端庄妩媚了?”

“你想嫁给你们社长,就得学着讨男人欢心。”

叶檀很想回一句“在嫁给社长之前我得先宰了你,你还在这多管什么闲事”,不过话到嘴边又被她生生咽下去了。不知为何心中很不爽,她横他一眼,起身欲走:“他不娶也迟早有别人娶,你少操心了!你们二位慢慢聊,我回去补个觉。”

裴靖渊笑了笑没再说什么,梅方婉注视着她离去的背影,饶有兴致问了一句:“难道姑娘也不关心陛下要给王爷送舞女的事情吗?”

叶檀脚步微顿,纳闷回头:“那是我需要过问的事情吗?”她是来杀人的,又不是来替裴靖渊选女人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民间有传言皇帝定期会给裴靖渊府上送各色美人,简直对这个亲叔叔纵容到了极致,看来也是事实。

但愿到时候能让裴靖渊沉浸在温柔乡中难以自拔,这样她动起手来成功率也能高一些。

那天梅方婉后来具体和裴靖渊讲了些什么,叶檀毫不知情,她一直躺在房间养精蓄锐,途中顺便把锦绣坊新送来的那几套衣服试了试——她发现真是人靠衣服马靠鞍,自己这么一大半居然也有了几分国色天香的味道……好吧只是错觉。

虽然嘴上说着要在杀掉裴靖渊之前把他造个倾家荡产,但实际操作起来还是挺有困难的,因为她突然就有了种微妙的负罪感。

心软是不可能的,但让她始终心安理得接受裴靖渊给予的一切好处,那也是昧良心的。

不过她很快就找到了自我安慰的借口:不用太在意,裴靖渊风流惯了,金钱对他来讲只是个数目而已,实际上他对自己身边的每个女人都是这么细致入微,有求必应。

他不是也说过么,相中她是图她带来的那份新鲜感,亲王的世界她可了解不了。

转天傍晚,果真如梅方婉所言,王府迎来了四名如花女眷,云鬓臻首,杏目黛眉,均有沉鱼落雁之容,往那里一站便可入画了。

要说皇帝眼光真不错,对自己叔叔也算极上心了,再这么下去,恐怕全隋国的漂亮女人都要被裴靖渊糟蹋光了。

她原本是站在走廊的红漆柱子后面偷看的,结果不一会儿就被裴靖渊发现了。

“出来。”两个字云淡风轻的命令。

叶檀小声念叨着“凭什么听你丫的”,却还是鬼使神差走了过去:“有事啊?”

“替本王参谋参谋。”裴靖渊坐在梨花木椅里,悠然朝对面一指,“瞧她们好看么?”

“好看啊。”问的着实是个蠢问题。

谁知他听到她的回答反而笑了:“你觉得好看?那本王就不要她们了。”

“……”这什么意思?鄙视她的审美?!

裴靖渊无视掉她郁闷的脸色,似笑非笑向身边的家丁一抬下巴:“取银子来,每人三十两盘缠,自谋生路去吧。”

很显然,这样的决定震惊了在场四位美人,她们面面相觑,都有些不知所措。

“王爷,是陛下叫民女们来……”

“本王知道,但本王现在没心情叫你们暖床。”他的目光依次掠过四人,如墨眸底泛起清锐微芒,“想来你们也是从歌舞坊被挑中的,今后各自嫁个好人家,安心过日子罢。”

语气极其和缓,却透着不容置疑违拗的意味,四女彼此对视一眼,终于还是选择了妥协,齐齐下拜谢恩。

裴靖渊示意免礼,转而又补充了一句:“今晚暂且住在王府中,明早再动身,记住,将来若是陛下派人去问你们,就说本王都宠幸过了——谁若敢说半句不该说的,休怪本王不留全尸。”

最后一句语调急转而下,直教人心生凉意,连旁观的叶檀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民女晓得,绝不会透露半句!”

“甚好。”

眼看着家丁领着四个美人前往厢房,叶檀想了又想,终是忍不住开口:“喂,这不符合你风格啊!”

裴靖渊眉梢微扬反问道:“你很清楚本王的风格?”

“好色荒淫么,百姓们都这么说。”

“百姓们怎么说无所谓,那你觉得呢?”

“我觉得啊……”她诚实回答,“你刚才的模样挺吓人,一看就不是善茬。”

他顿时好气又好笑:“你现在要刺杀的就是本王,这样的评价岂不是灭自己威风?”

叶檀叹了口气:“反正一时半会儿也成功不了,我是为了迷惑你,让你掉以轻心。”

裴靖渊恍然大悟:“感谢你如此详细的战略解释。”

“……”她刚才是不是又犯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就是他的新宠

直到后来裴靖渊也没有改变主意,当真派人把那四个被皇帝挑选的女子送走了,对此叶檀的分析是,他有可能是不举了,担心被人发现后丢脸。

然后她于某个午后嘴一秃噜,不小心把这个想法透露给了裴靖渊,结果毫无疑问地被他按倒在了石桌上。

“需不需要本王亲自向你证明一下?”

“不需要不需要,这大庭广众的太麻烦了!”吓得完全不知在说些什么。

裴靖渊一双长眸笑意更深:“也就是说,你更想和本王到房间里去?”

“……我只想安安静静吃完这盘点心!”

他气定神闲:“你在讲本王坏话的时候,就该做好承受后果的准备。”

叶檀愤然反击:“我难道说得不对吗?那你自己解释,为什么不要人家姑娘?”

“听你这意思,好像很盼着本王留下她们?”

“当然啦!你不沉浸在温柔乡里我怎么趁机下手?”再一次口不择言说了大实话。

裴靖渊打量着如炸毛小动物般的叶某人,薄唇轻勾笑得意味深长:“其实告诉你也无妨,本王是嫌弃她们还不够绝色,陛下送来的女人,恐怕是他自己不满意的,硬塞给本王充数。”

干嘛把人家皇帝想得那么猥琐?还有没有点叔叔和侄儿之间的信任了?

“胡扯,瞎扯,我看那些姑娘都挺好看的。”

他认真道:“只是因为你自己容貌不合格,所以观人的标准自然而然就降低了。”

“你才丑!”

“并没有说你丑,本王是在夸你心灵美。”

“……”

裴靖渊似乎很享受看她这副被踩到尾巴一样的生气模样,端详半晌,从碟子里挑了块玫瑰糕递到她嘴边:“好吧,那么本王换种说法,由于王府已经有你在,便不再需要其他女人来碍本王的眼了。”

叶檀从不跟美食过不去,猛地一口咬住玫瑰糕含混不清道:“原来你是怕我失手杀了那些女人?你太小看我了,我是很有操守的刺客!”

这次轮到裴靖渊无语了,他深觉要和这蠢出新境界的女人沟通,大概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而他现在能做的就只有看她风卷残云般消灭了整盘点心。

岂料还没等他开口调侃她两句,就听得家丁前来通报,并且不是什么好消息。

“回王爷,陛下驾到。”

刚才还在议论着皇帝,居然现在正主就来了。

叶檀愣愣叼着最后一块点心,迟疑着开口:“我得回避吧?”毕竟她是暗杀皇帝亲叔叔的刺客,身处现场难免心虚。

“回避什么,你忘记我们的交易内容了?”裴靖渊一字一句提醒她,“装成本王宠爱的女人,在客人面前逢场作戏。”

“所以这客人指的是……”

他回答得理所当然:“不是已经到了么?”

叶檀瞬间在风中凌乱。

叶檀感觉自己的智商再一次被裴靖渊碾压了,敢情所谓的客人就是当今皇帝,而他竟然让她配合他对着皇帝演戏!

她想拒绝,无奈似乎来不及了,裴靖渊强迫她整理妥当,而后直接扛着她去了正厅。

为什么她作为刺客,却永远在遭受不公正的对待?

正厅,紫铜鎏金香炉中燃着安神的熏香,皇帝稳居正座,见裴靖渊前来则唤了一声“王叔”。

事实上,皇帝的年纪看上去和裴靖渊相差无几,想来裴靖渊纯粹是占了辈分的便宜。而和裴靖渊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邪魅狂狷的气质不同,皇帝更多了几分雍容高贵的王者气息——当然,如果忽略他眉眼间那浓重得化不开的阴郁感就更完美了。

没错,的确是阴郁感,叶檀也很奇怪,怎么自一国之君身上会出现如此违和的冷峭气场?

但她尚未来得及考虑清楚这一问题,就听得皇帝淡声道:“王叔,这位姑娘略显面生,朕以前好像未曾见过。”

“陛下有所不知,叶檀姑娘是臣的新宠。”

叶檀:“……”

皇帝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果真如此?”

“回……回陛下,果真如此,能伺候王爷是民女的福分。”骑虎难下,叶檀当然不能实话说自己不是新宠而是刺客,只能做戏做全套,故作羞涩地往裴靖渊那边靠了靠,大概是演技实在太差劲了吧,裴靖渊为了逼真效果,直接伸手把她搂怀里了。

他这属于占便宜没够!

皇帝似有所感,沉吟着点点头:“这样朕就明白了,难怪王叔前几日会把朕送来的几位舞姬全部遣散,原来是找到了中意的。”果然提到了那四位悲催的美人。

裴靖渊从容笑道:“陛下的确也送过臣不少佳人,可惜没几天就过了新鲜感,臣难得找一个合心意的,准备多宠幸她一段时间再换人。”

“嗯,看这叶姑娘倒确实有几分特别之处。”语气古怪,显然不是普通意义的赞美,怕是在暗指她不成熟的娃娃音和娃娃脸。

莫非……自己这位王叔突然变换口味了?

不得不承认,裴靖渊身上那股瑞脑香气十分好闻,但这并不能成为叶檀赖在他怀里不起来的原因,她没认真听皇帝到底说了些什么,只是在一门心思地严肃思考要不要趁机一刀扎下去,或者先阉了下面,毕竟是不错的机会。

但想想皇帝就在不远处,她还是放弃了。

皇帝不着痕迹向裴靖渊投去一瞥:“只要王叔喜欢就好,朕也不会多加干涉,朕此番前来是有其他事情要询问王叔——听说前段时间府上遭遇刺客,还导致齐管家无辜身死了?”

“区区小事,哪里值得陛下费心呢?”裴靖渊的语气很诚恳,俨然是个忠君爱国的好臣子,“关于齐管家的问题,臣的确觉得对陛下有愧,陛下将自己身边的得力侍从派到淮王府当差,谁知居然遭此毒手,原是臣的错。”

旁听这番对话的叶檀有点茫然,她感觉凭借自己的头脑尚不足以处理这样复杂的消息,合着那个死鬼管家是皇帝派来的?而且听这意思,好像那人之前一直都在暗中监视裴靖渊?

唔,原来叔侄俩的感情也没想象中那么好啊,也对,但凡是君主都难免会对身边人心生疑虑吧?更何况是裴靖渊这样一看就不是省油灯的叔叔。

她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愈发觉得气氛正往尴尬的方向发展,然而她只是个陪坐的,完全没有发言权,只能任由他们绵里藏针的互相试探。

或许,微笑的外表下隐藏的是幽深如海的猜忌,皇家的人们活着可真累。

“朕怎么会责怪王叔呢?一个奴才而已,死了就死了,只要王叔的性命无虞便可。”

大概是错觉吧,叶檀感到说这句话时皇帝的双眼微微眯起,眸底隐有厉色闪过。但很快,裴靖渊的声音就将她拉回了现实。

“多谢陛下挂念,陛下难得驾临鄙府,不如今晚便在此用膳,待酉时之后臣自会派人护送陛下回宫。”

“既然王叔盛情难却,朕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若单从字面上理解,这倒真像是一场愉快的家庭聚餐。

靖王府厨子们的手艺是一个赛一个,各色菜品流水价送至房间,琳琅满目摆上桌面,色香俱全。

说实话,叶檀当真不想和这两名隋国最尊贵的男人坐在一起吃饭,哪怕她胃口再好,面对这样的气氛也难免无法下咽。

可裴靖渊那唯恐天下不乱的混蛋,却还在若无其事地往她碗里夹鸡腿,一边夹一边与皇帝谈笑风生,丝毫不理会她投来的哀怨目光。

而皇帝虽然在与裴靖渊讲话,眼神却总是有意无意瞥向叶檀,如墨瞳仁中倒映出她的影子越来越清晰,他饮了一口杯中酒,若有所思地开口:“朕发现,叶姑娘的眼睛和母后很相像呢,王叔你说是不是?”

裴靖渊夹菜的动作瞬间滞了一滞,他眸色微暗,但一抬头仍是笑得波澜不惊:“陛下说笑了,这丫头哪里比得上太后娘娘?”

皇帝也笑了:“话虽如此,可终究会让朕觉得亲切无比啊。”

不知怎的,他的感慨莫名令叶檀背脊发凉,叶檀猜测那大概来源于社长说过的“刺客的本能**”,尽管她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东西。

“那……那是民女的荣幸。”

“想来叶姑娘能被王叔喜欢,除了容貌之外,定还有其余过人之处。”皇帝继续试图与她攀谈,“可否让朕见识一下?”

叶檀由衷道:“其实民女什么都不会。”

“哦?”

“她的确是什么也不会。”裴靖渊如是回答,“臣之所以留下她,完全是看上了她令人叹为观止的蠢劲儿。”

叶檀差点把刚啃完的鸡骨头插他鼻孔里,无奈碍于场合又不能发作,只好咬牙切齿微笑:“呵呵呵谢王爷夸奖……”

皇帝显然没在意裴靖渊在讲什么,他只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中,继续不依不饶地询问她:“即使别的不会,唱曲儿总是会两句的吧?以往朕来王叔这里,都有美人弹琴跳舞,朕不要求叶姑娘其他,唱首民间小调以助酒兴可以吗?”

为什么她堂堂玄衣社的刺客要沦落到唱曲儿助兴啊?喝酒不能好好喝,整那么多馊主意干嘛?皇室中人都这毛病?

叶檀颇为抓狂,然而她在察觉到裴靖渊想要开口替自己解围的时候,却又鬼使神差在桌下伸腿踹了他一脚,示意其不用轻举妄动。

不过是唱首民间小调而已,倒不至于少块肉,总比惹恼皇帝引火上身好。

“陛下,民女要是唱不好的话……”

皇帝平静道:“朕也不罚你。”

她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决定赶紧唱完赶紧吃饭,毕竟从小到大,她会唱的曲子也只有那么一首罢了。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高楼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声音稍显青涩,却有种未加雕琢的清澈空灵感,这原是自家师父经常唱的一首曲子,她每天耳濡目染,慢慢的也就学会了。

握着酒杯的手指一分一分攥紧,皇帝凝神聆听,停留在她脸上的目光逐渐变得炽热起来,他勾起唇角,不晓得为何竟笑得意味深长。

如果叶檀此刻抬头,看到他露出这种眼神,恐怕要被吓一跳。

旁观全程的裴靖渊始终一言未发,而那双狭长凤眸中,却陡然浸满了无边冷意。

作者有话要说:

☆、梦里不知身是客

那简直是叶檀有史以来吃的最别扭的一顿晚饭,她不明白为什么到后来皇帝完全放弃了与裴靖渊唠家常,转而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直教她感觉背脊发凉,如坐针毡。

拜托,难道她脸上有花吗?还是说这皇帝太久没见过女人以致突然就起了色心——哦,应该是不太可能的,毕竟她还清楚自己几斤几两,没敢动那祸国殃民一朝变凤凰的心思。

更要命的是,左熬右熬终于等到皇帝要走了,谁知临行前不过是鞠躬行个礼的瞬间,皇帝竟然微笑着走过来亲自把她扶起,然后就紧握着她的手半晌不肯松开了。

喂陛下占便宜也请注意影响好吗?!

最后还是裴靖渊强行把她扯到身后,琵琶袖一敛沉声道:“臣恭送陛下。”压根是逐客令。

皇帝抬眸与他对视,电光石火般的交接间,叔侄俩谁也未落下风,前者不着痕迹一声轻哼,眉眼阴鸷地笑了笑:“王叔平日里也要保重身体。”

“谢陛下关心。”

华丽的龙辇终是消失在视线之中,叶檀长舒一口气,开始四处找帕子擦手,后来搜寻无果,干脆拽起了裴靖渊的袖子。

裴靖渊站在原地,耐心地等她擦手完毕:“看来你是嫌他脏啊。”

“嘘……话不要讲的那么直白,我只是不习惯被他摸手而已。”谁能想到皇帝也是个不矜持的性子,经他一摸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哦?”裴靖渊笑了,“那你一定也很反感本王了?”

叶檀极为真诚的回答他:“反正我迟早都是要杀你的,你也迟早都是要死,摸两下我就当被狗咬了。”

他煞有介事地点头:“很有趣的比喻呢,那么为了配合你的夸奖,本王是不是也该做些什么才算合情合理?”

“……你别又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啊,当心我拿刀阉了你!”毫无震慑力的威胁。

“让本王断子绝孙的话,你一辈子都别想走出靖王府了。”

叶檀俏生生横他一眼,转身便欲回房,岂料没走两步就被他牢牢拽住了衣角,死活脱不开身,她挣扎未成恼羞成怒,低下头要去咬他,却被他顺势一把搂进怀里。

“姓裴的!你们叔侄怎么都这毛病?!”

“不要将本王与他相提并论,本王的初衷和他是不同的。”裴靖渊薄唇微抿,径直把她拉到石桌旁坐下,很自然道,“方才皇帝在,饮酒也毫无兴味,不如你陪本王再喝几杯?”

叶檀梗着脖子不屑轻哼:“你搞错了吧?我是来杀你的,能帮你演两场戏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你居然还敢得寸进尺?”

彼时月色柔和,她秀气的侧脸在天光映照下显得格外惹人怜爱,那点硬装出来的轻蔑和凶恶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全都被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小女儿娇态所掩盖。裴靖渊眯着眼睛欣赏良久,笑吟吟开口:“反正你今晚也杀不了本王,长夜漫漫,回去睡觉多无趣,还不如有个人陪着说说话。”

“我干嘛要让你陪着?”

“因为本王喜欢你啊。”

他答得理所当然,她却听得浑身不自在,莫非对这男人来讲,说句情话竟是如此轻而易举的事情,就连面对刺客也不例外?

“我感觉你还不如皇帝靠谱呢,能别开玩笑了么?你开玩笑我也照样杀你,半点不手软。”

“皇帝对你感兴趣,是因为他从小就依赖太后娘娘,不然你觉得他为什么到现在都不曾纳妃?”裴靖渊挑起好看的眉,谈论皇家密事就跟评价天气一样随意,“他无非是见你和太后娘娘有一分神似,这才起了占有的心思,本王这样解释,你还认为他很可靠么?”

依赖自己的母后……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恋母情结?听上去有些不正常啊,果然身为帝王就要有些不能载入史册的怪癖才算完整。

但叶檀就是叶檀,她永远都能顺利偏移关注的重点:“你这么说皇帝坏话幼稚不幼稚?有没有点长辈的气度?”

裴靖渊提酒壶往杯中斟满,抬眸好整以暇地乜着她:“他都要和本王抢女人了,本王说他几句不应该么?”

“……谁是你女人?你还要不要点脸?”这样的措辞太过敏感,叶檀心中不忿,却偏偏在那一瞬莫名生出了几分微妙的情绪,她搞不懂此种情绪从何而来,只好抓起桌上的点心大嚼特嚼,用以掩饰突如其来的迷茫惶惑,“谁不知道送往靖王府的美人儿们都是成**结队的,你万花丛中过,早就是个二手货,我稀罕才是见鬼了!”

大约是“二手货”的形容过于露骨吧,裴靖渊的嘴角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他什么都没说,只定定地注视着她保持沉默,凤眸幽深,像是要把她吸入其中。

叶檀被他这种眼神盯得发毛,禁不住心虚地往后挪了挪,语气却在故作强硬:“怎么,我说错了?你敢做还不敢承认啊?”

“难道你亲眼见到本王宠幸别人了?”他蓦然抬手捏住她的小鼻子,直到她吃痛轻呼出声,这才作罢,“本王还是清水,不是什么货色都能轻易上本王的床,知道么?”

她惊道:“你还是清水?那么多女人围着你,你居然还是清水?”实在难以理喻。

裴靖渊顿时哭笑不得:“对本王而言,只有适合共度一生的女人才能得到那种待遇。”

想不到他外表放荡不羁,内心竟极其保守传统,也就是说之前一切荒唐的表象,都是他故意装出来给皇帝看的么?

叶檀觉得颇为不可思议:“你应该把所有类型的女人都看遍了吧?为什么到如今也找不着合适的……哦,你果然还是不举啊!”

她一脸“终究是被我看穿了真相”的得意表情,让某位亲王瞬间挑起了眉梢。

“你的意思是要本王亲自证明?你想尝试一下么?”

“……不,并不想。”

裴靖渊笑道:“那些庸脂俗粉本王要多少有多少,但提起共度一生,她们肯定是没资格的。”

“霍,眼光很高啊你!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你这样的。”

轻描淡写的四个字,直教叶檀再一次咬了舌头,她觉得继续和这男人掰扯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除了被他调戏就是听他胡说八道,还不如回房琢磨琢磨新的刺杀手法。思及至此,她叼着荷叶酥起身离开,一面小小声嘟囔着:“这可不是令人愉快的认知,毕竟我现在的理想是要嫁给社长,谁有工夫和你磨蹭啊……”

“你最好考虑考虑,或许你们社长还没有本王适合你。”

“不用考虑,打死我也不会喜欢你这种口是心非的骚包的。”

他不紧不慢站起来,笑眯眯靠近她:“那是因为你还不了解本王,日久见人心,没准哪天你就对本王动了情,却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呢。”

叶檀停住脚步,没好气回头白他一眼:“我凭什么对你动情啊?你见过哪个刺客对暗杀对象动情过啊?难不成我吃你两天饭就被收买了?你以为我是这么没原则的人吗……唔!”

话音未落,她忽觉眼前一黑,见裴靖渊突然倾身上前,毫无征兆吻在了自己的唇畔。

温度微凉,尚带着酒的冽香,尽管只是蜻蜓点水般的一瞬,也已经足以令她双颊飞红心脏狂跳了。她慌忙推开他,噔噔噔连退数步,再抬头时,眸中甚至含着愤怒的水光:“混蛋!有这么占便宜的吗?!”

那是她的初吻啊!初吻难道不应该留给将来的夫君吗?现在竟然就浪费了!

“是你自己说的,没有动情的理由,所以本王只好给你一个。”裴靖渊伸出修长手指抚着唇角,眼中犹有笑意,似在回味,“你太笨,估计记性也不好,有了这一次,你就能牢牢记住本王了。”

三分刻意调侃,七分真心实感。

直到夜里躺在床上,叶檀还在翻来覆去琢磨着裴靖渊的那句话。

照现在的情形来判断,无论怎么看她都属于弱势**体吧?但为什么好像被扣上了个始乱终弃的大帽子啊?

别开玩笑了,她明明是来搞刺杀的,可不是来撰写爱情故事的!咳咳,虽说开始一段美好的感情,对她而言也很有吸引力……

等等!不能这样没有操守和底线!她是要为民除害替玄衣社争光的女英雄,怎么可以在美男计面前败下阵来甘愿沦陷呢?!

然而不得不承认,纵然给了自己千万次暗示,也抵挡不住她最初的意志正在慢慢被消磨,所谓的刺杀任务也变得越来越艰难——而这艰难程度恰恰来源于她内心的动摇。

或许裴靖渊也没传言中那么十恶不赦,尽管他有时候是混蛋了一点,但至少还算个正常的男人,毕竟社长教过她,眼睛是不会说谎的。

平心而论,裴靖渊的眼神比皇帝要干净,哪怕只是针对她而言,那大约也能说明一些问题了吧……

叶檀知道,一个刺客若是动了为暗杀对象开脱的念头,即使只有一丝一毫,也是不可原谅的。

学会摒弃杂念难道不是刺客的必备素养吗?

怀着这样理不清楚的心思,直辗转到后半夜她才终于沉沉睡去,无奈好景不长,刚进入梦乡就被一阵强烈的灼热感惊醒了。

她烦躁地睁开眼睛,却惊诧发现房间不知何时已经被人点燃了,浓烟顺着门缝侵入,火焰正不断逼近床榻,直将满屋都映得通红。

“喂!来人呐!着火啦!”娇蛮的娃娃音陡然拔高,她急匆匆跳下床想要冲出门去,谁知没跑两步就被热浪逼回了原地,“……社长我错了!我不该无视你的话不好好学本事啊!”

这情势,眼瞅着就逃不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真的没有人准备评论两句吗?哪怕是零分也行,只要别让我单机……

当然,负分就算了,有意见可以提哦

☆、心似无痕双丝网

叶檀躲在角落里,望着迎面而来的火焰干着急,事已至此,除非奇迹发生,否则想要冲出火海是没可能了。

她简直要佩服自己超乎常人的心理素质了,在这样的生死关头居然还能严肃思考人生哲理,譬如刺客死后会不会下地狱,她作鬼之后要不要拖着裴靖渊一起当垫背之类。

但最终依然只归于一声抓心挠肝的大吼:“再不来人房子都要烧没啦——”

仿佛为了回应她这句话,门外隐约有了动静,像是很多人着急忙慌要取水灭火,叶檀激动放下捂住口鼻的湿外衣,刚要再喊点什么,就见屋门被人大力踹开了。

视线中猛然出现了裴靖渊颀长的身影,他迎着纷纷倒塌的房梁木屑片刻不停向她走来,火光衬得他的面容愈发俊逸无双,甚至多了几分妖异的美感,他的眼神一瞬不瞬只盯着她所在的方向,直到两人近在咫尺,他脱下外套,毫不犹豫将其包裹起来,而后干脆利落把她揽进了怀里。

“本王还道你有多勇敢无畏,原来胆子也这么小,丢不丢人。”

“……要不把你关在屋子里烤半天试试看?你当我是乳猪吗越烤越香?”完全抓狂的某位小刺客。

裴靖渊低声笑道:“这次欠本王一个人情,本王倒要看你日后怎么下得去手。”

“……”尽管脑袋被外衣蒙住,叶檀仍然努力顶了他胸口一下,咬牙切齿道,“这些能不能等出去再废话?你是要我感谢你巴巴赶过来陪葬吗?!”

“你未免太小看本王。”他单手搂着她,另一只手抽出腰间佩剑,薄唇轻扬笑得邪魅无端,“抓紧了,我们从上面出去。”

叶檀奇道:“从上面怎么出去…啊呀!”话没说完人已被他带离原地,径直朝屋顶掠去。

裴靖渊手中剑如同狂风骤雨,雷霆万钧将屋顶穿透,瓦片分崩离析,他护着她施展轻功逃出险境,在好似九天金芒的背景下稳稳落在庭院中。

叶檀始终被他抱在怀里,一张小脸上满是茫然神色,久久没回过神来。

这算是……劫后重生吧?

裴靖渊顺手帮她擦着脸颊灰渍,一面冷眼转向不远处,语气平淡道:“人找到了吗?”

“诶?找到谁?”

“你说找到谁?”他用看白痴的目光瞥她一眼,“自然是放火想要你性命的人。”

“……哦。”

其实叶檀也很疑惑,毕竟自己在王府里还算谨言慎行,除了定期刺杀裴靖渊之外,谁也没得罪过,怎么就招来杀身之祸了呢?

而当她看到被王府侍卫押来的那个女人时,这种念头就更加强烈了——对方竟然是王府里惯常寡言少语的小厨娘,须知她平日里和小厨娘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啊!

“回王爷,有人亲眼目睹厨娘利用工具点燃了叶姑娘的房间,千真万确。”

裴靖渊略一颔首,复又似笑非笑看向小厨娘:“本王给你一个解释原因的机会,说吧。”语调很平静,却莫名令人心底生寒。

毋庸置疑,小厨娘是害怕的,这点从她颤抖不止的身体就能看出,但她依然抬眸正视着他的眼睛,鼓足勇气大声道:“你能杀齐管家,我为什么就不能杀你喜欢的女人?你以为自己是王爷,就能控制一切了吗?”

“齐管家?”已死之人的名讳被再度提起,裴靖渊神色渐冷,“看来你们两人之间还有本王不清楚的事情啊。”

“对!我就是喜欢他,那又怎么样?”

“所以你就认定是本王杀了他?”

叶檀在旁偷偷擦汗,她觉得这可真是报应不爽,齐管家是自己杀的,虽然小厨娘想报复的是裴靖渊,可最终受惩罚的还是自己。

就目前看来,为了使局面不致更加混乱,最好还是保持沉默吧。

听得小厨娘怒道:“别人不清楚,我还能不清楚吗?齐管家是陛下派来的人,你始终对他存有戒心,到最后终究还是下了毒手!你甚至…甚至都不肯好好安葬他!”

她只是个卑微的下人,纵然怀恨在心,也终是无力挽回什么,日夜纠缠的怨毒情绪让她丧失了理智思考的能力,直至做出了最冒险的选择——她杀不了裴靖渊,却可以杀了他相中的女人,让他也尝尝失去的滋味。

可惜到头来也只是一场空,白白成为了愚蠢的自作剧。

“本王没有对叛徒心慈手软的习惯,对齐管家是这样,对你也是这样。”裴靖渊微笑着,将一丝厉芒无声掩盖在眸底,“你既然胆敢做出这种事,想必已有相当觉悟,作为你替王府付出多年的补偿,本王便留你个全尸吧。”

一句关于死亡的结论,经他口中讲出云淡风轻。

王府侍卫恭敬行一礼,转而将万念俱灰的小厨娘拖了下去,眼看着房间的大火也基本上被扑灭,裴靖渊回身,很自然朝叶檀抬手示意。

“走,今晚暂时去本王屋里睡吧。”

叶檀尴尬道:“不去。”

“你总不能叫本王连夜给你收拾出来一间新屋吧,亲爱的小刺客?”

如此肉麻的称呼顿时令她一阵恶寒:“我宁可露天睡也不和你一个屋!”天知道他又会冒出什么馊主意。

“本王又不会欺负你,你担心什么。”他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她,“还是说,刚才本王的行为吓到你了?”

堂堂刺客旁观杀个人有什么可害怕的,叶檀一向神经大条,压根没仔细琢磨这件事,刚想摇头否认,谁知目光微转却蓦然看到了他垂在腰侧的右手,不禁低呼出声:“诶!你手受伤了?”

他的确是受伤了,方才的注意力都在小厨娘身上,没发现由于在火场中为了掀开屋顶,他持剑的右手被着火的瓦片砸伤,焦黑了一片,而且还在渗血。

裴靖渊很随意地瞥了一眼手背:“无妨,回屋包扎一下就好了。”仿佛被烧伤的根本不是他自己。

这男人的心也够宽了。

叶檀懊恼叹息:“算了,你哪里干得了这种细致活,我来吧。”

“嗯?你要给本王包扎?”

“……你可别瞎想,我这是还你人情来着。”她尴尬万分地摆摆手,转身向他的房间走去,“我们江湖人侠肝义胆,最讨厌欠别人的。”

明明想表现出豪迈洒脱的样子,岂料一开口还是不自觉带了几分歉意和羞涩。裴靖渊立于原地凝视着她纤细的身影,良久,眸色微暖。

屋中烛光摇曳,渲染出一片温馨的气氛,直教人将方才的火场惊魂都忘记。

叶檀秀眉微蹙,仔细辨认着药箱里的各类伤药,不得不说她专注的侧脸很美,少了素日里的迷糊和大条,反而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韵味。

当然,前提是忽略她一直在碎碎念的劲头。

“你说你有多招人恨呐,连厨娘都想报复你,你的恶名传千里,估计再过十年也改观不了了……”

“本王不在乎。”

“……啊?”

“正如所有人都认为本王是不折不扣的荒淫之徒,任何恶事牵扯上本王似乎就能变得顺理成章。”裴靖渊自嘲地笑了笑,“殊不知,就连青史所记都未必全然真实,更何况是自攸攸众口传播的谣言呢?不过是帝王操纵的一场好戏。”

叶檀小心翼翼给他涂上外伤药,很细致地往伤口吹了吹气,这才慢慢地开始裹纱布,她随口应着:“说得也有道理,但谁会相信你?事实上不知有多少人惦记着杀你呢。”

“嗯,其中也包括你。”

“拿人钱财□□,我们奉的是雇主的命令,有什么错?”

裴靖渊低声道:“没错,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生存法则,本王只是觉得遗憾,前来刺杀的人是你。”

他说自己遗憾的原因是她,这句话听起来,倒比曾经的每一次调侃都更像情话。

叶檀的手指莫名有些发抖,这直接导致她系纱布的时候力道没掌握好,一不小心就把裴靖渊的伤口又勒出了血,后见裴靖渊下意识倒抽一口凉气,她也不禁吓了一跳,连忙低头查看:“没事儿吧?我不是故意的……”

他顿了一顿,转而抬眸瞧着她,唇角轻扬笑道:“你怎么比本王还紧张?一点小伤还至于大惊小怪?”

“谁紧张了?”她瞪他一眼,强装理直气壮,“我是在考虑要不要趁机杀了你回去交差!”

“那你怎么还不动手。”

他问得很认真,有那么一瞬间,叶檀感觉自己几乎要沦陷在那双幽深如墨的眼眸中了,她一时语塞,犹豫好久没答上话,最终还是负气般转过身去:“我也是有正义感的好吗?现在发现你罪不至死,杀了你似乎有点对不起良心。”

受伤的右手仍隐隐作痛,裴靖渊沉默半晌,依然抬手替她将额前一绺乱发抿至耳后,声音低沉魅惑,透着些不易察觉的宠溺意味:“不杀本王,你要怎么回去嫁给你们社长?”

“……要你多管闲事!”叶檀每当拿不定主意时就会心烦意乱,她躲开他的手站起身来,飞快将药箱收拾好,“我重新考虑只是暂时留着你的性命,并不代表彻底饶了你!至于嫁人之类的,你天天跟着瞎操什么心!”

他回答得理所当然:“好确定若是你们社长不要你,本王该怎么把你据为己有。”

“将谁据为己有啊?你把我当成街边卖的糖葫芦了?”她忿忿一拍桌子,“总这么玩弄别人很有意思?那你倒是说说看啊,喜欢我哪点?或者说你是被虐待狂,谁要杀你你就喜欢谁?”

听上去像是故意抬杠的言辞,然而只有她自己清楚,这一刻,其实是很想得到个确切答案的。

人生中第一次被男人正式表白,不管是真是假,至少目光交接那一瞬间的心动感觉是骗不了人的。

岂料裴靖渊闻言,登时伸臂把她从另一边揽到了自己身旁,他迎着她惶惑的眼神微微俯头,笑容意味深长。

“想知道本王为什么喜欢你?”

“……”

“很简单啊。”他悠然道,“当初见你第一眼时本王就在想,这个小刺客,本王要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兄弟好友齐上阵

自从那天火海逃生之后,叶檀对裴靖渊的态度明显产生了变化,亦或是说,她每次见到他时都比以前尴尬了许多。

试问,当一心一意准备刺杀的、所谓恶贯满盈的对象,突然给了她一种“其实并没有传言中那么罪大恶极”的感觉,她应该如何选择?是遵从内心的想法,还是坚持服从社长的命令?

叶檀脑子不够用,所以她近段时间都活在无比纠结中,连饭也叫人端到房间里自己吃,坚决不接受裴靖渊任何邀请。

由于大白天要待在屋里思考人生,顺带着躲避裴靖渊,想要出去给自己放放风只能等到晚上,于是她大半夜的端了盘点心坐在王府那口枯井旁,一面嚼一面唉声叹气。

“社长呦……我没用,我下不去手,眼看着这次又要砸锅了,你到时候可别骂我啊……”

“想都别想,社长肯定骂你。”

熟悉的男声还带着些许阴森森的气息,毫无征兆从井里传出,登时把叶檀吓得一蹦三尺高,盘子在地面摔个粉碎,她惊讶回头,见一道黑色人影从井底轻巧掠出,稳稳落在她的面前,俊眼修眉,正是小白。

“……小白哥你能不能别这么神出鬼没的?!”

“这你就不懂了吧?一个优秀的刺客必须学会隐藏自己,养成随时随地潜伏的好习惯。”小白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所以闲暇之余别总惦记着吃吃吃,要培养真本事。”

他说这话叶檀半点反驳的余地也没有,毕竟人家是玄衣社的王牌杀手,而她却是砸锅型选手,只有受教的份儿。

“那哥你到底干什么来了?没任务闲逛来了?”

小白一瞪眼:“哥像是那么不务正业的人?这是监督你工作来了!”

“……我工作得挺好的,你别担心。”

“挺好是吧?真的?”他斜楞着眼睛看她,“当哥是傻子啊?过那么久了,人没杀成,感情倒培养出来了哈?社长管吃管住的,结果把你白送给靖王府了,玄衣社兄弟们的福利也没了,你说你有没有人性?”

叶檀被他一顿抢白,瞬间觉得自己犯了多么难以饶恕的错误,她苦着脸可怜兮道:“我也没有培养感情啊,我只是在思考一些……”

“做任务就做任务,杀人就杀人,你还想思考什么?哥平时都怎么教你的?”小白恨铁不成钢地在她头顶扇了一巴掌,“你这心软的毛病还能不能改了?以后拿不着工钱可别怪哥不养活你……唉算了算了,不要委屈,不许哭,哥养活你还不行么……”

其实叶檀也没哭,不过她只要一耷拉眉眼就立刻会有种被抛弃小动物的错觉,这招属于必杀技,尤其对小白最为好使。

“小白哥,你再宽限两天,我会努力完成任务的,好不好?”

小白犹豫着,显然颇为怀疑:“真的?”

“真的真的!”

“唉,那赶紧回去吧,哥等你好消息,不过……”

“不过什么?”

他深沉地叹了口气:“下面那关就没那么好过了。”说完也不等她开口发问,转身飞快地没入了夜色,深藏功与名。

看起来似乎是纯粹为了来鞭策她的,着实感觉压力好大。

直到确信他不会再回来了,叶檀这才找工具收拾好地面狼藉,垂头丧气准备回屋。

谁知刚走到房门前就发生了更加可怕的事情,庭院里负手而立的那个冷峻男子,不是苍术又是谁?

她终于明白小白说“下面那关没那么好过”是什么意思了,莫非大家这是组团来兴师问罪的吗?

“苍术哥,我错了。”果然一上来就应该保持良好的反省态度。

“每当你这么说的时候,大多都不晓得自己错在哪,或者是不认为自己有做错。”

“……”为什么大家都比她更了解自己?

苍术把手沉着地按在她肩头,语气淡漠:“觉得靖亲王太英俊潇洒,花痴病犯了?所以就心软下不去手了?”

“说什么呢!我是那么没原则的人吗?”

“是。”一个字的绝杀。

叶檀绝望地双手捂脸:“苍术哥我再也不要理你了,你就会污蔑我,我明明只是在寻求正义而已!”

苍术若有所思:“你会寻求那么深刻的东西也属难得,说说看,为什么。”

“……因为我发现靖亲王并没有传说当中那么该死,他在某些方面还是不错的。”

“模样不错?”

叶檀登时抓狂:“哥你能不能别肤浅!”这些兄弟除了拆她台还会不会别的了?

“我们是刺客,刺客就要有刺客的觉悟,过程不重要,结果才重要。”苍术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社长曾私下里说过,若你做成这一单他就考虑娶你的问题。”

“……”她没听错吧?社长亲口说要娶她诶……不对,自己到底是在高兴些什么?“苍术哥你干嘛突然和我提起这个,恐怕社长是料定我完成不了任务才说着玩的吧?”

得亏苍术是面瘫脸,否则此刻还不知要露出多么鄙夷的表情:“社长会和你一样不靠谱么?虽说他有时也难免不靠谱,但开这种原则性玩笑有何意义?就为了刷一下你的存在感么?”

哥啊你这么面无表情的吐槽真的合适吗?

叶檀真是快让他数落哭了,思前想后没有脱身好办法,只好期期艾艾把手里的点心碎渣递给他:“哥你吃不?”

若换作别人如此欠抽,恐怕苍术一巴掌直接就甩过去了,但鉴于对方是自己的好妹妹,某位冰山刺客决定采取怀柔政策:“我不吃,但我可以帮你处理掉。”

“……谢谢哥。”她殷勤地把手中一堆乱七八糟塞给他,而后摆出一副最纯良无害的笑容颔首鞠躬,“我会不遗余力继续刺杀事业的,你再宽限几日好不好?呐,时辰也不早了,再逗留怕是会打草惊蛇,你就先回去歇息吧!”

苍术见她的不安模样,也不好再逼迫下去,当即略一点头算作应允,丢下一句“其他人那里你自己解释”,便无声无息施展轻功消失在她的视线内。

叶檀再度一头雾水,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家哥哥们都学会了话里藏玄机的特殊技能,然而这个问题在她推开房门之后就得到了答案,而且是极具冲击感的答案。

灯烛的昏暗光影下,十四一袭艳色长衫,摆了个很风骚撩人的造型坐在桌旁,正在给自己倒茶,就像在家里一样毫不见外。

“十四姐,你当真也跟着来了啊……”

“喂,这话人家可不爱听,什么叫‘你也跟着来了’,人家不该来吗?”十四不满地用茶杯敲桌面,“还有,说过多少遍了,以后别叫姐,叫哥!”

叶檀悲痛扶额:“哥,我求求你回去吧,靖亲王我会杀的,只是时间问题啊。”

“谁信你?”十四闻言横她一眼,“傻子都能猜到你是对靖亲王有意思了,不过你也是个小傻子,所以自己不知道。”

“……”

“社长还说完成任务就要娶你呢,你要社长还是要靖亲王?”

“……”不要逼她!为什么大家都在讨论这件事?!

十四见她一言不发,干脆倾身上前拉过她的手,很认真道:“就算这俩人你都不喜欢,毕竟还有十四哥呢,要不你考虑一下?”

叶檀低头注视着他那始终难以改变的妩媚兰花指,默默把手缩了回来:“感谢好意,但是十四姐啊……”

“叫哥!”

“哥,你那三两银子什么时候还我?”

十四霎时被噎住,踌躇半晌这才勉强回应:“那个……可以将来给聘礼的时候一起清算吗?”

“你给谁聘礼啊?谁答应要你聘礼了?!”

正当叶檀濒临崩溃,想采取暴力方式把他轰出房间时,忽听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敲门声清晰响起——在她听起来,这实在无异于追魂令。

毋庸置疑,在听到裴靖渊含笑的声音后,这种恐惧简直达到了巅峰。

“小丫头,这么晚了还不睡,是在等着本王呢?”

不知为何,那样的感觉十分接近……被捉奸在场。

叶檀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战斗力爆棚,拽住十四衣领将其强行脱离了座位,并摆出有史以来最凶恶的表情,示意他赶紧上房梁躲避。待十四终于不情不愿照做后,她平息了一下情绪,这才装作若无其事地前去开门。

门外出现了某位亲王的颀长身形,那张俊美妖孽的脸在面前无限放大,她本能地后退一步,登时有种直接关门的冲动。

果然心中有鬼就是这种感觉啊。

“……这大晚上的,擅闯别人房间很没礼貌的!”

裴靖渊似笑非笑:“本王敲门了。”

“敲门也打扰我休息了啊!”

“所以你是不打算邀请本王进去喝杯茶了吗?”

叶檀把着门框瞪他一眼:“喝茶会失眠的,麻利儿回去睡觉,捣什么乱!”

但他显然并没打算遂她的愿,只是极有耐心地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然后就那么堂而皇之推着她进了屋,随手把门关上了。

“这两天见了本王就绕道走,连晚饭都不肯乖乖到正厅来吃,莫非做了亏心事?”

她忿忿道:“我本就是来杀你的,还能有什么亏心事?纯属看你不顺眼罢了!”

“哦,那倒是很好办。”他从善如流地颔首,“无妨,等你在王府待久了,和本王培养培养感情,今后自然就慢慢看顺眼了。”

他平日里调侃她调侃惯了,讲这些话轻车熟路,可此刻房梁上偏偏还躲着个十四,对方见他公然调戏自家妹子,登时愤怒得想要蹿下来决一雌雄,幸好叶檀及时发现,忙不迭扯着裴靖渊走远,且抬头拼命朝十四眨眼暗示不要轻举妄动。

裴靖渊纳闷地想要顺着她的目光往上看:“怎么了?”话音未落就被她抬手捂住了眼睛。

“什么都没有!只是灰迷我眼了!”完全是欲盖弥彰的架势。

“要不本王帮你吹一吹?”他倒也没注意她的反常,只微笑着抓住她的手,倾身上前越靠越近,“呵,躲什么,本王又不会把你怎么样。”

近在咫尺,呼吸相闻,这样的暧昧姿势怎么看都像是要互相亲吻,十四在房梁上终于坐不住了,甩着衣袖就要跳下来揍人,谁知叶檀的反应速度在此时当真是爆发出了新高度,她“咔”的一声把裴靖渊脑袋按下去,随即开始疯狂抚摸他的头发:“哎呀你发质可真好!用西域进贡的香波洗出来的?什么时候介绍给我试试啊哈哈哈哈……”一面还不忘把鞋飞出去正砸中自家倒霉兄长的大脸。

裴靖渊第一次见她如此主动,诧异之余很快就欣然接受,单手搂着她低声笑道:“你喜欢的话要什么本王都给,不过你得先告诉本王,难不成这一会儿的工夫你就想通了?”

