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离开时(二)(1 / 1)
雨停,天气大好。
在皇埔辰的帮忙下,娄潇带着许氏医和简玉珩回到了娄家。
娄家是几座小楼,依傍江畔。小楼白墙青瓦,前有一方清水,植着一株玉兰,此值夏季,古褐色的枝桠上簌簌缀着茂盛的新叶。玉兰不高,有楼一层齐平。旁楼门面是一扇木雕花,上镶嵌一枝栩栩如生的桃花,似要爬开到上楼层。
门窗开着,在许氏医的不到一日的调养下,简玉珩已经醒来,可以下床了。
见到简玉珩醒来,娄潇很开心,蹦蹦跳跳地抚着许氏医出门。许氏医行走时,留下了几包药,他看着娄潇开心的神情,一愣,狠了狠心,别开脸,才说:“不要忘了你的条件。”
娄潇闻言,愣住。片刻,才点头,轻轻应了一句:“不会的。”
许氏医板着脸,点了点头,背着药箱,弓着腰离开。
娄潇看着许氏医淡灰色衣裳的背影,咬了咬唇,深吸了一口气,才转身,合上了门,走回屋里,去看简玉珩。
头上,瓦蓝天空,微风阵阵。因为简玉珩的病情好转,娄潇走得轻快。她拐过正院的房屋,看见一角荷花塘,有大小略同的石块围着,一旁架着竹制的亭子。
娄潇忽然想起年幼时,每当七八月来临,塘中荷花连成一片,荷香阵阵,简玉珩总会用扇子,拨开池水,泼到她的身上。那时,他看着娄潇愤愤的模样,眉梢眼角都染上了笑意。
“小潇。”
娄潇一面想着,一面踩过地上坑坑洼洼积起的水渍时,忽然听见有人唤她。她回过神,偏头,见到简玉珩在亭中的一圆桌上,桌上摆着纸和笔,方才因为竹柱挡着,她未看见他。
简玉珩眸子弯弯,说:“过来。”
娄潇一脸好奇,朝着竹亭走去。不多时,她就登上了阶梯,到达亭子,问说:“玉珩,你不去休息吗?”
简玉珩揽过娄潇的腰,垂首低声道:“小潇,你亲我一口,我就去休息。”
娄潇脸色即刻染上了红晕,刚才的担心全然不见了。她别开脸,愤愤地说:“简玉珩,你流氓。”
简玉珩耸了耸肩,不可否置。他扬着眉骨,饶有趣味道:“对,我流氓。难道小潇喜欢流氓吗?”
娄潇脸色更红。她咬了咬唇,不说话。
简玉珩作受伤状,将娄潇瞧着,说:“小潇,我身心受伤。”
娄潇仰头,小孩子赌气一般哼了一声:“你活该。”
简玉珩笑吟吟地说:“小潇害羞了。”
他说的是一个肯定句。
娄潇没有反应过来,点头,旋即,又摇头:“没有。”
简玉珩俯首静静地瞧着娄潇,神情极其认真,忽然凤眸一弯,粲然一笑,拉长了语调:“这样啊,我给你揉揉,好增进下感情怎么样。”
娄潇眨了眨眼,一如孩提纯真。她表示很好奇,为什么揉肩会增进感情。然而,下一秒,她就后悔和简玉珩在一起了。
简玉珩单手抚着娄潇的面颊,眸子带着嫌弃,却笑得很欢:“虽然小潇平胸,可是我不在意。”
娄潇踩了简玉珩一脚,愤愤别开脸。简玉珩却倏地凑近,指尖挑起她的下巴,绵长轻柔的吐息俯拂在两人之间。他定定地瞧住娄潇,漆黑的眸子粲然似若一盏华灯。
娄潇被简玉珩看得不好意思,轻咳了一声。
简玉珩忽然横抱起娄潇,坐在桌前的椅上,说:“小潇。”
娄潇抬头看他,不明就已。
简玉珩离她很近,低低一笑:“我们成亲。”话音落下,一只手展开桌上的白纸,随即,映入娄潇眼中的是繁复云鹊纸张,上有鸳鸯花纹,带着喜气,黑字入了娄潇的眼眸。
一共两份,上面写:
嘉礼初成,良缘遂缔。情敦鹣鲽,愿相敬之如宾;祥叶螽麟,定克昌于厥后。同心同德,宜室宜家。永结鸾俦,共盟鸳蝶,此证。
底下还有简玉珩的名字。
浅浅的墨香移游,院中花艳若琉璃,轻风拂过,心头拢住粉色的轻烟,娄潇愣住。
简玉珩长眉一挑,低声笑道:“小潇,就差你在婚书上签字了。”
娄潇心头是颤抖,一时间忘记了许氏医的话,拿来笔杆,提笔就是自己的名字。
搁下笔杆,偏头刚想开口,就对上了简玉珩的眸子。
简玉珩狭长的眸子微眯,神色有些慵懒。忽然,他勾起唇,抱起娄潇。
娄潇一愣,挣扎起来说:“玉珩,你放我下来。”
简玉珩语调轻佻,暧昧道:“小潇,你又害羞了。你叫一声夫君,我放你下来。”
风哗哗吹过,娄潇看着简玉珩清俊的容颜,咬了咬唇,别开脸,脸颊上染着粉色的晕韵。许久,简玉珩听见一道轻柔的声音:“夫君。”
声音很轻,轻得敲在简玉珩的心上。
简玉珩微微一愣,笑意吟吟地看着娄潇,说:“姑娘方才说什么?”
