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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的虫鸣不知何时已经停止,夜风呼啸着刮过山顶,不断带走周身温度,一股冰冷肃杀渐渐漫上心头。
慕容迈出道观,凝视着山下疯狂晃动的重重树影,不知在想些什么。八派弟子跟在他身后,心中各自有所预感,纷纷取出了兵器。
——白云山不如武当之流易守难攻,西、南、北面均可轻易攀登而上,适合隐居,却不适合御敌。而此时白云山西、南面,却出现了至少百人以上才能凝结出的近乎实质的杀意——而杀意,正是武林中人最敏感的东西。
汣望仙隐居多年,不问武林中事,此番来敌目标不可能是他——他们必然是冲着天息楼主来的。
敌袭在慕容的意料之中,然而敌人得到消息的速度却在他意料之外。
这时山下迎风传来寥寥几声微弱的惨叫,很快又沉寂下去。
白云山被汣望仙经营了十几年,再怎么与世无争,机关陷阱还是少不了的。但是显然不够——对上能‘令武林盟主中毒昏迷’的人,还不够!
慕容闭上眼,再睁开时,平日风流公子的气度已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真正的绝代剑客。
他背对着一众人,沉声道:“你们守在这儿。一旦守不住,就原路退回密室!”
天息楼主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治好汣望仙,他要做的,就是尽力拖延敌人的脚步!
山脚下近百个训练有素的黑衣人正悄无声息地迅速向山顶靠近,偶尔有人中了机关惨死,旁边却没有一个人多看一眼。
他们在漆黑的密林中宛如树影。
而那偶尔一闪而过的白色则宛如鬼魅。
——慕容身若飘叶,在白云山长势茂盛的杏林间来回穿梭,时不时停在某棵银杏下,看似随意地摆放一两块石块。敌人接近山顶的速度越快,他移动的速度就越快!
——他在摆阵,江湖上名声赫赫的幻阵“千花幻象”!
千幻象,幻千花。一入阵中魂也弃,亦真亦假魄迷离!
慕容只觉浑身血液在微微发热。二十年不曾涉足武林,许多人已经忘了当初那个闯下辉煌时代的白衣少年。如今一朝风雨将倾,就让他看看,到底是谁敢和慕容为敌!
他倏忽一掠而过,又是几块阵石就位。这时敌人也闯过全部汣望仙机关到达山腰。慕容蓦然长啸一声,声如金石破云:“——黑灯瞎火山路崎岖,辛苦诸位远道而来,慕容实在愧疚!”
一个黑衣人听到这声啸声,冷笑一声。身后另一人问道:“殷首座,怎么办?”
‘殷首座’想了想,道:“你带魑、魅两部继续攻入道观,如果无法活捉天息楼主,就全部就地灭口!魍部和我去围困慕容公子,魉部截住山外来援!”
天息楼主此行没带多少下属,八派的小家伙又不足为虑,只要困住慕容公子,我看还有谁能救他!
没想到这时山北面突然传来另一声长啸,汣望仙中气十足的声音远远传来:“慕容,你扛得住这帮小贼的骚扰么?天息楼主可在我这处儿游玩呢,观里就那一群小家伙,别让他们看家不成反被宰了啊——”
殷首座闻声神色猛地一变!
怎么会?!汣望仙这时候应该早已……白云山北面没有他的人,他不知道这是对方诡计还是真话,莫非如今观里真的只剩八派那群毛头小子?
殷首座想了想,冷哼一声,“声东击西,雕虫小技!魑部去北部,如果没人就马上回来。其他人继续搜!”
道观门口,一群年轻人在夜色中卓然而立,目光凝肃。他们都听到了慕容公子和佛印道长的啸声,但只有季药儿脸上露出一丝害怕,其余人恍若未闻,静静凝视着观外山雨欲来的黑暗。
突然微引道长耳间一动,骤然拔剑而起!他插下太极气场,反手便是一道两仪剑气斩向门口,吉吉道人心有灵犀般同时出剑,刹那剑光纵横捭阖,激射八方!