“……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她继续抱着他的脑袋不撒手,努力隔绝了他的视线范围,同时回头用眼神恶狠狠示意十四快滚蛋。

她可不想直接在裴靖渊面前露馅,她估计后者若是得知今晚王府莫名其妙闯进来了三名刺客,很有可能会杀心大起,没准还要把她就地正法了——而她暂时还没有必胜的把握。

十四大概也担心轻举妄动会惹得自家一向迷糊的妹子突然暴走,犹豫好久,终于还是在她紧追不舍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垂头丧气做了个“明白”的手势,飞身从窗口一跃而出,临走时还不忘留给她一个幽怨的媚眼。

叶檀一阵恶寒,但总算松了口气,不管怎样麻烦精已经离开,她现在可以恢复正常了。

“喂,你回去吧,我要睡觉了。”

岂料她刚刚放开手就被裴靖渊占取了主动权,他牢牢钳住她的手腕,扬起好看的眉,笑得高深莫测。

“本王岂是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谁招你了?你自己来的好不好!”

“那不重要。”他坦然摇头,“鉴于你方才的热情表现,本王决定,今晚就在这里就寝了。”

“……”

谁能解释一下,她今晚为什么这么点背?

作者有话要说:

☆、良辰美景不能睡

精致的雕花象牙床,华丽的牡丹锦被,清凉的嵌玉香枕……好吧,其实每天伺候叶檀睡觉的都是这些摆设,但此刻看起来却每一件都像是危险预兆。

她看着坐在床前慢条斯理解开外衣的裴靖渊,极其懊恼方才为什么就把十四赶走了呢?还不如让对方在这里吓唬吓唬某位无良亲王,省得他打些不正当的主意!

“喂喂,裴靖渊我警告你啊,睡归睡,可你只能打地铺!”

“本王腰不好。”他大言不惭讲着最无耻的话,脸上却仍是一派笑吟吟的神色,“更何况之前又不是没睡过,你紧张什么?”

之前又不是没睡过……不是没睡过……

叶檀当即炸毛:“那晚明明只是同床纯盖被,你少造谣生事啊!小心我一刀阉了你!”

任何威胁言辞经她的娃娃音说出,都难免缺少震慑力,反而多了几分撒娇味道,裴靖渊半眯着眼睛端详她半响,不禁笑意更深。

“本王也没说别的啊,只是觉得抱着你睡觉很舒服,想再重温一夜。”

这是拿她当什么了?人肉毛毯?!

“闭嘴!谁要理睬你个变态啊!”叶檀作势要把他往床下推,结果被他轻轻松松制住,她恼羞成怒,登时反手用长指甲去掐他掌心,岂料掐的正是裴靖渊受伤的那只手,后者闪电般收回,显然是疼得不轻,“……诶?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一向如此,愤怒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而且说道歉就道歉毫不遮掩,甚至不详细追究对错,只要是和自己有关系的,就会忙不迭揽责任。

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她往往是最可爱的。

“本王又没怪你,不过你多少得拿出点诚意来,要怎么补偿啊?”

叶檀正屏息静气察看着他的伤口有没有渗血,闻言忍不住抬眸白他一眼:“你不说没怪我吗?”

裴靖渊理所当然地点头:“是啊,但本王担心你会过意不去,所以决定给你个改错的机会。”

“……”她红着脸推开他的手,闷闷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谁会因为这点小事过意不去啊?你赶紧滚,别影响我睡觉。”

“你又害羞了?”

为什么要用“又”?叶檀气冲冲拔下发间簪子,将锋利的那一头抵在他颈间:“再废话我现在就杀了你信不信?”

簪尾微凉,但依然能教人体会出对方不易察觉的颤抖,裴靖渊垂眸沉默半晌,蓦然试探性地向前凑了凑,结果发现叶檀果真下意识把簪子往后一躲,显然是害怕真戳着他。

虚张声势的小丫头。

他微笑着,好整以暇将她的手按下去,随即伸臂搂住她的肩膀,一下一下拍着:“你啊,就是不肯听本王一句话,这么笨还当什么刺客,就该找个好男人趁早嫁了。”

“你别拍了,把我当你闺女呢?”叶檀负气般拨拉开他的手,小嘴一撇回道,“只要我杀了你,就能考虑嫁给社长的问题了,我们社长还等着娶我呢!”完全是为了增强气势才开始的自吹自擂。

“哦?那本王问你,为何早不嫁晚不嫁,偏偏等别人提醒才有了这个念头?你究竟是真喜欢你们社长,还是想要逃避问题?”

“……”她竟无言以对。

“小丫头,你敢拍着胸脯说句实话么?这么久以来,你难道就没有一时一刻对本王动过心?难道就没有过想要放弃刺杀的念头?”

他单刀直入的问话方式,总是有着教她措手不及的力量。

叶檀承认,其实从他抱她冲出火海的那一刻,她就已经迟疑了,但她说服不了自己,亦或是说,不愿直面自己的懦弱和优柔寡断。

是个刺客就该快刀斩乱麻,而不是千方百计给自己找借口一再拖延——或许裴靖渊说得对,她真是不适合干刺客这行。

“真要放弃刺杀了,我要拿什么回去交代?我从八岁就开始学武了,虽说也没学出来吧,但至少还算在江湖立足的资本,如果不当刺客,我还怎么活下去?”

他揉了一把她的头发:“本王养你如何?”

“不行!我不能背叛社长!”她果断摇头,“即使这次真杀不了你,我也会亲自回去向社长谢罪的,我实力是没有,可骨气还在——啊,尽管那也算是我唯一还在的东西了。”

裴靖渊耐心听着她自说自话,良久,极其缓慢地叹了口气:“这么说本王是没机会了?”

叶檀抬头看他,眼神略显迷茫,但仍旧明亮如昔:“那你先解释给我听,身边美人儿那么多,为什么只喜欢我?”

“这个问题,你曾经问过本王。”

“因为我不认同你的答案啊,我的确是不怎么聪明,但还不至于相信你喜欢我的理由只是我够傻。”她轻哼一声,“况且我的存在也给不了你任何利处,你干嘛对我这样好?”

这也同样是她始终难以释怀的事情,在王府的日子吃穿不愁,虽然总被他无理调戏却也同样被他无条件迁就着,有时候甚至连她都在怀疑,自己当真是威胁着他性命的刺客么?

啊,当然,或许她那点实力,对他而言根本就不够看,但这也绝对不足以成为他留下她的原因。

“你想听本王讲什么?喜欢一个人的事情,哪里能解释得这么清楚。”裴靖渊略感无奈,“但有一点你说对了,本王相中你不算是因为你傻。”

叶檀猛抬头:“那因为什么?”

“以后若是有机会,再慢慢讲给你听吧。”他不由分说搂着她一齐躺下,扬眉笑得邪气万分,“你只需记住了,本王是真正觉得,和一个小刺客共度百年,倒也不错。”

共度百年,他一字一句说的是共度百年。

叶檀不敢正视他,只窘迫地想要低下头去避开他的目光,谁知不低头不要紧,一低头顿时从他敞开的领口畅通无阻看到了结实漂亮的胸肌……这身材,尽管之前看过一次,也依旧抵抗不了啊——等等!不要花痴!

“你是王爷,我是刺客,共度百年什么的,是在逗我玩么?”她尴尬扭过头去,“你乐意在这睡就睡吧,只要不乱动心思,权当我谢你不杀之恩。”

她终于还是选择说了实话,毕竟凭她的功夫,再过十年也近不了他的身,可他却用最特别的方式,给她编织了一场不切实际的幻梦。

裴靖渊没有再开口,他从后面抱住她,任由她蜷缩着像只惹人怜爱的小猫。

他身上的瑞脑香气浅淡而惑人,丝丝缕缕萦绕出温馨的气氛,叶檀在他的怀抱里阖上眼睛,第一次想要忘却所有乱七八糟的念头,只放任自己沉浸在他所给予的安定感中。

今夜各怀心事,注定是睡不着了。

如果能再选一次,叶檀绝不会贸然同意社长“随便杀亲王”的要求,她宁可一辈子待在玄衣社当个砸锅的小废物,也不要把握这种机会证明自己。

她发现自己已然跳进了深坑难以脱身,而挖下那个深坑的主人正是裴靖渊。

当一个刺客开始莫名对暗杀对象产生好感,深夜里会贪恋他温暖的怀抱,白昼时会忆起他含笑的眼睛,毋庸置疑,那是很不正常的,其性质和叛变投诚基本上也差不多了。

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就目前来看,让她杀裴靖渊,她是无论如何都下不去手了,但她不下手,不代表可以忽略掉玄衣社的任务。

所以她决定抽身而退回去请罪了,哪怕社长执意要换个人来完成刺杀行动呢,她也认了。

不再用这种尴尬的身份面对裴靖渊,她也算对得起自己内心了。

又至深夜,窗外月朗风清,看上去是个落跑的好天气。

叶檀收拾好简单行李,借助夜色,留下一封书信匆匆翻墙离开了,她一出门就开始疯狂飞奔,连头都不敢回。

她是担心裴靖渊会追上来,凭他的本事,只要发现她逃跑,绝对分分钟把她抓回王府去,然而连她自己也不晓得,在内心深处,其实是隐约在期待着他能来的。

“那个混蛋,应该没几天就把我忘了吧……”她低声嘟囔着,岂料却突然在中途停住了脚步。

前方不远处站着个拦住去路的男人,黑衣束发很是干练,当然,也拥有习武之人特有的强烈戾气。

“叶姑娘请留步。”

对叶檀而言,她不认识却认识她的人大体分两种,一是仰慕者,二是仇家,她坚信自己这种人不可能有仰慕者,所以当即拔刀准备先下手为强干掉对方——但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刀貌似早就送人了,现在想要干架就只能抡包袱。

“……敢问阁下是哪条道上的?”

她并不知道,就在此刻,前去房间寻她的裴靖渊已经看到了那封信。

信上只有寥寥数行清秀字迹,却清晰反映出了写信者当时纠结的情绪。

混账亲王,虽然不确定你之前说过的话是真是假,但既然都要分别了,我相信一次也无所谓。我决定不杀你了,但将来还会有什么样的人来杀你,我也管不了,只能祝你福大命大,我们,后会有期。

或许,当真是盼望着再次相见的。

“后会有期么?傻丫头。”他扬唇轻笑,沉吟半晌,蓦然转身朝门外方向走去,衣袂飞扬,很快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作者有话要说:

☆、屋漏偏逢连夜雨

叶檀还在跟神秘黑衣人隔着一段距离相互对峙着,她不清楚对方的来历,而对方显然也没有冲她动手的意图。

然后就演变成了彼此大眼瞪小眼的诡异画面。

鉴于气氛太过严肃,叶檀以手掩唇干咳一声,决定先行开口:“……这位兄台,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要纠缠不休呢?”

“叶姑娘似乎误会了,我并没有纠缠不休。”来自回答得异常淡定的黑衣人。

她禁不住翻了个白眼:“那你干嘛暗地里打听我名字?大晚上的还跟踪我骚扰我?”

黑衣人依旧从容冷静:“叶姑娘大概是不记得我了,我叫方淮,是当今圣上的暗卫。”

“……这么说你上次也来靖王府了?”实乃意外的认知。

“正是。”

叶檀叹了口气:“好多人都觉得我傻,但现在看来你也聪明不到哪里去啊方兄,你是暗卫,那天自然是连脸都没露的,我怎么记得你?”

“姑娘错了,那日我始终站在陛下身后,只是你没有注意到而已。”

“……”自以为正确的反驳被无情打压,她一张娃娃脸瞬间变面瘫,“好吧我们换个话题,方兄深夜到此,难道就为了告诉我你是陛下的人么?”

方淮坦然摇头:“事实上我也很奇怪,叶姑娘为何要挑选这样微妙的时辰离开靖王府,难道是有什么要紧事去办?”

“这也是陛下叫你问的?陛下应该不会管得这么宽吧,连王府女眷的去向也要详细调查?”

“陛下也是为叶姑娘的人身安全着想,更何况若事后被靖亲王得知,亲王一定会心急担忧的。”

叶檀心道皇帝身边的人是不是一个比一个口齿伶俐,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她虽然脑子不怎么灵光,却也不是真傻,莫非还看不出来者是善茬还是恶茬吗?

皇帝的暗卫,却能轻而易举锁定她的位置,毋庸置疑是一直在监视着靖王府啊——究竟是何居心,想想都令人胆寒。

“我自己的人身安全自己能负责,感谢陛下关心,那么……我现在可以走了吗?”她可不想留在这耽误时间。

方淮若有所思地微笑:“看上去叶姑娘好像在急于逃离靖王府,我猜得没错吧?”

谁要你猜了?不乱猜会死吗?

叶檀有点火大,她生平最讨厌别人跟自己玩文字游戏,故而顺带着语气也不友好起来:“方暗卫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言,我洗耳恭听,犯不着阴阳怪气。”

“既然叶姑娘吩咐了,我便开门见山。”方淮从善如流给她解释,“这也是陛下的意思,他说如果叶姑娘厌倦了靖王府的生活,想要换一种环境,可以考虑进宫居住。”

进宫居住,她没听错,皇帝确实是要她进宫居住,换句话讲,方淮这次来是要把她带回去的。

开什么玩笑啊!她一刺客刚出王府又进皇宫,为什么要去作死?

“不不不,谢陛下好意,我自由散漫惯了,不习惯皇宫的环境。”

方淮不着痕迹朝她靠近了几步,英俊眉眼间未起波澜,便如同在闲话家常般自然:“叶姑娘是准备拒绝么?那拒绝的言辞也该到陛下面前去讲,毕竟我只是个身份低贱的暗卫,做不了主,唯一能做的就是服从执行。”

于是这番话可以理解成为:甭管怎样你也得跟我进宫,到时候放不放人是皇帝的事儿,反正你目前是跑不了了。

叶檀差点崩溃:“我能反抗吗?方暗卫,你这好像跟强抢民女也没什么区别了吧?”

“叶姑娘言重了,这怎么能和强抢民女混为一谈呢?须知被陛下相中是莫大殊荣,哪怕是被收作贴身侍女也足以保证一辈子荣华富贵了。”

收作贴身侍女……拜托她还要成为玄衣社的骄傲和荣光呢,哪有空去给皇帝当侍女!

眼瞅着局势已定,情急之下叶檀采取了有史以来最蠢的转移视线办法,即指着方淮身后大吼一声:“谁在那里?!”然后脚底抹油打算溜之大吉。

遗憾的是事实证明,方淮的段位比她高了不止一个层次,他甚至连回头都没回头,身形一展直接拦住了她的去路,她只觉眼前一黑,本能地抬手格挡,谁知没过十招就被他彻底制服,像犯人一样被牢牢锁紧了双臂。

还有天理吗!

“得罪了。”方淮表面是在道歉,可语气丝毫没有诚意,他干脆利落把她扛在肩头,施展轻功很快就消失在愈发浓重的夜色中。

偌大的皇城曲折回绕,从城外到前往皇宫这一路上,叶檀一直试图努力记住具体地形,但后来她就放弃了,她发现身为刺客,自己真是连这点基本技能都没学熟练,若被社长知道,还不晓得要被骂成什么样子。

然而她宁可被社长骂,也不愿意被强行掳去见皇帝,未知的危险最可怕了。

“诶,方暗卫,你能先放我下来吗?这样倒挂着,我头都要充血了。”

方淮低声笑了笑:“叶姑娘若在这种地方胡乱跑动,怕是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为保险起见,还是再忍耐一下吧。”

“……”

一炷香时辰后,承光殿。

作为皇帝寝殿,这里布局精致,观之便知是无数能工巧匠的杰作,且装饰华丽繁复,使用的均是上等珍品,连香炉都是纯金打造嵌猫眼宝石,皇帝的骄纵奢侈,可见一斑。

方淮把人留下就悄无声息退出去了,只剩叶檀站在空旷大殿中环视四周啧啧称奇,她深深感觉自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受不了这用钱财堆出来的环境的冲击。

正发着呆呢,忽听身后传来一阵低沉男声,尽管含笑,却仍带着熟悉的阴郁之感:“叶檀,朕应该没有记错你的名字吧?”

“……”她无奈转过身去,动作略显笨拙地行了一礼,“参见陛下,陛下没有记错,这就是民女的名字。”

皇帝一袭明黄龙袍,身形挺拔如玉山倾倒,若忽略其他单看长相,他负手而立也是翩翩佳公子,只可惜眉眼间那一分凌厉叫人不得不对其敬而远之。

“朕今晚请你过来,是不是会有些不习惯?”

他不是个好脾气的男人,他的气场甚至不能被归于自古帝王的威严,反而是种难以言喻的扭曲感,尤其当他在一瞬不瞬注视着她时,这种情绪就更加强烈了。

叶檀有点紧张,她下意识后退一步,谨慎回答:“民女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朕看你在靖王府也没有像现在这般拘束,怎么,是因为害怕朕吗?”皇帝忽而勾唇一笑,“朕和王叔是亲叔侄,彼此性格也相差不多,所以你无需紧张。”

哪里相差不多了?分明就相差很多好吗!裴靖渊纵使腹黑无良,可跟他在一起至少不会心生排斥,他看向她的眼神通常很干净,笑容也透着暖意,而不是如面前的皇帝这般,莫名就教她毛骨悚然。

鬼使神差的,叶檀小小声回了一句:“话虽如此,但陛下应该明白吧,民女是靖亲王的……”

“朕知道啊。”他答得理所当然,“可你如今不是逃出靖王府了么,大概也是因为对王叔有所抵触吧?那么朕把你接到身边来,似乎也没什么不合理。”

言外之意,是她自己要逃跑的,从逃跑的那一刻就和靖王府没关系了——不过这到底算是什么逻辑?公然挖自家叔叔墙角还理直气壮?

“民……民女福薄,怕是承受不起陛下的厚爱。”

叶檀心中几乎是崩溃的,她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一不小心做好了,竟至于讨得了皇帝欢心——哦天啊,难道是因为那晚唱了一支小曲儿?

而后皇帝就似笑非笑给出了答案:“朕很喜欢你的眼睛,也很喜欢听你唱歌。”

果然,正如裴靖渊先前所言,他之所以对她感兴趣,全都来源于对其母后的偏执依赖,从而导致任何一个神似太后娘娘的女人都难逃毒手。

这不就是变态么?若说那时候她还能给他找出一点点理由,现在则完全变为了抵触厌恶,简直恨不得下一秒就推开他冲出承光殿。

然而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毕竟在皇帝的地盘上,想要脱身难于登天。

“陛下,如果被靖亲王知道此事,民女是会挨罚的。”

“哦?你若害怕挨罚,今夜就不该从王府逃走,既然已经逃出来了,就应考虑好了后果不是么?”他一步一步逼近她,眉梢上挑,修长手指慢慢探向她的领间蝴蝶扣,“其实离开王叔,留在朕身边也挺好的,只要你乖乖听话,朕不会亏待你,你想要什么都能得到,何乐而不为呢?”

叶檀很困惑,难道在这男人眼中,仅凭锦衣玉食的许诺就足以令女人死心塌地了么?先不要说她算是江湖人,纵然是普通的宫女,恐怕也不甘心就此沦为一件代替品或是玩物吧?

在她心中,“皇帝的玩物”绝对是比“亲王的新宠”更无法接受的称呼。

“陛下您先别激动。”她梗着脖子躲开他的手,不动声色朝百宝柜的方向蹭去,“实际上民女哪里也不想留,只想安安静静找个地方隐居……”

谁知皇帝动作比她敏捷多了,登时利落抬手将她抵在了百宝柜上,两人保持着极为尴尬的距离,着实连对方的眼睫毛有几根都能看到了。

“隐居可不行,那样朕就找不到像你这么合适的女人了。”他微眯着眼睛细细端详着她,眸色深沉,像是要把她吸进去,“倘你喜欢隐居,朕就在宫中找个偏僻的住处给你,效果都一样,不会有谁打扰到你的,你意下如何?”

叶檀泪流满面,早知道还不如在靖王府老实待着,出什么幺蛾子非得跑路啊!

作者有话要说:

☆、帝王之心深似海

皇帝并没有打算放过叶檀,相反,他似乎还很享受她这种受了惊吓的表情。

“你身上的香味很熟悉啊,是海棠沉香么?”

“呃,回陛下,是的。”

“最普通的香料往往能制造出最迷惑的气息,当然,这也分人。”他俯下头去,埋在她颈间轻嗅着,呼吸温热,语气悠远,像是在回忆很久以前的事情,“朕的母后当年也很喜欢这种香料,那时朕还小,经常抱着她睡,梦境中都是这样温暖的味道,足以铭记至今。”

大概是他那憧憬向往的口吻太明显了吧,叶檀顿感自己的鸡皮疙瘩都起来,却还不得已要赔着笑脸:“陛下和太后娘娘的感情很好呢。”

他轻笑一声算作认同:“当然,没有谁能代替母后在朕心目中的位置。”

“……这也是陛下到现在都不纳妃的原因吗?”她说完就后悔了,这不明摆着打听皇帝的隐私么?万一他突然发怒要砍她脑袋怎么办?

然而还没等她开口圆场,就听得皇帝坦然回答:“没错啊,事实上,朕只要有母后一人就够了,世间那些庸脂俗粉,并不足以吸引朕的视线。”

“……”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儿吗?

“但你或许可以成为例外,毕竟你给了朕久违的熟悉感。”他不顾她的闪躲,执意将手抚上她的脸颊轻轻摩挲,“尽管不能给你名分,但朕保证会好好待你的。”

叶檀欲哭无泪:“陛下,您不是已经有太后娘娘了么……”所以就别再祸害她了。

皇帝幽幽叹了口气:“可惜母后最近忙于吃斋念佛,不理外事,朕也不忍心打扰她。”

也就是说见不着太后娘娘过于寂寞,因此急着找个替代品用来打发漫长时光吗?

“更何况……”

叶檀听这意思是还有后话,连忙竖起耳朵,结果却听来一句:“反正朕将来都是要传宗接代的,与其便宜别的女人,倒不如找个合心意的,也就罢了。”

不!她并不打算给他生孩子,哪怕这孩子以后有可能登上皇位也不行!

“陛下,民女一身江湖气,怕是会给皇室蒙羞,您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没关系,江湖和朝堂并不冲突,况且朕相中了谁也不需要询问他人意见,你踏实住下就好。”他安慰似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朕绝对比王叔更可靠,他能给的朕都能给,给不了的朕也能给。”

拜托别故意踩自家叔叔一脚啊!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抢叔叔看上的女人都不值得炫耀吧?

叶檀突然开始同情裴靖渊了,这位侄儿可是对他半分情面都不讲,但她也知道和对方讨论原则问题是没用的,人家是皇帝,金口玉言代表着隋国律例,她想反抗只有死路一条。

为今之计,还是先行稳住皇帝再作打算吧!

“民女谢陛下隆恩。”纵使心中早已骂了一千一万遍。

皇帝意味深长地笑了:“那朕即刻派人给你安排住处,过几天再去看望你。”

“……”

这帝王的心思啊,还真是深浅难测。

皇宫西面,曲台殿。

按理说这里临靠小桥流水,绿树环绕,是个适合居住的好地界——但前提是忽略门外那些气势凌人的带刀侍卫们。

这是要干嘛?把她当成囚犯关押?

不过没办法,谁让皇帝只把她当成私人物品,怕丢了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她之前还有逃出靖王府的经历,不得不防。

或许只有在这样孤立无援的境地下,才能想起某个人的好处,她把脑袋探出窗外望着不远处的景色发呆,脑海中莫名就浮现出了裴靖渊含笑的眉眼。

相比之下,那男人对自己的迁就和宽容是多么不可思议啊,他究竟图的是什么呢?

然而不管他图的是什么,她都由衷感激他,她现在坚定不移地相信着,所谓靖亲王荒淫好色心狠手辣之类的传言都不可考证,皇帝才是最变态的,谁晓得他平日里都是怎么在背后编排自家叔叔的?

“这铜墙铁壁的,要怎么逃出去啊……”

她懊恼地嘟囔着,突然很后悔自己当初没认真和师父学本事,否则如今没准就能潇洒来一场单枪匹马闯出皇宫的好戏了。

不过假设终究只能是假设,自家师父现在忙着游山玩水,连人影都见不着,根本指望不上,而玄衣社的兄弟们估计也不可能得知她被困于皇宫的消息,想脱身就得靠自己。

但她尚没有来得及想出好主意,便已经有人找上门来了。

“叶姑娘。”

她抬头看着那张年轻英俊却淡漠非常的脸,沉默半晌很无奈地应着:“方暗卫有何贵干啊?”

“应陛下吩咐,前来带叶姑娘去栾华宫。”

叶檀纳闷:“栾华宫是什么地方?”

方淮一板一眼回答她:“太后娘娘的寝宫。”

“……”

她简直越来越无法理解皇帝的思维模式了,好端端的叫她去太后寝宫做什么?难道和太后见个面,互相看看彼此的相像程度有几分吗?

“叶姑娘该不是想拒绝吧?”方淮打量着她的神色,平静提醒,“陛下就在栾华宫等着,待会儿若是见不到叶姑娘,后果恐怕很严重。”

这绝对是不折不扣的威胁!

叶檀垂头丧气地站起身来,小声答道:“我去就是了,方暗卫你别吓唬人,快带路吧。”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约莫半个时辰的光景,两人一前一后到达栾华宫。

栾华宫内布置朴素,虽然不如其他宫中那般装饰奢华,却是难得的干净而雅致,想来这也是出于太后的个人喜好,要不凭皇帝的性子,肯定要把自己母后的住处改造成瑶池仙境了。

殿中清香袅袅,果然调制的是海棠沉香,总之,这里一切都让人感觉很舒服。

茶韵悠然,大约是珍藏已久的铁观音,太后一袭暖色轻纱斜斜倚在榻边,墨色长发沿两肩如瀑垂下,眉眼清隽秀丽,画中人般美不胜收。岁月并未在她的容貌上留下太多痕迹,反而给予了她无比成熟温柔的风韵。她纤长指间慢慢捻着一串蜜蜡佛珠,看叶檀进来,朱唇轻启温声笑道:“这便是皇儿所提到的叶姑娘?当真是难得一见的可人儿。”

叶檀很想说“您不用昧着良心夸我,我晓得自己几斤几两”,不过她了解这种时候不能讲实话,只好恭恭敬敬福身行礼:“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免礼吧。”皇帝显然是和太后在一起就心情大好,看上去神清气爽的,“叶檀,朕今日唤你来也没别的要紧事,只是担心母后独居难免感到寂寞,所以想叫你搬过来,伴其左右说说体己话。”

太后柔声道:“皇儿莫要强人所难,哀家一个人早已习惯了,何必把叶姑娘也绑缚在此呢?”

皇帝笑了:“母后有所不知,叶檀乖巧懂事,很会讨人欢心,陪在您身边真是再合适不过了,不仅如此,就连您教给儿臣的那首民间小调她也会唱,佛曰因缘和合,说不定她就是母后的有缘人呢。”

请您不用以这种口吻来赞美我,乖巧懂事什么的才不是我吧?!还有啊,陛下您用佛教用语来哄骗太后娘娘不觉得羞愧吗?

叶檀心里已经在咆哮了,可表面上还要装得知书达理,天晓得她一玄衣社的刺客,需要什么知书达理!

“唔……民女愿意听从陛下安排,留下陪伴伺候太后娘娘,这是民女的福气。”并不是!

皇帝满脸写着“你看被朕说中了吧”一行大字,他把手指覆在太后手背上,那过分亲昵的举动简直令人不忍直视:“母后不必存着顾虑,儿臣都会安排妥当的。”

太后不着痕迹躲开他的手,很明显是有些抵触他这样的行为,她秀眉微蹙问道:“但哀家方才听你提起,叶姑娘原先……是居于靖王府的?”

“那并不重要,毕竟叶檀现在已和靖王府没有关系了。”皇帝微笑,“即使日后王叔发现,相信他也不会如何计较的,横竖只是一个女人罢了。”

“女人又如何?靖亲王多年未曾婚娶,难得碰到中意的对象,你这样夺人所爱,断不是君子所为。”

大概听出了太后语气中的愠怒吧,皇帝似是颇为不安,连忙出言替自己澄清:“母后您不了解个中原委,儿臣这并非单为一己之私,留叶檀在宫中还有其他用处,毕竟您清楚,王叔在朝中势力过大,儿臣也需要掌握一些足以牵制他的筹码……”

这番话如同惊雷在叶檀耳边炸响,她本能地倒抽了一口凉气,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仿佛成为了什么不得了的尴尬工具。

难道……皇帝还存着要用她威胁裴靖渊的心思吗?

听得太后低声叹息着,终是妥协般点了点头:“哀家知道了,你尚有政事要处理,就先退下吧,留叶姑娘在这里就好。”

“儿臣遵命,那……儿臣改日再来探望母后。”

皇帝临行前投向太后的眼神直教叶檀背脊生寒,那绝非注视母亲的眼神,倒更像是情人间特有的爱慕目光——有个心术不端的儿子,真不知太后娘娘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叹了口气,无精打采看向太后:“太后娘娘喝茶么?民女……呃,奴婢给您斟来。”突然琢磨过来应该改换自称。

“和哀家单独相处时就不必拘于礼数了,哀家这里不需要那些繁文缛节。”太后认真端详着她,半晌温婉一笑,满含着长辈的慈爱,“说来也怪,哀家第一眼看到你,便有种重遇故人的感觉,或许这真是缘分。”

可能和从小没见过母亲有关吧,叶檀对像太后这样和善的年长女子总缺乏抵抗力,但这也不能完全抵消她的警惕感,她站在原地踌躇良久,好半天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那是我的荣幸。”

太后不禁莞尔:“你不要紧张,哀家和皇儿不一样,不会为难你的。”

心事被骤然看穿,叶檀愈发尴尬起来:“不,我只是觉得……”

“是因为靖亲王?”一语道破。

“……”

作者有话要说:真没人打算留个言什么的嘛,单机真的让人很难过啊……

☆、逃不出他手掌心

别看太后娘娘外表温和柔弱,其实眼睛是雪亮的,既能看穿自家儿子的不轨心思,也能透析叶檀隐藏在镇定表情下的惶恐情绪,可见人家母仪天下是有道理的。

叶檀面对太后突然抛出的问题,一时无语,许久才犹豫着摇了摇头:“我不敢妄言。”

“没什么不敢妄言的,喜欢一个人本在情理之中,平心而论,哀家也不相信皇儿当真是尊重你意愿才把你带进宫的,想必他是采取了无礼的手段。”

“……太后您怎么知道?”果然知子莫若母啊!

太后无奈微笑:“皇儿从小被哀家宠坏了,导致如今变得偏执自私,占有欲又强了些,相中的人或物都必须得到,得不到就要毁掉,这是他一贯的作风。”

叶檀登时打了个冷颤:“那他会不会把我毁了?”

“这么说,你已经做好违拗皇儿的准备了?”太后若有所思,“原来哀家终究是猜对了。”

所谓猜对了,自然是指关于裴靖渊的事情。

“这和违拗陛下没什么关系,我只是不愿意在皇宫久住罢了。”

“总得有个理由吧,譬如,你的确也像靖亲王喜欢你那样喜欢他?”

大约是错觉,叶檀发现在问这话时,太后一双秀媚杏眼中隐有笑意——连太后也这么八卦的吗?

“太后言重了,靖亲王不喜欢我,我也没打算喜欢他。”事实证明她确实不适合说谎,一讲瞎话连傻子都能听出是假的。

太后温声道:“哀家也并没有旁的意思,只是不希望你违背本心被困在这里而已,能遇着喜欢的人是好事,没道理由于某些因素令感情中途夭折。”

字字珠玑,着实是深明大义之人才能讲出的言辞,同样的,也是经历过岁月洗礼之人方能产生的感慨。

叶檀眼睛一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猛然抬头:“那么太后能帮忙劝劝陛下么?陛下最听您的,只有您去劝才最管用吧?”

“你错了,哀家劝是最不管用的。”

“……”她满脸困惑。

“哀家去劝他,除了让他迁怒于他人之外,什么作用都没有。”谈及此事,太后不禁眉眼含愁,“他虽说对哀家很是顺从,但一旦触及底线,他的情绪就会格外不稳定,如果是经哀家提起的,恐怕需要缓解的事态会更加严重。”

叶檀快哭了:“那怎么办,太后您也知道陛下想做什么吧?叔侄相争这种局面,能避免最好还是避免吧?”

从私心程度上讲,她真的不愿意让裴靖渊莫名其妙受皇帝的算计,尤其是这次皇帝的计划中还扯上了她。

不管裴靖渊会不会为了自己而改变初衷,她都不想趟这趟浑水,她现在只盼着回玄衣社去。

“哀家无法让皇儿放你出宫,但你既是江湖人,若有条件,应该能凭借自己的力量出去吧?”

“……”

太后打量着她瞬间郁闷的神色,平静继续着自己的思路:“哀家只装作什么也没发现,给你画下皇宫的完整地形图,这样可以吗?”

叶檀猛抬头:“真的?”

“当然是真的,这也是哀家唯一能替你做的了。”

她迟疑良久,细长手指在身后缓缓攥紧,终于还是下定决心点了下头。

权当赌一次吧。

太后的效率非常高,在许诺的当天晚上就画好了皇宫的详细地形,并将其交予叶檀。

“从这里到明光门是最短的路径,倘若能顺利避过皇宫守卫的眼线,你就自由了。”自由二字被着重加强了语气。

其实叶檀对自己的能力并没任何信心,但她依旧由衷感激太后肯出手相助,毕竟对方是皇帝亲娘,现在却来帮她一个外人,无论如何都值得庆幸。

“太后娘娘,我能问个问题吗?”

“你讲。”

“为什么……呃,我的意思是,您就不担心陛下发怒吗?”

太后微笑:“他或许会将怒火转嫁给别人,但对哀家,他是不会说半句重话的——你无需顾虑,哀家只是觉得,自己二十年都没能逃出这皇城的牢笼,能成全你的愿望,倒也算是功德一件。”

语调温婉,却含着掩饰不住的幽幽哀伤,大约……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往事。

“多谢太后娘娘。”叶檀手持地图一揖到地,恭恭敬敬行了大礼,“我以性命担保,即使自己被捉回来也不会牵连到您。”

太后点点头,叹息着没有再回答,只捻着指间的蜜蜡佛珠转过身去,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庭外月光黯淡,风声阵阵,正是落跑的好时机。

借着夜色掩护,叶檀换了夜行衣匆匆自栾华宫飞奔而出,沿着地图的指示一路向西,途中不晓得惊险躲开了多少巡逻侍卫,遮遮掩掩总算看到了一丝曙光。

似乎距离明光门越来越近了呢,翻跃那座高大城墙,应该就能脱离皇帝的掌控了吧?

她蹲在假山后面不断给自己打气,大概越到这种时候,对归心似箭的理解就越深刻,想她原来还总暗地里抱怨社长给的条件不够好,现在琢磨琢磨,真觉得自己没良心。

还有比和自家兄弟们团聚更幸福的事情吗?没有。

不过人生素来多磨难,想要团聚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就在她重新站起身,准备趁四面无人赶紧逃出去时,下一秒,一柄钢刀已经不偏不倚横在了她的颈间。

“……”叶檀一抬眸就看到了某位方姓暗卫那张俊脸,她滞了半晌,终是认命地哀叹一声,“你能不能别阴魂不散?”

方淮轻哼,目光却若有所思瞥向她手中图纸:“这是什么?”

“这是好吃的!”她在说这话时压根没过脑子,当即把图纸整张塞进了嘴里大嚼特嚼,“你忽略就行了!”

方淮常年跟在皇帝身边,什么世面没见过,这点小心思自然是瞒不住他的,但他足够聪明,晓得何种情况下该保持糊涂——毕竟若让皇帝知道太后帮着叶檀出逃,倒霉承受怒火的就有可能是他了。

“叶姑娘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但是深夜出逃这种事,就得你亲自去和陛下坦白了。”

“……在那之前你先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一定要不分昼夜地监视我吗?”

“并没有,叶姑娘先前住在栾华宫,我又怎么敢监视栾华宫呢?”方淮的神色极其平静,“只是陛下神机妙算,担心今夜会出变故,特意叫我来瞧一眼,谁知恰好就发现叶姑娘你意欲出逃并付诸行动了。”

叶檀简直要被他这番讽刺意味十足的言辞打击得挖地洞去,她挫败地双手抱头,有气无力回道:“你实话告诉我,咱俩要是真动起手来,我的胜算有多少?”

方淮颇为好笑地勾起唇角:“叶姑娘是在问,你的胜算?”

“是啊,难得不可以吗?”

“你若肯换种问法,我或许能回答得更轻松些。”他如是道,“譬如,问我你活下来的可能性有多少,我就能告诉你了。”

叶檀一怔,当真傻傻地接了话头:“有多少啊?”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为零。”

“……”

他扯着她的领子转身,悠然又道:“但你也不用太紧张,陛下喜欢你,我当然不能轻易下手,顶多把你打晕带回去而已。”

她该感谢他这欠扁的安慰吗?

叶檀踉跄了几步,被迫跟在他身后难以挣脱,她瞪起一双大眼睛恶狠狠盯着他的后背,若是眼神能杀人,她真想将其千刀万剐了。

然而她很快就意识到这不是最重要的,方淮仅仅是遵从命令罢了,最难面对的是那个无时不刻能掌握她动向的变态皇帝。

她现在真是毫不怀疑皇帝变态的属性了!

承光殿内,海棠沉香燃得正浓,皇帝坐在帽椅里,冷眼打量着被带进来的叶檀,后者也正抬眼看向他,四目相对,各怀心思的两个人神情均显得有些僵硬。

“怎么,对朕给出的待遇不满意?”

“陛下给出的待遇都是优中选优,民女哪里敢不满意。”

他冷笑着:“那还偷着逃跑?莫非逃跑是你的习惯不成?”

“民女只是不想在宫里给陛下添麻烦而已。”叶檀低声道,“陛下还是把闲暇时间都留着陪伴太后娘娘吧,何必浪费在民女身上呢?”

“朕要留下谁由朕决定,轮不到你来多嘴。”

“……”

“朕再问你一次,你心心念念想要逃出宫去,难道是还惦记着王叔么?”

这个问题太敏感,叶檀一时竟无言以对。不得不承认的是,她之所以坚持要冒险逃走,除了想尽快回归玄衣社外,也存在着不愿成为裴靖渊隐患的因素。

须知她当初可是奉了命令要去刺杀裴靖渊的,结果现在却开始替裴靖渊着想了,真是讽刺。

“陛下想多了,民女只是自由惯了,不希望被长久束缚在同一个地方。”

皇帝闻言霍然起身,似笑非笑着步步逼近她,而后在她警惕想要躲避的刹那间,伸手直接将她拽到了面前:“朕可不相信你关于自由的理论,任何事物都有其价值,只有是否到达预期罢了——你不肯留下,可见朕开出的筹码还不够,不如我们来些更有趣的?”

“……民女听不懂陛下的意思。”

“民间皆传言王叔好色荒淫,是不是他那样的男人更会讨女人欢心?”皇帝笑意渐深,隐隐透着寒意,“你说,如果朕得到了你的身体,是不是也就能把你的心顺利留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叫天不应地不灵

叶檀在听到皇帝那句话后几乎是崩溃的,然而她根本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对方一把扯住衣袖甩到了龙床上。

要不是因为打不过,她真想抄刀把这混蛋男人给阉了!

“陛下你先冷静,我们有话好商量……”已经不晓得自己在说什么。

皇帝站在床前,慢条斯理解着内衫,眼神却不怀好意地瞥向她,幽深眸底满是被欲.望氤染的痕迹,观之令人心底生寒。

他在想些什么,毋庸置疑。

“你不用紧张,朕不会让你太疼的。”他扬唇邪笑,“你该不是半点经验也没有吧?住在王叔府上那么久,莫非他一次也没有动过你?”

“……”叶檀算是江湖人,倒不至于像那些贞洁烈女一样,听了些轻佻言辞就怒火中烧寻死觅活,但说不生气也是不可能的。但考虑到目前实力悬殊,她干脆把头一仰装死保持沉默,并不搭理他。

“无妨,他没碰过你更好,就让朕来替他完成这件事吧。”皇帝坐在她身边,灼热指尖慢慢划过她的脸颊,他的眼底映现的不是她的模样,倒像是另一个女人的容貌,没错,那应该就是太后娘娘。

叶檀突然觉得一阵反胃,她发现自己的经历简直都能拿去编写民间戏本了,怎么着,迫于世俗观念不能对自己的母后不敬,所以就要占她这个替代品的便宜吗?她就活该被糟蹋吗?

“陛下您不准备过问一下民女的意见吗?”

不善于隐藏情绪的小丫头一旦有了怒气,很容易就能从眉眼间读出来,皇帝注视她半晌,嘲讽般扬起眉梢:“你不愿意?须知全天下多少女人都想爬上朕的龙床,而你却在打着拒绝朕的主意?”

叶檀心道这也就是她们不晓得你是个变态,否则谁还会上赶着想嫁你啊?以为当皇帝有多了不起吗?

皇帝见她一言不发,索性也不再多言,抬手将自己腰带一抽,随即便要去脱她的衣服。叶檀恍然惊醒,合着这时候和他讲什么道理都没有用了,要么认命承受,要么绝地反击,否则最终吃亏的还得是她自己。

“请陛下别强人所难!”她连滚带爬地逃到床角,用被子将自己严严实实包裹起来,“您看看我这张脸,就跟没发育成熟似的,哪里值得让您费心费神呢?”已经堕落到不惜自毁形象。

“若朕没记错的话,你都十七岁了,这样的年纪,换作平常人家早就传宗接代了。”皇帝轻笑,手上动作未停,仍然要去解她扣子,“你难道不清楚么?朕真正相中的,还不就是你这张脸。”这张能让他想起自家母后的脸。

“……住手!就算你霸王硬上弓也无济于事的,我该不想留下依旧不想留下,这完全是没有意义的!”

事已至此,毫无转圜余地,她干脆也不再客客气气,反正都要豁出去了,还斟酌什么言辞!

兔子急了还咬人,狗急了还跳墙……不,这比喻有些不太合适。

皇帝神色一滞,仿佛颇为难以置信她竟会如此激烈地反驳自己,他抬头盯着她看,眼神渐趋阴郁。

“朕要得到的东西,从来没有失手的道理,更何况你原来还是王叔的女人。”他冷笑着,“说朕会输给王叔,那就更加荒唐了。”

“……”

“朕最后再问一句,是不是因为王叔,你才执意不肯听朕的话?”

叶檀咬咬牙,终于还是抬头正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回道:“抱歉陛下,即使没有靖亲王,民女也不会乖乖留在您身边的。”

这着实比肯定的答案更令人恼火,皇帝沉着脸要把她扯到自己面前来,却被吃了雄心豹子胆的叶某人一把推开,他缓缓点头,连说三个好字,一时间笑容里甚至都带了杀气。

“叶檀,你成功了,这样的情况,的确叫朕失去了临幸你的兴致。”他直起身,重新系好了颈扣,随即回头朝殿外清喝一声,“来人啊!”

外面的守卫很快依言来到殿内,屏息静气等待主子吩咐。

叶檀迅速整理好自己的衣服避免走光,平心而论,当她听到皇帝寒声下令“把她带去天府私牢”时,反而真真切切松了一口气。

甭管怎样,横竖清白是保住了呀!

所谓天府私牢,顾名思义,当然是皇帝专门设立的特殊牢狱——据说这里是比大内监牢更加可怕的地方,藏匿着各类诡异刑具,甚至还有皇帝从西域引进的数种毒虫凶兽,不像是惩罚违反隋国律例的囚犯,倒像是纯粹为了替皇帝宣泄私欲一般。

叶檀被推搡进了阴暗潮湿的走廊,她不禁打了个冷颤,抱着胳膊斜眼看向皇帝,恰好对方也正望过来,声音漠然:“这里可是皇家重犯才有机会进来的监牢,今天为你破个例。”

“……”她应该感激涕零吗?

“朕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是乖乖从了朕,还是继续执迷不悟呢?”

她叹了口气,很无奈地别开视线:“陛下,求您给民女个痛快的吧!”

“有骨气,连朕都快被你感动了。”皇帝阴森森笑出声来,转而朝身后的方淮一挥手,“带她去尽头的房间,明晚的这个时辰再放她出来——哦,或许那时她就出不来了。”

方淮毕恭毕敬地颔首:“遵命,敢问属下是否需要先给西域白虎喂食?”

“当然要喂一次,至于喂完之后它什么时候再犯饿,就要看某些人的造化了。”皇帝悠然道,“叶檀,如果明夜你还能好好活着没被白虎咬死,便算你有造化,朕届时可以考虑饶你一命。”

叶檀:“……”

她现在突然觉得,好像赶紧一刀自裁比较理智。

和老虎同笼,那是正常人能想出来的馊主意吗?这皇帝果然病得不轻,绝对的暴君,为什么还没有人揭竿起义结束他的统治?!

然而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并没有选择的权利,只能像只任人宰割的小动物般,一路被方淮拖进了尽头的房间。

在铁门怦然关上的刹那,她似乎瞥见方淮在颇为怜悯地摇头——说白了,就是认定她出不去了。

她才十七岁啊,风华正茂,难道真的要就此英年早逝了吗?

角落里的巨型白虎刚饱餐完生肉,正懒洋洋眯着眼睛打盹儿,听到有人进来的动静也没兴致理睬,但数个时辰后的情况可就说不准了,毕竟它若是饿了,单凭那张血盆大口就能把她撕个粉碎。

叶檀抱着脑袋离对方远远的,要不是怕吵醒了老虎,那一刻她真想高声大吼“天杀的狗皇帝你不是觉得我像你母后吗?你忍心这么对待你母后吗”……好吧,这也仅仅是聊以**罢了,实际上半点用处没有。

她目前可走的路就两条:一是趁老虎睡觉时徒手撕了它,二是等着它回头把自己生吞活剥了。

听起来似乎哪一条都不是太靠谱……

长夜漫漫,她算是完全陷入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怪圈。

作者有话要说:

☆、自古绝处多逢生

相信任凭是谁,和西域白虎同处一室也不会太从容淡定,更别提睡觉这码事了,肯定得分分钟睁眼警惕着。

可叶檀偏偏成为了例外。

说不害怕自然不可能,她怕疼怕死,这些全是毋庸置疑的,但再多理由也抵挡不住困劲儿涌上来那一瞬间,无论她再怎么提醒自己要保持十分精神,最终也还是靠着墙壁睡了个天昏地暗。

没心没肺到此种程度,也真是给刺客行业丢尽了脸。

而等她终于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一睁眼就瞧见了某只白虎格外清晰的大脸,连有几根胡须都数明白了——合着睡觉太不老实,左滚右滚最后都快和老虎同塌而眠了。

感谢苍天没让她把大腿搭到老虎后背上去啊!那样或许她现在就被啃得只剩下一条大腿了啊!

叶檀小心翼翼在地面蠕动着,尽可能减小动静挪向角落,她不晓得具体是什么时辰,这只老虎会不会下一刻就鼓吻奋爪扑向自己,她能做的只是等待,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受命运眷顾,熬到牢门打开。

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牢门打开,下场也只是再度被皇帝绑回身边去吧?这样一看她还是去死好了!

“天呐……为什么我年纪轻轻要遭此横祸,我还没攒够嫁妆,我还想嫁人,我还要努力执行任务让社长刮目相看……呜呜,十四姐欠我的那三两银子还没还,也不知他事后会不会直接拿来给我买棺材……”思考的问题开始渐趋深刻。

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她碎碎念的都累了,没精打采在墙边刻些鬼画符解闷,直至突然惊觉身后传来爪子挠地的声音。

回头看去,见那只白虎已经醒来了,正在威风凛凛地抖毛,看样子是在做餐前运动。血红的舌头还冒着丝丝热气,它慢条斯理舔着爪子,半晌,硕大的脑袋转向她的位置。

叶檀顿感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她在衣摆抹了抹掌心冷汗,战战兢兢朝对方打招呼:“嗨,虎兄,看在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份上,你能不能待会儿再用膳?”

白虎压根不搭理她,只一步一步逐渐逼近,一面走还不忘在地上磨着锋利趾甲,看这形势是准备一击得中了。

“我……我真没发育成熟,没多少肉也不好吃……”她欲哭无泪连连后退,“要不你等方暗卫来的时候吃他吧?他高大威猛的,吃一顿顶三顿,吃不完还能存粮食,多划算!”

白虎才没心思和她谈条件,毕竟这么个大姑娘,在野兽眼中也和一只行走的鸡腿没什么区别,它微微躬身,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吼声,显然是攻击的前兆。

脑海中那根弦似乎是绷紧后复又断裂,叶檀整个人都瘫软下来,她双眼死死盯着白虎,浑身颤抖着用后背撞门,尽管心里也清楚这压根无济于事,但人在逆境下能做的不多,一切全都是出自最原始的本能而已。

“来人啊……有没有人啊?救命啊!”

或许叫得再大声也没有用,顶多是在临死前给自己些许心理安慰罢了,然而上天这次偏偏跟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千钧一发之际,仿佛是对她呼救的回应,门外瞬间传来嘈杂声响,紧接着牢门已经被人用内力硬生生破开。

灰尘扬起遮迷视线,她忙不迭蒙住眼睛,却在同一时刻感到腰间一紧,人已被打横抱起。

熟悉的瑞脑香气不期而至,随即便有含笑男声在耳畔响起:“小刺客也有害怕的时候啊?丢不丢脸。”

叶檀讶然抬头,正迎上一双狭长魅惑的眼眸,哪怕半张脸都被面巾遮住,她也确信这是裴靖渊,不会有错。

他居然嚣张到闯进天府私牢来救人。

“谁说我害怕了?你知道为了守住那点骨气,我付出了多惨重的代价么?我一个人被关在皇宫里容易么我……哎小心你身后!”

眼看着白虎被激怒,纵身一跃准备直扑过来,裴靖渊反应极其敏捷,抱着她在原地转身,手中佩剑不偏不倚笔直插.入对方喉咙,登时带起血色一片。

“……哇哦你太厉害了!”来自某位压根忘记自己身份的小刺客的赞美。

“这话留着以后再说吧,现在你只需要乖乖的,等本王带你出去。”他低声笑道,“那封信里的内容,本王句句都记得很清楚,非得让‘后会有期’四个字成真不可。”

他的怀抱很暖,结实的胸膛足以给人安定感,叶檀心神微漾,忍不住把脑袋往他怀里拱了拱,像只寻求庇护的小猫般,是难得的温顺模样。

在这一刻,她突然什么也不愿意多想了,四周厮杀的声音和鲜血的腥味都不能打扰到她,时间恍若被拉成漫长的刻度几乎静止,而她被他保护在不可侵犯的领域中央,正在冲破天府私牢的屏障向更广阔的天地飞奔而去。

那一柄普通的佩剑被裴靖渊使得风生水起,一路屠杀片刻未曾停歇,所有妄图阻挡的守卫都被他逐一解决,身后伤者的□□声清晰可闻,他头也不回,抱着叶檀的力道也没有丝毫放松。

直到看见了外面正欲冲进私牢的一**黑衣人,竟然是玄衣社一众刺客。

大家还真是默契啊,刺客和暗杀对象选择了同一时间劫牢救人。

叶檀蓦然紧张起来,她用力一扯裴靖渊衣角:“赶紧走赶紧走,那是我兄弟们!发现是你的话,他们下手可不留情的!”

裴靖渊似笑非笑扬眉:“你在担心本王?”

“……你废话怎么这么多!你这次的人情我迟早会报答的,但前提是你在那之前别死!”

“能杀得了本王的人还没出世,你多虑了。”他眸底深深浅浅像是蕴着满天星光,声音低沉温柔,蛊惑醉人,“其实本王这次来,除了救你性命,还有一句话要说给你听。”

叶檀不安地环视四周,时刻警惕着是否有追兵到来,只模棱两可点了点头:“你快说,我听着呢!”

“你在信中告诉本王,并不确定本王讲过的那些话是真是假,那本王现在就再重复一次——那些话都是真的,确凿无疑。”

这么一来,就相当于变相承认了他喜欢她的事实。

尽管先前他也曾明里暗里示意了无数次,但只有这一次,叶檀选择了毫无保留地相信。

没有为什么,就是愿意相信了。

“嗯,我记住了。”

话音未落,裴靖渊已然抬手取下面巾,倾身向前吻上了她的唇,温度微凉,直教她连闪躲的力气都失去。

这是她与他第二次亲吻,心境却和第一次大不相同,有那么一瞬间,叶檀甚至产生了忘情回应的冲动。

心跳如擂鼓,直到裴靖渊松开环住她的双臂都没有减缓的迹象,幸好夜色渐深看不出她的脸色通红,她捂着嘴唇,慌张地背过身去。

“走吧裴靖渊,再过一会儿皇帝也该赶来了,你别引火烧身。”

“只要本王还活着,总有一天会再见到你的。”

“……你要是真有那本事,我就等着你。”

这也是她所能说出的、最大胆的承诺了。

裴靖渊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而后身形如风,片刻即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再也寻不见踪影。

叶檀仍旧站在原地出神,最后还是小白和苍术一左一右来到她身边,扯着她的胳膊将其强行拖走。

“说你是傻丫头你原来还死不承认,哪有停留在作案现场等皇宫御林军来抓的道理?不想活啦?”

“……”

小白横她一眼:“哥儿几个刚才已经给足面子了,看在那人前来劫牢的份上没有揍他,亲也亲了抱都抱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啊?”

“……我没什么不满意的啊。”被自家大哥抢白一通,叶檀很委屈,但她也不敢顶罪,担心会一不当心就把裴靖渊供出来,只好乖乖服从,“辛苦哥哥们了,我、这就走,这就赶紧走!”

苍术走过来,不由分说将她往肩上一扛,面无表情示意几名成员撤退:“就凭你的轻功造诣,还没等跑出去我们就要被堵在皇宫里了。”

叶檀大头朝下,只感觉血液直冲脑顶,她唉声叹气地琢磨着,自己在兄弟们眼中始终就是个废物,她该感激他们的不离不弃吗?

作者有话要说:

☆、总给社长添麻烦

那晚劫牢的确给皇宫带来了不小的骚动,但玄衣社一行人依旧靠着多年闯荡江湖亡命徒的经验,成功突出重围,且兵不血刃抱得美人归……哦不,是救得废柴归。

更重要的是,此事虽非同小可,之后在民间却也并没有引起什么波澜,甚至连一丝传言都没听到。仔细分析起来,倒像是皇帝想要息事宁人,没打算过分张扬。

而此时真正的当事人叶檀,就坐在玄衣社后院的树荫下,一面嗑瓜子一面发表长篇大论。

“皇帝绝对不是心软了,相信我!他是怕丢脸,他怕自己有恋母情结的事情被百姓知道,到那时候帝位就坐不稳当了!”

小白正手握小银锤给她砸核桃,闻言不禁抬头横她一眼:“你当皇帝和你一样傻里傻气?皇家秘事自然不能往外传,可他若想随便编造个理由捉拿我们,那也是很容易的。”

“……那他为什么不采取行动?”

“所以才说你是傻丫头,他肯定是不想打草惊蛇呗!毕竟能劫天牢的江湖人,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不是一般角色,他估计是想暗中调查,等有十足把握再给我们致命一击呢!”

苍术冷静补充:“然后再把你抓回去,来一场不给名分的金屋藏娇。”

“……”叶檀登时一脸慌乱,“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要不要转移阵地?!”

另外三兄弟均是一脸不忍直视的表情,最后还是十四忍不住吐槽:“玄衣社再怎么说也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暗杀组织,如果被官兵追得抱头鼠窜,以后还混得下去吗?”

“那你们有什么好主意啊?难道和皇帝拼个鱼死网破……哎呦!”话没说完就被对方弹了个爆栗。

十四收回手,爱惜地吹了吹自己精心保养的指甲,随即幽幽瞥她一眼:“你未免太小看社长的本事,他老人家这么多年莫非是白混的吗?”

“十四姐,你用‘老人家’形容社长,社长不会感激你的吧?”说不定还会揍你。

“叫哥哥……不要追究那些细节,人家只是在告诉你,社长英明神武,他若不想让皇帝知道玄衣社的所作所为,那皇帝一辈子都会被蒙在鼓里。”

这算盲目崇拜吧?叶檀暗戳戳琢磨着,但不得不承认,社长的确实力高超,并拥有泰山压顶面不改色的心理素质,否则怎么带领成员们攀上人生巅峰?

“你要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你本来就不该怀疑。”小白轻哼,“丫头,我发现你自打回来以后变得更呆了,是不是被靖亲王弄得五迷三道,导致脑子完全不好使了?”

靖亲王三个字目前是叶檀的雷区,她登时炸毛:“谁和裴靖渊有关系了?谁被他弄得五迷三道了?”

小白拿眼睛斜楞她:“换作以前,你肯定是重点反驳没脑子这回事儿,怎么着,现在全偏移到靖亲王身上去了?”

叶檀:“……”她深深有种被兄弟们算计套话的感觉。

十四幽怨叹息:“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啊?你也太让哥哥们失望了,以公谋私不提,还叛变投诚爱上敌人,哥哥的小心肝都要被你揉碎了,说好的比翼双飞呢……哎呦妈呀!”话音未落就被苍术按进了面前的花生碟里。

苍术面无表情收手,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叶檀,如实交代,那天劫牢的黑衣人到底是谁?”

这位面瘫哥哥总能一针见血问出关键问题,叶檀顿时大窘,叼着点心嚼也不是不嚼也不是,好半天才讪讪将其吐掉,小声回答:“那个……我,我也不认识。”

“不认识就又抱又亲的,当我们都瞎啊?”小白始终对她的撒谎能力保持着恨铁不成钢的态度,“虽说江湖人不拘小节,但也不能随便让对方占便宜啊!按理来讲他是应该对你负责任的,要不社长就得白戴绿帽子了。”

叶檀悲愤捶桌:“戴绿帽子是什么东西?我没有!”

“这话你得留着跟社长解释。”

“……”

十四友情补充:“没关系,也不要太有心理压力,反正社长嫌弃你还有哥哥呢,三两聘礼的承诺人家还记得……诶诶!你们俩!别打脸!”

叶檀垂头丧气站起身来,无视掉被小白苍术暴揍的十四,转而朝玄衣社正厅走去。

她并不晓得要怎么跟社长解释,换句话说,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好解释的。

尽管从表面上看来,的确是她理亏。

正厅依旧只有社长一个人,估计他猜到她要来,特意屏退了其他成员。

灯火通明,檀香袅袅,他一袭暗色云纹长衫坐在首领座椅上,手持盛酒玉杯,仍是那副意气风发的王者姿态。

叶檀站在台阶下微微仰头看着他,平心而论,她认识他快四年了,却没有哪一刻像这瞬间一样,从心底莫名生出了几分微妙的熟悉感。

太奇怪了啊,觉得熟悉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然而下一秒,社长就开口打断了她的沉思。

“葡萄美酒夜光杯……”

叶檀迎着他那张银质面具,因看不清表情只好猜测,这大概是让她……接下句?

“哦,一面破鼓万人捶?”

她认为自己对的还不错,至少很押韵,不过很可惜,等来的不是夸奖,而且一块堪比暗器的核桃酥,正砸在脸上。

社长似乎在阴森森磨着牙:“你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我没怎么读过书。”叶檀委屈道,“我读书的时间都用来习武啦!”

“那武功呢?你学好了吗?”

“……”某人竟无言以对。

听得社长叹了口气,颇为无奈地摆了摆手:“算了,和你玩吟诗作对也是我精神不正常,我们来谈正事吧。”

叶檀心跳骤然快了半拍,她小心翼翼抬眼觑着他:“什么正事?”

“我上次交给你的任务,你是半点没完成啊。”语气意味深长。

“……我检讨,我笨,我对不起社长您给予的关心和信任,我愿意接受一切惩罚!”

她最大的优点就是认错态度良好,永远都是一副“我没本事而且我也知道自己没本事所以我老实认怂”的状态,教人想骂两句都不知从何骂起,只能硬生生憋出内伤。

纵然隔着面具,也能想象出此刻的社长是如何不遗余力在翻白眼:“接受一切惩罚?把你卖给东街猪肉荣可以吗?”

“猪肉荣?”叶檀一惊讶不小心把实话秃噜出来了,“社长不是你要娶我的吗?”

很显然,社长不知道小白他们仨已经把自己的玩笑话透露给了叶檀,他沉默半晌,终是缓缓点头。

“看来我有必要清理一下门户了。”

“……”叶檀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出卖了队友,连忙试图挽回,“社长你别生气!实在不行咱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行吗?”

社长高深莫测地笑了:“什么也没发生过?也就是说你不准备将此事当真了?”

“我……应该当真吗?”问题是怎么当真呢?

“你去靖王府执行任务的这段时日里,我或多或少也听闻了一些消息,说实话,令我很有危机感。”他稳稳继续着自己的思路,“我之前也没想到,玄衣社的一枝花,放在外面也同样受欢迎,连王爷都要动歪心思。”

果然啊,最后还是不可避免要扯到裴靖渊身上啊!

“我问你,我和靖亲王,你选谁?”

叶檀再一次受到了如晴天霹雳般的惊吓,社长居然真的抛弃矜持问出这种话了啊!丝毫不顾及身为当事人的她的脆弱情绪啊!

“社长,这根本毫无可比性啊……”

“哦?是我比不上他还是他比不上我?”

“……社长你还是打我一顿吧,或者扣我俸禄也行!就是别再折磨我了!”

社长仿佛是意味难明地叹了口气,他起身离开座椅,就像往常那样径直走到她跟前,抬手稳稳扶在她肩膀上。

“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

叶檀偷摸用余光瞄着他的表情:“你明白什么了?”连她自己还没完全明白呢。

“劫牢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小白他们都汇报给我了。”他缓声道,“你十四岁下山,然后就加入玄衣社了,按理讲不应该有什么熟悉的江湖朋友,但却有人冒着风险闯进皇宫,还和你举止亲密——我想了又想,能做到那种程度的男人,只剩下靖亲王了吧?”

秘密被轻而易举地揭开,叶檀无力扶额:“为什么所有人都认定我和裴靖渊有不正当关系?”

“很简单啊,换做是你,若不是存着不轨心思,你会对想杀自己的人手下留情吗?”

“……”答案当然是不会。

“你敢摸着良心向我保证,自己没有对靖亲王动过邪念?”

叶檀一时语塞。

她发现自己真的是哑口无言,原来就算再怎么自我欺骗,也难以抹消她对裴靖渊产生了好感的事实。

那个风华绝代、口口声声说着喜欢她的男人,不知从何时开始,无声无息铸成了她心中的一座壁垒。

有那么一瞬间,她着实不敢正视社长的眼睛,然而很快,小白的到来却替她解了围。

“报告社长,上次的雇主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依旧坚强的单机着……(っ╥╯﹏╰╥c)

☆、谁来给她一巴掌

据社长说,这个雇主要求很严格,谈事情的时候除了他不能有任何外人在场,所以为保险起见,叶檀低调地躲到了屏风后面。

脚步声由远及近,她好奇地探出脑袋悄悄望去,却在看清来者何人的一瞬间,吓得连呼吸都停滞。

那分明就是杀千刀的皇帝,身后还跟着戾气浓重的暗卫方淮!

这是顺藤摸瓜找到玄衣社老窝来了吗?!

她忙不迭移开视线,尽量往屏风深处躲去,生怕被两人察觉端倪。

听得社长朗声笑道:“难怪今早见枝头喜鹊欢叫,原来是有贵客登门,有失远迎,还望衣公子莫要怪罪。”

社长啊要谈正事就快点谈正事,你搞那些虚头八脑的开场白有什么用啊!还有这衣公子是什么东西?因为姓裴,所以直接取半边作化名也太草率了吧?

叶檀在心底无声呐喊。

“玄大侠不必客气,我此次前来只是要向你确认一件小事。”

“衣公子但讲无妨。”

衣公子……也就是皇帝似乎笑了一声,表面随意实则冷意逼人地问道:“前些日子皇宫之中好像出了点小状况,不知玄大侠可有所耳闻?”

社长很镇定地告诉他:“公子可真是见多识广,然而江湖人从不参与朝堂之事,公子是否问错对象了?”

“哦,那是我唐突了。”话虽如此,皇帝可一点也没有难为情的意思,“那么依玄大侠高见,江湖上有本事挑衅皇宫权威的成员,除了玄衣社还有其他人吗?”

这言辞试探意味十足,甚至还带着几分挑衅,但社长闯荡江湖这些年,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当即不惜降低身价微笑回应:“江湖人才辈出,玄衣社也仅仅只是沧海一粟罢了,须知多少高手都隐在黑暗中,并不曾轻易现身。”

社长你的语言艺术又精进不少,不愧是我老大啊!

叶檀在屏风后面默默崇拜了一下自家首领,但她花痴的时间极为短暂,因为注意力立刻就又被皇帝吸引过去了。

“呵,多谢玄大侠指教。”

“不敢当。”

“那我们不妨来谈一谈之前的委托吧。”皇帝一字一句沉声道,“恕我直言,关于刺杀靖亲王的事情,似乎进展得并不顺利。”

叶檀下意识抬手捂住嘴,只觉心脏在那一瞬差点蹦出喉咙。

原来委托玄衣社暗杀裴靖渊的雇主,就是皇帝……他这到底是有多迫不及待地想要杀自己的叔叔啊?!

而另一边,社长还在半真半假地表达着歉意:“抱歉,这是我的疏忽,低估了任务的难度,以致不小心就选了组织里最愚蠢的杀手去执行——好在我已经及时换人,相信再宽限一段时间就能圆满完成了。”

叶檀泪流满面,很显然,她就是那个所谓的“最愚蠢的杀手”。

“玄大侠的办事能力,我当然是深信不疑的,那我就依玄大侠所言,等过段时日再来验收成果吧。”

“多谢衣公子体谅。”

于是各怀鬼胎的两个人终于结束了这皮笑肉不笑的古怪谈话,皇帝带着方淮告辞离去,社长又说了一堆诸如“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之类的场面话,吩咐小白出门送客。

直到确信对方连背影都彻底消失在视线内,叶檀这才灰溜溜钻出屏风,重新站到社长旁边。

“你这是什么表情?被我英明神武的形象惊着了?”

她欲哭无泪:“社长别闹,你知道刚才那位是谁吗?”

“都跟你说过了是雇主,啊,准确来说是委托刺杀靖亲王的雇主。”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杀裴靖渊吗?”

社长不假思索回答:“因为靖亲王好色荒淫荼毒百姓,人人得而诛之啊。”简直就和吃饭喝水一般自然。

“不是啊!这纯粹是家庭恩怨啊!”她表现得格外激动,“你以为那个什么衣公子真是因为八卦才知道皇宫出了麻烦的吗?他根本就是当事人!”

“完全不懂你在讲什么。”

叶檀急得差点薅头发:“衣姓其实是裴字衍生来的,他的身份是当朝皇帝,我看了他好几天怎么可能认错!”

社长登时长长“哦”了一声,仿佛恍然大悟,然而正当叶檀以为终于迎来曙光的时候,却听得他镇定夸奖道:“不错啊你,读书还是有用的,至少能分清‘衣’和‘裴’的区别啊。”

“……社长我和你拼了!”

他轻而易举控制住她用力撞来的小脑袋,语气含着笑意:“怎么,靖亲王就那么重要?重要到能让你反过来对付自家老大?”

事实上,叶檀不是不心虚的,毕竟她始终认为自己是玄衣社的人,既然如此就应该死心塌地为玄衣社效力,这样胳膊肘往外拐的事情,换做原来她是做不出来的。

但是……这次的对象是裴靖渊啊……

她脑子素来不灵光,没余力去思考什么大忠大义原则问题,她仅仅是觉得裴靖渊没有犯下多么严重的罪行,都是皇帝在作孽,所以为什么一定要让裴靖渊来承担后果?这不公平。

她没有注意到,自己在不经意间已经把最后四个字说出了口,社长闻言低头看了她一眼,缓缓摇头。

“叶檀啊,我们是刺客,刺客一旦心软,等待我们的就有可能是灭顶之灾。”

叶檀一张小脸皱巴巴的,委屈回应:“难道也不需要讲求道义吗?对错不论,只一味杀人就可以了?”

社长叹息:“以前你从来不会问这种无谓的问题,原本我们要做的就是完成雇主需求,拿钱隐退就大功告成了——你在这里和我争论对错,其实心里只是希望靖亲王活下来而已,对吧?”

她被他问得无言以对,站在原地揉了半天衣角,只得讷讷答道:“对不起社长,我也不全是那个意思……”

“那我问你,如果我想娶你,你答不答应?”

“……”尽管之前已经听小白苍术他们明里暗里提到了无数次,可当这句话真的自社长口中问出时,叶檀还是觉得,其惊悚程度堪比晴天霹雳。

是娶,的的确确说得是娶她啊。

十四还说过要给她聘礼呢,但她从来没认真过,权当玩笑忽略掉,因为她晓得自己只拿十四当兄弟——或者是姐妹。然而社长是不同的,她这四年依仗他诸多照顾维护,明白他哪怕是骂自己都出于宠溺的心思,他是真心待她好。

换作以前,连她自己也解释不清,到底对社长是种什么样的感情,但是她现在终于明晰了许多,因为生命里出现了裴靖渊。

所以才会觉得对社长有愧。

“可是社长,你在我心里的位置……更像是父亲啊!”

社长高大的身形蓦然踉跄了一下,他气得险些扬手给她一巴掌:“我一风华正茂的青年侠客,你却说我像你爹?”

“……”

“唉,算了,我知道现在跟你讲这些你也听不进去,以后再聊吧。”他沉默许久,终于还是耐心揉了揉她的头发,放低声音哄道,“先回房歇着,晚上我让苍术给你送点好吃的,至于靖亲王的事情,你就不用再操心了。”

言外之意,裴靖渊肯定依然要死,只是换个玄衣社成员去执行而已。

她的努力终究是没有结果的,毕竟单凭一个人无法扭转全局。

叶檀垂头丧气转过身,连道别也没说一句就慢吞吞走出了大厅,由于没有回头,因此并未看到,社长隐藏在面具之下的那双深沉如海的眼睛,一瞬间色泽幽暗,仿佛是下定了何种决心。

作者有话要说:

☆、搭乘牛车去帝都

叶檀深深感觉自己被监视了。

苍术按时按顿地送饭送水,从瓜果蜜饯到各类小菜一应俱全,连茶水都是新煮的,可就是不准她随便出门,直觉告诉她,没幺蛾子才怪呢。

万不得已,她只好动用自己并不灵光的脑袋去努力套话,尽管对方是出了名的面瘫脸,又是玄衣社公认的仅次于社长的聪明男人,可那也得试试看啊。

“那个……苍术哥?”

“说。”

叶檀憋了半天,屡次欲言又止,最后只期期艾艾挤出一句:“你饿不饿,坐下来一起吃啊?”

苍术似乎是朝她微笑了一下,虽然他笑与不笑的临界点很模糊,顶多就是小幅度扯嘴角而已:“不饿。”

简简单单两个字,瞬间给她迎头泼了一盆冷水。

“不饿也没关系啊,陪我聊会儿天呗!”叶檀越挫越勇,再接再厉,“你看,咱俩多日不见,我也怪想你的。”

“明明前天还在树下吃点心,你记性变差了不少。”苍术淡定回答,“还是说你想表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急迫感?”

叶檀属于给台阶就下的类型,闻言连忙小鸡啄米般点头:“没错没错,我是一日不见你,如隔三十秋啊!”

但事实证明,正直善良如苍术,是不会吃她这一套的:“不要在我面前讲些歧义的言辞,有十四去和社长抢你就够了,我不想趟浑水。”

“……”这位哥哥是否误会了什么?“苍术哥你别多想,我没对你产生非分之想啊,毕竟我也不希望以后自己的孩子生下来就是面瘫。”结果一不当心就把大实话说了。

苍术平日里看惯了她没头没脑的模样,倒也不和她一般见识,转而不紧不慢反问:“那你对谁产生非分之想了?说来听听。”

“……谁都没有,我还没到情窦初开的年纪,我现在只想一心一意练好本事替玄衣社争光。”

叶檀以前真不知道,原来自己这么能胡说八道,而且脸都不带红的,看来人在逆境下的确可以激发潜质。

出乎意料的,苍术并没有反驳她,只将面前清茶一饮而尽,而后丢下一句“小白今晚就动身前往帝都执行任务,等他回来,估计社长就要着手给你下聘礼了”,随后镇静从容扬长而去,独留叶檀在屋中瞪着眼睛发愣。

她没听错吧?今晚小白就要启程啊!至于到底去帝都做什么,傻子都能猜出来,当然是去刺杀裴靖渊!

小白算是玄衣社的王牌杀手了,据说多年来执行任务就没失败过,如果社长这次指定的人选是他,裴靖渊十有八九是逃不过去了。

那也就意味着,上次她和裴靖渊在天牢外相见,见的是最后一面。

想想都令人毛骨悚然。

她坐在桌前,突然咔嚓一声,用尖尖小牙把鸡腿一咬两半,随即恶狠狠把裂开的骨头吐到了盘子里。

“不管了,就算社长事后要把我奖金扣光,我也必须去这一趟!”

犹记那次王府失火,她差一点葬身火海,是裴靖渊冒着风险冲进来,硬是挑开房顶将她抱了出去。她笨是笨了些,却还不至于傻得实心,她能感觉到,裴靖渊的所作所为都是真实的。

说白了,他对她的好并非逢场作戏,更何况他断没有必要对她这个刺客逢场作戏,若不信任,当初直接杀掉就万事大吉了。

权当她还他人情吧,他维护了她那么多次,如今也该让他瞧瞧她的能耐。

主意打定,叶檀当即从衣柜底端翻出来一套许久未穿的男装,换好后再把长发扎起来,对着镜子一瞧,倒还挺像玄衣社里做苦力的低级成员——这个样子出去,被认出来的几率少之又少吧?

门外总有人溜达来溜达去,还有可能碰到苍术和十四,她想了想,把从苍术那里搜刮来的新短刀藏好,转而掀开窗子偷偷跳了出去。

此时夜色已至,窗外几棵参天大树恰到好处将她娇小的身影掩盖起来,她屏息凝气等待着,目光一瞬不瞬凝着在远处,直至看见一道矫健黑影如风闪过高墙,这才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果然是小白,他这就要出去执行任务了。

她小心翼翼四面环顾着,确信并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后,这才拿袖子遮住脸面,装作寻常成员路过的样子,迈着碎步越来越快朝小白离开的方向追去。

若此时有人发现,没准会觉得玄衣社总部进了小毛贼。

平心而论,逃出玄衣社并不难,但想要跟踪小白着实是难于登天。

叶檀忽略了一点,小白能从玄衣社挑一匹快马赶往帝都,但她不行,她是偷跑出来的,所以只能施展并不娴熟的轻功在后面追,同时还得提防着不被对方发现。

那样的辛酸感觉,无法言喻。

到最后她实在跑不动了,眼看着一路追击小白的计划就要成为泡影,干脆一狠心一跺脚,直接站在荒郊野外拦了一辆拉草料的马车,纵身一跃就蹿了上去。

“往哪去啊?”

车夫战战兢兢瞥着架在自己颈间的短刀,声音里差点带了哭腔:“往……往帝都去啊……”

“太棒了!”叶檀欣然道,“我给你钱,你能不能载我一程?越快越好!”

“可以……”

“谢谢你!”

车夫只感觉她因激动用力过猛,刀刃贴近脖颈一凉,顿时几乎哭出声来:“不要钱也行,求求祖宗您先把刀拿开!”

“……哦,抱歉啊。”

然后这一路就在叶檀“快快快简直太慢了”,“这得什么时候才到帝都啊”,“你这牛跟人家的马相比可差远了”……的抱怨声中度过了。

车夫真的很想仰天长啸一声:我这只是拉草的牛车而已,请不要给它施加太大压力,牛也是有尊严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车夫说自己认识通往帝都的捷径,因此俩人最终抄了近路,这让叶檀心里稍稍得到了一些安慰,至少还有希望比小白早到。

只要她能提前通知裴靖渊,裴靖渊应该就能逃过一劫。

“这是说好的价钱,我只有这点钱,剩下的几个铜板还得用来填饱肚子……真是太麻烦您了!”

车夫摸着脖子上已经结痂的血印,欲哭无泪,真是没心情听她碎碎念:“这是我的荣幸,请您赶紧上路吧别耽搁了!”言毕拿过银子驾着牛车逃之夭夭,只留叶檀一人在风中凌乱。

自己有这么吓人吗?

她在原地左顾右盼半晌,最后从旁边买了个包子边啃边走,琢磨着要不要现在就到靖王府去通风报信,然而好巧不巧,原本是想仰头活动一下酸疼的颈部,谁知一眼就瞧见了在酒楼二楼凭栏而坐的某位白衣青年。

我靠居然在这发现小白了,天助她也!

叶檀差点当街蹦起来,幸亏及时意识到自己现在不能引起小白注意,急忙把剩下的半拉包子塞进嘴里,竖起领子悄悄溜走,到拐角隐蔽处猫着身子观察楼上动静。

照目前形势来看,说服小白放弃刺杀是绝对不可能的,谁让那家伙是社长的忠实拥护者。不过既然确定了他还没去靖王府而是在此偷懒享清闲,那就意味着给了她莫大的机会,抢先一步赶到妥妥的!

遗憾的是,她终究高估了自己的幸运程度,实际上直到如今,让她稳稳当当成功完成一次的计划还没出现过。

就在她转身欲走的刹那间,身后凭空伸过来一只有力大手,连拖带拽地将她扯进了小巷中。

“唔唔……混蛋!”

按理说叶檀再怂也是练过功夫的,寻常老爷们儿倒也近不了她的身,问题是这人似乎比她高了不止一个段位,见她挣扎不休,干脆将其扭住手臂按在了地面上。

“死丫头,许久不见,变得越发鬼鬼祟祟了,平白丢了为师的脸。”

“为师”这称呼一开口,叶檀脑子登时就清醒了,她也没顾得上理会自己贴近地面弄了一脸泥,忙不迭转头看向对方。

一袭磊落青衫的男人正眯着眼睛打量她,五官依旧英俊硬朗,没有被岁月烙下任何痕迹,唇边那一抹恶作剧般的笑意多年来不曾改变——简而言之,没心没肺的男人都这样。

“师……师父。”

这一位到了而立之年仍旧俊朗潇洒的中年大侠,就是把她养到十四岁果断抛弃的师父段墨衡。

“呦,还记得为师呢?”他手一松放开她,直起身子阴阳怪气道,“还以为你早就把为师忘了。”

他总是这副样子,神出鬼没还喜欢反过来刁难她,诚信欺负她不够聪明,叶檀不服气地一撇小嘴:“哪有你这么当师父的,当初一时兴起就逼着我出师,现在又莫名其妙打扰我办正事!”

“你办什么正事?你和为师说说,干刺客一行也叫正事?”

“……”

“当刺客也就罢了,结果又独自溜出来玩跟踪,怎么,惦记着什么不得了的坏主意呢?”

叶檀只觉背脊一阵发麻,她发现,从小到大,自己果真没有任何事情能瞒过自家师父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师徒相遇风波起

叶檀从小无父无母,换句话说段墨衡跟她亲爹也没什么两样了,而既然是亲爹,哪里有不了解自家闺女的道理。

别看他一门心思游山玩水不务正业,实际上压根没耽误将她的行踪一并掌握。

“连玄衣社那种危险的组织你都敢进,为师看你是不想活了。”

“……师父,我当时只是穷疯了。”叶檀实话实说,“您半点儿师徒情面不讲,说把我扫地出门就把我扫地出门,还一分遣散费都不给,我迫于生计只能出此下策。”

段墨衡怒道:“那能怪为师吗?为师要是有钱还能不给你?小没良心的,你知道为师在路上为了吃顿饭都要靠出卖色相吗?”

叶檀简直要为他厚颜无耻的程度拍案称奇:“师父,这是特别值得骄傲的事儿吗?您要不再大点声让百姓都听到?”

“……”段墨衡老脸微红,却仍坚持着白她一眼,“少废话,为师胸怀四海,怎么会在意那些细节?现在要研究的是你的问题!”

“我没什么问题啊,我已经快要成长为一名优秀的刺客了。”昧着良心说瞎话。

段墨衡单手按着她肩膀,把她摇晃得像风中飘零的落叶:“你什么德行为师能不了解?还优秀的刺客,你不拖人家后腿就不错!”

“……我拖后腿不也是你教出来的!”叶檀扯着嗓子抗议,“师父你别挡路,等我办完事儿回来再请您喝酒!”

“你请我喝酒?兜里就俩铜板了,买泔水都得划价。”刚才他把她撂倒时早就摸清楚了。

叶檀几欲崩溃:“师父你是侠客,能不能别沾染那些盗贼的毛病!”

“什么都会一点,生活才多姿多彩一点。”段墨衡阴森森一笑,“别负隅顽抗了小檀,为师既能在此拦下你,就肯定不会再让你胡作非为了——为师觉得,还是把你绑在身边比较稳妥。”

“我又不是你的腰带,谈什么绑在身边!”

虽然喊得挺大声,但其实叶檀是很心虚的,毕竟自家师父神通广大什么都晓得,她那点小心思根本藏不住。

段墨衡剑眉微扬:“那你倒是说说看,为什么跟踪那个穿白衣的骚包小子?”

“……”

“你保持沉默也无所谓,让为师替你回答吧,因为要阻止他去执行刺杀任务,对吗?”

叶檀只觉自己后背的寒毛都竖起来了,一时间不禁语无伦次:“师父你又多管闲事……我明明是要确保他的安全,社长说过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得了吧,你原先去靖王府的事情,为师也知道。”

一击必杀。

叶檀深深意识到,自己哪怕是出师了,也始终摆脱不了他的掌控,他甚至能一边四方游历一边打探她的行踪,这个老妖精。

“啊,师父我实话跟您讲了吧,我的确挺没用的,上次刺杀靖亲王没成功,这不打算将功补过去帮忙么!”垂死挣扎。

段墨衡垂眸打量着她阴晴不定的表情,半晌,夸张叹息一声:“不会撒谎就别勉强自己了,这拙劣的演技简直让为师看不下去。”

“……”

“按照你的性格,断不至于失败一次还上赶着去丢脸,而且为师完全有理由相信,你们社长这次挑选的是最优秀的刺客,多你一个只会成为累赘。”他全然不搭理她哀怨的眼神,自顾自分析得头头是道,“那么你为何还要锲而不舍到帝都来一趟呢?唯一的解释就是,你放心不下的不是自己的朋友,而是被暗杀的对象吧?”

本来已经处于极度理亏的状态,可叶檀依然硬着头皮反驳回去:“谁说的?我干什么要同情靖亲王,我有病啊?”

然而段墨衡早就看透了一切,闻言只不屑轻哼:“相思病吧?之前去靖王府执行任务,结果非但没成功还被对方招安了,这不是互相看对眼了是什么?”

她欲哭无泪:“师父你不要说得如此露骨……”

“你还怪上为师了?就凭你这薄弱的意志力,你们社长杀了你都不冤枉。”

“……”敢问这位是她的亲师父吗?谁家师父会这么拆台啊?!

段墨衡直接忽略掉她控诉的目光,转而不由分说俯身将她扛在肩上,大步流星朝小白所在酒楼走去,语气斩钉截铁。

“先去和你所谓的朋友打个招呼,祝他圆满完成任务,然后再顺便说一下你将要离开玄衣社的消息。”

叶檀登时绷紧了浑身上下每一根神经,当即也不管目前是什么场合,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始前蹬后踹拼命反抗。

“我不去!我不去!我好容易才跟踪小白到这里,连牛车都坐了,才不要功亏一篑!”

“哦,还坐了牛车啊。”段墨衡轻描淡写偏离了重点,“怨不得你身上味道这样奇怪,为师还以为你多久没洗澡了呢。”

“……你再逼我我就要背叛师门了!”

段墨衡要信她这番气话才是傻子,当下只装作没听见继续往前走,一面还笑吟吟吩咐着“烫一壶酒再加两道小菜送上楼来”,而后在小二惊讶的目光中离去,深藏功与名。

叶檀倒挂在他肩膀上,感觉血液都被冲到了头顶,直憋得俏脸通红,她费劲地梗着脖子,凑近他耳边恶狠狠道:“师父你刚才不是说自己没钱吗?!”

“那是以前,最近为师多多少少也攒了一点银子,正好便宜你了。”

“那我还得感谢你呗?”

“咱们师徒谁跟谁,你坦然接受就好,不用涕泗横流,更无需跪谢恩情。”

“……”叶檀发现和他这么交流下去,迟早会先把自己逼疯,所以她放弃了怀柔政策,直接采取简单粗暴的方式,“我才不管你有多少钱,谁稀罕你一顿饭,你放我下来!”

“不放。”

“你再不放我就喊非礼了!”

段墨衡淡定地抬起下巴示意:“你喊吧,对面就是那个小刺客。”

叶檀瞬间噤声,尽管依旧迟了一步。

仿佛为了配合段墨衡似的,小白几乎是在同一时刻若有所感地回过头来,锐利的眼神笔直投向两人所处位置——可以想见,如果他看见了叶檀,该会发生什么丧心病狂的后果。

千钧一发之际,叶檀的潜力终于被激发了。

活了将近十八年,她从没有像此刻一样勇敢而机智,她猛地偏过头去,用力在段墨衡手上咬了一大口,然后趁他吃痛的空隙直起身子,双臂伸展紧紧拥抱住了他,顺势把脸埋进他胸口,说什么也不肯撒手。

无论是谁看起来,这都是一幕卿卿我我的旖旎画面,加之段墨衡本来就英俊潇洒不输当年,这出戏就更加真实了。

但其实此刻师徒俩的对话是这样的——

“孽徒!为师一世英名都被你糟蹋了。”

“就凭师父你这为老不尊的劲头,哪里有一世英名?”

“……当心为师把你扫地出门啊!”

“捡日不如撞日,你现在就赶紧扫我吧!”

“你先松开为师!”

“我不松,除非你答应我不轻举妄动!”

“……”

小白对这种光天化日下公然亲热的行为很不齿,顿时移开视线望向街道,不再理会。

直到确信对方已经没在注意自己,叶檀这才气哼哼从段墨衡身上跳下来,走到最角落的一张桌子旁,把脑袋搁在桌面上不动了。

段墨衡自斟自饮喝得不亦乐乎,同时还有心思语重心长地教育她:“不听师父忠告,将来在人生的道路上是会吃亏的。”

“真不想被强迫徒弟出师的师父这么讲。”

“你懂什么,为师是想让你充分得到历练。”

“那么请师父允许我继续历练吧,你慢慢喝,我先走一步……哎呦!”结果刚起身就被段墨衡伸腿绊倒了,下巴磕桌角,疼得眼泪差点飚出来。

段墨衡好整以暇斜睨着她:“你正值怀春的年纪,碰上个长得不错的王爷动了心思也很正常,为师能够理解。”

叶檀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期期艾艾问道:“那师父的意思是……”

“理解是可以理解,但是不能认同。”

“……”一盆冰水浇得透心凉。

“你一定想告诉为师,传言归传言,靖亲王并不像民间议论的那样荒淫无道,对吧?”段墨衡似笑非笑,“但那不是为师关注的重点,为师不管他人品好坏,只要他是皇家的人,就不行。”

最后三个字掷地有声。

叶檀委屈莫名:“怎么师父你对皇家的人还有歧视啊?难不成受过伤害?”

“有你这么编排师父的吗?”段墨衡神色微滞,随即抄筷子用力敲在她头上,“为师只是告诉你,江湖与朝廷是两个世界,不要给自己找麻烦。”

她越琢磨越觉得这话里有话,但又不好详细追问,只得模棱两可地点头:“好好好,就算你说得都是对的,但这和我救人也没关系吧?我那属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你拔刀不自残就好了,还谈什么相助别人?”

叶檀气得险些又扑过去咬他一口,谁知余光瞥到那边的小白似乎要结账走人,立刻来了精神,急急忙忙打算跟上去,不幸的是再度被段墨衡扯回原地。

“……师父你能不能别总捣乱!”