道观门口与四方院墙随着微引与吉吉的剑势传来铿鸣,十数个黑衣人如蝙蝠般突现墙头,飞扑而下闯向观内。
叶翎开不屑地“切”了一声,拔起插在观门前的金玉重剑,举重若轻地挥动起来!璀璨的金属光泽刹那暴涨,映亮四周,将观门守得严丝合缝,谁也无法越过他闯进去。
然而剑光也暴露了他自己。顿时黑夜中有数道杀机直逼他身前。丐帮阳城哈哈一笑,酒壶一抛,打狗棒霎时大开大合,矫若游龙,“啪啪啪”数声过后,打狗棒精准砸落所有试图靠近叶翎开的黑衣人。
“打狗棒、打狗棒,打的就是恶狗!”酒壶这时才恰恰落下。阳城右手接住,仰头灌下一大口烈酒:“好酒!好爽!”
柳行云手中判官笔纤细文弱,‘回风舞柳’却踏碎一地月影,飞快游走在各个黑衣人之间。只见文曲笔尖过处,玉碎兰摧,看似风流如画,实则杀机如刀!
梅开的剑法沉厚凝实,恰与柳行云互补。他抗住数名黑衣人的攻势后,柳行云就趁机插入空隙杀敌。
另一边微引道长不断插下重重气场,生太极,化三清,紫霞广袖贯玄剑,令敌人寸步难行。赫连名抓住机会杀招频出,双剑齐舞,剑气交错!
越来越多的敌人倒在地上,月色之下映出狰狞的青红。血腥味渐渐充塞了这座小院,八派几人衣上溅了血色,有自己的,更有敌人的,然而他们脸上始终不见半点动摇与退缩。
以恶制恶,以杀止杀,江湖之中,没有仁慈!
很快,院中的敌人越来越少。赫连名不由松了一口气,手下略略一松。谁知就在这时,又有十数个黑衣人从院墙外翻入。八人猝不及防,压力一下子又增加了数倍。
赫连名毕竟是女儿身,体力不如其他几人,一惊之下一剑斩失,身侧黑衣人便伺机向她后心砍下。微引道长乍见一惊,却被其它黑衣人缠着,眼看就要救之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佛号陡然响起,四皈大师砸落黑衣人的尖刀,并将赫连名面前的黑衣人也一并打退。赫连名对四皈大师感激一笑,转眼便杀向下一个人。
他们是八派最优秀的年轻弟子,与人交战自有默契彼此配合将力量发挥到最大,打上一天也不见得会输——但是这一次,敌人太多了。
除了吉吉那样酷爱杀戮的怪胎,其余人在面对众多敌人围攻下,都渐渐显出疲态。微引道长叹了口气,和其他人一对眼神,终于还是向越杀越兴奋的吉吉传音道:“师兄,我们先回道观。”
吉吉闻言皱眉,但他不甘心地又杀了两人后,还是踏着满地尸体跟随众人抢入观内。叶翎开回身踹上观门,放下门闸牢牢卡死。门外很快又传来新的噪音——黑衣人正在破坏这座道馆。
勾陈在观内等候他们许久,见他们安全回来,立刻转身带路。季药儿看着他们衣上血色,缩了缩头,也跟着勾陈跑了。
勾陈刚带他们踏下暗道阶梯转角的一刹,道馆大门发出最后一声垂死的巨响,而后轰然落地!诸人顿时大气也不敢出,停下脚步静静聆听。
很快地上道观已被敌人全然包围。凌乱嘈杂的脚步声蔓延向各个屋舍。庆幸的是,他们头顶的正殿无人搜索,只有一个人停在了殿内,始终没有离开。
他们所处的暗道入口很巧妙,竟设在正殿三清神像前的蒲团下,正向转三圈蒲团才可掀动,料想敌人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这处机关。
这时,只听殿外走进一人,低声道:“殷首座,后院无人。”
一直在殿里没有离开的那个人沙哑道,“继续找!”
殿外脚步声应声离开。
微灯听到上头再无声息,心下顿时松了口气。
她的呼吸声泄露了一刹,勾陈没来得及阻拦,下一刻心中便警铃大作!
众人头顶乍然爆起一声地面击裂的闷响,一股危机感顿时涌上所有人心头谁知那一声闷响后,地面上就再无动静。
黑暗的密道里伸手不见五指,一切只能靠耳力分辨。一时间周围一片死寂,骤然微引道长扯过站在所有人最外围的吉吉,刹那间与他换了个位置!