作者有话要说:

☆、情之一字难说明

小白大概是要等到夜幕降临再动手,所以一整天他都在帝都到处闲逛,吃饱喝足去粉楼溜一圈,然后在姑娘们的前后簇拥下再去铁匠铺瞅一瞅,出了铁匠铺还有瓷器铺,出了瓷器铺还有胭脂铺……

我靠他一大男人去胭脂铺干嘛?莫非被十四传染了?!

叶檀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相比起小白的悠然自得,她压根是累成狗的状态——而这其中有一大部分原因来源于自家师父段墨衡。

她跟着小白,段墨衡跟着她,在此期间她不仅要时刻关注小白的动向,还要顽强与段墨衡对抗,以避免被后者直接掳走。

什么仇什么怨!

“师父你能歇会儿吗?”

“为师不累。”段墨衡气定神闲打量着她,满脸写着“等你跑不动了为师就把你扛走”一行大字。

叶檀悲愤捶地:“咱们还能正常沟通吗?心平气和定个条件不行吗?”

“行啊,那你说什么条件。”

“……比如我保证救完人就跟你走?”她说完见段墨衡不为所动,当即狠狠心又补充了一句,“而且关于退出玄衣社的事情我也答应了,回头我就去找社长结清薪水——希望他不会因此扣我奖金。”

段墨衡笑眯眯反问:“你觉得为师会相信?”

“我说的都是真的!”

“可能你这一秒说得是真心话,但下一刻就难以保证了。”他不紧不慢回答,“感情能让人冲昏头脑,为师完全有理由相信,你一见到靖亲王就会缴械投降——退一万步讲,即使你愿意离开,他会放你走吗?”

叶檀语塞,支吾半天突然剑走偏锋,作势要去扯他腰带以壮声势:“你胡扯!你干嘛把人家想得这么邪恶?裴靖渊是被皇帝冤枉的,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刺杀啊?”

“那和你有什么关系,死就死了呗。”

“你有点同情心好吗?!”

段墨衡轻哼:“为师这叫理智,鉴于靖亲王可能会影响到你未来幸福,为师决定,如果你朋友刺杀不成功,自己就去补一刀,到时候记在你账上,你可以去找你们老大领赏。”

“你敢!谁稀罕那点奖金啊!”叶檀愤然转身,“和你这老头说不清楚,警告你别乱来啊,否则我就和你拼了。”

“老头”的称呼令段墨衡极其不爽,他深深有种自己养的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所以他干脆利落又把她拎回了原地。

“威胁谁呢?要么说徒弟大了不中留,摊上点事儿就胳膊肘往外拐。”

“那你就别留我了,让我救人去吧!”

段墨衡轻描淡写给了她仨字:“想得美。”

“……”

叶檀感觉自己活得真是太失败了。

日落西山,小白的帝都之行也接近了尾声,他买了身新衣服,叼着半块玫瑰酥走在大街上,牵着那匹风骚的白马,看样子是要正式行动了。

相比之下叶檀就悲惨多了,她嚼着半块矛头欲哭无泪被段墨衡拖着走,一面还执着不休用目光追逐着小白的踪迹。

“走了走了,为师陪你折腾了一天,你居然还没死心么?”

“我不死心!今晚裴靖渊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下半辈子都缠着你,你再也别想勾搭那些半老徐娘了!”

段墨衡又好气又好笑在她头顶扇了一巴掌:“谁稀罕那些半老徐娘?再胡说八道为师就把你打晕直接带回山上去!”

就在两人说话间,小白已然吃完最后一口玫瑰酥,潇洒上马绝尘而去,叶檀这回可是真着急了,登时趁段墨衡不注意猛地挣脱他的束缚,转身头也不回极限狂奔。

她发誓那是自己跑得最快的一次,十多年学习轻功的精髓都在里面了,瞬间爆发,以至于段墨衡一时竟没有追上。

他暗自琢磨着其实自家小徒弟也挺有天赋,只是以前练武不用功而已,考虑到这里他不禁有点小欣慰。

但他转念又想到叶檀这么卖力调动潜能的原因是裴靖渊,于是又莫名愤怒起来,连带着速度也增加数倍,终于在荒郊野外把叶檀擒住了。

“现在,立刻,跟为师回山。”是不容置疑的严肃口吻。

大概人在走投无路的境地下都会变得暴躁吧,叶檀原本还在俯身大口喘息,闻言顿时直起腰来,一双溜黑大眼睛死命瞪着他:“师父你这样有意思吗?我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

“为师这是为了你好。”

“你就是独断□□!”别看叶檀平时迷迷糊糊没什么主意,可犯起轴来九头牛也拉不住,尤其这次还牵扯到裴靖渊的性命问题,“我欠过他人情,总得还回来才问心无愧!你要我看着他去死,那还不如杀了我一了百了!”

段墨衡皱眉:“皇室中人心机深沉,你如果陷进去最后肯定要吃亏的,为师是在替你肃清障碍——你喜欢谁都可以,但唯独不能喜欢一个王爷。”

“既然喜欢谁都可以,怎么喜欢王爷就不行了?”

“如今断念,总胜过日后再无回旋余地。”

他讲得那样笃定,满带着要说服她的坚决,可叶檀偏生就半点也听不进去,她用力甩开他的手臂,咬牙切齿回道:“师父你给个痛快话吧,要么把我也杀了,要么容我去见裴靖渊,别说什么要把我打晕带回去,回去也没用,我照样能从悬崖跳下去。”

段墨衡蓦然喝道:“孽徒!”

“……你吼我也白搭!”

叶檀今儿个算是不管不顾了,她一想到这会儿小白大概已经得手,就心急火燎地恨不得飞去靖王府,哪里还有心思斟酌言辞?

师徒两人相对而立,互相僵持彼此沉默,直到段墨衡铁青着脸色开口:“小檀,自己选择的道路,将来可是要自己承担后果的。”

“嗯。”格外敷衍的回答。

“你就真的那么喜欢他?”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喜欢他,但我知道自己想让他好好活着。哪怕他在所有人眼中都是死不足惜的昏庸王爷,至少在我这里,他是个不错的男人。”

段墨衡怔住,在那一瞬,他恍然忆起许久以前,有人也说过同样的话。

——即使你来自江湖携一身风尘,于我而言,却也只是愿白首偕老的那个人而已。

或许,的确已经过去太久了,久到被岁月掩埋了最初的痕迹。

“师父,你难道就没有遇到过真心喜欢的人吗?”

他注视着面前委屈倔强的小徒弟,静默良久,终是自嘲扬唇,缓缓摇头。

“也罢,你去吧,日后若是吃了大亏,可别怪为师没提醒过你。”

然而叶檀终究只有十七岁,未曾历尽沧桑,那股莽莽撞撞不计一切的执拗劲还存在着,怎么会轻易退缩?她如蒙大赦,深鞠一躬向自家师父表示感激,而后便踏着月光匆匆向靖王府赶去,迅速消失在段墨衡的视野里。

拦是拦不住的啊……段墨衡苦笑,他仿佛看到了当初的自己,一样固执,一样荒唐,纵然梦境化为泡影也在所不惜。

情之一字,自古难言。

月悬中天,叶檀终于上气不接下气站在了靖王府门前,鉴于身份特殊不方便大摇大摆直接进门,她毅然选择了翻墙。

结果这次没翻好,中途脚滑,呈倒栽葱状从墙头跌落,摔了个四仰八叉。

她唉声叹气坐起身来,却蓦地后知后觉意识到屁股底下软软的,赶忙回头察看,正迎上一双略显哀怨的眼睛。

“下回翻墙利索点,砸着哥哥算什么本事。”

毋庸置疑,正是全副武装的小白。

叶檀差点叫出声来,幸亏及时用双手捂住了嘴,她着实难以形容此刻的心情,只能颤抖着声音磕磕巴巴问道:“那个……你……你完成任务了?”

“你不辞辛苦一路跟踪我来这里,就为了问这么一句废话?”

“……你知道我跟踪你?”轻而易举被套出实话。

小白似笑非笑:“不仅如此,连你雇了个男人刻意演戏我也知道,只不过体贴地没拆穿而已。”

那不是雇来的男人,是我的混账师父!

但这不是重点,叶檀关心的仅仅是裴靖渊的死活。

“小白哥,你不会真的已经把……把裴靖渊杀了吧?”

“我什么时候失手过?”小白回答得理所当然,他丝毫没注意叶檀越来越崩溃的表情,自顾自从怀里取出一盒胭脂塞进她手里,“这是从帝都那家有名的胭脂铺买来的,你好好打扮一下,权当送靖亲王最后一程——然后就回玄衣社和社长完婚吧。”简直平淡得如同在闲唠家常。

叶檀攥着那盒胭脂傻在原地,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身形如风消失在高墙之后,来无影去无踪,不掺杂任何个人感情,那才是作为刺客应有的素质。

胭脂盒的纹路刺痛掌心,却也抵不过心中霎时一片冰凉,她哆哆嗦嗦站起身,猛然拔腿朝裴靖渊正房的方向狂奔而去。

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

☆、久别重逢情愫生

说来也怪,今晚靖王府的护卫们都跟被下了药一样,谁也没出来溜达,庭院里一片寂静,只能听见穿廊而过的风声。

可叶檀哪里还有心思注意这些,她几乎是一头撞开了那扇房门,而在看见那道久违的熟悉身影时,她的眼泪就不争气地盈了满眶。

裴靖渊安静伏在桌旁一动不动,任由门外夜风拂动衣摆,如墨长发沿肩头散落,他双目微阖,仿佛只是睡去。

“裴……裴靖渊……”

无人回应。

她狠狠地吸溜了一下鼻子,巨大的恐惧感攫住内心直至手脚冰凉,简直连靠近的勇气都失去,只能带着哭腔念叨着:“裴靖渊你别吓唬我,你不是怎么杀都杀不死的么?”

或许,那时的失败经历只是因为她太笨,而并非说明他百毒不侵。

小白是玄衣社最优秀的杀手,哪里可能失手呢?

殊不知,当初有多么渴望杀掉他回玄衣社交差,如今就有多么难过遗憾。惯常对她言笑晏晏的男人,当朝风华绝代的亲王,此刻就在她面前逝去,再也不会重新睁开那双漂亮的眼睛,漫不经心唤一声“亲爱的小刺客”。

“是你说但凡自己还活着,就肯定会去找我的,现在我来了,你却死了,哪有这样的道理?”叶檀双膝一软,瞬间跌坐在地面,委委屈屈抱着桌腿抽噎起来,“你知道我有多不容易吗?逃出组织坐牛车,豁出面子跟踪好兄弟,还要和师父斗智斗勇,就为了来看你一眼,结果……结果你不要我了!”

最后一句讲得分外哀切,俨然就是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动物,她愈发伤心绝望,直哭得天昏地暗。大概只有在濒临失去的时候才会猛然惊觉,先前那些排斥的、拒绝的、执意逃避的人与事有多么珍贵,然而却是再难追回了。

也不知到底哭了多久,直到一只修长有力的大手温柔抚上她的长发,随即魅惑含笑的男声自头顶响起。

“哦,是么?看来本王的小刺客终于开窍了呢。”

“……”叶檀犹如受了惊吓般“蹭”地蹦出三米远,一双溜黑大眼清晰倒映出对面裴靖渊精神焕发的面容,一时如坠梦里,“……你是人是鬼?”

她怀疑自己是悲伤过度出现幻觉了。

“你说本王是人是鬼?”他悠然自得地朝她走过去,“刚才还为本王哭得梨花带雨的,怎么现在开始纠结这种问题了?”

叶檀感觉背脊一阵发凉,下意识连连后退想要从门口逃跑:“这个问题明明就很重要,你不解释清楚最好不要靠近我……哎呀!”话音未落就被对方一把扯到了怀里。

裴靖渊反手把房门关紧,一面恶作剧般捏了捏她的小包子脸:“放心,本王就算是鬼,也肯定不会害你的。”

他的手指传来无比温热的触感,慢慢抚平了她惶惶然的心绪,叶檀终于确信眼前的男人不是鬼了,呆愣半晌,这才反应过来应该生气,顿时用力一拳捶在他胸口。

“打死你!竟敢欺骗我感情!”

裴靖渊故作迷惑:“有吗?本王只是多喝了两杯,闭目养神而已,谁知道你一进来就鬼哭狼嚎一副要殉情的架势。”

“……我才没有!”

“咦?那方才是谁说自己不辞辛苦赶来帝都就为了看本王一眼的?”

“……”当然是她,不过叶檀是打死也不会承认的,“我那是怕你死不瞑目才随便说两句的,当真你就输了。”

裴靖渊笑意更深:“难不成眼泪也是假的?”

叶檀无言以对,只好拼命瞪他以表示愤怒。

“乖,当着本王的面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说句想念本王了也很正常。”

“谁想你了?你先告诉我,自己是怎么逃脱小……我兄弟毒手的?”

这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说不奇怪才是骗人的,依小白的本事,绝对不可能在暗杀对象毫发无伤的情况下就大意离去,那简直是致命的错误——可裴靖渊却还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淡定,真邪门。

“这很难猜么?因为本王比他聪明啊。”裴靖渊回答得轻描淡写,“他有致命的烈性毒药,本王也有祖传的假死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要瞒天过海并不难。”

“……”所以她不可避免地被蒙在鼓里,还傻子似地哭了半天。

但是叶檀心里依旧微妙地找到了平衡:连小白那么聪明的人都上当了,自己受骗似乎也在情理之中啊……

对,她一向没出息。

听得裴靖渊低声道:“叶檀,来都来了,这回本王可不许你再偷着跑掉了,须知上次的账还没和你算清楚。”

他的呼吸温热,撩拨得她耳朵痒痒的,两人近在咫尺,他身上的瑞脑香气丝丝缕缕沁入鼻端,叶檀感觉自己的心跳从没有这么快过,一时紧张得俏脸通红。

“我那是坚守原则……”

“坚守原则坚守到皇宫里去了?”

她登时被戳到了怒点,气得在他怀里直蹦哒:“你问我?还不是因为你那混蛋侄儿!仗着自己是皇帝强抢民女,还说什么我跟太后娘娘长得像所以连我也要留在身边,我想逃跑他就放老虎咬我——我冤不冤!”

她这副被踩到尾巴似的炸毛样子最可爱,裴靖渊直看得微微眯起眼睛,不过关于皇帝的事情到底还是让他生出了戒心,登时揉了揉她的脑袋算作安慰:“皇帝这毛病不是一天两天了,谁让你关键时刻令其有机可乘?若乖乖待在靖王府里,绝对不会有这种事。”

“我是刺客诶,又不是你的宠物,哪能总图安逸。”

“你哪点像刺客了?”他故意调侃她,“不成熟的娃娃脸,上不了台面的三脚猫功夫,还有不灵光的小脑子,哪点符合刺客标准?”

叶檀瞬间萎靡,软塌塌挂在他手臂上,赌气不说话了。

“不过没关系,你再傻本王也照单全收。”他柔声哄着,而后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问道,“皇帝有没有强迫你什么?”

“……他要是真强迫成功了,我还至于被关进牢里吗?”她禁不住翻了个白眼,“我当真是把半辈子的能耐都搭进去了,就为守住清白——你知道吗他还想利用我传宗接代呢!”

裴靖渊闻言,眼神微暗:“皇帝那偏执的性子,现在果真变本加厉了,实难饶恕。”

“唔,其实你这叔叔当得也挺憋屈的。”

“本王一直念他是个孩子,盼着他有朝一日能幡然悔悟,不过可惜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皇帝顾忌他的身份和地位,无时不刻想要除掉他,曾经明里暗里陷害他无数次,甚至故意将自己做的祸事强加在他的身上,引得天下百姓都来唾骂他。他对这一切心知肚明,却并未声张,只因还念着先帝的恩德,不忍与骨肉至亲反目成仇。

但现在皇帝得寸进尺,居然动了争抢叶檀的心思,他相中的小刺客,岂容别人染指?

这一步,是绝不能妥协的。

叶檀当然不晓得裴靖渊此刻究竟转了多少念头,她悄悄抬头,见他脸色不好,于是试探性地扯了一下他的衣袖:“你别生气啊,我这不也还活蹦乱跳的么,没啥大事儿。”

裴靖渊简直要被她没心没肺的劲头逗笑了,随即抬手用力揉了一把她凌乱的刘海:“你这是在安抚本王?”

“呃,我就是看你阴沉个脸子挺吓人的。”

“本王还没问你,之前不是成天叫嚣着要杀掉本王么,怎么现在又急着来通风报信,难道真的回心转意了?”

他含笑的唇角微微上扬,狭长眸底倒映出的都是她的模样,叶檀没出息地再度脸颊发烫,只好尴尬地顾左右而言他:“哎呀,你这屋里点的是什么香料,真香。”

“你会不知道?”他轻笑一声,“海棠沉香,自己最喜欢用的,反倒来问本王?”

果然是脑子糊涂了……但叶檀瞬间就想到这也是太后娘娘最喜欢的香料,当即垮下脸来:“以后还是换一种用吧,省得招麻烦。”

“可以跟本王用同一种啊。”他理所当然地接口,“不过在那之前你先讲实话,到底为什么要回靖王府来?”

他极少这样刨根问底执着不休,仿佛不逼她承认真心誓不罢休似的,叶檀别扭地想要挣脱他的怀抱,无奈对方搂得紧紧的,怎么都挣不开,她赌气般噘起小嘴:“现在觉得你不该死了,况且你又救过我,我可是个讲原则的人,有恩必报。”

“就为了这一点理由?”

“……你还想要什么呀?”

他手上的力道又加了几分,别有深意地低下头,一字一句认真道:“本王想要你。”

“你别总这么一本正经地耍流氓,我的便宜可不是谁都能随便占的,你还是做梦去吧……诶?诶!放开!”

然而抗议无效,人已经被拦腰托起来,毫无反击能力地被抱向了大床。

作者有话要说:

☆、春宵帐暖诉衷肠

叶檀是被裴靖渊生生扔到大床上的,以前他就是这样,力道可以掌握得恰到好处,既能起到捉弄她的效果,又能保证她不受伤害。

“喂,你能不能别这么粗鲁?!”

那副软糯嗓音每当提高音调时都像极了撒娇的小孩子,裴靖渊任由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打滚,只慢悠悠解着自己的扣子,笑模笑样道:“别闹,你千里迢迢来一趟,本王若没点表示岂非待客不周?”

叶檀隐约觉得这场景有些眼熟,心中警惕之情更甚,一个劲儿往床角挪:“胡扯!你平时就是这么待客的?”

“只待你如此,你是不是受宠若惊?”明显的调戏的口吻。

她见他敞着领口越靠越近,一时情急作势要张嘴咬他:“你欺负良家少女!你不是男人!”

裴靖渊似笑非笑一挑眉梢:“关于是不是男人的问题,需要本王亲自证明一下么?”

他那张俊美面容在眼前无限放大,眼看着就要碰上她鼻尖,叶檀的视线稍稍一转,顿时就畅通无阻从他领口看到锁骨再看到线条流畅的肌肉……此等绝佳男色,自己居然还能坐怀不乱,真乃女中君子……不对!

她立刻意识到自己又失态了,至于为什么要用“又”呢?因为每次当他故意勾引她时,她都是这副想入非非的德行——说好的不惧强权坚守底线呢?!

“你走开!”她用手拼命推他,“把扣子系上!堂堂亲王丢不丢人!”

“不丢人,一直盯着本王看的那个丫头才丢人。”

叶檀俏脸飞红,顿时仰倒在床头,闭上眼睛装死:“忘恩负义的,除了埋汰我你还会什么?有点人性没?”

“多少人想被本王埋汰,本王连看都不看一眼。”他端详半晌她微微颤动的眼睫,修长手指将她一绺乱发抿至耳后,随即俯身吻在额头上,“但你不一样,谁让本王相中你了。”

叶檀被瞬间传来的湿润触感吓了一跳,本能抬手护住脸:“你表达喜欢的方式还能再露骨点吗?戏文里人家在这种情景下都是风花雪月旖旎万分的,亏得你还是王爷,只会耍流氓!”

这番没头没脑的指责,在裴靖渊看来和默许也没什么区别了,眼底恍然有温柔光影蔓延开去,他把手撑在她耳边思忖片刻,含笑开口。

“那么……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尽。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未相识。”

低沉蛊惑的嗓音,无论何时听来都令人沉醉,叶檀怔怔看着他一瞬变得专注的神情,沉默良久,小小声道:“什么意思啊?不太明白。”

“……”果然和小笨蛋表述爱意,还是越简洁粗暴越恰当。

“喂,裴靖渊?你解释解释呗,你一解释我肯定能记住,我记性很好的。”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裴靖渊对她煞风景的行为深感无言,但又禁不住她一再催促,只得颇为无奈地捏了捏她的脸。

“意思就是说,如果知道现在会这样喜欢你,本王倒宁可当初不曾认识你,也好过两地分隔,夜夜思念。”

他讲情话的本事仿佛与生俱来,每一句都具有让她心跳加速的魔力,叶檀的心里霎时塌陷了一大块,说话的底气更弱了。

“哼……你哄其他女人是不是也这副样子?瞧你熟练的,肯定顺手拈来。”

“你还要本王讲几遍?本王就养了你一个女人,以后也只会养你一个人。”他耐心地重复着,“你要是愿意的话,今后住在王府里天天盯着也成,谁敢勾引本王立即拿下,送到慎刑司服役去。”

叶檀被他逗笑了:“你还真敢说。”

“有什么不敢说的。”他低声道,“哪怕就为了你方才对本王流的眼泪,本王将来也定会护你到底。”

她像是未经描画的雪白宣纸,半点瑕疵也没有,所以他不容许任何人胡乱涂鸦,只愿亲自提笔细细勾勒,且不被时间消磨。

叶檀沉默许久,终于不再矫情,只是闷闷回了一句:“你不用觉得过意不去,其实我也是还人情……”

“除了还人情呢?就没有别的了?”

“……”

裴靖渊一瞬不瞬直视着她:“那一夜在天府私牢之外,你亲口承诺的,会等着本王,那不是戏言,对吧?”

他问的实在太认真,以致叶檀想否认都没有勇气,她发现自己很可耻地心虚了,不为别的,就为了那份被刻意隐藏的真实感觉。

那一夜她对裴靖渊说“你要真有那本事,我就等着你”,不是敷衍,而是毫不掺假的实话。

有那么一瞬间,她真有过不管不顾就跟裴靖渊走了的冲动,但她傻是傻了点,理智还在,知道这会给他带来多大困扰,更何况自己也没办法和社长交代。

“裴靖渊,我是刺客,干的是一辈子见不得光的行当,我若是对你点了头,以后就再也没办法回去面对兄弟了。”

小丫头难得如此正经严肃地和他讲道理,一双幽黑眼眸水光点点,分外惹人疼惜。

其实她该有的心思半点不少,无奈先前就是不肯说给他听,全都自己在暗地里琢磨斟酌,于是最后就变成了逃避的结果。

裴靖渊叹了口气:“叶檀。”

“……啊。”

“告诉本王,若抛开所有顾虑不谈,你究竟有没有对本王动过心?”

她神色一滞:“我……”

“说实话,是不是撒谎本王能看出来。”骤然转为严厉的口吻。

“……有。”

她原先不是没想过,本来嫁给社长也不错,玄衣社社长夫人,听上去就很有面子,但如今这个问题她连考虑都不会考虑了——事实上,在以为裴靖渊真的死了那一刻,她就笃定了再不嫁其他男人的念头了。

所谓喜欢一个人的感觉,不是飘渺存在于梦境之中的,她曾经对社长充满了崇敬爱慕等诸多情感,却唯独没有像裴靖渊的这一种依赖和习惯。

即使裴靖渊时而狡猾时而荒唐,在民间的口碑又差到极致,可那些都不是她需要考虑的,她只知道时间流逝得越久,自己就越渴望留在他身边,做再无聊的事情也有滋有味。

是不是当初她意欲刺杀他,两人初次对视的那一瞬,后面的一切就都注定好了。

裴靖渊笑着又要去吻她,见她意欲闪躲,双手用力将她扳回,不由分说覆上了她柔软的唇瓣。

他吻得极其温存,似乎是担心吓到她,辗转着用怀柔方式攻城略地,他的呼吸中还带着隐约的清冽酒香,叶檀被动而笨拙地回应着,身如火烤,情难自禁。

她感觉自己彻底陷入了他所编织的不真实的幻梦,且沉浸其中不愿苏醒。

“裴……裴靖渊……”

“什么也不必说了。”他抬起头,注视着她因急促喘息而变得绯红的小脸,笑容暧昧,“只要你心里有本王,那么接下来的事情本王都会设法安排,你要相信,一定会有两全方法的。”

他如是承诺,便如同给她吃了定心丸,叶檀顿时安定不少,但转念就又想到了更严重的问题。

“别的暂且不提,不过容我问一句,今晚你在哪里睡?”

“就陪你睡啊。”理所当然的回答。

她极力反对:“不行!我是黄花大闺女,我还要嫁人呢!”完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除了本王,你还能嫁给别人么?”裴靖渊见小丫头又要发飙,连忙笑着安抚,“好了,本王也就是说说而已,在没有明媒正娶之前,是绝对不会动你清白的。”

叶檀死死盯住他的眼睛,半晌终于确认他没有在撒谎,这才不情不愿翻了个身,整个人都缩进了被子里:“那你就睡吧,记得不许动手动脚……喂!说好了不动手动脚呢?”

“本王只能保证不逾越底线,其他的可没说。”他连着被子把她搂了个结结实实,大言不惭道,“本王可没从跟任何女人同床共枕过,只有你一再破例,你应该心怀感恩。”

她瞪他一眼:“我感谢你八辈祖宗么……”话音未落就被他惩罚性质地把脑袋按在了胸口。

“再胡说八道就把你丢到外面去吹冷风。”

虽是威胁话语,却笑意盈然毫无震慑力,叶檀才不害怕他,把脑袋挣脱出来就伸脚去踹他:“我把被褥全卷走,让你光着躺床上!”

“本王素来没有裸睡的习惯,还是说你很想见识一下?”

“……去死啦!”

两人紧密依偎着,有一句没一句绊着嘴,直到困意袭来,叶檀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蜷在裴靖渊怀里不说话了。

裴靖渊凝视着她天真的睡颜,良久,唇角无声无息勾勒出愉悦的弧度。

他是个没什么野心的王爷,不图掌管社稷描绘江山万里,也不图登上帝位坐拥三千佳丽,平心而论,有这个小丫头陪伴左右就知足了。

只可惜这一道理,他那独断专行的侄儿从来不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黛眉开娇横远忧

东方既白,清晨第一缕光线透过窗棂照进房间,在地面投下水纹状的微晕。

叶檀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映入视线的首先是床梁上精致细腻的牡丹雕花,她茫然转头,正迎上裴靖渊一双含笑的凤眼。

“昨夜很意外啊,居然都没有流口水。”

“……”合着在这男人眼里,自己就是一个不流口水睡不着觉的二傻子,她登时清醒过来,愤怒一把推开他,“滚滚滚,起床吃饭了。”

裴靖渊捏了一下她的小鼻子,不紧不慢回答:“你愿意的话,再睡一会儿也无妨,待会儿本王让他们把早餐送进来。”

“哇哦,你这里的待遇简直越来越好了!”

他好整以暇地应着:“把你养胖点,以后才好牢牢拴在本王身边。”

“……你这口吻怎么和皇帝好像。”

“本王和他不一样,本王自律得很。”裴靖渊淡定谴责着皇帝侄儿,“和他相像才是本王的耻辱。”

叶檀琢磨半晌,觉得这句讲得很有道理,笑嘻嘻裹着被子往他那边拱了拱:“对,你不像,你比他正直多了。”

尽管摸着良心讲,裴靖渊压根和“正直”二字不沾边,但人与人之间就怕比较,比较出真知。

她难得真心实意夸奖他一句,裴靖渊很是受用,弯起一双漂亮眼眸笑道:“所以才说你眼光绝佳,最终没有屈于皇权。”

然而事实证明,在背后谈论某些人的风险很高,譬如此刻,还没等叶檀开口回答,府中家丁就敲门通报了。

“王爷,陛下派人送来了请帖。”

“……皇帝啊,是皇帝啊!”叶檀吓了一跳,而后很快又反应过来了更重要的事情,“你可别让那人进来,等我把衣服穿好!”

裴靖渊哭笑不得:“放心,没本王命令他们不敢进来,不过你的关注点难道不应该是皇帝的请帖么?”

“是啊,我听到了啊!”她瞪着眼睛瞧他,“但那是给你的请帖,又不是给我的。”

他无奈摇头,随手扯过外衣罩在她头上:“赶紧穿好衣服,本王去看看。”

“噢。”

原来皇帝送来的是关于九月秋狝的请帖,说白了就是邀请裴靖渊去围场狩猎,在这节骨眼上居然想起来要约自家叔叔出游,用脚趾头也能猜出来,目的肯定不单纯。

叶檀拿着那张请帖翻来覆去地看,有几个生僻字还不认识,只觉通篇文绉绉的惺惺作态,不禁扬手丢到一边:“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绝对没安好心。”

裴靖渊正在桌边给她往碗里盛肉粥,闻言略一抬眸:“你说谁是鸡,嗯?”

“……好吧这比喻不恰当,忽略吧。”叶檀尴尬地呵呵笑了,“那你准备怎么办?”

“很简单,请帖都送来了,本王还能拒绝么?”

“虚情假意啊,这一看就知道没好事儿!”叶檀愤怒地用筷子敲桌子,“说不准他是想把你骗到围场去,然后再找人杀你呢!”

裴靖渊微笑:“近段时间应该不会有刺客对本王下手了。”

“你这么确定?”

他却并不正面回应,只轻描淡写转移了话题:“退一万步讲,这请帖看似客气,其实暗藏锋芒,本王若是不赴约,难免被皇帝拿住把柄,到时候局面就更僵持了。”

“不行,不许去!”

极少听见小丫头如此斩钉截铁的命令口吻,裴靖渊略显怔忡,随即便有笑意自眼底蔓延开去:“你在担心本王?”

叶檀一时语塞,嚼着的包子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半晌没好气把脑袋转向一边:“随便吧你,你上赶着去送死我也没意见。”

“你不需要有意见,反正你也要去。”

“……”她差点没噎着,“凭什么!我又不会打猎,而且去见皇帝不是作死么!”

“本王当然明白你不想去,但这也是情势所迫。”裴靖渊耐心哄着,“你有所不知,皇帝一直想把你抓回宫中,他怀疑是本王把你藏了起来,先前明里暗里试探了无数次,估计这一次也想借机支开本王,好派暗卫潜入王府搜查。”

叶檀琢磨着还真是这么个理儿,毕竟前段时间皇帝都亲自去玄衣社兴师问罪了,可见他的疑心病始终好不了,只会变本加厉,要算计裴靖渊也很正常。

这混账家伙,怎么就死活不肯放过她呢?

不过她还是决定按照裴靖渊的话去做,须知皇帝很有可能嫌弃玄衣社办事效率低,按捺不住亲自动手,虽说裴靖渊英明神武八成能一一化解吧,但有她跟着,多少也能帮上忙。

“好吧都听你的。”

裴靖渊笑着往她嘴里塞了块点心:“很乖。”

“……你别一副喂宠物的语气!我这可是冒着天大的风险陪你演戏呢!你说你要怎么补偿我?”她简直不敢相信,原来自己也有趁机敲竹竿的智慧。

“以身相许够不够?”

事实证明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以裴靖渊的段位分分钟**她没商量,叶檀气得要拿包子砍他:“瞎扯!就知道耍流氓!”

“不要闹哦,再胡闹本王就把这盒胭脂没收,不还给你了。”

她闻言讶然抬头,正看见他修长指间托着之前小白送给自己的胭脂,该死的,竟然不知什么时候掉在地上了。

“……你快给我,这胭脂挺贵的呢!”是小白在帝都有名的胭脂铺买的,上等货色,肯定价值不菲。

裴靖渊瞥她一眼,神情似笑非笑:“那你先告诉本王,这是谁送的定情信物啊?”

“什么就定情信物!”

“胭脂这种东西怎么能随便送,对于你,只有本王能送。”

“……”

“让本王猜猜,该不会是昨晚刺杀本王的那个刺客所赠吧?”

叶檀面瘫无语,遇着这么个神机妙算的男人,她还能说什么?

“叶檀啊……看来你们关系匪浅。”不是疑问,而是笃定。

叶檀迎着对方探寻的眼神,居然鬼使神差的有些心虚,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心虚个大头鬼啊,难道自己还能和小白擦出爱的火花吗?

“你少胡说八道啦,那可是我兄弟,我俩关系比护城河的水还干净!”

其实最重要的一点,是她确信小白根本不喜欢自己这类型,小白喜欢波涛汹涌风情万种的大美女,就是飞个媚眼都能让男人酥到骨子里去的那种,可她不行,身材一马平川暂且不提,单说这抛媚眼的功夫,估计只能被误解成眼里进沙子了。

裴靖渊好整以暇晃了晃手中胭脂盒:“那他送你这个是何用意?”

这愿意讲起来可能有点尴尬,叶檀张口结舌半晌,撇着小嘴讷讷道:“因为……我兄弟让我好好打扮一下,送你最后一程……”

看裴靖渊的脸色,大约也觉得有些无语,不过他很快就给出了极为理性的评价:“你兄弟可能是民间戏本看魔怔了。”

“……”

“但这么贵的胭脂浪费了未免可惜,女为悦己者容,你的确应该时常梳妆打扮,给本王养眼。”

叶檀不爽地斜楞他:“你的意思是我现在污了你的眼么?尽惹人生气!”

其实裴靖渊不曾承认过,她这副素面朝天的样子最为自然可爱,不过他才不会告诉她实话,否则傻丫头指不定要怎么洋洋得意,尾巴都会翘到天上去。

更何况……偶尔让她换一种风格,倒也有趣。

“你难道就不想看看自己上了妆的模样?”

叶檀一愣:“我不会,没学过。”

“你听话坐着,本王亲自来。”

“……”

于是那碗肉粥还没喝完,她就被他一路扯到了梳妆台前,被迫在椅子上规规矩矩坐好,盯着铜镜里的自己发呆。

裴靖渊站在她身侧,打开盒盖挑了些粉质细腻的胭脂在她两颊慢慢匀开,动作优雅:“这颜色不致俗艳,恰到好处。”

叶檀小幅度抽了抽鼻子,神清气爽道:“而且味道还很香。”

但见晶莹肌肤笼上淡然红晕,他眯着眼睛端详片刻,又从箱奁里取了一方碧玉匣子,里面赫然是一块未曾用过的石黛。石黛沾水,沿着双眉形状精致描画,颜色加深渺如远山,衬着一双星子般的琉璃眼眸,愈发显得她顾盼间神采飞扬。

这样一来,毛毛躁躁的小丫头倒也有了几分国色天香的气质。

“裴靖渊,我能多问一句么,你一大男人,在屋里藏什么画眉的东西啊?”这是叶檀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裴靖渊笑道:“有了你之后,本王才觉得应该预备着,这不今天就派上用场了。”

原来真是特意为她买的。叶檀忸怩半晌,却又禁不住嘴硬地反问:“那你怎么就确定,我最后肯定会接受你啊?”

“你脑子不好使,本王有信心。”

“……”多么令人痛彻心扉的答案,她登时恼羞成怒,“腾”地站起身就要离开梳妆台,岂料又被他轻轻巧巧抱回原地,“放手啦死变态!”

“头发还没梳好,不许发脾气。”他凑近她耳边,一字一句低声道,“况且就算傻一点又怎样?你有了本王,就意味着会比那些聪明人活得更自由。”

叶檀怔然。

“以后本王天天为你画眉,只要你愿意。”

柔软青丝在修长指间缠绕,叶檀任由他将自己的长发绾起,只觉脸红心热,竟是紧张得连话也说不清楚了。

“那……我们拉钩呗?”

作者有话要说:

☆、叔侄聊发少年狂

对于被裴靖渊养在王府里这件事,叶檀慢慢也就习惯了,她向来是个心宽的人,在师父没找过来或者是社长没兴师问罪之前,她宁愿顺着本心好好享受一番。

须知当刺客的时候可没这么优越的待遇,更何况伺候她的人还是裴靖渊呢。

“诶,你说,我家老大是不是忘记我这茬儿了?这么久都没动静,该不会是暗戳戳把我除名,默认组织里没我这号人了吧?”

裴靖渊正坐在桌旁给她剥坚果,闻言轻飘飘望过来,笑容微妙:“你盼着你家老大找上门来?”

“那倒也不是……就是觉得太反常。”她更加奇怪,为什么小白明明刺杀失败了,却也迟迟没有采取下一步行动,莫非皇帝已经取消委托了?

“假如你老大找到靖王府来,你要留下还是跟他走?”

出乎意料的问题,但又在情理之中,叶檀顿了一顿,迟疑着回答:“你先前保证过,要想到两全办法的。”

“本王会的。”他把剥好的一捧果仁全都递给她,顺势揉了揉她的小脑袋,“不过如果真到不得不选择的时刻,你总得象征性支持一下本王啊。”

她俏生生横他一眼:“你不是神通广大么?那时就该证明给我看,推翻统治,大赦百姓,和江湖人化敌为友什么的,才叫真本领。”

他不禁失笑:“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就你这没心没肺的才敢说。”

“切,你敢说自己没动过抢皇帝天下的心思?”毕竟在她心里,像裴靖渊这样的男人没道理甘于平淡,况且还要被皇帝猜忌压制着。

“你觉得本王为何要抢他江山?”裴靖渊剑眉微挑,“换句话讲,若是本王有朝一日当真坐了皇位,你还会接受本王吗?”

叶檀托着腮呆呆想了半天,略显犹豫地摇头:“大概不会了吧,我是江湖人,哪里进得了皇宫?进去了就像笼中鸟,还不得窝囊一辈子。”

她当初也是这么回复皇帝的,只不过彼时心境和此刻全然不同,毕竟诉说对象不同,如今面前是她所喜欢的人——然而,她也不愿意为此放弃底线。

裴靖渊很温和地笑了:“对啊,所以本王永远不会去争抢皇位,即使是为了得到你。”

殊不知,他风轻云淡的话语往往能戳中她心底最深处。叶檀定定注视着他狭长幽深的眼睛,半晌,突然毫无征兆地倾身上前,在他侧脸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笑嘻嘻道:“那咱们可说好了,你以后要是出尔反尔,我准保想法叫你当太监去!”

她第一次这样主动,主动得甚至让裴靖渊有些措手不及,他扯住她欲收回去的手,用力一拽将其拽到了自己怀里,低头覆上她的唇,心满意足重新占据了主动权。

“你也真舍得啊。”

她被他吻得喘息连连,佯装生气地推开他:“去去去,该说正事了,明天就要去陪皇帝打猎,你准备好了没?”

“最好的弓,最快的马。”他含笑瞥她一眼,“还有最中意的人。”

叶檀抬手用果仁丢他:“我不要最快的马,我要最稳当的。”须知她的骑术可不怎么地道。

“这没问题,本王给你挑一匹性情最温顺的。”

“另外,那这张脸怎么办?”她揪着自己的脸给他看,“皇帝眼又不瞎,肯定能认出来,就算我穿男装贴胡子都没用。”

裴靖渊笑了笑:“这有何难?伪造□□的技艺,本王倒也学过几分。”

这男人简直全才啊!抱他大腿绝对是修了三辈子的运气,她算捡着宝了!

叶檀眼底冒着星星,抓着他手臂一个劲儿地摇:“给我弄得帅一点!最好比你还要帅,玉面公子举世无双的那种!”

裴靖渊从善如流地点头:“可以啊。”

但事实证明,裴靖渊阳奉阴违的本事堪称一绝。

他当夜就把□□制出来,很细心地给叶檀贴好,并捎带着夸了一通她有多么英俊潇洒。而当后者喜滋滋走到铜镜面前看时,下一刻即发出了杀猪般凄厉的叫嚷声。

“……裴靖渊你个天杀的混蛋!这还有人样儿吗?你带我出去辟邪吗?!”

镜中那个贼眉鼠眼,塌鼻厚唇的丑八怪是谁?说好的翩翩公子呢?

裴靖渊显然早料到了她会有此反应,在旁不紧不慢回答:“本王觉得很不错啊,这下肯定没人认得出你了。”

“你个骗子!就知道欺骗我感情!”

“本王不敢把你化得太漂亮,否则过于惹眼反而适得其反。”他振振有词,“毕竟本王也不确定,皇帝是否还有断袖之癖。”

叔侄俩都这毛病,无论说什么事,最后都不忘踩对方一脚。

叶檀余怒未消,什么解释都听不进去,她一把扯下面具,用枕头把裴靖渊赶出了房间:“滚!今晚不想见到你啦!”

“真的?你今晚要一个人睡?”语气意味深长。

“少废话!在没遇见你之前,我都是一个人睡的!”

在关上门的刹那间,她清清楚楚听到裴靖渊微笑着说:“可遇见本王之后,你就再也无法一个人睡了啊。”

她很快就明白了这句话的深意,因为裴靖渊在她吹熄蜡烛之后,在门外悠悠然讲了将近半个时辰的鬼故事,字字清晰绘声绘色,直听得她浑身起鸡皮疙瘩,最后实在憋不住,连外衣都没穿就跑过去把门打开了。

“混蛋!进来睡!”

裴靖渊计谋得逞,笑着打横抱起她上床去了。

当然,至于府中下人们事后传言,自家亲王多了深更半夜讲鬼故事的兴趣爱好,就是后话了。

秋日晴好,碧空如洗。

正所谓暮云空碧时驱马,秋日平原好射雕,身处长垣围场放眼望去,但觉满目苍翠,天地广阔。

按理讲像秋狝这样的重要活动,皇帝是应该带着文武百官气势浩大一起狩猎的,可他偏不走寻常路,只带了一队随从,很明显是专门邀请裴靖渊,傻子都知道他心怀鬼胎——连叶檀都看出来了。

她叼着一根草忿忿望着皇帝和裴靖渊的方向,那俩人正并肩骑于马上,不知道在谈论些什么,但估计也就是你来我往笑里藏刀,说点客套话隐藏真正的心思。而她最不爽的是,为什么自己要和一**同为随从的大老爷们待在一起,还被调戏!

“小哥,新来的啊?看你身板这么瘦瘦小小,也不适合当王府护卫啊。”

她无声无息瞄了那人一眼,懒散地应着:“啊,对,生活所迫么不是。”

她才不会告诉对方,就这还是往自己衣服里塞东西了呢,否则看上去更不硬气,用裴靖渊的话来说,即“一阵风就能吹跑的小雏鸟”。

“怎么,像你这样眉清目秀的,居然还没成家?”

卧槽你哪点看出来我眉清目秀了?都伪装成这样儿了竟然还能昧着良心夸赞,大哥你真不是眼瞎吗?

叶檀干笑两声,只好装作四处看风景:“我那个啊……还不太想成家。”

“咦?说说原因呗!”

“原因其实很简单。”她决定用一道惊雷迅速结束这一话题,“因为我不喜欢女人啊。”

对方的神色一瞬间复杂莫名。

嘿嘿,害怕了吧?被吓到了吧?知道厉害了就赶紧闭嘴。

然而叶檀终究是低估了这世间的复杂性,因为下一刻她就听得那人欣喜万分道:“果然,我一看你就不喜欢女人!”

“……”

那人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诚恳继续着自己的思路:“小哥,以后跟着我混吧,有我罩着你,咱俩比翼□□共同为亲王效力,也是美事一桩。”

比翼□□是什么鬼?合着关于皇帝是断袖的猜想没实现,原来断袖就在自己身边!

叶檀一脸黑线地想把手从他掌心抽出来,结果他力气大如牛,根本抽不动,她正琢磨着要不要放弃洁癖咬他一口,岂料一枚石子破风而至,不偏不倚正砸中那名护卫的后脑。

“……谁?谁敢砸我?!”

叶檀总算成功脱身,但放眼望去却并不知晓是何方神圣救自己于水火之中,她见远方裴靖渊和皇帝已经废话完毕,各自策马准备进入密林深处了,连忙一抖马缰也跟了上去:“先别找了,赶紧保护王爷,出了闪失谁负责?”顺利转移话题。

那护卫懊恼地叹了口气,转而也带着其他人一并出发,但爱慕的小眼神自始至终没离开叶檀。

所以说每个人的审美都不同,不可一概而论。

但是逃避现状不久之后,叶檀就发现自己陷入了更加尴尬的境地中。

四面都是枝繁叶茂的树木,风声阵阵空气森寒,偶尔一声鸟鸣都透着神秘莫测的意味。

她:“……”

谁能告诉她正确的道路该怎么走?光线这么昏暗,连辨识前方都困难,更何况她自己还落单了?

环顾周围也没个头绪,她懒洋洋趴在马背上,任由那匹红鬃马凭着自己的感觉往密林深处缓行,只盼着赶紧遇到同路人,好带她离开这鬼地方。

也不晓得裴靖渊怎么样了,在皇帝那边能不能搞定,万一……诶?什么声音?

叶檀“噌”地直起身体,警惕竖起耳朵,凝神细听。

这好像是……野兽的咆哮声?

作者有话要说:

☆、一波未平一波起

叶檀在听到野兽咆哮的刹那间就警醒起来,下意识想要调转马头逃离现场,谁知对方比她更快一步,但见矫健黑影掠过,某只鼓吻奋爪的杂毛狼已经立于不远处,威风凛凛不可一世。

哦,对了,裴靖渊好像提起过,长垣围场偶有独狼出没——她应该庆幸这种狼不是**居生活吗?

关键时刻来不及胡思乱想,甚至没时间担惊受怕,终究是求生本能占据了上风,她几乎是在那匹狼扑过来的瞬间纵身起跳,抱着树干以吃奶的力气疯狂往上爬。

独狼失去攻击目标,当即在半空中迅速变换方向,锋利牙齿死死咬住了那匹红鬃马的脖子。

红鬃马凄厉悲鸣,在原地挣扎着拼命反抗,无奈敌方属于战斗种族,实力太强悍,鲜血很快就染透了它的鬃毛,嘶声也渐渐弱了下去。

“……丑狼!你给我松嘴!”叶檀抱着树干悲愤莫名,只可惜无力分身营救,否则依她这小身板,恐怕还不够独狼塞牙缝的,“丑八怪!有本事你去咬皇帝的马啊,欺负老实人算什么本事!”已经不晓得在胡扯些什么。

然而这场惨剧远未结束,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红鬃马被咬得血肉横飞,倒在地上断了气。

裴靖渊说过,那是王府里最温顺的一匹马,可现在却莫名其妙地在这里送了性命。

“混蛋杂毛!我诅咒你不出十步就被老虎吃掉,下去给我的马陪葬!”

独狼似乎能感应到她敌视的情绪,松开紧咬马头的血盆大口,挺身朝树上咆哮一声,结果险些把她从上面震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一人一狼彼此对峙的时刻,一柄利剑蓦然破风而来,不偏不倚贯穿独狼身体,强大的惯性推着它滑行数米,箭头将它牢牢钉在了树干上。

怒吼声几欲震破耳膜。

叶檀惊讶望去,见自光影昏暗的密林深处,正缓步走出一位气宇轩昂的黑衣侠客,无论是那英俊又不失刚毅的五官,还是那令人唏嘘的迷离胡茬,都清清楚楚彰显着来者身份——她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父。

“……师父?”

“听你这语气,好像不怎么希望见到为师啊?”段墨衡很明显因为这一认知而不爽起来,他径直走上前,拔出剑往奄奄一息的独狼身上又用力插了两下,“没良心的,早知道就让你抱树抱到天荒地老了!”

这老头犯脾气的理由真是越来越奇特了,叶檀正想毫不示弱地反驳他,但没想到下树时被他故意绊了一跤,脸先着地,气势登时输了大半。

“有你这么对待徒弟的吗?!”

“有你这么忽略师父的吗?”他嫌弃万分地瞥了她的脸一眼,怒斥道,“赶紧把这张皮揭了!为师看着快吐了,真难想象那眼瞎护卫怎么还能下得去手调戏你!”

“……所以刚才那枚石子儿是师父你的暗器对吗?”难怪当时找不着罪魁祸首。

段墨衡冷哼:“师父是这么好当的么?一天得为你操多少心,赶跑流氓搞定色狼,一回头你又蹿到了树上,而且还属白眼狼的记吃不记打,满脑子全是和王爷私奔那点事儿,为师都不稀得埋汰你!”

“师父你埋汰的还少么……”

“别废话,把人皮面具揭下来!”

她连忙双手捂脸:“不行,被皇帝看到就糟糕了!”

“哦你说皇帝啊?他暂时没空管你,他正忙着对付靖亲王呢。”

轻描淡写的口吻,却如一道惊雷在叶檀耳边炸响,她倒吸一口凉气,紧张拽着他的衣袖急切道:“皇帝和裴靖渊打起来了?在哪?”

“就在后山那道断崖旁边,为师路过时恰好看到……诶你干什么去?不许去,叔叔和侄子的恩怨叫他们自己解决,你跟着为师回山。”

见段墨衡态度坚决,叶檀知道硬来是不成的,只好采取迂回战术:“那个……师父啊,你看咱俩回去也是无聊,不如去瞧瞧热闹啊?皇帝亲王的私人恩怨,多有意思!”

“你当为师是傻子?你平时喝的豆浆都倒流回脑子里了是吧?”

“……”拙劣的托词被无情揭穿,她突然就地一坐,紧接着开始穷尽毕生撒泼功力,“我不管!要不你马上带我去断崖边,要不我就一头撞死给你看!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收尸!”

数天不见,违抗师命的方式居然越发花样百出了。

段墨衡真恨不得持剑穿她个透心凉……不过也只能是想想,自己就这么一个傻徒弟,虽然看不顺眼,却也得小心护着,哪舍得真杀。

“为师警告你,在暗处看两眼就得了,你想出手帮忙是万万不可能的。”

“行!”

她答应得倒爽快,不过到时候怎样可就说不好了。

约莫半柱香的工夫,段墨衡单手扛着叶檀成功避开所有人的视线,迂回绕到了偏僻后山。

马蹄声哒哒,此刻会出现在这里的很明显就是那身份尊贵的叔侄二人了。

不多时,两道俊逸身影同时映入叶檀眼帘。

“师父,他俩好像没干架……”看样子明明是在追猎物么。

不远处,一只野鹿的轮廓迅速掠过。

“你以为他俩特意来此就为了抢一只瘦鹿?”段墨衡鄙夷地看着她,“任凭谁都能猜出那是皇帝故意的吧?你知道现在有人就躲在山崖后面吗?就等着会心一击呢。”

叶檀吓了一跳:“是方淮!肯定是方淮!”

“嚯,你还挺门清啊。”

“……”

然而还没等叶檀开口回应段墨衡,视线中便见到叔侄二人已经一前一后逐渐逼近了断崖那处木桥——而后丧心病狂的事情就发生了。

皇帝突然毫无征兆扬起马鞭,干脆利落抽在了前面裴靖渊那匹马的腿上。白马受惊瞬间嘶鸣,撒丫子就朝木桥奔去。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一支羽箭呼啸而去,正好射中桥头的绳索连接处,只听咔嚓一声,木桥不堪重负地断了。

叶檀难得反应这么快,事实上,好像关系到裴靖渊的事情她总是反应格外快,段墨衡只觉身边一阵凉风吹过,随即他那个戴着猥琐人皮面具的徒弟就消失在了原地。

“你又找死去!”

至于皇帝,即使他再见多识广,也一定没遇上过这么离奇的状况。

他本以为派方淮射箭偷袭裴靖渊,让裴靖渊失足掉下悬崖就大功告成了,但谁能告诉他,中途为什么会蹿出来一个样貌丑陋的小矮子,小矮子后面还跟着一道速度如电的神秘黑影?而且俩人居然都想去扯住那根拴住木桥的绳索?

一切都发生在刹那之间,然而结果依旧没有任何改变。

千钧一发之际,叶檀顺利被从桥头分离的桥身拖离了陆地,而紧随其后的段墨衡见状,也只能满脸黑线地扯住了她的一条腿……

于是裴靖渊、叶檀和段墨衡呈直线状攀着木桥,随桥身一起荡到了山涧的另一边,鉴于此刻夕阳西下余晖渐沉,很快就难以辨识身影了。

皇帝沉默片刻,转头对走过来的方淮一笑:“这下王叔可是真的回不去了吧?”

“回陛下,应该是的。”

“呵呵,没想到王叔临死还有随从心甘情愿给他陪葬,也算不枉此生了。”

“陛下所言极是。”

“等过两日派人去崖底搜索尸体,确认无误之后,就可以将靖亲王意外身死的消息昭告天下了,朕相信百姓们听了必定很高兴。”皇帝眯着眼睛眺望远方半晌,唇角缓缓勾起冷冽弧度,而后又像想起什么一样瞥向方淮,“对了,不要忘记找机会去暗中搜查靖王府,须知叶檀还没有找到,朕要见到她的活人。”

方淮恭敬颔首:“属下遵命。”

作者有话要说:

☆、为师拒绝嫁徒弟

山谷中鸟鸣阵阵,配合着深沉夜色,略有些阴森骇人。

石壁上生满青苔,冰凉光滑,想要固定住身体难上加难。叶檀被最上面的裴靖渊紧紧攥住手腕,整个人紧贴着山壁,连大气也不敢出,而段墨衡处于最下方,把长剑插在山壁缝隙中,呈悬挂状僵持着。

“师父,我要是不小心掉下去砸着你,你可别怪我啊!”

“……”段墨衡幽幽道,“谈什么怪你。”

“呜……师父你真好,在这种情况下还为我着想。”

尽管地理位置没优势,但段墨衡依旧努力向上翻了个白眼:“为师的意思是到时候反正大家都死了,只好去黄泉路再找你算账。”

“……”

此刻听得沉默许久的裴靖渊淡声道:“请师父放心,本王自会全力保叶檀性命无虞,所以师父只要自行脱险就好了。”

段墨衡当即怒道:“谁是你师父?谁允许你叫我师父了?叫段大侠!”

“段大侠,趁月光还算明朗,我们还是尽快寻找下山道路吧,否则待会儿若逢乌云蔽月,四面漆黑一片,便只能在这里呆上一整夜了。”

叶檀闻言心里一惊,连忙紧张催促:“那就赶快找啊!按理说这半山腰的应该有天然形成的山洞才对,能不能先进去落脚,等天亮再爬上去?”

段墨衡冷哼:“笨丫头,那你倒是动弹啊。”

“问题是段大侠你挡路了。”裴靖渊不着痕迹地微笑,“你看你脚下不远就有一块石头,别害怕,能试着踩一踩吗?”

“你这哄孩子的语气是几个意思?”某位师父深深感受到来自对方的挑衅意味,顿时玻璃心了,“你别以为叶檀相中你就万事大吉了,单凭你这对长辈不敬的态度,就不能由着你祸害我徒弟!”

叶檀简直要被他讴死了:“别闹了师父,能不能快点!”

“孽徒!就知道胳膊肘向外拐!”段墨衡一面训斥着一面开始向下移动,始终不间断抱怨着,“要不是你非得逞强陪他,为师会落到这么尴尬的境地吗?”

“……要不是师父你慢了一步,我们会全都掉下来吗?”

“要不是你摊上这么个时运不济的王爷,为师会遭殃吗?”

裴靖渊终于听腻了师徒俩日常性的斗嘴,撑在石壁上的手一松,另一只手顺势揽住叶檀腰间,衣袂飘扬,身轻如燕朝下方一处相对凸出的石面掠去。

叶檀本能尖叫一声,却听到他于耳边轻笑:“安心,怎么能让你摔着呢?”

她瞬间安静下来。

与此同时,段墨衡继续愤怒升级:“臭小子!你敢不撑我肩膀借力吗?!”

叶檀可不管师父在罗嗦什么,她紧紧搂着裴靖渊的脖子,闻着从他衣料上传来的瑞脑香气,只觉心中无比安定。

“嘿嘿。”

“傻笑什么?”

“没事儿,就是觉得你挺厉害的。”

裴靖渊悠然道:“再厉害也照样要被皇帝算计。”

她不解地抬头看他:“你不应该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吧?干嘛犯糊涂要往圈套里跳?”

“本王还是不够了解皇帝啊。”他叹息一声,“没想到对方已经心急到了此种程度,甚至不惜亲自下杀手。”

“皇帝也不算亲自杀你吧?”

裴靖渊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这才是那孩子的阴险之处,哪怕谋杀亲叔叔,他也是不愿落人口实的——亲王失足坠落悬崖,这借口不是很合理么?”

像是感应到他无奈的情绪,叶檀颓然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也真是辛苦你了……嗯?”话音未落,两人已经稳稳落在了一座洞口,“哇哦裴靖渊,这里果然有山洞!”

“若没有山洞你待怎样?这就是天不亡我的道理。”段墨衡紧随其后而至,回手收剑入鞘,“狗皇帝想要江湖人的性命,很显然还需要点火候。”

叶檀:“师父,其实人家也没想要你命来着……”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横竖都是被靖亲王拖下水的!”

“那是本王的荣幸。”裴靖渊不搭理他,直接把叶檀抱进山洞里,“里面空间似乎颇为狭小,烦请段大侠在洞口委屈一夜吧。”极其平淡自然的口吻。

段墨衡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他气出病来:“知道什么叫作目无尊长吗?说的就是你!”

叶檀在山洞最尽头坐定,试探性扯了扯裴靖渊的衣角:“诶,这样不太合适吧?”

段墨衡刚要说一句自己徒弟还是知道心疼师父的,谁知随后就听到她接下去说道:“依师父的体型,应该不能把洞口全都挡住吧?”

“……看为师把你逐出师门!”

“段大侠请体谅,本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毕竟夜寒露重,这山洞又无火种可取暖,为了避免叶檀受凉,本王准备抱着她睡。”裴靖渊温文尔雅地笑着,“换作是您,师徒相拥似乎就不太妥当了吧?”

段墨衡真想拔剑直接砍了他:“那你呢?无名无份,你抱着叶檀就妥当了?”

“谁说没名分?叶檀是本王的未婚妻。”

“那种事是你说了算的?你问叶檀,看看我不同意她敢嫁吗?”

见两人同时看向自己,叶檀下意识向后躲了躲,支吾半天,这才很犹豫地开口:“那个……我的确还没打算要嫁给他啊……”但她迎着段墨衡一瞬变得非常得意的神情,鬼使神差又补充了一句,“可我的终身大事也不能放任师父你决定,那太荒唐了。”

“孽徒!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为师难道还不能提一下意见了?”

裴靖渊脱下外套,把叶檀的娇小身体严严实实包裹起来,转而将她整人搂进怀里,似笑非笑道:“提意见当然可以,但□□干涉就不好了,毕竟感情自由,况且也不是段大侠你嫁给本王。”

段某人被噎得差点背过气去。

“对了,裴靖渊……你送我的那匹马被狼咬死了。”叶檀发呆半晌,突然想起了这件伤心事,眼泪汪汪看向他,“死得可惨了,我当时害怕没敢下树救它……你是不是挺喜欢它的啊?”

“没出息的!”段墨衡正有气没处撒,闻言顿时凑过来扇了她一巴掌,“不就是匹马么?再值钱还能有你值钱?当时人都难以自保了,居然还琢磨怎么救马,信不信为师一掌劈死你个痴汉女!”

“……”

裴靖渊轻飘飘扫了段墨衡一眼,抬手抚了抚叶檀长发,柔声哄劝:“乖,不碍的,好马本王有的是,但小刺客只有这么一个,出了差错本王才更心疼——只要你喜欢,回府之后本王挑一匹更好的送你。”

叶檀正委屈着呢,闻言当即像只小猫一样往他怀里拱了拱:“嗯。”一面答应着一面顺带着哀怨地瞥向自家师父。

段墨衡迎着裴靖渊那含笑的挑衅眼神,差点一口老血喷出去——喷也要喷对方脸上!以为自己长得好看就可以勾搭他宝贝徒弟吗?他年轻时可比这什么大王爷二王爷帅多了!

“看什么看,我比你帅多了。”不知不觉竟然将这句话说出了口,等反应过来已然迟了。

叶檀惊讶抬头:“师父你还好吗?”

段某人老脸一红,但自己吹的牛,含着泪也要坚持下去:“为师好得很,仅仅是陈述一下事实而已。”

裴靖渊从容借口:“所以段大侠年轻时的风流韵事一定也不少。”

“你管得着么?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境界,岂是你这种俗人能理解的?”他冷哼一声,“我多年闯荡江湖,什么人没见过?像你们这些皇室中人,最不可信了。”

“看来段大侠对皇室中人很有偏见。”裴靖渊若有所思,“莫非曾受过情感上的伤害?”

段墨衡登时不说话了,他没好气横了对方一眼,背过身去望向洞外夜色。

“废什么话,睡你的觉去。”

裴靖渊从善如流,当即不再多问,只摸着叶檀的脑袋哄她入睡,后者本来还在疑惑自家师父为什么突然保持沉默了,但这些念头很快就被她抛开,没多久则被朦胧的睡意所代替。

她在裴靖渊温暖的怀中逐渐坠入梦境。

作者有话要说:山洞真是绝佳的调情场所——本人继续单机中,有看的朋友愿意留个言嘛?

☆、王府养只小刺客

就这样,三个人在不到七尺宽的山洞里凑合了一夜,但不得不提的是,尽管外面冷风飕飕,叶檀却依旧睡得很安稳——毕竟裴靖渊的怀抱太暖和了。

她是在一大清早被段墨衡粗暴叫醒的,后者探身过来,丝毫不怜香惜玉地大力拍她脑袋:“死丫头,太阳都照屁股了还睡!”

叶檀于梦中悚然一惊,登时“蹭”地直起身来,岂料一抬头就撞上了低矮的石壁,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呜……师父你干嘛?”

“段大侠和你闹着玩呢。”早就睡醒了的裴靖渊好脾气地揽过她,一面揉着她的额头一面低声安慰,“困就再睡会儿,还早呢。”

“噢。”情绪瞬间被成功安抚,睡意朦胧的某女眯着眼睛,像只小猫一样乖巧拱进他怀里,准备再补个回笼觉。

“……你们俩能别在我面前装成老夫老妻么?”段墨衡感觉邪火“噌噌”往头顶窜,其实他也奇怪,怎么自己意气风发一名大侠,在这俩小辈面前就变得暴躁易怒了呢,“什么时间了还早早早的,打算在这住一辈子?当心我拔剑砍了你们两个小崽子啊!”

裴靖渊似笑非笑看向他:“段大侠心急的话,先行一步便是,等叶檀睡够了,本王自会带她回到陆地去,保准不会让她出半点差错。”

段墨衡当即白他一眼:“你以为我和我那傻徒弟一样好骗啊?我来干嘛的?还不就是为了带她回去,结果你现在让我先走?”

“本王能够理解段大侠的爱徒之心。”裴靖渊很耐心地回答,“但段大侠想带叶檀回去是不可能的,她是本王的人,只有留在本王身边才最稳妥。”

真是从未见过如此作温文尔雅状耍无赖的人,某位炸毛师父差点指着对方鼻子破口大骂:“我靠……就你这成天被皇帝算计着,连什么时候死都不知道,还说能保护叶檀?要不是叶檀脑子不好使,她能上你当?”

叶檀本来还在懒洋洋打着哈欠,闻言顿时不高兴了,扯着嗓子抗议:“干嘛动不动就埋汰我?我怎么了?难道踩徒弟一脚能让师父脸上有光吗?”

“你少跟为师强词夺理,反正你今天是跑不了了。”段墨衡拽着她的裙角要把他强行拖出洞,“反正这位王爷也没死成,你该看的也看了,还有什么呆下去的必要?回山!”

“衣服要撕了!要撕了!”

裴靖渊淡定按住对方的手,语气很稳,甚至有那么几分悠然自得的意味:“请段大侠体会一下年轻人相爱的心思吧,毕竟您也算过来人。”

这简直是明目张胆嘲笑他年纪老!年纪老怎么了?他当初风华正茂时,这小子还不知在哪穿开裆裤呢!

当然这些也只是在心里念叨着解恨而已,段墨衡是不愿意在小辈面前跌份的,虽说他跌的也不少了。

“我可没听见叶檀说跟你相爱了,她昨晚还说不要嫁给你。”

“她只是说暂时没打算,并不代表日后也不嫁。”裴靖渊微笑着纠正,“另外,叶檀也同样提起过,她不希望段大侠干涉她的终身大事。”

叶檀在一旁猛点头:“就是啊师父,你能不能别总婆婆妈妈,接着去游山玩水拈花惹草不好吗?”

婆婆妈妈……拈花惹草……自家徒弟不会撒谎,且什么情绪全都挂在脸上,她说的话九成九都是真心话,这就代表在她心里他就是个又罗嗦又不靠谱的风流师父。

被唯一的徒弟鄙视,而且对方还一个劲儿胳膊肘往外拐,辛辛苦苦养大的丫头轻而易举被混蛋王爷拐跑,无论怎么听这都是悲伤的故事。

“孽徒!你忘了自己当时是怎么抱着为师大腿求为师别离开你的了吗?!”

叶檀愤而反驳:“那是因为你一文钱都不留给我,我怕自己没钱吃饭!”

“……”

裴靖渊从容补充:“如今她已经有本王了,吃穿不愁,自然也不用再劳段大侠费心。”

这占有权宣示的,不愠不火偏又霸气十足,潜台词就是“留在我身边比跟着你舒服多了,王府的条件岂是尔等凡人可比”。段墨衡一时气结,只想往那张俊脸上狠狠扇两巴掌,但无奈叶檀就眼睁睁盯着自己看,师父撒泼未免失了面子——而且对方的身手不错,山洞里又施展不开,万一吃亏就更丢人了。

“哼,叶檀你摸着良心讲,难道钱多了不起吗?”

叶檀认真地思考半晌,迟疑点头:“好像是挺了不起的,毕竟我没钱,师父你也没钱啊。”

“没出息!”

裴靖渊不紧不慢道:“有本王在她不需要有出息。”

“……”

“那么段大侠,本王这就带叶檀回府了,我们可以再联络——哦,当然,如果段大侠日后手头拮据,大可来靖王府找本王,本王会负责的。”

段墨衡完败给势在必得的土财主,又看了看丝毫不准备给自己解围的、反而天真烂漫连连点头的叶檀,铁青着脸色僵持半晌,终于彻底泄了气。

冲这实力对比,想要挽回局面基本上无疑于痴人说梦。

“也罢,既然你这么稀罕我这傻徒弟,我便开恩让你们多相处几日吧。”

裴靖渊从善如流表示感激:“多谢段大侠成全。”

“但我可是对你们的行踪了如指掌,你要是敢欺负叶檀,我就放火把靖王府烧了!”勉强有了台阶,段墨衡丢下一句狠话,翻个白眼扬长而出,但见衣摆随晨风猎猎作响,很快就消失在洞外。

直至确信前者已经离开,裴靖渊这才转过头,很自然地在叶檀脸上吻了一下,笑意盈然道:“走吧小刺客,我们回家了。”

“噢……”

就这样,两人顺利从半山腰回返陆地,在此期间某位不入流的小刺客始终被亲王大人打横抱着,连脚都没沾地就稀里糊涂脱险了。

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有神力,皇帝想要杀他,恐怕还早了八百年。

更戏剧化的是回来后,裴靖渊特意赶在皇宫来人之前,差侍卫总管给皇帝捎了个消息。具体内容文绉绉的,叶檀也听得云里雾里,反正翻译成大白话无非是“臣跳下山崖没死成现在依然活蹦乱跳的”,“陛下您也别上火啊吃好喝好”,“臣最近牙疼胃疼哪都疼,需要时间来调整,这段日子不上早朝了”,“等陛下不忙了咱叔侄再聚,臣永远爱您”……之类明里尊敬暗里挑衅的欠扁废话。

她估摸着,皇帝那边可能要气疯了。

夜幕降临,靖王府中。

叶檀饱餐了一顿之后抱着被子躺在床上,由衷感慨还是睡床好,那晚睡山洞都要把自己累死了,裴靖渊坐在桌旁,边斟茶边笑着看她。

“本王可不记得某些人那一晚睡得不好,明明和小猪一样安详。”

“……”

“而且还打呼噜了。”

“……住嘴!我那属于随遇而安,说明我好养活!”

他认同地点头:“的确,很好养活,所以本王才喜欢。”

一不当心又被调戏了,叶檀说不过他,只好努力摆出一脸不乐意搭理他的表情,讪讪转身背对着他:“切,谁稀罕。”

“不稀罕的话,今晚本王就自己回房睡了,你可以想象一下穿着白衣披长发的女鬼与你在梦中相会的情景——还记得上次本王讲的深夜血案么?”

他的语气云淡风轻,可叶檀怎么听怎么阴森森:“别废话!当我没说,你还是老实呆着吧!”

目的达成,裴靖渊满意地笑了,他起身径直走到她面前,低下头眉眼柔和地抚了抚她的头发:“赶紧穿衣服,准备准备我们上街。”

“……上街?”叶檀一头雾水,“这大晚上的干嘛去?”

“今天是帝都灯节,你该不会连这个也不知道吧?”

叶檀孤陋寡闻,确实不知道,但她在闻知这一事实的瞬间就亢奋起来:“有热闹看啊?那快点走!我要去买好吃的!”

“晚上吃得还不够多么?”

“可以买串糖葫芦开胃啊,而且……”她忽然转过头来笑嘻嘻看着他,“听说这种佳节最适合相遇有缘人,说不准我也能遇上段好姻缘。”

裴靖渊蓦然毫无征兆地伸手,一把将她扯进怀里,他意味深长地扬眉,唇角斜挑,是那种久违的、带着三分邪气的模样:“本王最近脾气是变好了没错,但如果真有人敢打你主意,本王肯定也不会心软。”

叶檀本来还打算矫情几句诸如“我根本不乐意嫁你啊”,“人生选择太多我不能着急”……可当接触到对方那双令星月为之失色的狭长凤眸时,她发现自己什么都忘了:“呃……我说着玩的。”

“这才乖,不过……”裴靖渊话锋一转,“本王是不是杞人忧天了?像你这傻样子的,果真会有人甘心追求么?”

“……”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单机的girl

☆、何处闻灯不看来

民间曾有诗云:玉漏铜壶且莫催,铁关金锁彻夜开。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

花街灯如昼,与头顶明朗天光相映成辉,站在长街的一端极目望去,便觉满目斑斓,像是隔着另一个世界。

叶檀又扮作俊俏公子模样,湖青长衫方巾绾发,折扇一打意气风发——前提是忽略她拿在手里的糖葫芦。

“哎呀,这铺子的山楂选得好,比我们那边的好吃。”

“喜欢就把铺子都买下来吧。”

叶檀:“……”

这俩人本就是随口一说,却把旁边的老板吓得够呛,一直斜着眼睛偷瞄他们,琢磨着从哪来了两个财大气粗的主儿。

于是吃完糖葫芦的叶檀复又把目光对准了不远处的点心铺,正要颠颠跑过去,不料衣角突然被裴靖渊扯住了。

“你干嘛?”

“嘴上糖渍也不擦干净,什么时候能不这么邋邋遢遢?”

她微红着脸停下脚步,站在原地任由他用帕子帮自己拭唇,一面在心里感慨着这男人果然还是认真专注起来更加帅啊。从小到大见过那么多男人,如今细想,居然真的没有谁比他生得更俊美——唔,或许社长是有希望超过他的,可惜她也从来没机会见到社长真容。

不过话又说回来,最近倒是总被自家师父骚扰,可社长竟然半点动静都没有了,看来的确如她猜想,皇帝已经撤回了委托,决定亲自下手了?

若是那样,似乎也不是坏事,至少她不必左右为难琢磨该帮谁了。

“叶檀。”

她正出神着呢,忽听裴靖渊唤了一声,结果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他扳住肩膀推向一边:“……怎么了?”

裴靖渊回答得很自然:“有熟人。”

“你的熟人?”

“是你的熟人。”

叶檀一怔,随即小心翼翼顺着他所指方向望去——

苍天!那不是自家的没谱三兄弟吗?!

正所谓人生何处不相逢,她前一刻还在思忖玄衣社的问题,谁知下一秒就在大街上偶遇了小白他们。

然而还好,对方并未发现她。小白正在一个卖蜜蜡佛珠的摊铺前,津津有味和摊主降价;苍术抱着剑在旁边看着,而十四……十四他正笑吟吟摆弄着新买的香料和檀木梳子。

这三人是来帝都欢度佳节了吗?

叶檀突然缓缓叹了口气,颇为哀怨道:“真是的,十四姐好像还没还给我那三两银子呢。”

“……”裴靖渊淡声道,“指望他还你银子,无异于痴人说梦。”

“诶?你怎么知道他最抠门啊?”

裴靖渊眸底似有微妙笑意一掠而过:“看面相就知道了。”

叶檀微微仰头注视着他,有那么一瞬间,她发觉自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但她并没有想明白,这样的熟悉感究竟来源于何处,所以本着不给自己找烦恼的原则,她的思维自动跳转到了下一话题:“那咱们还是快溜吧,他们仨不一定是针对你来的,说不准是老大派给的新任务呢!”

“万一他们真是为了本王来的呢?”别有用心的反问。

她神色一滞,似是为难地考虑了很久,这才迟疑着小声道:“尽量不要让他们找到啦,倘若真避不过去……到那时我会保护你的!”仿佛下了多大决心。

裴靖渊扬眉轻笑,满眼的无奈和宠溺:“也罢,真有那时候的话,本王自有千百种方法应对,你只需在旁喝茶看热闹就是了。”

“……”

两人借着人来人往的喧闹环境,以最快速度撤离现场,临走时还不忘捎了一包觊觎已久的云片糕。

直至走出很远,再也看不到小白三人的身影,叶檀心里那一块大石头方才落地,她总隐隐觉得自己这做法有些对不起兄弟,可她又不希望裴靖渊的性命受威胁,于公于私,小丫头完全理不清头绪,只好继续纠结地拖延着。

“诶,裴靖渊。”

“在呢。”

她扯了一下他的袖子:“你刚才不是还说河边有放灯的地方吗?我们去许愿吧!”

虽然是极为孩子气的请求,可裴靖渊依旧欣然答应了,他牵着她的小手朝河滩走去,并不理会四周行人投来怎样诡异的视线——毕竟在外人眼中,此时叶檀还是男装打扮,两人如此亲密像极了断袖之癖。

晚风微凉,华灯溢彩映照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头顶即是明暗星辰点缀着一轮新月,河滩上有许多百姓三五成**,将买来的祈天灯点燃放飞,远观渐渐与星辰融为一体,似真似幻,倒可入画了。

叶檀握着毛笔,凝神思考要在灯上写些什么,裴靖渊站在她身后耐心等待着,最后见她俯下身去,在竹麻纸的灯面上落下一行略显青涩的笔迹。

明媒正娶,一世安稳。

正如所有情窦初开的少女那般,她盼望的是所爱之人给予的名分和承诺,还有一辈子不会放手的陪伴,更重要的是,她希望他能与玄衣社尽弃前嫌,更不必再被皇帝苦心算计。

这些都是只有他才能为她实现的。

裴靖渊看着她迅速写完,而后匆忙用身体挡住不让自己看到的傻样子,不禁笑出声来,眼神温暖,却明知故问:“写了什么啊?”

“不告诉你!”

“你不说本王也能猜出来。”

“你就吹牛吧!”叶檀才不相信,自顾自将灯下浸了豆油的布芯点燃,不多时,便见祈天灯从指间飘忽而起,慢慢消失在遥远的天边。

她抬头遥望的那一瞬神情安静而虔诚,全无平日里跳荡的模样,裴靖渊凝视着她清秀的侧脸,不知为何便有了亲吻上去的冲动。

不过很遗憾,身侧蓦然传来的清朗男声登时打消了他的这种冲动。

“没想到王叔也在这里,真是巧了。”

不仅是裴靖渊,连叶檀闻声也惊讶地望了过去,却发现那是个自己从未见过的年轻公子,长身玉立眉眼温润,笑起来春暖花开,很容易叫人心生好感。

等等,如果没听错的话,他刚才好像是管裴靖渊叫……王叔?

王叔?

果然,裴靖渊当即就印证了她的猜想:“原来是睿王,怎么有此雅兴独来江边了?”

这位是睿王爷,当今皇帝的亲弟弟,他的另一位侄子。

“当然不是一个人来的。”睿王爷兴致很好地开口,“无非是有个丫头临时起意,说要自己逛一逛胭脂铺,叫我来这里等着她一起放灯。”

裴靖渊微笑:“逛胭脂铺何必故意支开你?你的生辰将至,她大概是去置办礼物了,想给你惊喜。”

“这样,我就应该装作毫不知情了。”

两个男人相视而笑。

叶檀发现相比起性情古怪的皇帝,裴靖渊和睿王爷的关系显然更加亲近,谁知还没等她放下心来,就听得睿王爷温声道:“敢问这位小公子是……”

“你只需忘记今夜看到过她,不要与任何人提起,就可以了。”是不容置疑的口吻。

“我明白了。”睿王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叶檀,“我也听那丫头提起过呢,王叔难得有喜欢的人,这是好事。”

裴靖渊语气平静:“若是无人蓄意干涉,就更完美了。”

“王叔是在指皇兄吗?”睿王的眼神意味深长,“我见最近早朝时皇兄的脸色都异常不好,恐怕是谁又惹他晦气了——那个人是不是你啊,王叔?”

裴靖渊动作优雅挑了块云片糕送进旁边叶檀的嘴里,这才唇角一勾悠然回道:“你是指他想暗害本王又没成功的事?”

“呵,王叔难道不该将此事视为家常便饭吗?”

“本王当然可以,但陛下显然还未习惯。”

睿王了然叹息:“皇兄太要强,这许多年也未变过,而且我感觉……如今他甚至对我也产生了芥蒂。”

“迟早的事情,谁让他眼中素来没有同路人,只有敌人。”

“有时候我也认为他活得累了些,何况母后还住在皇宫里与他朝夕相对,恐怕心情会更压抑。”

睿王也是太后娘娘的亲儿子,自己哥哥对母后存着什么心思,他都了解。

“必要的时候,你我也该为自己考虑一条出路,须知陛下是容不得我们的。”裴靖渊眸色深沉,看不出任何情绪波澜,“退一万步讲,你想要救太后于水火之中,也该早作打算。”

睿王唇线微抿:“若到那时,王叔又会作何选择?”

“你觉得呢?莫非本王表达得不够清楚?”

“那么,多谢王叔。”

默默收敛存在感的叶檀杵在旁边,听着俩人隐晦得不能更隐晦的谈话,突然预感到,是不是有风雨将至了。

也许,并不是甘心逆来顺受背负一切,所有积蓄的不公和愤怒,都会有爆发的那一天,只是缺一个时机而已。

多得是她无法理解的事。

皇室中人果然都不可小觑。

作者有话要说:

☆、无良师父再登门

裴靖渊并没有和睿王聊太久,简单交代了几句之后就带叶檀离开了。或许两个男人都是玲珑心窍,无需过多赘述便能了解彼此心思。

叶檀没忘记临行前一回眸,看到睿王不经意间露出的那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她不晓得睿王和裴靖渊的感情究竟亲密到了何种程度,也不晓得他们二人曾有过什么约定,她觉得自己实在是很笨,或许唯一能做的,就是无条件信任裴靖渊了。

这个男人,仿佛在任何时候都能为她撑起一片天,没有他办不到的事情,也没有他解不了的危难。

感觉到那只柔若无骨的小手下意识攥住了自己的手指,裴靖渊微微低头看她,若有所思地挑眉:“你极少如此主动。”

出乎意料的,这次叶檀并没因为他调侃自己而生气,只是略显迷惑地仰头注视着他:“我说……裴靖渊啊……”

“嗯?”

“睿王爷那个人,可靠么?”

他迎着她期期艾艾的小眼神,忽而勾唇一笑:“你这是担心本王呢?”

“我是害怕你连累我。”她俏生生白他一眼,“谋逆可是砍头的事儿,你和他的胆子都真是大啊!”

“谁说要谋逆了?你说这话才要砍头,但看在你是本王未婚妻的面子上,本王不会揭发你。”

“……”她着实不愿意和这二皮脸的男人再废话下去,当即就想把手抽回来,谁知被他攥得紧紧的,只好放弃,“切,你刚才怎么不多和睿王说几句话就走了?叔侄难得见一面。”

裴靖渊顺手揉了一把她的头发:“睿王是办正事的人,却也懂得风花雪月,花灯佳节自然应该陪在爱的人身边,我们何必打扰?”

“对哦,我还没问,睿王约出来的姑娘是谁啊?”

“以后你会知道的。”

她气恼地拍了他一巴掌:“还敢卖关子!”

“你总提睿王做什么?”裴靖渊笑道,“他陪他喜欢的人,本王也要陪自己喜欢的人,互不耽误才好。”

如墨凤眸微眯,满溢着专属于她的温情,有那么一瞬间叶檀恍然觉得,大概这就是自己想要的时光,灯火阑珊处,有所爱之人伴身旁。

“裴靖渊,你说……咱们是不是很早以前就认识了?”

她也觉得自己问的是傻话,可终究还是下意识开了口。

裴靖渊闻言也是一怔,随即便有浅淡笑意自眸底蔓延开来,他微微弯下腰去,温存地吻在她的侧脸。

“也许。”

接下来的几日风平浪静,裴靖渊称病称了很久,牙疼胃疼肾不好……什么理由都用遍了。借由他的话来讲,就是“反正皇帝看本王也烦心,本王看他也无奈,倒不如各得清净”。

叶檀开始还有点紧张,到后来也就顺其自然了,由着他折腾去,自己只顾着吃饱睡睡饱吃,除了时常担心小白他们会不会突然出现,简直就是神仙般的生活。

“唉,我最近好像胖了。”

“胖点好啊,抱起来有手感。”

她白他一眼:“就知道耍流氓。”

“本王素来只讲实话,尤其是对你。”他懒洋洋自桌旁起身,径直来到她身边坐下,长臂一伸把她圈在怀里,“莫非你不愿意?还惦记着嫁给别人呢?”

叶檀就势将下巴戳在他肩膀上,声音闷闷的:“哼,须知我这是顶着多大压力做的决定,社长那里都没法交代的。”

“等我们成亲的时候和他说一声就行了,他不会介意的。”

“……他会把我扫地出门还不给银子。”

“他不给本王给你,反正嫁给谁都是一样的。”

叶檀一拳擂在他胸口:“嫁给谁都一样?那嫁给皇帝呢?”

裴靖渊笑着摇头:“皇帝不行,本王宁可豁出去跟他翻脸,也绝不会任由你在皇宫里吃苦受罪。”

“你这句话倒还像样。”她得到了满意的答案,笑嘻嘻仰躺在他的怀里,“我说,皇帝似乎很不得人心啊,感觉你们皇家人全都不待见他。”就连太后,言辞之间也难免透露着对自己儿子的无奈和不满。

“你觉得奇怪么?很明显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唔?”

“你只知道皇帝视本王为眼中钉,却不知他当初在暗地里还做过些什么。”裴靖渊缓声道,“先帝留下的子嗣不多,共有六个,皇帝继位后编造莫须有的罪名放逐了三个,最小的红鸾公主因为替兄弟们打抱不平也被他重罚,最终悲愤投河自尽了——这些全都是他造的孽。”

换句话讲,皇帝算是为了帝位无所不用其极了。

叶檀只觉脊背发凉,她晓得皇帝古怪心狠,却依然低估了对方丧心病狂的程度,尤其当她听到裴靖渊最后的那句“本王一直怀疑先帝的死因,只是没有证据罢了,想来也和皇帝脱不了干系”时,心情就更加复杂了。

“这……这样难道不会被天下百姓所诟病吗?”

“他粉饰太平的本事极强,能把白的说成黑的,黑的变成白的,否则本王多年的恶名是怎么来的?”裴靖渊轻笑,“当时想着由他去也罢,毕竟他是接管江山的天子,但如今他变本加厉,已经愈发到了置本王于死地的程度了,本王若再步步后退,反而显得懦弱。”

这个男人拥有作为长辈的忍让和包容,也拥有身为亲王的高傲和气魄,对他而言任何事情都可进退得当,从不致自乱阵脚。

正因如此,他才能给她安全感。

叶檀思忖良久,终是很认真地看着他道:“如果你真下定决心要去做些什么,我陪着你也无所谓。”

她一本正经的小脸在烛光映照下显得秀丽非常,裴靖渊凝视半晌,禁不住俯身吻在她唇上,而后看着她纳闷的眼神笑道:“能听你说出这种话,本王比什么都高兴。”

“唔,你不嫌弃我笨就成。”

“不嫌弃,但你得做好准备,万一本王想做的事情,最终失败了呢?”

“怎么,你还怕我到时候临阵脱逃啊?”她拍着他的手背大大咧咧地保证,“没事儿,失败了更好,咱俩闯荡江湖去呗,有你这身功夫保准不会让官兵抓住,而我虽然笨,也不至于拖你后腿。”

潜台词便是:和你在一起,去哪里都没问题。

莽撞娇憨的小丫头,原来也有着如此温柔坚定的心思,尽管她时常口是心非,极少承认。

“放心啊,本王断不会落魄到要带着你亡命天涯,本王娶你的时候,定然是有资本许你太平盛世的时候。”

就像她点燃祈天灯时许下的愿望,明媒正娶,一世安稳。

叶檀低声笑了起来:“说话算话啊。”

然而煽情的时光总是很短暂,因为不知道下一刻会有什么妖魔鬼怪突然出现,只为了干扰人家谈情说爱。

“喂,你俩要海誓山盟的,也请之后再说可以吗?”

幽幽男声从房外传来,叶檀登时吓了一跳,回头一看,见自家师父不知何时已经再度潜入了王府,正蹲在窗台上哀怨地盯着他俩看。

“……师父,你这什么造型啊?”

“小没良心的。”段墨衡冷哼,“你师父都快被逼死了,你还有心思谈婚论嫁!”

叶檀满头黑线:“我哪有?师父你到底怎么了,不是说要去游山玩水吗?”结果没几天又找上门来了。

裴靖渊若有所思:“段大侠怕是遇上麻烦了。”

“诶?师父能有什么麻烦呀?”

“你猜呢?”段墨衡从怀里取出一物,没好气扔在她的脚下,“自己看!”

她定睛一看,了不得,那居然是一张画着段墨衡头像的通缉令,而且上面分明写着“江洋大盗,意图谋反,论罪当诛”。

作者有话要说:

☆、一纸格杀通缉令

叶檀手里捧着那纸通缉令,差点没被惊出心脏病来。

“太胡闹了,江洋大盗不是打家劫舍的吗?怎么可能有心情谋反呢?”

“你关注的重点是这个吗?!”段墨衡大怒,“你难道不应该问问为师为什么会被皇帝盯上吗?”

“对哦。”叶檀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他,“那师父你究竟是怎么当上江洋大盗的?都不告诉我。”

段墨衡顿时再也不乐意搭理她了,自己这徒弟本来就不聪明,陷入感情之后似乎更傻了。

裴靖渊轻描淡写扫了一眼通缉令,唇角微挑:“段大侠竟然也会被皇帝找麻烦,这可真是新鲜得很。”

“你不说风凉话能死啊?要不是因为你俩,我能受这连累?”

“师父,皇帝并不知道你和我的关系。”叶檀奇道,“他怎么会认识你啊?”难不成皇帝的见识已经渊博到能记清所有江湖人了?

段墨衡轻哼一声:“万一认识呢?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很难说的。”

“……”叶檀感觉他完全在胡扯,“师父,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潜入皇宫偷什么稀世珍宝了?”

裴靖渊在旁叹息:“段大侠缺钱花大可以直接和本王讲,何必孤身犯险呢?”

“……都说了我没有!我仅仅是去宿州转了一圈,再回到帝都满大街就都贴满通缉令了!要不然我能躲到你这来吗?!”

“那么段大侠可以回忆一下,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令皇帝记恨的事情。”

大概是错觉吧,叶檀发现听完这句话后,段墨衡的神情产生了一丝微妙变化,但他很快就恢复如常,大手一挥烦躁道:“瞎猜,江湖何时能和朝堂扯上关系?我最近已经够倒霉了,重要信物丢了不说,还莫名引来了这杀身之祸!”

“咦?什么信物?”叶檀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师父你都没告诉过我!”

“那是为师自己的东西,跟你一小丫头分享什么。”段墨衡满脸鄙视,“难道你会把靖亲王送你的东西展示给为师?”

这下就算叶檀反应再迟钝,也彻底知道自家师父丢的是什么类型的信物了。

“哇哦,原来师父你也纯情过啊!”

“……”

“师父你好倒霉,定情信物一定是掉在长垣围场了,你回去找过吗?”

段墨衡无力扶额:“皇家围场进入一次就够了,还要为师去第二次?你以为那里是小酒馆啊想进就进?”

“那你就把自己的定情信物孤零零丢在荒郊野外?”叶檀夸张叹息,“话说师父,你的老情人到底是谁啊?漂亮吗?”

“呵,你倒是和她当年颇有几分相似,尤其是这双杏子眼,笑起来都像只招人喜欢的小白兔。”

裴靖渊闻言抚了抚叶檀的头发:“巧得很,本王也喜欢小白兔。”

“……你炫耀什么?你能不能别逮着机会就向我宣示占有权?这是我徒弟不是你徒弟!”