一声血肉相击的闷响后,微引道长闷哼一声,往前扑倒。四皈大师与勾陈同时出手,循声拦住来敌!霎时激战爆发,四皈与勾陈合力与那人对接了几击,却很快又不得不开始后退——对方太强了!
吉吉无措地接住跌倒的微引,刹那脑中一瞬空白,竟然呆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尚在激战中的几人没有发觉,暗道另一边传来一声十分轻微的开门声。
‘殷首座’还在暗道内与四皈等人缠斗,忽然背后一股强烈的危机传来,他猛然从缠斗中抽身出来,面转背后。只听黑暗中一阵狂风骤雨般激烈的拳掌之声突兀响起,‘殷首座’没想到白云观里竟然还有高手,猝不及防下节节败退,蓦地长啸一声,呼唤外面的手下!
一道烛光忽然从密道另一端泻出,众人只觉眼前一阵刺眼,随后才看清眼前的一切——
微灯“啊”的惊叫一声:“汣……汣前辈,你没事了?!”
来人正是刚刚醒来的汣望仙!
而刚才开门的,则是手持铜灯的微生。
有烛光映照,众人便看到那个‘殷首座’身量枯瘦,全身黑衣。汣望仙二十年前就是武林中成名的人物,武功远超众人,十数招间就将‘殷首座’逼得连连后退!
殷首座没办法,想要抓身后的八派弟子做人质,但八派弟子本来就严防他的袭击,虽然武功不如汣望仙,却也难以轻易制服,他只好跃回上面,没想到吉吉看见他要逃走,盛怒下不管自己和对方的差距,强行出剑杀人!
殷首座头一次感到这把脆弱之极的剑对自己也产生了生死威胁。他不得不回身格挡吉吉的杀剑,却防不住背后在这一刻露出空门,被汣望仙伺机杀入。
两声闷响后,一掌一剑夹击之间,殷首座连惨叫也来不及发出,一个高手的生机就此断绝!
其它黑衣人在听到第一声啸声时就纷纷赶来救援。汣望仙击毙殷首座后,伸手触动身旁一处机关,入口轰然封死。
这一番打斗可谓惊心动魄,几人都久久不能回神。汣望仙突然咳了几声,身形有些摇晃。谢颜这才走出密室:“前辈的蛊毒刚刚解除,血脉还不大流畅,需要静养调理数日。”
汣望仙摆摆手表示没事。吉吉却突然颤声道:“谢颜……我师弟……”
众人闻声都看向他。
微引武功本来就远逊殷首座,替吉吉受了那蓄势一掌后就昏死过去,如今被吉吉抱在怀里,悄无声息。
这一刻,吉吉方才出剑时的锋芒全部消失不见。他的声音因为过度紧张而几近失声,小心翼翼托着微引道人,唯恐一动,怀里那人就会消失。
站在他身边的柳行云回过神,连忙点住微引身上几处穴位,并轻轻抓起他的右手。谢颜走过来伸指搭脉,片刻后道:“我能行针替他通顺淤血,但他受伤太重,内脏再也经不起第二次冲击,必须长期静养,不得再动手。内力可以温养人体,武当紫霞功最擅养生,可他恐怕……”
谢颜语气平淡,说出的话却让吉吉一阵心凉。“……你什么意思?!”
柳行云叹了口气:“你若当真是他师兄,便送他回武当吧,由他其余师兄弟为他疗伤。”
谢颜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微引为救他,已经身受重伤,甚至可能失去了武功,必须尽快找第二个修炼紫霞内功的人来为他温养伤势。而所有人都知道他和微引修炼的功法截然相反。微引修的是武当紫霞功,他练得却是华山太虚剑意。
平日里众人都听到微引喊吉吉为师兄,对他十分体贴,然而吉吉始终对微引不假辞色,比对其他人还要冷淡三分,众人也就没把这声师兄当真过。
谁也没想到,到了最后一刻,他们俩最放不下、离不得的,反而还是彼此。
吉吉沉默了一会儿,却没有回答柳行云的话,而是道:“你先替他施针。”
谢颜转身就向密室内走去。吉吉道人小心横抱起微引,跟着走进密室。
柳行云又叹了口气,赫连名也垂下目光。
八月初一前,天息楼主身边势必不会安宁,无论伤亡,他们都早有预料,此刻也只能默默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