裴靖渊笑容未变:“可她也是本王的未婚妻,不是你的未婚妻,段大侠你刚刚还把未婚妻的信物给丢了。”

“……”仿佛被人一巴掌扇在脸上,段墨衡登时不再搭理他,自顾自斟了杯茶走向一边,并故意找茬道,“偌大个王府连壶好酒也没有,丢不丢人!”

“因为怕叶檀偷喝。”

“我的酒量也很好的,都是从前跟师父练出来的。”叶檀说着意识到自己偏离了重点,“……诶,师父,你还是先想想怎么对付皇帝吧。”

段墨衡眉梢微挑:“听你这意思是想袖手旁观啊?”

“我不是不想管你,可我现在自身难保,皇帝还琢磨着我呢!”

“那你说为师怎么对付皇帝?单枪匹马进宫把他给灭了吗?当年……”话语戛然而止。

叶檀眨着大眼睛瞅他:“当年怎么了?”

“当年……当年为师处于巅峰状态,没准还有揭竿起义的可能性,如今不行了,去了只会白白送死。”

“师父,我也没打算让你造反哪!有那胆量的人,我还真不敢想。”

段墨衡乜她一眼:“谁说的?你旁边这位也许就有那本事,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我毫不怀疑他能杀进皇宫。”

裴靖渊似笑非笑:“段大侠过奖了,也得分情况。”

“呦,那你说什么情况?皇帝要削你王位取你性命?”

“他一直惦记着取本王性命,本王要反击也不急于一时。”

“要是叶檀被困在皇宫里出不来了呢?或者她明天就要被皇帝处死?”

叶檀高声抗议:“你就不能盼我点好!”

然而裴靖渊只有轻描淡写一句话:“本王会去。”

“……”她无视掉段墨衡翻白眼的小细节,当即转过头去,用力亲在裴靖渊脸上,“有你这保证我就放心了!”

某位亲王很乐意地伸手搂住她,眼看着俩人又要开始卿卿我我缠绵悱恻,段墨衡终于憋不住了。

“我是不是打扰你俩生米煮成熟饭了?”

叶檀语气很诚恳:“哪能啊师父,我也是有原则的,没嫁人之前不逾越底线,这是你教我的。”

“哼,你知道就好——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为师可能根本等不到你出嫁的那一天了,须知为师的通缉令已经贴满了帝都的大街小巷……”

大概是自家师父表现得太过哀怨了,连眼神里都充满了对她这不肖之徒的控诉,叶檀盘腿坐在床上认真思考良久,最终犹豫着重新转过头去:“裴靖渊,要不……”

“你想让段大侠住在靖王府?”裴靖渊料事如神,“本王没有意见,只要段大侠不会时刻影响本王与你培养感情。”

段墨衡不爽:“我什么时候影响你了?”

“随时都在影响,比如说此刻。”

“……合着你调戏我徒弟我还不能干涉呗?”

叶檀目睹这水火不容的两人又要吵起来,无奈之下最终还是选定了立场:“师父,我们再怎么看也是自由发展感情,况且他也没对我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

若不是因为从小就没舍得打过她,段墨衡真想一脚踹过去解恨:“你能先告诉为师吗,为什么永远都在帮着这臭小子说话?!”

“因为……师父你看上去更像无理取闹啊……”发自内心的评价。

某位无理取闹的师父泪流满面,强烈的自尊心驱使着他愤怒起身,片刻不停朝门外走去:“笑话!为师纵横江湖多年,还真就没怕过什么东西!不就是被皇帝追杀么?他能抓得住为师才怪!”

叶檀惊道:“师父你要走了?”

“不走等什么?为师才不要天天看着你俩恩恩爱爱不知羞——等风头过了,为师自然会回来找你的!”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浓重夜色中。

他可不想欠裴靖渊的人情,否则日后还怎么理直气壮和对方进行斗争?

只是此刻的段墨衡尚不知晓,有时不过一念之差,就要错过很多既定的事情,甚至要在未来多走无数弯路,后悔都来不及。

作者有话要说:

☆、贵客登门不寻常

叶檀后来不是没有后悔过,自己怎么就把段墨衡给气跑了,万一他在外面被皇帝抓住,有个三长两短的怎么办?

她和段墨衡大概是史上最别扭的一对师徒了,见面时一个搞□□一个玩叛逆,谁都看谁不顺眼,可真出了事还免不了相互惦记。

所以她越琢磨越过意不去,差点抑郁了。

自然,这种时候就得靠裴靖渊舌灿莲花来安慰。

“你师父没你想象的那么弱,一代江湖名侠,怎么可能连这点小事都摆脱不了。”

“这算小事吗?被皇帝追杀还叫小事?”叶檀咣咣咣悲愤砸床,“你别看我师父表面上很聪明,其实他都是装的,我估计他内心跟我差不多!”

裴靖渊佯装惊讶:“跟你差不多?你师父真傻到那程度了?”

叶檀反应半天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是在埋汰自己,登时把枕头用力朝着他的俊脸丢过去:“别烦我!说正事儿呢!”

“乖。”他耐心地揉揉她的头发,低声哄劝,“还不至于如此严重,你该好好想想,按照你师父的性格,如果他没绝对把握逃避追杀,可能轻而易举地离开吗?他肯定二话不说就留在靖王府了,还能有心思和你怄气?”

尽管他带有个人情感色彩的把段墨衡描述成了无赖小民,但不得不承认这样的言辞对叶檀而言很有说服力,她茫然点头,感觉挺有道理。

“可我就是奇怪,皇帝到底和我师父有什么深仇大恨?不会真是因为我吧?”

“真是因为你的话,你觉得自己还能安稳待在王府里大吃大喝么?皇帝有闲工夫给你师父贴通缉令,却不肯直接抓你回去?”

叶檀一时语塞,好半天才撅嘴嘟囔着:“那他肯定就是暗地里进皇宫偷东西了,估计嫌丢人死不承认呢。”

“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而且还没准是皇帝非常在意的宝贝,不然何必拐弯抹角给他扣个‘谋反’的大帽子。”

“你的意思是……师父盗走的宝贝是让皇帝也难以启齿的?”叶檀登时激动起来,顺带着想象力都飞升了数个档次,“难道是皇帝的龙亵裤?”

裴靖渊似乎被噎了一下,不过他很轻易就接受了她毫无自觉性的猥琐设想,转而配合地把猜测更深一步:“也许是太后娘娘的红肚兜,相比之下那显然更能勾起皇帝怒火。”

“……有理啊!”叶檀连连点头表示赞同,而后又不禁对自家师父的做法感到痛心疾首,“师父你怎么能这样呢?就算越老越不正经,也不能变身采花贼还打上太后的主意啊!你的一世英名从此付诸流水了……哦,虽然你也没什么英名可言……”

段墨衡若是知晓这两人正在合起伙来埋汰他,恐怕五脏六腑都要被气出血来了。

裴靖渊任由叶檀在旁碎碎念,只动作优雅地把坚果颗颗剥好递到她手边,眼神平静,不知在思忖些什么。

“丫头。”

“诶?”

“你对你师父的往事有多少了解?”

突如其来的问题叫叶檀有点困扰,她托着腮一本正经琢磨很久,这才犹犹豫豫道:“好像是……没了解多少。”岂止是没了解多少,如是想来,基本上就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段墨衡一直致力于在她面前树立专属师父的威严,尽管到最后也并没有什么用处,他在她眼中依旧是个不正经的长辈——但确实,他不曾向她透露过自己的任何往事,她不知道他在收养自己之前曾有过怎样的经历,是否也像如今一样,惯于浪荡江湖,随心所欲。

裴靖渊淡声道:“或许他有事瞒着我们。”

“师父大约是不喜欢提及过去吧。”其实叶檀真正想说的是,说不定段墨衡当初就是采花贼,后来才转行成为侠客的,谁还没点黑历史呢。

然而她终究是顾及着自家师父的颜面,没有直接脱口而出。

裴靖渊可不像她那小脑袋瓜,成天就好胡思乱想,他沉默半晌,很冷静地开口:“本王是指,你师父的过去和皇宫有关系。”

“……”叶檀惊讶捂嘴,压低声音神秘道,“莫非我师父是宫中失散多年的皇子?皇帝发现了端倪,怕师父和自己争财产所以才……哎呦!”话没说完额头就挨了一巴掌。

“你民间戏本看多了。”裴靖渊从容放下手,后见她哀怨的小模样,又禁不住替她揉了揉,“你师父的长相自成一派,绝对不是皇室中人,想想别的可能□□。”

“那还能有什么可能性……”

两人正嘀咕着,半天也没个头绪,忽听外面响起敲门声,管家经过允许后匆匆进屋,行了一礼神色紧张。

“王爷……”

“怎么?”

管家的眼神略显古怪,踌躇片刻,终是期期艾艾回道:“太……太后娘娘驾到。”

刚才还在提太后的红肚兜,这会儿人就找上门来了?!

这下不仅是叶檀,连裴靖渊也颇感意外:“太后?跟了多少人?”

“回王爷的话,只有太后娘娘一个人,而且身着常服。”

裴靖渊是水晶心窍,登时就明白了七八分,他略一颔首,语气平静地吩咐着:“下去吧,这儿没你的事了,记住,权当自己方才什么也没看到。”

“奴才懂了。”

管家领命而去,叶檀却还云里雾里,扯着裴靖渊的袖子连声询问:“太后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不清楚,不过可以确定,一定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裴靖渊起身系好颈间领扣,顺便叮嘱她,“待会儿偷听可以,但注意别被发现,太后虽说性子温和,却也不能保证她不会去和皇帝告密。”

正所谓近墨者黑,叶檀感觉自己迟早要被这男人带坏了,然而吐槽归吐槽,她在心里还是很同意他的提议,毕竟就算他不说,她也肯定要设法旁听去。

“快去吧,别让太后等急了。”

正厅的紫金兽耳熏炉中,瑞脑香气燃得正浓,太后衣着素雅,平静坐在桌旁,指间仍捻着那串从不离身的蜜蜡佛珠,见裴靖渊前来,她微笑颔首,清隽温婉。

“夜间贸然拜访,还望靖亲王莫要介意。”

“太后言重了,须知替太后分忧也是臣的本分。”

太后柔声道:“亲王替皇儿分忧这许多年,哀家都看在眼里。”

她说得稍显突兀,裴靖渊却并未露出意外之色,只是轻笑:“太后如此客气,倒叫臣惶恐,只是太后夜间独自驾临靖王府,若事后陛下追究起来,臣难辞其咎。”

“你放心,哀家早已有所安排,皇儿不会发现。”太后目光如水注视着他,“哀家会赶在宵禁之前回去,宫中有心腹侍卫接应。”

叶檀此刻就站在门外,伏在门框上屏息静气地听着动静,她心里有点发毛,总觉得太后这么做有点不靠谱——那可是皇宫啊,说偷溜出来就偷溜出来了?况且皇帝对她百般在意,真的有可能松懈到发现不了她出宫?太后终究只是一介弱女子,又不是江湖高手,当初自己想逃出去可是都没成功呢……哦对,自己也不算江湖高手。

正当她脑海中转了千八百个念头时,忽然听得屋中裴靖渊又道:“恕臣直言,太后未免太小瞧陛下,陛下对太后的关心程度,恐怕远超太后想像。”

或许,称作监视程度也不为过。

太后无奈一笑:“他若当真发觉,哀家也就认了,毕竟哀家如今已经到了不得不迈出这一步的时候。”

“愿闻其详。”

屋中一时静默,良久,直到门外的叶檀等得焦躁,才终于再度听见了太后的声音。

“是关于……最近传遍帝都的那纸通缉令。”

作者有话要说:

☆、沉思往事立残阳

太后的话无异于是一道惊雷在屋中炸响,叶檀死死捂住嘴才使自己没有发出异常动静——怎么,师父已经出名到连太后都要过问此事了吗?

相比之下,裴靖渊倒是很冷静,当即似笑非笑回道:“太后何时开始关心这些不着边际的事情了?即使再嚣张的逃犯,也断然逃不出陛下的手掌心。”

他讲这话其实是有试探意味的,目的就是要看太后的反应,果然,见他绕弯子装傻充愣,太后有点心急了:“哀家不是这个意思。”

“那么太后究竟是要问臣什么呢?”

“是……那张通缉令上的人。”

裴靖渊佯装恍然:“哦,那不是意图谋反的江洋大盗么?”

“他不是。”太后斩钉截铁地摇头,“只是皇儿的片面之词罢了,皇宫里戒备森严,从未出现过江洋大盗,又何来谋反一说?”

“看来太后似乎对此很有信心,为什么?”

太后神色微怔,而后惯常平和的清秀眉眼间,隐有一丝哀伤蔓延开来。

“哀家若在此讲出实情,王爷能否发誓,定不向外人泄露一丝一毫?”

裴靖渊淡然颔首:“臣自当严守秘密。”

“通缉令上的男人,哀家认得。”

此言一出,叶檀在门外差点摔倒,她也不知自己到底抽了什么风,彼时脑海中出现的第一念头居然是——师父不会真的偷过太后的红肚兜吧?!

然而太后很快就给出了答案:“那个男人,十余年前曾在皇宫任职,是先帝所器重的禁军统领。”

在裴靖渊手中茶杯重重撂在桌上的刹那间,遭遇晴天霹雳的叶檀终于没站稳,一不小心拿脑袋把房门撞开了,她踉跄几步立稳,在心底不知狂骂了自己多少遍,这才满脸生无可恋的表情抬头,带着哭腔问好:“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天知道她为什么没出息到那种程度!刚听见有关自家师父旧时身份的消息,居然就失去理智了!

太后显然也被她的突然出现惊着了,但毕竟是母仪天下的皇族闺秀,定力非常,略一怔忡便即恢复如常,浅笑颔首:“原来是叶姑娘,见你无恙哀家就放心了,自从你上次从天牢失踪,哀家一直惦记着你是否安好。”

“太后您太客气了。”叶檀有点惭愧,须知她还念着太后当初故意放走自己的恩情,虽说过程并不顺利吧,但那也是太后能做的最大限度了,“其实我那就是从天牢逃走了,跟失踪也没什么关系,您不用替我打圆场。”

太后看向她的眼神带着些许专属长辈的慈爱,樱唇微勾笑道:“任凭是谁都想在那种情况下重获自由,换作是哀家,哀家也会做出与你相同的选择。”

叶檀简直要扑过去抱对方大腿喊“理解万岁”了,不过幸好她还保持着应存的理智,只悄悄转过视线瞥了裴靖渊一眼。

裴靖渊仿佛早就料到她会沉不住气偷听失败,一张俊脸波澜不惊,平静抬手示意她到自己身边来。

“看来太后与臣的未婚妻很是熟悉。”

叶檀小声道:“太后娘娘帮过我,那次我差一点就逃出皇宫了。”

“结果因为太笨失败,不幸被抓到老虎笼子里去了?”

“……”

太后轻声叹息:“原是皇儿冲动任性,连累叶姑娘受苦。”

“不不不没有受苦,我在皇宫也受了您不少照顾!”叶檀是个不懂掩饰的小傻子,说着说着就把真心话交代出去了,“只要您千万别把我在靖王府的事情告诉陛下……”

“哀家不会的。”太后婉言安慰,“事实上,关于你之前的去向,哀家也能猜到一二,毕竟你和靖王爷两情相悦,本来就没道理被强行拆散。”

这样温柔幽婉的语气,莫名就叫叶檀内心踏实下来,她在感激之余蓦然又回忆起当时在栾华宫,太后也是以这样的口吻对她讲了那句话。

——能遇着喜欢的人是好事,没道理由于某些因素令感情中途夭折。

现在想来,太后仿佛不仅仅只是为了安慰她,倒更像是在感慨自己。

她意识到似乎话题将要跑偏轨道了,连忙夺过裴靖渊手中水杯狂饮一通,这才鼓足勇气再度开口:“启禀太后,能否容我问一句,您刚才提到的那位旧时皇宫禁军统领……是不是姓段?”

太后秀眉微蹙,眸底隐有讶色一掠而过:“正是,但你怎么会知道?”

“不仅如此。”叶檀哭丧着脸道,“我还知道他具体叫什么名字。”

“段墨衡。”两个女人异口同声。

是师父,果真是师父,难怪师父一提及皇宫那种地方就闪烁其词遮遮掩掩,原来他早以前就在皇宫当差,而且听这意思,好像还很受先帝器重。

为什么她一丝一毫都不知道!

听得太后低声道:“叶姑娘,你……你是他的什么人?”

这样的问话就很微妙了,称呼不用“段墨衡”,也不是“段统领”,而是“他”。一个“他”字,分明透露出了相识已久的熟悉气息。

叶檀没来由地有点紧张,她小心翼翼扯了下裴靖渊的衣袖,后者立即会意,转而温文尔雅地看向太后:“在那之前,臣觉得太后有必要坦诚一下往事。”

言外之意则是,我们也要根据你的回答,来判断自己是否应该讲实话。

太后怔了一怔,而后便无奈地笑了:“王爷对叶姑娘的维护还真是无微不至,那么你们想听哀家说些什么呢?”

两人对视一眼,最终还是叶檀犹豫着开口:“太后很了解段统领吗?”

“他早就不是禁军统领了,早在十八年前,他就离开皇宫了。”

“……哦,这我知道。”再怎么说自家师父也跟她一起在山上生活了那么多年,估计在收养她之前就和皇宫无瓜葛了,“不过太后您……您怎么会……”

太后不禁莞尔:“你想问哀家,为什么对他的事情一清二楚?”

“……”叶檀一时无言以对。

“那是因为啊,他当年是为了哀家才离开的,放弃在朝堂的大好前程,只身投入江湖,一别十余载。”太后坦然迎视着叶檀一瞬间变得惊悚的眼神,神情略显自嘲,像是笼罩着被岁月沉淀的别离风霜,“所以哀家才尊重江湖人,也明白他这些年有多艰难,只是不曾想到……皇儿到如今仍旧不肯放过他。”

纵然叶檀反应再慢,也能听出这话中深意了,她顿感背脊一阵发寒,难以置信问道:“莫非,太后您和我师父……”

“师父?”

她懊恼地叹了口气:“是,段墨衡是我师父。”

出乎意料的,太后闻言倒是很平静地接受了,幽幽叹道:“难怪,哀家第一次见到你时,觉得你那么熟悉,仿佛重逢了故人,却不想……原来是他。”

裴靖渊沉声道:“如果臣没有猜错,太后与那位禁军统领结缘的时候,身份仍是先帝宠妃。”

“你不用提醒哀家,哀家自己明白。”太后自嘲般笑了笑,“哀家与他私定终身在前,后为了家族振兴被召入宫,从此再无自由可言——爱上他,哀家并不觉得自己错了,只是无奈造化弄人,平白毁了彼此的半辈子。”

“那……师父其实是为了太后才入的宫么?”叶檀小心翼翼问道,“他当初一定是放心不下太后的吧?”

“进宫那年,哀家十五岁,他十八岁,整整八年,他一步一步坐到禁军统领的位置,为的只是能在暗中护着哀家,然而……”太后眼眶逐渐湿润起来,“哀家知道,那些都不是他想要的,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却将大好年华都付诸根本看不到希望的未来,值得吗?”

值得吗?

叶檀久久沉默着,她想起自己以前向段墨衡问及有无喜欢的人时,自家师父永远都眼神闪烁不肯明言,现在回忆起来,那大约是他一生难忘的往事吧,刻骨铭心,却无力更改。

似乎自此以后所有玩世不恭游戏人生的行为,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曾经沧海难为水。

“只要师父认为是值得的,那就是值得的啊。”她犹豫了一下,复又鼓足勇气问道,“不过我能不能多问一句,太后您为什么要对我们讲这些呢?”须知太后在坦白事实之前,尚不知道她是段墨衡的徒弟。

“因为哀家信任靖王爷。”太后苦笑,“在这样别无选择的境地下,除了求王爷相助,着实再无他法。”

叶檀悄悄瞥了裴靖渊一眼,恰好看到对方也看过来,四目相对,她略一挑眉,潜台词是:没想到你还挺有本事,连太后娘娘都把你当救星。

唇角轻扬,裴靖渊无声转回目光,语气波澜不惊:“自古皇家多薄情,多少妃嫔曾与心爱之人有缘无分,太后也是伤心人。”

“哀家自知对不住先帝,王爷要轻视哀家,那也是理所当然。”

“本王不会对未曾亲身经历过的事情妄作评论,往昔往矣,我们真正要顾及的,是当前。”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自己清楚,要执着地去爱一个人有多困难,愿意与其风雨同路,愿意伴其生老病死,如果失去对方,不知会如何的撕心裂肺。

而太后与段墨衡,却是从未称心如愿过。

作者有话要说:

☆、爱应成珏圆如月

“太后,我……我能冒昧地问一句么?”就这样,在双方都沉默许久之后,叶檀期期艾艾地开了口,“您是怎么知道帝都开始张贴我师父通缉令的?”

其实她在此刻,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很大胆荒唐的猜想:自家师父不会想要入宫劫走太后,失败了才被皇帝追杀的吧?

谁知太后却叹息着回答:“都是往事了。”

“啊?”

“你们有所不知,当年哀家在宫中大病一场,他闻讯心急如焚,宁愿冒着风险也要见哀家一面,结果……”

叶檀心底蓦然涌起了极不合时宜的八卦情绪,她瞪着一双大眼睛,等着对方继续说下去。

“结果在御花园被人撞见了。”

“……谁啊?”不知道坏人好事是罪过吗?

没想到裴靖渊却先太后一步,似笑非笑解答了她的疑惑:“还能是谁?皇帝。”

两个字的答案,登时就叫叶檀咬牙切齿起来:“原来他小时候就这么招人讨厌!”话刚说完又陡然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连忙装作什么也没说的模样,求助似地看向自家未婚夫。

裴靖渊一脸“虽然太过直白但你说得很正确”的表情,伸手把她揽到身边来,他天生有种特殊技能,可以一面秀恩爱一面云淡风轻地讨论正经事,全不耽误。

“依陛下对太后的依赖程度,自然是容不得太后心有所属的。”

太后神色哀戚地点点头:“没错,须知皇儿当年甚至连看见先帝对哀家举止亲密,也会心生排斥,更何况是……”

“所以呢?”叶檀心急地想知道下文,“后来皇帝把我师父怎么样了?”

“皇儿那时年纪尚小,却已有了同龄人没有的心思,他先是频频向先帝说墨衡的坏话,又暗地里买通墨衡身边的亲信,令其给墨衡食水中下毒。若非墨衡经验老道,恐怕在那时就已经丧命了。”

叶檀不禁打了个冷战,六七岁就有陷害情敌的心机,皇帝这得是变态到什么地步啊——唔,不对,“情敌”这形容是不是有点奇怪?

听得裴靖渊轻描淡写接口:“陛下一向如此,倒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但段统领的确福大命大。”

太后黯然垂眸:“他知道再耽搁下去很可能会使先帝察觉我们的关系,毕竟皇儿狂起来什么都做得出来,所以他为了保我无虞,便找到机会诈死离开了。”

当时皇宫中人只道禁军统领在执行任务期间不幸身死,跌落悬崖连尸首也寻不见了,其实那只是段墨衡抽身离去的障眼法。殊不知,如今叙述起的往事多么理所当然,而彼时分别的撕心裂肺,怕是只有亲自体会才懂得了。

叶檀想,当初自家师父严辞教训她不要和皇室中人产生瓜葛,大概是怕她重蹈覆辙吧。不晓得他在看到她的时候,会不会回忆起很久以前,为了情之一字奋不顾身的自己。

“太后,您……您也不必太难过,我师父他这些年还算自由快活,并没有受苦。”

应该是的吧,如果……师父不会因时常想念爱人而日夜辗转,难以入眠。

他潇洒风流了多少年,万花丛中过游戏人生,却再也不肯动情,那种无奈,谁能真正理解呢?

太后从怀中取出一物,托在掌心长久端详,而后缓缓摊开手指,将之呈现在两人面前——竟是一枚半月形的玉佩。

叶檀惊道:“师父的定情信物?!”原来丢了之后在太后那里么?

“这不是他的那枚,是哀家的。”太后婉声道,“两枚月形玉是一对。”

“……”

“墨衡遗失的那一枚,目前在皇儿手里。”

她恍然大悟:“原来是皇帝捡着了我师父的东西!”

“不然还能如何?”裴靖渊显然早就分析出来了,此刻终于承受不住她的小笨脑瓜,抬手揉了一把她的头发,“恐怕当年皇帝看到的就是太后和段统领交换信物的一幕,他认得这样玉佩,而且铭记至今。”

叶檀转头看向太后,见后者点头,表示正是如此。

“皇儿一直坚信墨衡没有死,因此这些年都无法释怀,前段时日他狩猎回来,特意拿着发现的玉佩来试探哀家,哀家这才知道出了事。”太后秀眉微蹙,“只是哀家想不通,为什么墨衡会将信物落在长垣围场?”

叶檀尴尬轻咳,此事涉及到段墨衡来带她回山,恰好撞见皇帝暗算裴靖渊,她要救裴靖渊而段墨衡要救她,大家一起手忙脚乱,难免出岔子……她实在找不到合适言辞来给太后解释清楚这来龙去脉,况且就算说多了也是徒惹太后烦心,不如不提。

“这个……说来话长……”

裴靖渊微笑着替她解围:“或许我们还是说正事比较重要。”

太后显然也没心情过多询问这种问题,只颇为不安继续道:“皇儿如今是铁了心要置墨衡于死地,哀家劝不住他,更何况……哀家也没立场劝他。”

身为母亲,纵使自己孩子百般固执千般极端万般心狠,她却依然没有勇气去谴责他,因为抛开所有不谈,她毕竟曾经爱上了另外的男人,对皇帝而言,那属于背叛。

叶檀委屈回应:“可我师父难道要逃亡一辈子了吗?”

“所以哀家才来找靖亲王想办法,不管怎样,墨衡绝对不能出事,哀家已经愧对于他了。”

“他要是有能耐救我师父,早就救了,还用磨蹭到现在?”

裴靖渊惩罚性质地捏了一下她的小脸:“你就这么看不起本王,嗯?”

“那你倒是出个主意啊!”

“这就要看太后的意思了。”

“诶?”

裴靖渊一双狭长凤目微微眯起,眼底锐光丝毫不加掩饰,仿佛能直逼对方心底:“敢问太后能容忍的底线是什么?”

叶檀一头雾水,完全摸不透他此言何意,但很明显,太后听懂了。

“只要王爷能留皇儿一条性命,其他的,哀家不会干涉。”

裴靖渊轻笑:“恕臣直言,哪怕是帝位易主?”

问者直率,答者却倍感艰难。

太后似是犹豫很久,而后终于像下定了决心一般,脸色苍白地颔首。

“哀家说过了,全凭王爷定夺。”

“有太后这句话,臣就安心了。”

叶檀:“……”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连太后也卖儿子卖得这么干脆?

岂料太后接下来的话语更是彻底颠覆了她的人生观念。

“不到万不得已,哀家也断不想伤害皇儿,可他如今已无异于走火入魔了,不仅陷害亲叔,还要暗害手足兄弟,哀家怎么能眼睁睁由着他再对睿王下毒手?”

事情,似乎越变越复杂了。

作者有话要说:

☆、当时只道是寻常

叶檀感觉很遗憾,毕竟当时如果能留住段墨衡不让他离开王府,现在他就能与太后相见了,否则不知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但相比之下,更值得忧虑的,恐怕还是皇帝的问题。

皇帝不仅要杀段墨衡永绝后患,还要除掉裴靖渊,依太后所言,他连自己的亲弟弟睿王都不肯放过,这着实已经达到了丧心病狂的程度。

她很想帮忙做点什么,但又发现自己根本无能为力,这样窝囊的感觉令她颇为沮丧。

仿佛是感应到了她一瞬间变得失落的情绪,裴靖渊从旁边抬手,安慰似地抚了抚她的小脑袋,不过目光却沉静地转向太后:“时辰不早了,为避免陛下疑心,太后必须要在宵禁之前赶回皇宫,臣派人护送太后。”

“如此,就有劳王爷了。”太后款款起身,临出门前,她又忍不住回眸看了叶檀一眼,仿佛是在怀念故人,“……请王爷万不要忘记哀家说过的话。”

“臣定当妥善安排,只要届时太后不会心慈手软。”

太后叹息一声:“对于皇儿,哀家实在是仁慈太久了。”

她曾认为自己的一再容忍,终能使得皇帝内心软化,成为一名宽容贤德的君主,然而遗憾的是,他始终没有醒悟过,反而变本加厉,甚至还要违逆伦理纲常弑叔杀弟,冒天下之大不韪,这已经远远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底线。

不到万不得已,她也断不想走出那残酷的一步,但是……若皇帝跌落云端变成平民百姓,或许还有希望擦亮被权力蒙蔽的双眼,重归本真吧。

即使只是一厢情愿的妄想,她也认了。

叶檀注视着太后的身影消失在庭院深处,良久无言。

待夜晚又只剩下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时,气氛便不如之前那般轻松愉悦了,不得不承认,有些沉重。

也是,无论是谁摊上这些状况,恐怕也再难没心没肺。

叶檀叼着块玫瑰糕坐在桌旁,托腮盯着裴靖渊出神,然而脑海中却在琢磨着自家师父此刻在哪里风餐露宿,或许,他还会思念着曾经的爱人。

裴靖渊给自己斟了一杯茶,侧眸恰好看到某位眼神迷离的小丫头,他唇角轻扬,屈起手指在她额头弹了一下。

“想什么呢?”

“……别闹,疼着呢!”叶檀被吓了一跳,吃痛地揉着额头横他一眼,“在想我师父啊,被追杀的日子肯定受罪。”

裴靖渊微笑:“通过太后的叙述,我们现在基本上可以确定,你师父是知道皇帝追杀自己的原因的。”

“他绝对知道,否则当时也不可能那么支支吾吾!”一提起这事叶檀就激动,敲着桌面一个劲儿碎碎念,“连定情信物也能丢,还丢在那么危险的地方,你说我师父怎么想的?本该安度晚年的时候却惹来了杀身之祸,更憋屈的是他连见太后一面都困难,这人生也太失败了!”

“你们俩到底谁是徒弟谁是师父?丫头,就你这不灵光的小脑袋,尽量还是别琢磨你师父的事情了,免得更傻。”裴靖渊调侃完发现叶檀有发怒咬人的倾向,立刻话锋一转,很自然地继续安慰,“不过你也别太揪心,旧情人么,还是有机会重逢的。”

叶檀一头磕在桌子上,表情别提多沮丧了:“骗人,难道让我师父进宫抢了太后私奔吗?”

“私奔暂时行不通,但是经由某个时机偷偷见一面,彼此把心结解开,对两人都有好处。”

这话讲得颇有几分道理,叶檀其实耳根子超软,自己想不出主意,当然会把他当作主心骨,闻言立刻弹起,双手攥着他的肩膀拼命摇晃:“你有好办法?说来听听!”

他耐心挪开她的手,将她手指拢在掌心揉着,语调从容:“在那之前,你得先告诉本王,有没有方法找到你师父?”

“……他都离开王府了,我上哪找他去?”

“总不能连个联络方式都没有吧?”裴靖渊无奈摇头,“你师父也真是对你采取放养态度,这么年轻的傻姑娘独自在外,万一遇着险情,他都来不及救你。”

叶檀气得顿时往他手背咬了一大口:“我拜托你把那个‘傻’字去掉可以吗?其实师父一般都有办法找到我的,只是平日里我没法主动见到他而已,他总是神出鬼没。”

手上那圈泛红的小牙印乍一看倒还颇有情趣,裴靖渊眯着眼睛端详半晌,突然搂住她的腰叫她动弹不得,转而抚上了她的唇:“牙口不错啊,叫本王瞧瞧。”

“……你才是牲口呢!”

“那我们言归正传,你认真回答本王的问题。”裴靖渊语气很正经,可动作依旧不安分,就差没呵她痒痒肉了,“你说,如果现在有个人马上就要杀你,你不求救就会死,那你要怎么通知你师父?”

叶檀原本还在试图挣脱他的魔爪,谁知听完之后想都没想,很理所当然道:“那我就直接通知你了啊,通知你比通知师父更靠谱。”

但凡是她讲的话,从来不用怀疑真假,她所言所做全部出于内心的本能,不隐藏也不矫情——换句话说,刚才的回答完全是第一反应。

不得不承认,被她信任是件值得欣慰的事情。

裴靖渊把她拽到腿上坐好,低沉温柔的声音响在她耳畔:“尽管是风马牛不相及的答案,可本王还是很高兴。”

“……”

“但你也要接着想,如果本王不在,只有你师父能通知,你怎么办?”

叶檀感觉自己快被他绕晕了,她苦恼地托着下巴拼命回忆,直到脑海中灵光乍现……啊,也许只是碰巧,想起了七八岁的时候,师父随口告诉她的一句话。

——以后要是和为师失散了,你就去当地最高级的烟花铺子,做一种名为“惊天雷”的烟花,据说那种烟花,相隔百里都能看得见,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很贵,而为师也没钱给你。

当她把这段往事复述给裴靖渊听时,后者的神情很诡异,是典型的一副想笑又没好意思笑的模样。

“你师父果真洒脱不羁,随性自由。”

“听你这么夸他,他说不定会高兴的。”

“不过帝都倒的确有能做得出‘惊天雷’的铺子。”裴靖渊如是道,“我们不妨一试。”他顿了一顿,复又特意补充了一句,“放心,本王有钱,不怕对方出高价。”

“……德行!”

不过斗嘴归斗嘴,裴靖渊的效率是绝对有保障的,他转天就以最快速度把帝都烟花铺的高手请到了府中,对外宣称是要做个大烟花看着玩儿,私下里则花重金要求对方在制出的各类烟花中,掺一个惊天雷进去。

有道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于是监工这一职责就落在了叶檀肩上,反正她成天在王府呆着也没事儿干,用裴靖渊的话来说,就是“看久了没准还能学门手艺”。

“师傅,这个惊天雷能不能改良一下?譬如在高空爆炸后可以显现出几分图案的那种?”

烟花匠哭笑不得地看她一眼:“得参考难易程度,姑娘您要是让我炸出个美人出浴或者贵妃醉酒什么的,我还得琢磨琢磨。”

“……”叶檀登时满脸鄙夷,这人怎么这么猥琐呢?谁会要看那种乱七八糟的啊?“用不着,我就要片金叶子,能看出是叶子就成。”

金叶子代表她的姓氏,估计就算自家师父再笨,也不会反应不过来的。

“那简单啊,费不了多少工夫。”

“太棒了!”

就这样,叶檀看对方做烟花一直看到日落西山,期间干掉了四盘点心两壶茶,外加三只酥皮鸡腿,还有后厨新研制出来的八宝羊肉和葱烧肥牛……

她仰头望天色渐暗,腿又坐得有些麻,干脆起身溜达到前庭去,顺便看一眼裴靖渊——一整天没打照面,还挺想念的,由此可见习惯真是致命的东西。

结果除了裴靖渊,却还看到了旁人。

朱唇皓齿,婀娜多姿,那样绝色的美人儿,不是梅方婉又是谁?

叶檀赶紧躲到转弯,只屏息静气听着两人谈话。

“靖亲王的吩咐我记下了,也请亲王安心,绝不致出现差错。”

“郡主的办事能力,本王从不怀疑。”

梅方婉抿唇一笑,声音婉转娇媚:“那么之前的约定,亲王也莫要忘记才是。”

裴靖渊平静颔首:“那是自然。”

两人像打哑谜一样你来我往,到最后双双挥手道别仿佛老友重聚,可但凡是明眼人就看得出这其中有猫腻啊!

叶檀的目光始终追随着梅方婉离去的背影,半晌沉默,直到裴靖渊转向这边,带着笑意开口。

“丫头,偷听得很爽么?”

作者有话要说:

☆、天花无数月中开

叶檀自知被发现了,只好不情不愿走出来,见他张开双臂作势要抱自己,登时一巴掌拍开了他的手。

“哼,背着我跟落梅郡主私会。”

“瞎想什么呢?我们是在谈正事。”裴靖渊又好气又好笑,“况且本王若是要背着你做这种事,你是绝对发现不了的。”

怎么着,歧视她的聪明程度吗?

叶檀瞪他一眼:“胡扯!”

裴靖渊捏了捏她的小鼻子,语气宠溺:“上次落梅郡主前来拜访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么小心眼,难道是在吃醋?”

废话,那时她的身份是刺客,成天存于脑子里的念头就是杀他,哪里会在意梅方婉和他的关系?可时过境迁,现在不同了,她已经是他的……

呸!她才不承认自己是他未婚妻呢!

“谁吃醋了?你别兜圈子,快如实招来,俩人到底在密谋什么?”

“算不得密谋吧,本王只是托她找一些能歌善舞的姑娘来,明日陪本王去赏月放烟花。”

“……”

“而你可以呆在不远处,专心致志研究你的惊天雷。”

话说到这里,就算是叶檀也能听明白了,其实他是故意用来掩人耳目的,一方面让皇帝以为他沉于美色,从而打消疑心;另一方面又能借寻欢作乐的托辞,成功引燃惊天雷唤段墨衡前来。

不过她依旧很不爽,一想到那些庸脂俗粉要陪他整个晚上,她就万般不放心。

“你到时候不许动手动脚,记住保持清白啊!”俨然是啰嗦老爹教训自家闺女的奇怪口吻。

裴靖渊好脾气地点头:“本王看都不看她们一眼可好?”

“……哦,看两眼还是可以的。”她说完复又想起了更加重要的问题,连忙一本正经地抬头,“对了,我问你,刚才郡主说‘之前的约定’,你们俩之前有什么约定啊?”

“是不值一提的小事罢了。”

叶檀虽然有时会犯傻,却也不是这么好骗的:“小事是什么小事?”

他没回答,却含笑低下头去,在她唇上蜻蜓点水般落下一吻。

“以后你就知道了。”

“……”

至于所谓的“以后”是怎么定义的,叶檀不知道,但她至少确认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但凡裴靖渊不乐意开口的事情,她是绝对逼问不出来的。

没办法,谁让两人段位相差太远,随他去吧。

是夜,皇城郊外。

这里地域空旷视野开阔,用来放烟花简直不能更妙,遗憾的是,无人陪同难免显得寂寞。

叶檀独自坐在地上,听着不远处传来的莺声燕语,脑海中描摹出了一副裴靖渊左拥右抱好不快哉的图景,顿觉气懑——不行,才分别一会儿就开始胡思乱想,传出去简直太丢人了!

那个方向烟花亮起的瞬间,着实把她吓了一跳,但随即便全心沉浸在了布满夜空的美景之中。段墨衡原先吟过几句诗,似乎是“天花无数月中开,五彩祥云绕绛台。堕地忽惊星彩散,飞空旋作雨声来”,用在这里倒是很应景。

她稳了稳神,转而取出怀中的火折子,也点燃了面前的造型奇特的惊天雷,而后迅速捂住了耳朵。

火焰蹿起的刹那间格外绚烂,轰鸣声震耳欲聋,真是不愧于“惊天雷”的名称,最重要的是,烟花匠果真如她所言,使惊天雷在最高空呈现出了一片金叶子的图案,那道金光没入她眼底,美轮美奂。

这下,师父应该能看见了吧?

为了弥补没有一起看烟花的遗憾,裴靖渊硬是在打发走所有美人之后,又抱着叶檀赏了半个多时辰的月亮。

叶檀对他这种强行浪漫的方式感到极为无语,但鉴于他的怀抱实在太温暖,其他什么的反而不是特别重要了。

但值得一提的是,在从皇城郊外一直回到靖王府的过程中,她始终致力于寻找他身上有没有被女人占便宜的印记,以至于后来裴靖渊都无奈了,干脆把她按在床上亲了一通。

“放心吧小醋坛子,本王让她们前后左右用罗扇扇风来着,连衣角也没碰到。”

叶檀被他吻得晕晕乎乎,却仍旧努力向上翻了个白眼:“你闻闻你自己,衣服上的香味都不对了。”

他笑着揉着她的小脑袋:“那你陪本王去洗澡?”

“自己去洗!”

他倒也没再坚持,又心情愉悦地调侃她几句,转身离开了房间。

叶檀抱着枕头躺在床上,听窗外夜风阵阵,不多时便有了些许睡意,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正在朦朦胧胧的时候,忽然觉出房间内生出异响,她本能地挺身而起,谁知还没坐稳就被人重新推倒。

头顶出现了自家师父那张气急败坏的大脸。

“叶檀你说!那混蛋把你怎么了?!”

“……”叶某人一头雾水,“没怎么啊,我俩挺好的。”

“都这时候了你还替他说好话!”段墨衡就差没捶胸顿足了,“为师就知道皇家的人不可信,最后也还是把徒弟的贞洁搭进去了!”

“……”谁能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情况?

结果还没等她把段墨衡的情绪安抚好,见裴靖渊已经从外面推门进来了,领口的丝扣敞着,如墨长发还在滴水,美色惑人。

“段大侠还真是来如影去如风,叫人摸不透套路呢。”他温文尔雅地笑着,“只是下次能不能提前打声招呼,不要把本王的浴桶击碎后转身就跑可好?”

叶檀惊讶捂嘴:“师父你竟然还有这爱好?!”

“一派胡言!”段墨衡勃然大怒,“为师明明是替你出气!怎么看他都是强迫你办完事儿之后悠哉悠哉去洗澡了啊,这混账东西!”

“什么叫‘办完事儿’啊?办什么事儿啊?师父你思想好龌龊!”

裴靖渊走到她旁边坐下,神态自若,仿佛刚才被中断沐浴的并不是自己:“很显然,段大侠看到了惊天雷的讯号,以为你是被本王欺负了才向他求救的。”

段墨衡冷哼:“若非如此,叶檀怎么会费心动用惊天雷?她以前从来不会为了向我求救而大费周折的!”

“以前不是她不想找你,而是因为她没钱。”

“……”

“但是现在她有钱了,惊天雷材料昂贵,全都是本王付账。”

“……”

叶檀从柜子里取了一块干净的帕子,站在裴靖渊旁边给他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动作熟练,显然这种事俩人日常做得多了:“师父你就爱大惊小怪,不过你你的速度真快,这才几个时辰啊就到王府了。”

“为师根本就没出帝都,一直乔装打扮在周边晃荡呢。”段墨衡黑着脸回答,“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这小傻子肯定不明白这样的道理。”

看在他如今很是落魄倒霉的面子上,叶檀决定不顶撞他了,只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其实这次我特意做惊天雷发讯号,是为了通知师父你,最近哪也别去了,等着见故人吧。”

“故人?哪位故人?”

“曾经和你有段感情的故人。”

段墨衡登时一个激灵:“不是吧?为师的风流债都讨到你身上来了?不应该啊,为师虽说这些年也结识了不少红颜知己,可她们大都很善解人意,没道理现在还死缠烂打——难道是缺钱花了想讹诈?”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师父你究竟祸害过多少无辜的少女少妇啊!

叶檀简直要开始怀疑自己之前对他关于“痴情”的定义了,她垂头丧气把下巴抵在裴靖渊肩膀上,有气无力道:“错了,再想想,真就没有让你刻骨铭心的女人了?”

“刻骨铭心……?”

“比如说,那枚月形玉佩的女主人?”

段墨衡的脸色,刹那间变得苍白,他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就脱口而出:“不可能!”由于太过激动,甚至出现了破音。

从这点判断,叶檀推翻了自己方才的设想,看来自家师父还是对太后付出过相当真情的,毕竟也没有哪个女人能让他这么失态。更何况,当时太后知道她是段墨衡徒弟的时候,也和他此刻的反应如出一辙,可见这么多年俩人都没放下过。

“为什么不可能?”裴靖渊淡声道,“太后娘娘都亲自到访靖王府了,就为了帝都张贴的那张通缉令,段大侠如再遮遮掩掩,未免不够大丈夫。”

段墨衡闻言果真更崩溃了:“她何必冒着风险做这种事?学学叶檀,装傻就好了啊!”

“喂师父你在说谁……”

“叶檀明明是真傻。”

叶檀愤怒看向裴靖渊:“这点你俩倒是统一意见了?”

“乖,本王只是在试图劝你师父。”裴靖渊慢条斯理哄着自家小刺客,“你要知道,如果他对太后已经毫无感情了,并且也不想去见太后的话,那我们这次找他来就没有意义了……”

这一招欲擒故纵果然对段墨衡极为奏效,后者登时炸了:“谁说我对茹月没感情了?!”

叶檀恍然大悟:“原来太后叫茹月!”

“……”

段墨衡没搭理她,沉默半晌,下意识抬手摸向怀里,之前存放月形玉佩的地方已空空如也。

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年,晴朗夜空下,御花园中,心爱的女人盈盈笑着将玉佩置于自己掌心,而后,温柔帮他合拢起手指。

“如月成珏,它们本是一对,你可莫要遗失了。”

只可惜,寓意甚好,却抵不过缘分太浅。

作者有话要说:

☆、危如一发引千钧

每年的十一月初九都是皇帝去文殊寺祭天浴佛的大日子,按照隋国律例,皇室后裔和后宫女眷均需跟从,并准备龟鳖锦鲤等活物,用于放生做功德。

自然,这一次太后也是要移驾前往的。

裴靖渊算准的即是这一时机,他准备让段墨衡混进随行亲卫的队伍里,设法与太后相见。

“不过本王丑话要先说在前面,见面的问题需要段大侠自行解决,须知在大场合上,皇帝的眼神都离不开本王,本王想帮你也爱莫能助。”

理由很简单,因为皇帝怕他借机谋逆造反。

对此,段墨衡表示:“不用你管,你只要告诉我茹月的位置就行,我自己找过去。”

“段大侠也千万要克制住自己,叙一叙旧情是可以的,但不要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你以为我像你一样猥琐吗?我只是要去给她一个交代,让她别再为我费心了。”

“看不出段大侠还是痴情种。”

“要你这混蛋小子管。”

吵归吵,闹归闹,反正只要段墨衡和裴靖渊出现在同一画面中,俩人就不可能正常友好的谈话,叶檀早就习惯了。但她看得出,自家师父是很欣慰甚至说是期待的,毕竟没什么比能见到自己心爱的女人更幸福的事情了,就为这一点,冒着再大的风险也值得。

啊,想想看,太后居然也算是她的半个师娘了呢!

到了十一月初九当天,龙辇自宣德殿出发,由御林军随行护送,由于后宫并无妃嫔,故而只有太后凤驾紧跟其后,浩浩荡荡的队伍如长龙一般出了明光门径直而去。

裴靖渊大概是这些年都在特立独行着,连这等重要事情也不提前与大部队会合,自己直接带人从靖王府出发了——不过也有好处,就是给叶檀和段墨衡提供了方便,免去了不少被发现的危险。

然而即使如此,也很难确定那些不可控的因素。

长生犹自重无生,言让仙祠佛寺成。

文殊寺曾受先帝御笔亲题“正法眼藏”四字金匾,高僧云集,终年香火鼎盛,然而每年十一月初九为迎皇室浴佛之礼,必当净山一日。

钟磬悠扬,大雄宝殿的诵经声远远传来,一句一句皆看透红尘荡涤灵魂,令人神思清明,心如静水。

如此神圣庄严的地方,仍凭是谁都难生亵渎之心。

但前提是忽略正在爬墙头的某位叶姓女刺客。

叶檀坐在一根颇为粗壮的树枝上,由于身材娇小,恰好可以借繁密枝叶掩盖住痕迹,只露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百无聊赖打量着外面。

段墨衡嫌她碍事,不允许她跟着自己去找太后——当然,她也自知不能去,万一撞见皇帝怎么办?再说了人家旧情人相会,她杵在旁边跟私生子似的,简直破坏美感。

不过很遗憾的是,为保险起见,裴靖渊也没有留她在身边,而是吩咐她在这里乖乖等着哪也不准去,等浴佛之礼完成,皇帝打道回宫,他自会来接她。

问题是这难熬的几个时辰,她究竟要如何打发?

不曾想,正叼着片树叶昏昏欲睡呢,忽听从古井方向传来一阵略显凌乱的脚步声,显然是有人过来了,她本能地往后缩了缩,从缝隙中悄悄看去。

绛色常服大气端庄,玉冠束发翩翩公子,竟然是睿王爷路过。

“都四处巡视着,断不能让外人混进来,若是干扰了浴佛大礼的进行,陛下怪罪下来,本王也罩不住你们。”

“属下遵命。”

睿王越走越近,一直来到树下,而后他仿佛若有所思地抬头看了一眼,那一瞬间叶檀感觉血液直冲头顶,连大气也不敢喘。

他应该不会发现自己吧?

大约是错觉吧,睿王唇边似乎挑起了一抹极其浅淡的微笑,意味深长,却并未拆穿。他从容转过身去,朗声吩咐着:“这边没什么异常,你们去那边盯着。”

“是,王爷。”

叶檀怔怔注视着睿王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良久才反应过来,他真的是放了自己一马啊!

裴靖渊果然没看错人,这位侄子很靠谱。

遗憾的是,叶某人喜悦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她自己是脱险了没错,但段墨衡就万没有这么幸运了。

日暮西山,眼看着夕阳最后一丝光影也将要被地平线所吞噬,她抱着双膝正昏昏欲睡呢,下一刻蓦然被寺内高亢的钟声所惊醒,登时睁大眼睛朝外望去。

那好像是……遇到紧急情况才能敲响的铜钟吧?不到万不得已寺中僧人肯定不会去碰的,更何况现在还有皇帝在场。

刀剑相击声似乎越来越清晰可辨了,很明显是寺内发生了恶斗。

一向迷迷糊糊的小脑袋此刻突然变得清醒了,她悚然万分地猜测着,该不会是自家师父被皇帝发现了吧?!

然而她尚未来得及亲自印证,便已经被从天而降的某位黑衣人捂着嘴强行拖走,对方轻功卓绝,连反抗的机会都没给她,几个起落间就翻墙而去,趁乱离开了文殊寺。

谁能给她解释一下?佛门圣地怎么还出现强抢民女的情况了呢?!

冷静,此时一定要保持冷静。

尽管眼睛也被那人蒙着,基本上是被扛在肩上向前飞奔,可她依旧努力扯着嗓子大喊一声:“妖孽!光天化日之下竟做出此等不耻之事,快放开我!”

那人似乎对她很无语,压根没搭理她。

“你再不撒手我就要咬人了!我警告你我牙口很好的,一咬准出血你信不信!”

不多时,忽有幽幽男声自旁侧响起:“呦,这丫头在王府待久了,倒变得伶牙俐齿了呢,回去镇不住她怎么办。”

然后是更加冷静的男声接茬:“无妨,她身手必定没长进。”

“啊呀,有道理,还是你聪明。”

“以后有染指甲的工夫多吃点核桃,补脑。”

“……”

叶檀内心几乎是崩溃的,怪不得他们刚才一句话不讲,原来是清楚得很,只要一张嘴就能被她听出来。

能干出这么混账事情的还能有谁?自然是玄衣社那帮不正经兄弟!

“就知道是你们仨!”

“别马后炮了,你才不知道呢,知道刚才还叫唤什么?”负责扛她的小白换了个姿势,单手托着她漫不经心道,“哥哥们为了带你回家费了多大劲儿啊,结果你还不领情。”

叶檀更加气愤了,登时张嘴就想咬他,无奈角度太刁钻够不着,只好用小拳头拼命砸他后背:“该来的时候不来,不该来的时候捣乱!我那可是办正事儿呢!”

“什么正事需要在树上打瞌睡?你当哥哥们都是傻的?要不是我们及时赶到,待会儿被乱箭射死都说不准!”

“我哪有那么笨,我表面上在睡觉,其实一直注意着四周的动静!”

十四瞄她一眼:“那你和人家说说,文殊寺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叶檀支吾半晌,终是词穷,只好强行转移话题,“这种问题暂且搁置,十四姐你先把那三两银子还我吧。”

“死丫头你还忘不了这茬儿了!靖王府那么多金银财宝供着你,你还在乎这点小钱啊?”话音未落就被苍术扇了一嘴巴,成功付出了嘴贱的代价。

苍术面无表情:“你真不知道文殊寺发生了什么?”

叶檀颇为懊恼:“我还没来得及知道呢,你们就突然出现了!”

“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

“哪里有威胁我安全的隐患了?”

“靖亲王的事儿我们就先不提了,皇帝难道还不算么?”小白随手拍了一下她的屁股,听她吃痛抱怨也不理会,只轻哼一声,“文殊寺刚才有刺客闯进去了,据说就是最近帝都张贴通缉令的那个江洋大盗,貌似要谋害太后什么的,双方正拼杀着呢,你留在那里能有谱么?”

如同晴空霹雳一般,这句话瞬间在叶檀耳边炸开。

通缉令……江洋大盗……谋害太后……拼杀……

果然么,方才那不详的预感,原来真的是自家师父行动失败了。

也就是说,师父逃脱了那么久,今天却自投罗网,被皇帝拿下了。

“放我下来!我得回去!”

“又犯病啊你?回去干嘛?”

叶檀拼命挣扎,连声音里都带了哭腔:“被抓的是我师父!是我师父!”

玄衣社三人:“……”

这答案可是他们始料未及的,毕竟他们只知道叶檀有个师父,却万没料到这师父现在变成通缉犯了,而且就在自己眼皮底下。

“那也不行。”苍术的语气很稳,“社长发话了,这次必须把你带回去锁起来,哪也不准去,完不成任务就罚我们。”

“……罚什么?”

十四哀怨道:“变太监。”

“……”

作者有话要说:

☆、叫天不应地不灵

叶檀被兄弟三人一路护送,或者说劫持着回到了久违的玄衣社,尽管她中途无数次想要挣脱逃跑,却无一例外的又被提溜回来,并被警告说再动歪心思就打晕带走。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么无法挽回的样子!

“你们别捣乱了,那是我师父!”

小白淡定站在原地:“嗯,你师父就是我们的师父,我们会敬他爱他。”

“……你在讲什么胡话啊?”

“放心吧叶檀,你师父的事咱们可以慢慢商量呀。”十四不知怎的,突然就扭腰摆臀起来,笑眯眯在她面前晃来晃去,“你嫁给哥哥,哥哥会把你师父当成自己的父亲一样,给他颐养天年。”

叶檀恶狠狠瞪他一眼:“姐,你总这样有意思么?”

苍术面无表情推开发骚的十四,转而严肃盯着她看:“别往心里去,我也觉得你和他不太合适。”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你故意开我玩笑吗?”叶檀急得抓狂地在屋里蹦来蹦去,最后忍不住去薅他领子,整个人都挂在了他身上哀求着,“苍术哥,你们是不是在惩罚我上次不辞而别啊?我再也不敢了行么?我救完师父就回来和你们赔罪好不好?”

苍术的神色依旧平静如水,事实上,她从认识他那天起,就没见他有过多余的表情:“这话你更应该跟小白讲。”

“小白哥——”她迅速转换目标,复又去抱小白大腿,“请你原谅我吧,我上次也不是存心想跟踪你的!”

小白意味深长地笑了两声:“我理解,你当然不是存心的,你只是急着要去救心上人么。”

“……”

“而且靖亲王果真没死,顺利成为了我刺杀历史上无法抹掉的耻辱。”

“……”

他慢条斯理抬手,看似温和实则用力地在她脸颊扭了一把:“我们若是放你走,你事后肯定还要回去找靖亲王,妹子屡次自愿送入虎口,做大哥的可不能坐视不管。”

十四在旁边哼哼唧唧地附和:“就是的,早就说过,即使你不愿意嫁给社长,也绝对不能便宜了混蛋亲王,哥哥配不上你吗难道……哎呦!”结果自然是毫无悬念地又被苍术扇了一耳光。

苍术揪着他耳朵将其甩到走廊后面去,淡声回应:“看到你就觉得还不如把叶檀交给靖亲王糟蹋。”

小白点头:“那样至少后代还能正常点。”

叶檀算看透了,这仨人完全在胡搅蛮缠搅混水,说到底就是死活不让她出玄衣社大门,再这么拖延下去,恐怕自家师父已经被送上了断头台,而裴靖渊也要找她找得急死了。

“都走开,少跟我讲这些有的没的!”她俏脸一板怒道,“社长呢?我要见社长!”横竖社长还算个明事理的主儿。

谁知三兄弟齐齐像看白痴似地看她:“原本就是社长吩咐我们这么对你的,你却还要去自讨没趣?”

叶檀前进的脚步被硬生生钉在原处,他们说的好有道理,她竟无言以对,然而……“为什么要逼我!徒弟放任师父陷入险境那简直是不肖!社长在哪我要去找他算账!”

小白同情道:“别惦记了,社长接了一单大生意,自己去赚钱捞金了,这里暂时由我们仨全权负责。”

“……所以他临走都不忘坑我一下吗?!”

“社长是为你好,其实在你胡闹那么久之后他却还只是选择软禁你,而不是直接把你卖给猪肉荣或者打竹板的小乞丐,那就证明是真爱了。”

叶檀登时再也没有心情和他们争论,干脆四仰八叉躺倒在地,用眼神来表达内心的绝望。

社长真乃神人也,不管她的时候一丝痕迹不露,就跟彻底遗忘了似的,可一旦出手绝对是制胜于千里之外,连让她喘气的机会都不给,当即锁定位置果断出击,还没得商量余地。

的确是天生当老大的材料啊……呸!现在是夸他的时候吗?!

大概是她抓心挠肝的模样太过催人泪下,煽动起了兄弟三人仅存的怜悯之情,小白旁观半晌,终于忍不住走过去叫她:“起来吧,地上怪凉的。”

“我不起!”

“哎呀,社长真的不在,我们又没骗你。”

“少避重就轻!”

十四幽幽叹气:“不要丧失对生活的信心啊小叶檀,要不人家把欠下的那三两银子还你,提亲聘礼到时候再说,这样你能高兴点了吗?”

“滚开啦!”

小白暗戳戳朝苍术使了个眼色,后者当即会意,转头对叶檀道:“凭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返回帝都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我去替你打听着,有何消息风吹草动及时通知你。”

“……可我总觉得你们在敷衍了事。”

“敷衍了事你也得忍着,这是为了你好。”苍术大手一挥搞独裁专制,语气满透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反正你是哪也去不了的,乖乖等消息吧。”

“……”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叶檀都是在苦大仇深中度过的。

饭碗不好好放,要用摔的;说话不好好说,要用吼的;看人不好好看,要用瞪的;意见不合也不好好沟通,要用揍的……当然,打得过打不过那属于另外的问题。

从前活蹦乱跳的小傻丫头,摇身一变成了张牙舞爪的小母夜叉,为此,三兄弟都表示压力很大,最后他们得出了一个结论:都是裴靖渊给惯的,在王府锦衣玉食的浸淫下,自家小妹的脾气已经越来越强横,快罩不住了都。

苍术依言去帝都打探消息,一去就是十多天,在此期间叶檀在玄衣社坐立难安,她最害怕的莫过于自己睡醒起来一睁眼,就闻知了段墨衡被砍头的噩耗——段墨衡对她而言是如父亲般的存在,尽管前者几乎从来没有靠谱过,可亲情就是亲情,无论何种原因也难以抹杀。他要是不在了,她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也就失去了,那着实太残忍。

但是皇帝……皇帝会放过他吗?

像皇帝那种残暴极端的人,又将太后视为绝对禁区,怎么可能放过他?

越想越心寒。

她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时,就难免找一些特殊的方法来解决,譬如砸东西和拿脑袋撞柜子。

然后屋里整天都充斥着砰砰砰咣咣咣啪啪啪……的诡异响声,哪怕这是间隔音效果不错的房间,也还是把外面留守的玄衣社成员弄得不胜其烦。

他们诚恳向小白提议:白大哥,赶紧管管里面那位吧,我们怀疑她要挖地道逃走啊!

小白:“……”

他自然不相信叶檀能做出挖地道这种既费脑力又费体力的高难度活动,但考虑到自家小妹的心理健康问题,他仍旧决定去亲自开导开导。

最重要的是,即使这几天吩咐玄衣社的厨子换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她也还是尝两口就放下,基本是怎么送过去怎么送回来,长此以往,饿瘦了怎么办?社长知道还不得活拆了他们!

“叶檀,要不要跟你小白哥聊聊天啊?”

“你上次还说和我没什么好聊的。”叶檀坐在床边,用力把手中枕头砸向他,“现在我也不乐意搭理你了。”

“……别生气啊,你看你怎么和哥哥这样疏远了呢?”他锲而不舍继续采取温情攻势,“要不哥哥陪你吃顿晚饭,咱俩喝两杯增进感情啊?”

叶檀撅着小嘴转向一边,拒绝与他对视:“我不习惯和别人同桌吃饭。”

小白登时捕捉到了这句话的重点,剑眉微挑:“不习惯和别人同桌?以前不都是大家一起吃的么!哦我懂了,你是喜欢靖亲王陪你是吧?你这重色轻友的丫头!”

其实叶檀也就是故意找茬,若非为了早点被放出去,她也绝不会如此矫情,这时见他略显愠怒,自己倒先紧张起来,连忙出言安慰:“不是,不是那意思,你想吃咱俩就一起吃呗……”

“这才是我的乖妹子。”目的达成,小白很是愉悦地指了指桌上那琳琅满目的菜品,“都是你爱吃的,黄焖乳鸽,蜜汁梅肉,奶油鸡片,干炒笋丝,翡翠糕……”

须知以前玄衣社很少做这些高难度的新鲜菜,更何况里面有几道还是她在王府里才能吃着的美味,叶檀磨蹭半晌,最终还是没抵过馋虫的诱惑,慢腾腾挪到了桌旁——吃饱肚子再抗争也不迟吧?

谁知一只鸽子腿还没啃利索,忽听房门响动,就见到苍术和十四走了进来。

“叶檀,苍术有事情要告诉你哦!”

她的眼神一瞬间呆滞起来,叼着骨头战战兢兢问道:“是不是……我师父没了?”

“你师父在大牢里关着呢,似乎皇帝并不急着杀他,反而想慢慢羞辱他。”苍术身上还带着夜风的寒气,显然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我找你,是有其他的事情。”

“……那你赶紧说!”

他神色冷峻,一字一句缓声道:“靖亲王,要迎娶正妃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君得负心薄幸名

苍术那句话无异于晴天霹雳,登时在叶檀耳边炸开,她手一抖,任由指间筷子掉落在地。

“骗人的你!裴靖渊做不出那种事儿!”

“你就那么信任他?”苍术冷静反问,“那我呢?当了你这么多年大哥,难道还会骗你?”

是的,若说小白和十四有可能跟她耍心眼,但是苍术绝对不会,他向来没有故意欺骗她的习惯。

然而相信苍术,就意味着默许了裴靖渊迎娶正妃这一事实。

“苍术哥你告诉我,他娶的女人是谁?”

苍术略作思忖,似乎是为了照顾她的情绪在斟酌言辞:“听百姓传言,说是大将军家的嫡女,落梅郡主。”

叶檀欲哭无泪地双手抱头,再也不想多说一句话了。

梅方婉,果真是梅方婉,多么讽刺,她不过离开帝都一月之久,如今再听到消息,梅方婉竟然就要成为裴靖渊的正妃了。

他们俩什么时候搭上桥的简直不可思议!哦不……等等,似乎俩人一直以来关系就不错啊?单是在她眼皮底下就见过两回面了,而且表现得极为亲密熟络,完全是她自己愚蠢看不出端倪啊!

“乖妹子,也不用太往心里去啊,王爷们肯定都这样,逢场作戏可以,但如果要他娶江湖女子,他是不敢的。”小白低声安慰,“那只能说明他懦弱配不上你,没有娶你为妻的福气!你要是咽不下这口气,哥哥替你再杀他一次,这次肯定成功!”

遗憾的是叶檀并没有搭理他。

“叶檀啊,吃一堑长一智也不是坏事,靖亲王是负心汉,这不是还有十四哥接着了么!”十四毫无章法地呼噜着叶檀的头发,企图趁虚而入,在她心灵脆弱的时候将其拐骗到手,“放心,十四哥可是个靠谱的纯爷们儿,宽广的胸膛永远为你敞开着……艾玛别打脸!别打脸!”

苍术的一只脚还踩在十四胸口,随即神色冷峻转向叶檀:“所以今后就安心待在总部吧,等事情告一段落了,社长也回来了,你会成为玄衣社的女主人。”

“可我不想成为玄衣社的女主人。”

“……什么?”

“我不想嫁给社长。”叶檀抬头,眼眶通红却并未流泪,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他,“我现在只想做两件事,一是救我师父,二是去找裴靖渊问清楚。”

小白原本还在忙着掐十四的脖子,闻言立刻反驳:“问得清楚吗?靖亲王能见你才怪!”

“那我也得试一试。”

她不甘心就这么不明不白被排除在了裴靖渊的世界之外,更不愿接受他曾经所有的言行都只是一时冲动,她那么无条件信任的男人,即使有朝一日真的反悔了,至少也该给予她最后的解释。

这种念头在她脑海中交替回响,折磨得她快疯了。

“叶檀,我们不可能放你出玄衣社,那样太胡闹了。”

“那就让我什么都不做,只在这里等着你们通知吗?我总有亲自寻求真相的权力吧?”

小白叹了口气:“毕竟这是社长的命令。”

“社长的意思?那他现在人去哪了?出来见我啊!”叶檀终于爆发了,她猛然起身,把桌上酒杯用力朝他们砸过去,“大不了就赶我出门啊!我要退社还来得及吗?!”

妹子好像精神受刺激不太正常了,都开始说胡话了,十四吓得赶紧出言安慰:“别急别急,一切都好商量。”

“怎么商量?你们让我回帝都?”

三人对视一眼,齐齐摇头:“那不行。”

“那就没什么好商量的了!”

在极度焦躁中,叶檀一向迷糊的大脑突然奇迹般清醒起来,她突然想到了能吓住兄弟们的、最极端也是最有效的方法,那就是……以死相逼。

这听上去实在太不是东西了,然而她却没得选择。

说时迟那时快,她瞬间捡起地上十四掉落的长剑,噔噔噔后退数步,拔剑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小白果真吓了一跳:“你干嘛?”

“要么放我出去,要么看着我自残,你们选吧!”

三人:“……”

苍术踹了十四一脚:“谁允许你把武器乱放了?”

“那能怪人家吗?”十四也挺委屈,“谁让你莫名其妙撂倒人家的?”说完不幸又挨了一脚。

“叶檀听话,先把剑放下。”

“我不放!”叶檀继续不屈抗争,“我放下你们仨就会一拥而上,我打不过你们!”

“……”小白无力扶额,“怎么把哥哥们看成凶神恶煞了呢?乖啊,你看你这么做多危险。”

她一咬牙一跺脚,当即把脖子贴近剑刃,血线登时就顺着衣襟流了下来:“没得商量!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能负责,日后社长要追究也全都由我担着,我要去帝都!”

这几句话喊得声嘶力竭,以至于玄衣社三人组站在原地都僵住了,平心而论,他们从未见过这样发怒到不管不顾的叶檀,以往的她天真温顺像只小白兔,可是现在,小白兔也拥有了自己的坚持,那已经不是他们所能掌控的了。

宠了她那么多年,彼此都想把她护在风雨波及不到的地方,却不曾想,她早已在他们缺席的时光里,自己长大了。

有些秘密说不出口,有些保护反而可能会变成伤害,他们风里来雨里去刀口舔血,却只有这么一个妹子,是隐藏在刺客身份之后,唯一的软肋。

良久,听得苍术沉声道:“把自己弄受伤了像什么样子,我们放你走就是了——十四,去备快马。”

小白长长一声叹息,转过身颇觉无话可讲。

叶檀始终警惕着和他们保持相当一段距离,直到去往庭院翻身上马,这才终于安下心来,带着些许哭腔认错:“哥哥们对不起,我会回来赔罪的。”

苍术沉默着递给她一方帕子,示意她给自己止血。

“那把长剑带着防身吧。”十四哭丧着脸道,“权当抵你那三两银子。”

叶檀没有再多说什么,狠狠一夹马肚子飞奔而去,只留下各怀心事的兄弟仨。

“看来这次得全体去一趟帝都了。”清冷月光映照在小白脸上,他的神情看上去有些凝重,“否则那位爷肯定要活拆了咱们。”

十四哀叹:“所以我们注定都是感情道路上的牺牲者啊……”

“谁管你。”

“……”

叶檀日夜兼程,终于再度踏上了久违的帝都土地。

她牵着马穿过那条繁华的街道,越临近靖王府的方向,心里就越发紧张得难以遏制。

然后在远远望见王府门上那道气势雄伟的牌匾时,她也同样看见了陆陆续续往府内运送贺礼的队伍,很显然,王府这是要办喜事的架势。

两侧看热闹的百姓们正津津有味地议论着,不折不扣将皇家私事当成了自己茶余饭后的谈资。

“靖亲王有一天居然也能老老实实纳妃了,搁在原来谁信呢?”

“就是说,而且还是将军家的千金,沉鱼落雁文武双全,可惜了啊,万一这昏庸王爷哪天后悔了,再去花街柳巷转悠,王妃可不就独守空房了么!”

“嗨,听说这门亲事是皇上认可的,君王指婚,再不情愿也得受着啊!”

“我看倒也未必,万一是人家两情相悦呢,浪子回头金不换嘛!”

浪子回头金不换,回谁的头?换谁的金?

他是真的要娶梅方婉了。

那她呢?事到如今,其实她与那些花街柳巷供贵族玩乐的姑娘也没多大区别,都不过是笑话一场?

——放心啊,本王断不会落魄到要带着你亡命天涯,本王娶你的时候,定然是有资本许你太平盛世的时候。

叶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太平盛世,但她在此刻才恍然醒悟,裴靖渊所谓的明媒正娶,自己怕是再也等不到了。

其实师父说得对,皇家的人都不可信,因为架不住他们负心薄幸。

可结果呢?道理都明白,师徒俩却谁都没能逃过去,一个被关进天牢,一个被无情抛弃。

握住马缰的手指缓缓攥紧,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如此懦弱过,明明都到对方家门口了,却连进去质问一句的勇气都失去。

不过她不敢进去,有人却发现了她。

“叶……叶姑娘?”

正欲转身的叶檀一回头,恰好迎上梅方婉惊讶的眼神,而梅方婉身边就站着一袭青衫的裴靖渊,他也在看着她,狭长双眸隐现意外之色,但很快即变为浓重得化不开的担忧。

“你怎么会来?”

是啊,或许自己本就不该来,看那郎才女貌一对璧人,才是天造地设的眷侣。而她只是莽撞刺客,一身的江湖气息,比不得莺声燕语温香软玉,哪里配得上他?

耻辱感无以复加,她突然就有了立刻逃离的冲动,但为了不要太丢脸,她还是尴尬抬手打了个招呼,勉强笑道:“听说二位好事将近,我是特地来道喜的,那个……祝你们永结同心,白,白首到老……”

“叶檀。”

“你先别叫我,你就告诉我,和郡主成亲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裴靖渊低声道,“你先回去吧,日后本王会与你解释的。”

没有任何答案,只有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敷衍。

“我在问你,是不是真的!”

“……”

“是不是!”

他终是叹了口气,眸底颜色渐趋深沉:“是。”

叶檀一瞬不瞬注视着他,惯常明亮带笑的眼睛慢慢蓄满了泪水:“好,那我明白了。”

裴靖渊最看不得她哭的模样,下意识想要抬手去抚她的脸,谁知却被她一把推开。

“裴靖渊,我傻是傻了点,可我不贱。”她的手紧紧按在剑鞘上,几乎有拔剑对准他砍下去的冲动,但最后还是忍住了,“那时你说的所有话,权当我没有听到过,自此刻开始,我们就把从前的事情都忘了吧。”

他说过喜欢她,说过为了她不会去争夺王位,说自己要永远陪在她身边不会离去……现在想来,尽是荒唐。

裴靖渊不安起来,他隐隐感觉她这番话存着弦外之音:“不要胡闹,你听本王说……”

叶檀用剑鞘在两人之间隔开距离,她死死咬着下唇摇头:“我想已经没有什么听的必要了,今后无论你要做什么,或是我要做什么,都和彼此再没有关系——这一次,原本就是我瞎了眼。”

她以前常听民间说书人的一句戏词: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大概师父是对的,江湖人有江湖人的归宿,一旦放任自己沉浸于感情里,便如同刀锋生锈,下场定然不会太值得庆幸。

不过那也无所谓了,纵然她连前方的曙光都看不到,却也还有必须要去做的事情。

她举步,蓦然在裴靖渊阻拦自己的前一刻飞身上马,如离弦之箭绝尘而去,速度之快近乎决然,瞬间就消失在他的视线内。

作者有话要说:

☆、一语惊醒梦中人

叶檀是朝着皇宫方向策马而去的,那一刻她痛恨自己连头也不敢回的懦弱,明明这段感情的结束不是她的错,她却逃跑得比任何人都快。

她控制不了自己,因为一旦再度看到裴靖渊那双惯常含笑的眼睛,很难说她会不会改变主意,即使他已经选择了放弃她,转而迎娶如花美眷,自此陪伴他度过漫长岁月的女人,不再会是那份承诺中的她。

他原本就没打算过要娶她。

在很早以前,叶檀曾觉得嫁人这件事并没什么大不了,随便找一个疼自己的又看着顺眼的成亲就可以,反正怎么过都是一辈子——然而不是的,只要遇上了注定的那个人,从此所有过客都成为了将就,唯有他在耳边呢喃的情话,才是她渴望的答案。

她以为自己是没心没肺的,可是感情这种事,哪里能说割舍就割舍。她高估了裴靖渊的真心,裴靖渊却低估了她的认真程度。

帝都郊外,黑衣男子乘快马而来,矫健拦住了她的去路。

“叶姑娘请留步。”

她兴致缺缺地抬头,在看到对方是谁之后并没有多少诧异之色,只面无表情地颔首:“原来是方暗卫。”

“我们好久不见。”

“是好久不见,不过你特意来一趟就为了问候我一声吗?”她忍不住白他一眼,“有话无妨直说,这不是偶遇对吧?”

方淮似笑非笑:“当然没那么巧合,我只是从靖王府一路跟随姑娘到这里而已。”

“哦。”完全心不在焉的回应。

“陛下神机妙算,言只要靖亲王大婚的消息放出去,叶姑娘必定会亲自上门质问,我只需守株待兔就好。”

叶檀攥着马缰的手指一紧,看来皇帝始终没放弃算计她的念头,也对,那个男人想得到的东西,哪有中途撒手的道理呢?

“他现在又不在这里,你拍马屁也没意义啊。”

方淮那双锐利像鹰一样的眼睛,警惕地上下打量她:“叶姑娘似乎并不意外。”

“没什么可意外的,反正你不来找我,我也迟早要去找你们。”

“愿闻其详。”

她沉默半晌,终于像下定了决心一般翻身下马,走到跟前微微仰头看着他,一字一句回道:“我想见陛下,请带我进宫吧。”

于是时隔良久,在叶檀被裴靖渊从天牢劫走之后,除去秋狝之日并没有被认出的擦肩而过,她再度正式和皇帝面对面了。

皇帝依然是老样子,阴冷气场让整座大殿的温度都莫名下降了几分,他端坐在龙椅上长时间注视着她,眼底色泽幽暗,分辨不出具体情绪。

“叶檀。”

“唔,参见陛下。”

“这么没有诚意的问安,你干脆跪着不要起来了。”

叶檀:“……”想整治她就直说啊,拐弯抹角的也算个大丈夫?

见她半天没答话,皇帝悠然起身走到她面前,弯下腰去捏住她小巧的下颌,强迫她抬起头来正视着自己:“听方淮汇报说,是你主动要来见朕的,怎么,莫非见到朕又反悔了?”

“回陛下的话,并没有后悔。”

他笑意更深:“那么,是因为看到王叔另觅新欢,心中不忿,所以决定利用朕去反击他?”

叶檀在心中把他鄙视了千万遍,这想象力未免太过丰富,但是迎着他那仿佛能洞察人心的凌厉目光,她不敢说实话,只得很怂地保持沉默。

“你不愿意回答也没关系,朕替你分析。”他难得的好耐心,唇边甚至还带着一抹不屑于掩饰的得意笑容,显然是心愿达成颇有快感,“按照王叔那散漫惯了的性子,怎么可能自始至终专情于你?海誓山盟之类的,也无非是偏偏涉世未深的傻姑娘罢了,亏你还自诩为江湖人,怎么就糊涂到了现在呢?”

叶檀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很对,但她就是听不惯这讽刺之意明显的语气,当即冷声回了一句:“靖亲王薄情寡义,也不知是不是从皇家遗传来的。”

“呵,这段时日不见,你倒变得越来越伶牙俐齿,连朕也算进去了?”皇帝不怒反笑,干脆直接把她从地上扯起来,箍着她的腰细细端详,“朕还没问你,你不在皇宫的日子里,究竟躲到哪里去了?”

“……”

“你当朕果真什么都不清楚?王叔冒着那么大的风险把你偷渡出宫,又把你藏起来不泄露半分,他以为自己够聪明,其实不过是朕在装傻罢了。”

叶檀很担心再这么继续下去,会泄露更加了不得的事情,只好努力争取谈话主动权:“可他现在依然厌倦了我,这点陛下也猜到了?”

“当然,朕等的就是这一天啊。等他对你腻烦了,等你自愿向朕投怀送抱,横竖你迟早都是朕的人。”皇帝笑意加深,“而且朕太了解王叔,他素来追求刺激,追到手了又不珍惜,可如果他丢弃的东西被别人捡走,他又会觉得不甘心——试想一下,到时候他见你已经嫁给了朕,那情形该多么有趣。”

所谓的“太了解”要怎么定义啊?无论怎么看这也只是你个人一厢情愿的妄想吧?完全是活在自己编造的世界里啊!

叶檀简直对这个男人无语了,着实是残酷和幼稚的混合体,真不明白他的报复心到底膨胀到了何种程度。更何况这些年裴靖渊好像也并没有对他做什么过分的事,就因为他觉得对方有篡位之心,所以就要不放过一切机会去陷害和挑衅,太可怕了。

然而她只能昧着良心附和他:“陛下说得对,陛下英明。”

“你不懂,朕的英明不止如此。”

“……难道陛下还有什么令民女开眼界的事情?”

“殊不知,在王叔试图后退一步讨好朕的时候,朕却并没有丝毫接受他的念头。”皇帝抚摸着她的长发,用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柔和语调感慨道,“但朕也还是要感谢他和盘托出的秘密,否则朕也不可能那样轻而易举地捉住段墨衡,了却自己一桩缠绕多年的心事。”

叶檀在那一瞬间猛然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段墨衡?”

“是啊。”皇帝笑容未褪,“王叔向朕示好,主动交代了他和母后的计划,朕才得以在文殊寺成功捉拿段墨衡——不过王叔一定想不到,这个人情朕收了,他的女人朕也要了,而他的命将来也会是朕的,样样都少不了。”

事实的真相,就这么轻而易举被他讲出来,无声无息在她心里又添一刀。

怪不得之前裴靖渊那么殷勤地撺掇段墨衡去文殊寺见太后,原来只是张开了一张大网,利用段墨衡换取皇帝信任,从而完成自己的缓兵之计。

她被夹在中间毫不知情,着实连一枚棋子都不算。

皇帝并不晓得她和段墨衡的关系,想来太后也不会出卖她,所以他此刻讲出这件事并不是出于刺激她的心理,无非是向她炫耀一下自己终于胜了裴靖渊一局罢了。殊不知,她却在为了裴靖渊的欺骗而悲愤欲绝。

裴靖渊这个名字,从原先纠缠于心的温柔缱绻,在短短数天之内,彻底变为了令她堕入深渊的噩梦。

“怎么了叶檀,被吓着了?还是说你到现在都担心着王叔?”

叶檀艰难地张了张口,最终只颓然垂眸,用只有两人才能勉强听到的音量小声道:“陛下,我想去天牢看一眼段墨衡,行么?”

其实她之所以决定要进皇宫周旋,最重要的,也无非是想见自家师父一面罢了。

“……你要去见朕的囚犯?”皇帝的眼神凌厉了一瞬,“你认得段墨衡?”

她当然打死也不能说自己和段墨衡的真正关系,向来糊涂的脑子在刹那间难得灵光一次,很隐晦地回答道:“江湖人自有江湖人的交情,虽然不知道他曾经怎么得罪过陛下,但他在数年前确实于我有恩,我想自己应该去见他最后一面。”

皇帝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他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似笑非笑:“也好,毕竟这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但你可要记住,你的恩人是折在了谁的手里。”

眼眶有些发热,叶檀花了很长时间才让自己呼吸平稳下来,她小心翼翼离开他的怀抱,规矩应着:“谨遵陛下教诲。”

当了解裴靖渊在暗中做过什么之后她才恍然醒悟,其实自己此刻最痛恨的不是皇帝的阴险无情,而是心爱之人的背叛。

回想起那一天,裴靖渊嘱咐她留在树上不要乱跑,如果后来小白他们没有把她临时劫走呢?裴靖渊会不会选择把她一起交给皇帝?

她不愿想,也不敢想。

她从来都不够聪明,对于感情,也毫不例外。

作者有话要说:

☆、欲把相思说似谁

皇帝并没有多么仁慈,叶檀心里清楚,他不过是要让她亲眼看着自己所谓的“恩人”在如何承受牢狱之灾,从而使她对裴靖渊的怨恨更深一层。他更是在以这种方式警告她,他想得到的东西从没有失手的道理,同样的,他想毁掉一些东西也轻而易举。

她明白自己逃不掉了,或许长久留下来,努力成为皇帝喜欢的样子,还能为师父争取一线生机。她别无选择,就像她从此要恨上裴靖渊一样,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诚然,她也没有想要再逃避。

天牢尽头,一间封锁紧密的牢房。

皇帝看着守卫将钥匙置于锁孔中,转身不轻不重拍了拍叶檀的肩膀,仍是用那种令她万分不舒服的温和语气道:“朕给你一炷香的时间,等叙完旧之后,自会有人带你出来——朕在承光殿等你。”

“多,多谢陛下。”

她费了很大力气才推开那扇沉重的牢门,潮湿发霉的气味扑面而来,她微微蹙眉,而后抬眸便看见了坐在角落里的段墨衡。

穿着囚衣的段墨衡看上去明显瘦了许多,但望过来那一瞬,眼神却依旧明亮如昔。在认清来者何人时,他的神情顿时从淡漠转为惊骇:“你怎么来了?谁让你来的!”话尾是毫不掩饰的呵斥。

“你自己都身陷囹圄了,还管我呢?”

“现在不是炫耀你会用成语的时候!”段墨衡怒意更甚,“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叶檀出乎意料的淡定:“知道啊,虽说你曾经在这里做过十几年的禁军统领,可我也不是第一次来啊——这回来探监,就是皇帝亲自给我开的门。”

“……”

“师父,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段墨衡僵了半晌,蓦然抄起手边的半拉砖头朝她甩过去,听得腕间铁链哗啦作响,砖头堪堪擦过她的发丝,重重砸在身后牢门上。

“师父你这粗暴的脾气还能不能改了?尽管准确度不怎么高。”

“为师要是想扔中你,你现在早血流成河了!” 他气得脸色铁青,连手都在抑制不住地颤抖,“如果你是为了救为师出去才自愿进宫的,那你才是傻到了极点!为师教了你这么多年,居然真的培养出了你这么个傻丫头!”

他很清楚皇帝恨极了自己,就算不立刻杀了他,恐怕也要把他关在牢里让他受尽半辈子折磨,要放他出去是万万不可能的。他已经和太后相互痴缠了数十年,着实不想看到徒弟为了自己再做出任何牺牲。

“我知道自己进宫,师父你也出不去,但只要我在皇帝身边,师父你就有希望活着。”她微微仰头看着他,“太后已经被皇帝软禁了,你应该能猜到吧?她救不了你的。”

“她只要自己好好的就行了,为师不图别的。”段墨衡深深叹息,“还有你,你也没理由把自己后半生都交代在深宫里,你原本能拥有更好的归宿。”

叶檀低声笑了笑:“哪里有什么更好的归宿,难道我要出宫去参加裴靖渊的婚宴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段墨衡猛然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靖亲王要娶别的女人为妻了?是谁?”

她很认真实诚地回答:“大将军的千金,落梅郡主,貌若天仙温柔贤淑,而且熟读兵书巾帼不让须眉,和人家相比,我一文不值。”

“胡扯!”若不是被铁链束缚着太不方便,估计他就冲上去给她一巴掌了,“江湖儿女快意恩仇,何必要去和宅门闺秀一较长短?你究竟有多好,懂的人自然会懂,裴靖渊负你,那是他没有和你厮守的福气,而不是你配不上他!”

这番话掷地有声,似乎从记事以来,段墨衡从来没有如此情感强烈地肯定过她,然而这一刻,他讲的全是内心深处隐藏的大实话。

“师父,你……”

“其实在为师眼里,你就是最好的姑娘。”他沉声道,“傻是傻了点,但爱憎分明,纯良而不世故,固执,勇敢,这些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为师一直坚信,你会始终如一地走下去,不被俗尘迷失双眼,哪怕跌跌撞撞,却也终能问心无愧过完此生。”

他不求她得荣华富贵,也不求她能名震武林,他只盼着她不要重蹈自己覆辙,一袭素衣一柄长剑,行走江湖不受牵累,永远像最初那般做个笑靥如花的姑娘,就足够了。

遗憾的是,她像他一样逃不开一个情字,终究还是被深深伤害到了。

叶檀的眼泪瞬间一发不可收拾,她在裴靖渊面前没有哭出来,在皇帝面前也忍耐住了,偏偏在自己最亲的人面前,委屈得泣不成声。

“对不起师父,给你丢脸了。”

当初她无视段墨衡的警告,铁了心要和裴靖渊在一起,那样孤注一掷的气魄,现在想来当真是一场荒唐。

按照段墨衡的性子,大约是该狠狠教训她一顿的,但是他受不住叶檀的眼泪,这么多年自家的小徒弟从来没掉过一滴泪,如今却为了那个男人痛彻心扉。皇族后裔多薄幸,如果此刻能出牢门,他真恨不得亲手砍了裴靖渊替她出气,可惜假设也只是假设罢了。

粗糙的大手缓缓抬起,最终温和落在她的头顶摩挲着:“还爱他吗?”

还爱吗?答案是肯定的,曾经一心一意想嫁的人,哪里会说不爱就不爱了呢?但是,越难以割舍就越痛恨自己的无能。

“我以前觉得,这辈子是非他不嫁的,不过当幻想破灭后,也就什么念头都没有了。”叶檀抹了一把眼泪,通红的眸底透出说不出的坚决,“所以现在对于我来讲,嫁给谁都无所谓了,若能让师父因此获得一丝生机,我又何乐而不为呢?”

段墨衡焦灼地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她抬手制止了。

“师父,你也该懂的吧?我既然能进宫来,也就没打算再逃出去了,至于以后皇帝想要如何,那就随他去好了。而我将来也能代替你时常陪着太后,这不是很好吗?”

师徒俩长久对视着,谁都没有再开口,那一刻段墨衡在叶檀眼中读出了不肯妥协的执拗,他突然意识到,不管自己再怎么坚持,她也断不可能后退半步。

自己养育了十余年的小丫头,在他所触及不到的地方慢慢成长,终于褪去青涩与胆怯,变成了坚强又温柔的模样。

“你……真的决定了?”

“决定了。”

他颓然长叹一声:“小檀,是为师对不住你。”

她上前一步,伸开双臂用力拥抱住他,就像很久以前那样,每当恐惧不安的时候,总感觉师父才是温暖的依靠。

他当年将还在襁褓中的她抱回山上抚养,教她认字,教她习武,一晃这许多年,师徒间的吵架负气从未停止过,却依旧将彼此视为生命中的至亲。而如今他悲伤,她亦凄楚,人生如是,注定要各走各的路,各受各的苦。

“师父,我该走了。”

他注视着她转身离去,突然又开口唤道:“小檀。”

她脚步微顿。

“保护好自己,还有……”他轻声道,“有机会见到茹月的话,转告她,就说我从未后悔过。”

情之一字,从不言悔。

当叶檀走出天牢的时候,抬眸便看见了等在不远处的方淮。

“还要麻烦方暗卫亲自等候,真是不好意思。”

“叶姑娘言重了,这是陛下的命令,我自当照办。”

她低头抚弄了一下衣角,不自觉放低声音问道:“那么现在呢,要带我去承光殿吗?”

“没错,陛下吩咐过了,只要叶姑娘一出天牢,则即刻引你前往。”方淮眉眼间那一抹笑意高深莫测,“而且还有另一位贵客,此时也在承光殿等着姑娘你。”

叶檀神色略显尴尬:“我有那么大面子?”

“姑娘去了,自然就明白了。”

既然如此,她便也不再多问,反正方淮从来都是这副德行,软硬不吃话说半句,她并不乐意和他沟通交流。

谁知刚走没几步,忽觉掌心一凉,原来是他塞了一柄剑在她手里,正是之前从十四处抢来的那一柄:“物归原主。”

“……皇宫不是不准带利器么?怎么反倒还给我了?”

方淮气定神闲回答:“这也是陛下的意思,他说或许某个时机,叶姑娘能用得着。”

皇帝的心思你别猜,猜来猜去也不明白。

然而叶檀心中的疑惑并没有保持多久,事实上,在踏进承光殿的那一刻,她就全了解了。

所谓的贵客正端坐在帽椅中品茶,听到动静朝这边投来一瞥,仍是气度雍容,仍是眉目如画,“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她曾经很想用师父教的这一句去形容他,可那时没有来得及,至今却再也说不出口。

裴靖渊。

作者有话要说:

☆、此时此夜难为情

叶檀久久立于原地注视着裴靖渊的方向,没有开口,也再没有往前走一步。

裴靖渊也在看着她,狭长眸底光影深深浅浅,最终归于无声的疼惜。他从没有见过她如此陌生的眼神,悲哀、仇视,惯常含笑的眸子一片荒凉,他晓得,她在怨恨自己。

“怎么了叶檀,被吓着了?”听得皇帝笑吟吟道,“王叔来了还不快请安?”

她平复了很久的情绪,这才勉强躬身,动作僵硬地行了一礼:“参见靖王爷。”

裴靖渊是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即使在这样的情形下,他也依旧能保持微笑,语气波澜不惊:“免礼。”

似乎只是素未谋面的王爷与平民之间,最普通的问候。

“来,到朕这里来。”皇帝以很温柔的口吻招呼着叶檀,见她乖乖朝自己走近心情更好,当即伸臂搂住她,修长手指缓缓下移,抚上了她的腰际,“去天牢的谈话还顺利吗?和恩人许久未见,有没有激动落泪啊?”

“回陛下,并没有。”

“还对朕撒谎呢?瞧这双大眼睛肿的,怎么可能没有哭。”话音未落,皇帝突然毫无征兆地倾身凑近,极其暧昧地在她眼角吻了一下。

叶檀吓了一跳,本能地想要挣脱他的怀抱,谁知却被他箍得紧紧的难以放松。她知道皇帝是故意要做给裴靖渊看的,可尽管如此,被他亲吻,她也还是觉得难受。

她活这么大,只被一个男人亲过,那就是裴靖渊,是她曾经最想嫁的人。

果然,目睹这一切的裴靖渊终于坐不住了。

“陛下,须知臣此次前来是要将叶檀带回靖王府的。”

“哦,朕知道啊,不过你总要和叶檀把话说清楚。”皇帝漫不经心道,“你想带她回去得有个名分啊,让她去给落梅郡主当丫鬟呢,还是给王叔你做添房?朕听闻江湖女子都心高气傲,绝不做小,既然如此,倒不如留在皇宫里陪着朕,即使不昭告天下,至少是朕唯一的女人。”

一字一句暗含讽刺,不留情面,叶檀能感觉到裴靖渊的脸色正一分一分转为铁青,她银牙暗咬,硬是没有反驳皇帝的话。

怎么,许他背叛,就不许她做出自己认为正确的选择了?

良久,听得裴靖渊沉声道:“无论如何,记得陛下当初承诺过,凡事臣相中的女人,您必当毫无异议。”

皇帝理所当然地点头:“朕是没有异议啊,但那也要看叶檀的意思才是,朕可没有强人所难的习惯。”

他摇身一变,仿佛成为了全天下最大公无私的人,只是眼神咄咄逼人,笑里藏刀。

这是属于叔侄间心理防线的较量。

裴靖渊沉默着转向叶檀,目光幽深,像是隔着曾经无数个嬉笑打闹的日夜,犹记那时她永远都能在他无条件的宠溺下,笑靥如花。

可现在是他亲手伤害了心爱的小刺客,而且,执拗的小傻瓜一旦认定欺骗,就不愿意再度回头。

“叶檀。”

她低头盯着桌上的青花茶盏,一言不发。

“朕觉得,也许你们应该单独聊一下。”皇帝笑着起身,以胜利者的姿态拍了拍叶檀的肩膀,“王叔平日连早朝都懒得上,现在居然为了你特意进宫了,别辜负他才好。”

在擦身而过的瞬间,他有意无意地伸指在她剑鞘上一弹,金属声清冽,仿佛暗示。

叶檀恍如从梦中惊醒,她愣愣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帐帷之后,这才犹豫着重新看向裴靖渊。

“我去见过师父了。”

“我也能猜到,你冒险进宫来是为了段大侠。”裴靖渊深深叹息,“可这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你真的仔细考虑过么?简直胡闹。”

“你是在以什么立场来教训我?”叶檀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更加灰暗,“你敢说一句,我师父会有今天,难道不是拜你所赐?”

裴靖渊神情微怔:“是皇帝和你讲的?”

他并未否认,叶檀已经了解了。

“也就是说,将我师父要去文殊寺见太后的事情告知皇帝的,果真是你?”她一遍一遍重复你,“出卖我师父,策划这一切的,果真是你?”

殊不知,此刻她多想求得一个否定的答案,哪怕是奢望呢,她终是不愿承认,自己那时所坚信的事情,在他心中竟一文不值。

然而裴靖渊什么也没辩解,只是垂眸低声道:“抱歉,以后……你会明白的。”

你会明白的。

叶檀站在原地,只觉自己的身体在抑制不住地颤抖,一开口声音里便带了哭腔:“你凭什么回答得这么轻描淡写?我师父被关在天牢里,就算不死,也要被活活困住一辈子!你不娶我没关系,你是王爷,想去爱谁都可以,但你不能害我师父!你还算个人吗?!”

她如今十八岁,此前从未开口骂过人,她倒盼着自己能够像市井泼妇那样痛痛快快诅咒他一场,总好过将情绪积压心底无处发泄。

裴靖渊似乎想要伸手抱住她,可却被她用力一把推开,他静默半晌,眸中似有无奈:“我会给你解释的,叶檀,但你现在必须和我走。”

“所以你觉得我还能相信你?还会沉浸在你为我编织的美梦里犯傻?”她怒极反问,“还是你认为我来自江湖,原本就毫无身份可言,就应该看着你和落梅郡主恩爱,并且不能主动离开你?你把我当什么了?”

“……”

“裴靖渊,我十八年来做得最错的一件事,就是喜欢上了你啊。”她哀叹着,眼泪再也止不住夺眶而出,“我抛弃了兄弟们,害了师父,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而且最后居然还没有对师父说一句实话,想想也是愚蠢至极。”

她没有告诉段墨衡,是裴靖渊出卖了他,她不愿意看到段墨衡失望透顶的神色,因为那或许就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裴靖渊只见叶檀哭过三次,一次是她以为他死了的时候,还有一次是在亲眼确证他要娶梅方婉为妻时,最后一次就是现在。

她原本天真干净得像一张白纸,而他偏偏要以最残忍的方式,给她伤害,逼她成长。

“所以就连弥补的机会都不给我么?”

“没有什么机会可言了,就像我当初离开组织来找你讨说法时一样,有些事在做出决定的一刻,就毫无退路了。”她突然手指用力,沧啷一声拔出长剑,红着眼睛直指他的方向,“那时我就是拿着这把剑威胁了自家兄弟,如今也不妨再来威胁你一次,请快点在我眼前消失,别逼着我一剑刺死你。”

“你会么?”他平静问道,“如果有机会,你当真恨不得杀了我么?”

叶檀动作微滞,但却很快又硬起心肠瞪视着他:“你能狠心,莫非我就不能?不过我比你仁义,我不会向皇帝透露半点关于你的事情,今后你要做些什么,也都和我无关了。”

裴靖渊久久凝视着她,无奈苦笑。

“原来有朝一日,我的小刺客也会变成如是强硬的模样啊。”

叶檀紧咬下唇,几乎出血:“当初我想过,有你在身边的话,傻一辈子也无所谓,然而……是你逼我的。”

“还记得灯节那一夜,你在江边许过什么愿望吗?”

“明媒正娶,一世安稳。”她颓然摇头,“不过已经毫无意义了,我情愿就此留在皇帝身边,为我师父换一条生路——也希望你永远不要忘记,自己曾经以我为筹码做过些什么……啊!”话音未落,忽觉腕间一紧,人竟然被裴靖渊硬生生拽到了怀里,长剑来不及收回,顿时从他肩上划过带起一片温热的鲜血。

皇帝把剑交给她,本来就是打着让她亲手刺伤裴靖渊的主意,以此判定她是不是真的对后者恨之入骨。可她毕竟心软,最后却是由裴靖渊自己动的手。

她撞上了他的胸膛,熟悉的瑞脑香扑面而来,可是这次并无柔情万种,只像道别。

“这一剑就算我欠你的,剩下的……我会用将来的时间去还给你。”仿佛感觉不到疼痛,裴靖渊贴近她耳边,字字温存,“如果可能,多去太后宫中走动……保护好自己。”

长剑自掌心滑落在地,叶檀泪流满面任由他抽身离去,衣袖上血迹犹存,宛如心底刺伤的印记。

作者有话要说:

☆、春宵一度难成真

叶檀没有说明裴靖渊的伤是怎么回事,但皇帝依旧很满意,或许在他看来,只要那一剑刺下去,就代表着断情绝义,也就能彻底撇清她和裴靖渊的关系了。

“你不要太紧张,王叔身强力壮不会出什么问题的,再说就算出了问题也由朕来担着。”他俯身打量着她泪痕尚存的小脸,笑着伸手抚了抚,“还自称是江湖人呢,一定也没见过血吧?小丫头。”

叶檀迅速用袖子抹了一把脸,再抬眸便换上了一副挑不出瑕疵的微笑模样:“多谢陛下关心,我没什么关系的。”

“那就好。”冰凉指尖穿过她柔软的长发,皇帝微眯着眼睛端详她,似感慨又似叹息,“你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还真是和母后越来越相像了。”

这话深意暗含,她不禁打了个冷颤,还未及回话,听得他又低声道:“良辰美景不可辜负,上次在皇宫中你拒绝了朕,这次总该学乖了吧?”

“陛下您先听我说,其实……诶?”话未讲完只觉身体一轻,人已经被他打横抱起向床榻走去。

皇帝将多余的蜡烛全部吹熄,只留下其中一根,刚好照到床头,影影绰绰摇曳着微弱光芒,衬得此刻景致分外朦胧旖旎。

灯下看佳人,越看越精神,但见近在咫尺的少女面容光洁秀美,衣衫勾勒出青涩却曼妙的身材,双眸含水星芒点点,虽算不得倾国倾城,却也别有一番诱人风致。

他是个血气方刚的正常男人,尽管未必真正喜欢她,无非是出于针对裴靖渊所产生的占有欲,以及把对太后可望而不可及的依恋转移到了她身上,可从最原始的欲望而言,他此刻终于被唤醒了本能。

“叶檀,告诉朕,之前王叔碰过你没有?”

“没,没有。”

他的神情愈发意味深长:“他居然能忍住没要你么?看来也果真是动过真情呢。”

“……”叶檀实在不想和他讨论这种羞耻问题,只得默默把头转向一边。

然而皇帝接下来却道:“只可惜再好的感情也比不得拉拢重臣,掌握大权。”

她听出了几许弦外之音,登时纳闷抬头:“陛下说什么?”

“你不懂?呵,难怪你不懂,无非是个任人欺骗玩弄的傻丫头,哪里考虑得到这许多。”皇帝倚在床头,一双桃花眼隐现嘲讽之色,“你觉得王叔为什么要与落梅郡主结为夫妇,当真是日久生情两心相悦么?笑话!”

“……”

“那不过是一场政治上的利用,王爷娶郡主为妃,从此与将军结好,扩张权力,直到足以与朕相衡。”他将嘴唇贴近她的耳垂,呼吸撩拨得她痒痒的,“你说……王叔是不是有些太自作聪明了?”

心脏跳得厉害,叶檀努力避开他的调戏,垂眸低声道:“陛下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朕不喜欢你这逆来顺受的模样,相比之下,还是以前那般小野猫似的架势更有趣。”他似笑非笑,“你这样会让朕觉得,你还念着王叔。”

叶檀下意识反驳:“不会的!”

“不会就好,毕竟念着也无用,横竖他是傲慢不了太久了。”皇帝笑意加深,眸底却厉光肆虐,带着毫不掩饰的阴鸷沉郁,“他不晓得,梅大将军是朕的心腹,怎么会甘心与他合作?”

“……”她隐约有种不详的预感,“难道说……”

皇帝森然笑道:“必要的时候根本无需朕亲自动手,落梅郡主会遵照将军的意思了结王叔——夫妻之间同床共枕,那自然有无数的可能性,王叔这是自掘坟墓。”

自掘坟墓。

叶檀一时感觉全身发凉,根本不晓得要回答些什么才算妥当。原来是这样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裴靖渊想要通过梅方婉拉拢大将军,结果反而被早已与将军结盟的皇帝所算计。

换句话说,裴靖渊的灾难或许就要到来了。他曾对她说“本王永远不会去争抢皇位,即使是为了得到你”,那他如今所做的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她究竟是该庆幸,还是该悲哀。

“所以陛下想要杀了靖王爷么?”

“你不想让朕杀他?”皇帝剑眉微扬,“他一再欺骗你,你却还想替他求情?”

叶檀沉默无言。

她当然明白求情也无用,皇帝想做的事情又岂是她能干预的?但她也的确看不得裴靖渊死,即使她有那么一瞬间恨他恨得咬牙切齿,却也和此刻的心软毫无关系。

如果裴靖渊死了,就意味着支撑她回忆起往事的那一丝念想也都消失了。

皇帝发现面前的女人真是很好猜透,喜怒哀乐都表现在脸上,连掩饰都很困难,不过他胸有成竹,也不在乎非要逼她说出实话,横竖她现在已经是他的人了,不出意外的话,这辈子估计也无法和裴靖渊相见了。

“叶檀,故事也听完了,接下来是不是要做些该做的事情了?”

“陛……陛下指的是什么?”

他低声笑了起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你与朕应该好好体会那人生极乐才是。”

“……”

胆怯战胜了理智,她紧张地往床角挪去,尽管她也了解只要进宫,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但不到最后一瞬,她都不会甘心。

彼时裴靖渊多宠她,却都坚持着不曾亵渎她分毫,可是此刻皇帝的眼中只有占有和贪婪,观之令人心底生寒。

“这件衣服看着碍眼,脱掉吧。”皇帝随手将她沾着裴靖渊血迹的外衣用力一扯,丝扣尽数崩坏,被他不耐烦扔到一旁,修长手指随即灵活地钻入领口,“放心,朕不会让你太疼的。”

然而天无绝人之路,就在叶檀近乎崩溃干脆决定放弃抵抗的时候,殿外突然传来了某位太监娇滴滴的通报声。

“启禀陛下,太后娘娘不知为何犯了头痛病,太医们正往栾华宫赶呢!”

“什么?!”果然母后才是最重要的,皇帝瞬间忘了自己刚才要和叶檀做些什么,登时匆忙下地,扯过长衫向外奔去,“告诉母后朕立刻就到!”

叶檀如蒙大赦,混沌的思维也终于回到了正轨,仅仅是片刻犹豫,她连外衣也没传直接跟在皇帝后面夺门而出——不管怎样,守在太后宫里总比在这安全多了。

栾华宫内。

太医经悬丝诊脉告知皇帝,太后凤体无恙,大概是日夜忧思,加之受了风寒才引起头痛,开个方子调理一下就能痊愈了,皇帝心底的大石头这才落了地。

寒气易驱除,可心病难医,他此刻很想进殿去探视,但又怕太后给自己脸色看,思前想后,猛然看到了等在不远处的叶檀,顿时有了主意。

“朕问你,那段时日你在栾华宫和太后相处得如何?”

“还,还不错吧……”这叫人怎么回答?

“太后喜欢你吗?”

“唔,应该挺喜欢的。”即使看在她是段墨衡徒弟这一点也必须喜欢她啊。

不过幸亏皇帝不晓得她和段墨衡还有这一层关系,否则她到死都别想见着太后了。

皇帝叹了口气:“不错,你这就和朕进殿,能哄得太后高兴,朕重重有赏。”

只要你在太后就不太可能高兴吧?叶檀暗自念叨着,这才反应过来他是要拿自己当个借口,好顺理成章地进去慰问。

两人一前一后撩开帷帐进殿,殿中的紫金兽耳炉中还在燃着海棠沉香,太后拥着牡丹团花的被子倚在床头,神色恹恹,眼神却分外平静。

“儿臣参见母后。”

“免礼吧,深更半夜劳烦你特意跑一趟,哀家心中也不落忍。”

仍旧是惯常温柔婉转的口吻,但其中的客套和疏离也是显而易见的,皇帝知她怨恨自己,却只字不提段墨衡的事情,只笑吟吟将叶檀推到前面:“母后看儿臣把谁带来了?”

“哦,是叶姑娘啊。”太后语气依旧淡淡的,“那段时日她留在哀家身边,倒是把哀家服侍得很好,哀家也很中意她……”

“所以这几天叶檀还是留在栾华宫伺候,直到母后痊愈为止!”皇帝抢着回答,“只要母后开心就好。”

太后平静看向叶檀:“哀家当然是没有意见,只是不知叶姑娘是否愿意?”

叶檀点头如小鸡啄米:“愿意愿意,服侍太后是民女三生修来的福气!”

“如此说来,就按照皇儿的意思安排吧。”

皇帝临走之前递给了叶檀一个威胁性质的眼神,潜台词即为:老实干活,别乱讲话。

叶檀中规中矩垂下眼帘,当无意间与床榻上的太后目光交汇时,她分明看到,太后秀媚的眼底隐有光芒掠过,意味深长。

作者有话要说:

☆、长夜漫漫述往昔

“你们都退下吧,这里有叶姑娘伺候就好。”

直到确信皇帝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栾华宫外,而殿内的宫女太监也都被太后支走,叶檀这才长长舒了口气,转过身想给太后斟杯温水。

谁知她刚一回头,就看见太后披着大衣下床,镇定从容自行走向桌旁,顿时被吓了一跳。

“太后娘娘,这点小事我来就行了!您应该好好歇息……”

“歇息什么?哀家又没病。”太后迎着她惊讶的眼神微笑道,“不过是作戏给皇儿看罢了,否则今晚你恐怕就要在承光殿度过一夜了。”

“……”

“自从听闻你进宫陪皇儿,哀家就明白了大概,他不爱你,所以你的清白没道理交给他,而哀家能为你做的,也只有尽力减少你和他的独处时间了。”

叶檀嗫嚅着:“多谢太后。”

太后抬手抚摸着她明显瘦了一圈的小脸,眼底写满疼惜:“谢什么啊傻孩子,哀家和你师父的感情,却要搭上后辈的幸福,这本是作孽啊。”

“不不,能帮到师父和您,我挺高兴的。”叶檀垂眸揉弄着自己的衣角,语调愈发降低下去,“更何况……就算不进宫,我也无处可去了。”

太后似有所感:“是因为靖亲王?”

“他就要和落梅郡主完婚了。”

“不能相爱,却能互利,这本也是皇族中固守的原则。”太后幽幽叹息,“你也不要太怪他。”

叶檀轻声道:“我已经没心思怪他了,况且这一步棋,他也未必走得稳妥——须知陛下和大将军早有约定。”

“皇儿竟和你提到此事了吗?”太后神色略显讶异,“哀家先前还疑惑他为何会如此爽快地将落梅郡主赐婚给靖亲王,原来是和大将军串通好了,想要无声无息置靖亲王于死地。”

美人是一把温柔刀,刀刀致命,不晓得裴靖渊能否逃过一劫。

“生死是造化,他会通往哪条路,已经和我没关系了。”

“你当真能硬着心肠看他送命吗?”太后不假思索地反问,“退一万步讲,即使不在意靖亲王的安危,你难道就甘心像哀家一样,将大好年华荒废在深宫之中,陪在自己不爱的男人身边,忍气吞声一辈子?”

叶檀像是被人迎面一击般怔住,她不是没有意识过这种问题,可是当听到太后亲口讲出这番话后,仍不免觉得落寞心酸。

“我不想陪着陛下,可是……我却想让师父活着……”

“哀家也想让他活着,所以哀家才甘心被囚禁在这方寸之地,不与皇儿起冲突,就是怕皇儿迁怒于他。”

叶檀低声道:“我见过师父了,在天牢里。”

“你去过天牢了?那皇儿……皇儿他不知道你和你师父的关系吗?”

“我只说师父是我曾经的恩人,在江湖中受人恩惠也属正常。”她顿了一顿,复又悲哀道,“所幸陛下关注的重点不在这里,他只盼着我能对靖王爷恨之入骨,从而让我和对方都痛苦。”

太后阖目,缓缓摇头:“没错,是皇儿的处事风格。”

“还有,师父叫我带一句话给您。”

“……什么?”太后神色微滞,复又急切地看向她,莹白脸颊略显出几分不安的红晕,“他真的有话带给哀家?”

叶檀点点头,一字一句重复着临走前段墨衡对她所讲的言辞:“我师父说,他从未后悔过。”

只此一句,那也足够了。

太后久久静立在原地,直至眸中泛起晶莹泪光,一开口便已带了些许颤音:“那很好,哀家也从来没有后悔过,只是……只是觉得对不住他。”

“感情之事从无对错,师父那日能与太后重逢,想来他心中也是高兴的。”

“哀家又何尝不是?然而只见一面便害得他被押入天牢,这代价未免惨重了些。”

叶檀想起了裴靖渊所做的一切,唇角微抿,语气也不由得低沉下去:“若不是靖亲王,或许我师父也不致落得如此地步。”

太后温柔抚着她的脸,充满长辈的慈爱和怜惜:“你要明白,出身皇族,总有些事情容不得自己决定,靖亲王为了完成大计,自然免不得牺牲一些儿女情长,可他对你的感情,却未必是假的。”

“我理解,却不能原谅。”眼泪险些又要落下来,叶檀匆忙用衣袖抹了一把脸,闷声回答,“在我的世界里,背叛就是背叛,欺骗就是欺骗,抛弃就是抛弃,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

“那么……若是帝位易主,所有事情能否拥有重来的机会呢?”

虽然叶檀听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已经快习惯了,但此次经太后之口讲出,还是让她有种莫名心凉的感觉,因为对方语气的认真程度,仿佛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陛下他,毕竟是太后您的亲生骨肉……”

“睿王也是哀家的亲生骨肉,可据哀家所知,皇儿已经在召集心腹大臣,准备控制他们联名上书,编造莫须有的罪名陷睿王于不义了。”太后的纤纤玉指攥紧裙摆,因用力过猛甚至到骨节发白,“追溯到数年之前,先帝的死因也一直成迷,恐怕深究起来……也和皇儿脱不开干系。”

“……”这件事情,裴靖渊也和叶檀提到过。

太后语调哀戚:“设计篡位,残害手足,如今他的兄弟只剩下睿王了,他却依旧不肯罢手,定要赶尽杀绝,哀家就算再不舍得,又怎能容他?”

叶檀盯着杯中已经凉透的清茶,沉默良久,低声问道:“如今我们都处于被软禁的状态,能有什么作为呢?”

“到时候你会明白的,这两日你只需在哀家这里安心住着就好。”太后垂眸,柔声吩咐着,“来,把手伸出来。”

叶檀纳闷照办,却见她除下了皓腕上那对碧玉镯子,仔细替自己戴上。

“……太后,这太贵重了。”

“这是哀家的贴身之物,也是哀家要表示的心意,你万不可拒绝。”太后和蔼一笑,“其实,相比起现在的称呼,哀家倒宁愿你叫一声‘师娘’,那才是哀家真正盼望的身份。”

作者有话要说:

☆、花落随风子在枝

太后连续数天委婉拒绝皇帝的探视,并以喜欢和叶檀说体己话的接口,不允许他传唤叶檀到承光殿去。

直到这天傍晚,她才终于松口同意皇帝到栾华宫来,并叫传话的太监告知皇帝,说自己已经吩咐御膳房做了他最爱吃的菜,更备下了好酒,望能与他长谈一番。

毫无疑问,皇帝自是欣然应允。

当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也没入地平线时,夜幕降临,叶檀见太后打开窗子,将精致鸟笼中那只金丝雀放飞了,无声无息,谁也没有发觉。

“太后……哦,师娘,您为什么……”

“那只雀儿是哀家驯养的,恐怕连皇儿也不晓得,它到底有多么通人性。”太后淡然一笑,“现在也到它报答哀家的时候了。”

叶檀似懂非懂,却终究是没有再问下去,她的注意力全在太后的盛装打扮上,一袭烟霞色云锦广绫合欢长裙勾勒出曼妙身形,宽盈两袖掠过旖旎光影,婉转双眉远山色,裙拖八幅湘江水,美得令人眩目。

像是预示着将要发生的什么。

“皇上驾到——”

小太监站在宫门前拖着长音通禀,不多时便见皇帝身着常服兴冲冲进殿,然后在掀开软帘看到太后的那一瞬,他的目光就完全滞住了。

“儿,儿臣参见母后。”

“这里没有外人,你又何必如此拘礼。”太后浅笑,唇边朱樱一点轻弧柔媚,“哀家最近总抱病在床,有时面对铜镜难免觉得自己气色太差,便想着略施粉黛才好看些——怎么,皇儿不习惯了?”

皇帝连忙摇头否认:“没有,母后无论淡妆浓抹都惊为天人,儿臣只盼能全心欣赏,哪里有不习惯的道理?”

“如此哀家就放心了,快入座吧,菜都凉了。”太后柔声道,“叶檀,你无需回避,在旁边伺候着就好。”

叶檀悄悄瞥了皇帝一眼,复而低头恭敬应着:“遵命。”

杏仁佛手,合意饼,凤尾鱼翅,宫保野兔,福字瓜烧里脊,奶汁角……都是宫廷名菜,浓香四溢。太后满斟两杯酒,将其中一杯推向皇帝,目光充满慈爱的温柔。

“最近政务可还繁忙?”

“还好,能够应付。”皇帝笑道,“不过如果没有那些时时存在的威胁势力,大概儿臣能更轻松。”

“你所认为的威胁,或许未必就真的会威胁到你。”

他眉梢一挑,若有所思看向她:“母后何出此言,莫非是有弦外之音?”

太后平静垂眸,语气和缓道:“哀家只是不愿见你树敌太多,盼你能迷途知返。”

迷途知返四个字已经表明了她的态度,皇帝听懂了,所以负面情绪也很快冲散先前喜悦,迅速占据了内心。

“儿臣不认为自己哪里做错了,相反,儿臣所做的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他的语气渐冷,“母后是儿臣最亲近的人,难道不应该处处站在儿臣的立场上么?为何总是对儿臣的做法表示质疑?”

叶檀生怕俩人在饭桌上就撕起来,她尴尬站在一旁,开口也不是干看着更紧张,最后只能转过头去望向窗外,装作自己是空气。

感觉心脏快从胸腔蹦出来了。

太后仿佛已经预料到了皇帝的回答会是如此,眉眼间仍波澜不惊,并没有多么失望的反应,沉默许久,只淡淡回了一句:“哀家这许多年都努力站在你的立场上考虑问题,一再忍让,可最后换来了什么?换来了你愈发残忍暴戾,弑父杀兄,逼死胞妹,迫害王叔,如今连仅剩的亲弟弟也不愿放过。”

“母后!”皇帝愤而打断她的话,眸中隐现厉色,“你今日特意把儿臣叫过来,难道就是为了和儿臣旧事重提吗?”

太后不再开口,只沉默地注视着他。

或许有些旧事,重提多少次都难消痕迹。

皇帝阴鸷地打量着她,像是回忆起遥远岁月,越发地难以控制情绪,唯有冷嘲才能稍作缓解:“其实于母后而言,无论儿臣迫害谁都没有关系,对吧?那些不过是拙劣的托辞而已,你要的只是和段墨衡再续前缘,你在意的只是那个野男人罢了,是不是?”

“胡闹!”

“是儿臣在胡闹,还是母后在胡闹呢?”皇帝冷笑,“儿臣了解,母后穿得如此美艳绝伦,本来是更想给段墨衡欣赏的,毕竟女为悦己者容——如果儿臣此刻有丝毫松口的迹象,恐怕母后就要为段墨衡求情了,对吗?”

尽管内心已妒忌得发狂,他却不允许自己成为先崩溃的一方。

太后气得浑身颤抖:“即使哀家是为了他,你就当真不肯放过他吗?只要他离开皇城,今生今世都绝不会再与哀家相见,这样难道不好吗?”

“纵然他不再回返帝都,母后也会一辈子都念着他,他生他死,这个人永远也不会从母后心中被抹掉——尽然如此,儿臣为什么要多此一举?把他长久囚禁在天牢中,十年,二十年,也算了了母后你一桩心事。”

言外之意,只要段墨衡还在天牢里,太后永远都会有所顾忌,那样他便有了威胁自己母亲的筹码,达成目的,又能同时报复相爱的两个人,何乐而不为呢?

他就是要让太后明白,哪怕近在咫尺,也注定这辈子都不能和段墨衡在一起。

“孽子!”太后一双美眸几乎泛起泪光,她万念俱灰地摇头,“哀家当年犯下的错,这么多年终是酿成了大祸,哀家受惩罚也是应该的。可你……你是一国之君啊,本该以仁政为本,却为何变作了如今暴戾扭曲的样子?”

皇帝猛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而后重重撂在桌上,手指因过分用力,隐约可见发白的骨节:“儿臣错了吗?儿臣并没有错!自古成王败寇,要成就伟业,不心狠手辣是不行的,更何况儿臣要除掉的,都是觊觎皇位的奸人!”

“并没有谁真正想要背叛你!”

“等他们背叛的时候就晚了!”皇帝怒道,“母后只需要安心享受儿臣给予您的荣华富贵,与儿臣母慈子孝相互陪伴度过后半生就好,何必参与前朝纷争?就算睿王落马,您有儿臣难道还不满足吗?”

叶檀在旁边简直有破口大骂的冲动了,这不就相当于要求太后只能爱他这一个儿子,争宠的全部要死么?畜生都干不出这事儿啊!

她很疑惑,同样是一个母亲教育出来的,为什么睿王殿下就温文尔雅谦和有礼,到了皇帝这里就完全改变画风?不怪太后失落绝望,换谁谁也承受不住。

听得皇帝又恶狠狠道:“母后最好不要逼儿臣不留情面,若母后不选择强行干预,儿臣只会在将睿王放逐出境,叫他终身不得回返皇城,也会留段墨衡一条贱命——但这一切都不是绝对的,儿臣同样也可以将睿王赐死,还要叫段墨衡日夜承受酷刑之痛,必要的时候,让母后你亲自执行刑罚也未尝不可。”

着实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不知为何,此时太后突然抬眸朝叶檀投去一瞥,由于涉及到自家师父的安危,后者已然愤怒得不成样子,紧抿唇线并未回应这一目光,她低下头,突然含泪轻笑。

“哀家明白了。”她柔声道,“哀家都依你就是了,只要你同意不要将睿王和段墨衡赶尽杀绝。”

温软妥协的口吻显然是能取悦皇帝的,果然,他脸色缓和不少:“母后此话当真?”

“你们都是哀家的好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哀家又能怎样呢?”太后幽幽叹息,“哀家后半生注定是要待在皇宫之中的,早已不求能与段墨衡有什么结局,只是念及旧情罢了。横竖对于江湖人而言,被囚禁自由已是最痛苦的事情,就别再为难他了。”

“母后讲得也在情在理,儿臣照做就是了。”皇帝倒是不在乎给她一个台阶下,但凡在可容忍范围之内,他是不愿过于刺激她的,谁让她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只要母后安心留在这栾华宫,儿臣就同意你的要求,不再赶尽杀绝,但是……关于王叔,儿臣是不能让步的。”

他非杀裴靖渊不可,哪怕是给这数年的忌惮与敌视一个交待,他也不能留下后患。

叶檀故作平静注视着面前的土地,心中的酸楚却早已泛滥成灾,此刻却听得太后含笑应道:“都随你吧,皇儿长大了,很多事再由不得哀家了。”

语气慈爱,透着几许婉转的无奈。

皇帝最受不得这个,几乎要沉醉于她给予的母性温柔中,他有些得意于自己终于说服了她,毕竟他最清楚她的性子有多软,因此也对她的言辞没有丝毫怀疑。

“母后,儿臣再敬您一杯。”

“好,皇儿乖。”太后款款起身替他斟酒,皓腕凝霜雪,衬着银质酒器美轮美奂,“饮尽这一杯,就把我们母子间曾经那些不愉快都忘了吧。”

“这是自然,儿臣怎么会记恨母后呢?”

心中莫名一凛,叶檀下意识抬头,从她的角度,恰好看到清冽酒水在落入杯中之前,已经沾染了太后涂着鲜红蔻丹的指尖,而藏于纤长指甲中的药粉,便这样神不知鬼不觉融入了那壶苏州嘉酿里。

或许,是到结束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要说:

☆、长相思兮长相忆

任凭皇帝一生狡诈多疑,满怀猜忌,他也决计想不到自己的母后有朝一日竟会狠下心来,毅然决定置自己于死地。

七步断肠杀,宫廷秘药,半柱香内即可渗透五脏六腑,无解。

在向后倒地的一刹那,皇帝还有些难以置信,仿佛是做了大梦一场,并不真实。鲜血源源不断自唇角淌落,他圆睁眼睛看着太后,良久,终于艰难挤出一句:“为……为什么……”

“为了让你解脱。”泪湿眼眶,太后哽咽着俯下身去,将因疼痛而颤抖着的他搂进怀里,就像小时候抱着他那样,动作温柔,“哀家不愿看你一错再错,你曾经辜负的人,实在太多了。”

他突然神经质地笑起来:“所以母后当真是盼着儿臣死吗?这一切都是你们串通好的?叶檀!连你也在计划之中?!”

尽管觉得他的确该死,叶檀却仍免不了一瞬心软,只得默默转过了头低声道:“陛下大概不知道,段墨衡,其实是我的师父。”

“你的师父?”皇帝的眼神已经接近涣散,却仍咳着血努力瞪视着她,形容扭曲,“好……好,好啊!原来如此,是朕输给了你们!”

太后抚着他的头发,在他耳边安慰着如同絮语:“皇儿,你安心去吧,这如画江山自有你替你接管,来生……来生,我们再续母子前缘可好?”

不如林中乌与鹊,母不失雏雄伴雌。应似园中桃李树,花落随风子在枝。

皇帝死死攥着她的袖子,面容呈现出一种可怖的灰白颜色,他短促地喘息着,半晌不甘心道:儿臣,儿臣不信来生……”

太后不禁泪如雨下。

“可是母后,即使你定要这样做,在……日后没有儿臣的漫长岁月里,能……能不能,不要时时怨恨儿臣……儿臣纵然辜负再多人,却从没有想要,伤害过母后……”

那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没有声色俱厉切齿痛恨,甚至没有询问将要继承自己帝位的是谁,只是略显孩子气地哀求着,求她不要怨自己。

他将这个女人视为自己唯一的亲人,在他二十余年的生命里,只有这一份感情是毫无保留的,然而最终也正是这份感情将他送上了黄泉路。

眼底光影寂暗泯灭,他歪倒在太后臂弯间,死不瞑目。

太后颤抖着抬手将他眼帘阖上,语不成句地重复着:“哀家不曾怨过你,不曾怨过你……”

心被揪得发疼,尽管之前也曾无比怨恨皇帝,但此刻见他完完全全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叶檀还是有些不是滋味,尤其看到太后悲痛的模样,她就愈发有逃离此地的冲动了。

“师娘,我们走吧。”她俯身去搀扶太后,“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被人发现就麻烦了。”

太后低低应了一声,缓慢起身,而后抬头神色凝重地看着她:“叶檀,哀家问你,能杀人吗?”

“……”

“要救你师父出去,势必要与皇城守卫起冲突,到时候……”

“我能。”心跳骤然加快,叶檀本能地捂住胸口,却极为坚定地点头,“师娘放心,我拼了这条命也会把你送到师父身边。”

既然太后放弃了所有只为赌上这一次,她又有什么理由不奉陪到底。

两个女人行至殿外即被拦下,守卫恭敬行礼:“陛下有令,不得让太后娘娘出栾华宫半步。”

“陛下喝醉了,正在内殿歇息,你们又不是不晓得他在里面。”脸上泪痕犹存,太后侧过头去,语气平静,“哀家只是要去御膳房给他取一杯醒酒茶而已。”

守卫略显迟疑:“这点小事叫宫女去做就可以了……呃!”话音未落已有血色自喉咙处蔓延开来,且殿外四名守卫无一幸免,尽数击毙。

叶檀垂眸看向手中长剑,暗叹自己这许多年来,从来没有出招如此迅速过。

“师娘,您先走吧。”

“怎么?”

她抬头看向不远处被树荫遮蔽的那片黑暗,无奈叹息:“有熟人来了。”

果然,在她说完这句话的同时,视线中已经出现了方淮冷峭的身影。

“属下参见太后。”

太后缓声道:“从这一刻开始,我已经不是太后了。”

“那么……陛下他……”

“皇儿已经不在人世了。”

叶檀横剑当胸,脚步微移站在了太后身前:“看我这把剑上的血,你该了解。”

“所以说,你们取了陛下的性命?”方淮的目光掠过地上那几具守卫尸体,再抬头眸中已是风雪弥漫,“这是弑君大罪,纵贵为太后,亦可就地斩杀。”

“你敢!”

方淮冷笑:“一个废柴丫头,如今竟也有底气和我叫板了?”言毕身形如电,转眼间已欺近身前,长刀疾挥直逼面门。

他是皇帝的暗卫,只知誓死效忠皇帝,除了皇帝,无论是谁在他眼中都卑贱如同草芥,不值一提。

叶檀一把推开太后,咬牙硬扛了这雷霆一击,心口气血翻涌,她噔噔噔倒退数步,抬眸间刀锋已再度逼近。千钧一发之际,她超常发挥堪堪躲过了要害,但手臂仍被拖出了一道长长的血口,深可见骨。

方淮一脚将她踹出十余米远,转身片刻不停冲向太后,看样子是不替皇帝报仇誓不罢休。

“师娘——”

叶檀挣扎着想要扑过去救援太后,谁知有人却比她速度更快,利刃撕裂夜幕破风而至,在月光下折射出凛然寒芒,瞬间贯穿方淮后心,那一瞬的变故着实不可思议。

血染衣衫,方淮甚至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就断了气。

她下意识回身望去,可惜只看到矫健黑影消失在花丛深处,并不能分辨究竟是谁。

下一秒,人已被从后赶来的某位玄衣社王牌接入怀里。

“丫头出息了哈,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都做得出来了?”小白把她提溜起来,顺手扛在肩上,而后颇为优雅朝太后点头示意,“皇宫各处都被睿王殿下的势力控制了,我的两位兄弟也已经成功将段大侠从天牢救走,请太后娘娘这便移驾玄衣社吧?”

相比起叶檀瞬间变得惊诧莫名的神情,太后倒是从容得很,她略一颔首算作回应,转而回眸朝栾华宫看了最后一眼,那里有被她亲手了结的爱子,从此,也将埋葬她一切关于皇宫的回忆。

朔丰六年秋,庆德皇帝驾崩,因后宫无妃膝下无子,由其弟睿王接任帝位,次月举办登基大典。

无论曾经历过如何百转千回的过程,最终也仅是归于青史寥寥数笔,江山易主谁人在意。

反正叶檀是不在意。

段墨衡救出来了,没少胳膊没少腿;新帝对外声称太后一病不起终香消玉殒,但可想而知,葬入皇陵的也只是一具空棺罢了,真正的茹月已经和段墨衡再续前缘了。

有情人终成眷属,想来也没有什么比这更值得欣慰了。

她现在过得挺充实,伤口养好后每日都和仨兄弟大吃大喝研究美食,要么就去后山练剑,或者跟着太后学习刺绣,反正就是不让自己闲下来。

毕竟……只要一有闲暇就会不由自主想起那个男人。

帝位更迭,最后掌握大权的不是裴靖渊,那么裴靖渊现在又如何了呢?

她每每克制着自己,却终究还是到了忍不住的那一天。

“小白哥。”

“怎么了?”小白坐在石桌前,正举着银锤怒砸青核桃,然后把核桃仁归拢到瓷碟中推给她,“吃吃吃,核桃补脑,补一下你的小脑袋瓜。”

十四顺便把剥好皮的橘子也递到她手里:“哥哥亲手剥给你的呦,满含着爱意的水果呦……哎苍术你又打人家!”

苍术淡定收手,一双黑眸深沉注视着叶檀:“说吧,什么事。”

“……那个,我是想问社长去哪了,还没回来吗?”

“社长多忙啊,独自扛起了整个玄衣社的振兴事业。”小白以夸张的口吻道,“否则你觉得玄衣社那些源源不断的资金都是怎么来的?都是社长一笔一笔赚来的啊!我们都在靠他养活!”

“不要说得这么悲壮,据我所知你们仨也没少接任务……”

“我们的酬金和社长比起来那简直是九牛一毛!”

“……”

苍术淡声道:“或许以后就能让社长歇歇了,这次新帝登基,玄衣社居功甚伟,单是那笔辛苦费用就已经够大家清闲十年了。”

他说的是事实,作为一柄斩金截玉的快刀,玄衣社在被睿王正式拉拢那一刻就采取了行动,包括搞定朝中几位亲皇党派的重臣,或是设法买通,或是利用亲眷相胁,亦或是伺机暗杀,神不知鬼不觉清除了所有的潜在障碍——如此看来,收取新帝的酬劳也理所应当。

“我挺奇怪的。”叶檀小小声开口,“你们是江湖人,怎么就和朝堂扯上关系了呢?”

小白眯起眼睛笑了:“你也是江湖人,还不是一样帮着太后和段大侠私奔?”

“……”

“别遮遮掩掩了丫头,其实你想问的不是这些,你只是想知道关于靖亲王的事情,对吧?”

叶檀无言以对,许久,终是艰难地点了一下头。

“他现在和落梅郡主……生活得还好吗?”

“落梅郡主?”十四诡异地瞅她一眼,“你还真是久不出门没见识啊,哪里还有什么郡主,人家将军千金现在已经是新皇后了!”

“……皇后?她怎么变成皇后的?!”

小白道:“大概落梅郡主之前就和睿王是一对吧?嫁给靖亲王只是权宜之策,为的是配合睿王完成大计。”

所谓大计,自然是登上帝位的大计——也就是说,睿王殿下才是真正的赢家。

听得苍术沉声叹息:“叶檀,你应该还不知道靖王府的那场大火吧?”

此言如晴空霹雳在叶檀耳边炸响,她惊骇地回头看他:“什么大火?”

“靖亲王蓄意毒害先帝意图篡位,后东窗事发畏罪自焚,靖王府的大火烧了整整一夜,待人被找到时就剩下一具焦尸,连面目都分辨不出了。”

叶檀手指一松,茶杯从掌心滑落,掉落在地摔得粉碎,她苍白着脸色,难以置信地重复着:“畏罪……自焚?”

原来如此,新帝,也就是睿王殿下自然晓得是谁杀了先帝,可他早就做好了替太后隐瞒的准备,却把所有罪过都推到了裴靖渊的身上。以裴靖渊在民间的狼藉名声,没有谁会怀疑此事的真实性,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

睿王利用了裴靖渊,梅方婉也欺骗了裴靖渊,大将军真正的结盟者其实是睿王,这局棋大家各自获利,牺牲的却只有裴靖渊一个人。

那个风华绝代的男人,最终只落得葬身火海的下场。

“丫头你没事吧?”小白有点担心,“别太在意了,我们之前就是怕你想不开,才一直瞒着你。”

十四用力点头:“对!靖亲王不在了还有哥哥我,哥哥始终等着你!”

苍术不耐烦扇了他一巴掌:“少废话两句。”

“……我没关系,都过去的事情了,也无所谓了。”出乎意料的,叶檀此时反而平静下来,她面无表情起身,径直朝门外走去,“小白哥的快马借我一用,我想去帝都散散心。”

小白吓了一跳:“去帝都?你自己?”

“对,我自己去。”她眼睫低垂,一字一句平淡如水,“我想,故事在哪里开始,也该在哪里结束。”

——本王是真正觉得,和一个小刺客共度百年,倒也不错。

如今想来,尽是虚妄。

他说过: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尽。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未相识。

不如不相识。

她曾怀着被他明媒正娶的幻梦,可没想到一朝梦碎,甚至连最后一面也见不成。唯一能做的,却是要重返帝都伤心处,给自己的执念一个了断。

罢了,罢了,横竖都是一辈子,从今往后,她注定再无想嫁之人。

马蹄声急促,带着叶檀绝尘而去,白色衣袂于风中狂舞,终于消失在地平线的另一边。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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