娄潇跳下简玉珩的怀抱,一路跑开,说:“没有。”
简玉珩看着娄潇的背影,笑着——阳光正暖,岁月静好,他看见了她通红的脸颊。
娄潇停住步子,回首,静静地看着简玉珩,她转过头,忽然泪水落下了。
她想,如是时光,那该有多好,却不能相依……
是夜微凉,月笼轻纱。
娄潇神色淡淡,扶着简玉珩回房入睡。
简玉珩伸手揽住娄潇,说:“小潇,一块睡。”
娄潇抬眸,不语,片刻,她和简玉珩躺了下来。
简玉珩敛了敛眉,娄潇从下午开始,便奇怪起来。似乎在走神,又似乎在思索。他唤她时,几次恍恍惚惚,她都没有应答。他看着娄潇,顿了顿,最终,还是合眸睡下。
简玉珩醒来的时候,只着中衣,只身一人在房中。床榻斑驳,却很干净,身旁,站着的是垂头半睡的丫鬟。他环视了下房间,动了动身子,尽管胸口上的剑伤已经上药包扎好,但伤痛还是让他吸了一口冷气。
月光细碎在窗前。
丫鬟听见响声,立马惊醒,看见简玉珩撑起了身子,跳了一条,慌张跪下:“奴婢该死。”
简玉珩见到丫鬟的惊慌状,温和地笑了笑,说:“无妨,小潇呢?”
丫鬟闻言,愣住了。她低着头,许久,才轻咳几声,回答道:“小姐,小姐她,在睡觉。”
简玉珩闻言,眸子忽然深邃起来。夜下,丫鬟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觉得凝重,不久,听见他挑了挑眉梢际头,问:“小潇和谁睡觉?”
丫鬟身形一滞。她抬头,神色惊恐地看着简玉珩,没有答话。
简玉珩瞥了她一眼,神色似笑非笑,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他起身披上衣服,径直朝房门的方向走去。
丫鬟急急拉着简玉珩:“简公子,小姐说了,您不能离开房间。”
简玉珩侧过身子,松开了丫鬟的手,容色淡淡道:“无妨,我出去走走。”言落,便离开,留下丫鬟一人在房中。
出门,月色如水,斜下的月光打在院中,清清浅浅。
走过偏院,有一间房屋亮着烛光,透过窗棂,可以看见屋内是娄潇和皇埔辰。皇埔辰拥着娄潇,几圈淡淡的阴影落在娄潇的脸庞上。娄潇垂着眼睑,望不清神情。
听见“吱呀”一声,简玉珩推开了门。风顺势而来,跳动的烛火颤抖一下,断了燃成的灰色烛截。娄潇和皇埔辰坐在床上,同时愣住了。
他目光瞥了一眼皇埔辰,容色淡淡,挑眉,开口说:“小潇?”
娄潇低头不语。
简玉珩见状,挑了挑眉,淡淡道:“小潇,我听你解释。”
娄潇绞着衣裳,摇头:“玉珩,我没有解释。”
简玉珩身形一滞,眸子如同浓墨,化不开。他将娄潇定定地瞧着,许久,还是轻声问了一句:“强迫吗?”
皇埔辰闻言,气鼓鼓地说:“玉珩,我可是好人。你才强迫,你全家都强迫。”
娄潇没有抬头,只是扯了扯皇埔辰的衣袖,对简玉珩再次摇头,低声说:“玉珩,我是自愿的,我骗了你。”
她说的很小声,很希望简玉珩听不见。简玉珩看着娄潇,轻笑了一声,掩门离开。娄潇看着简玉珩离开的背影,泪水落下,心里难受起来。衣带束着是婚书,衣带外,是一双她想伸去拉住简玉珩的手。她咬着唇,看着简玉珩的背影不见,才松开牙齿,抽泣起来。
她回想起那日的场景:
彼时,风声萧动,逼落了绿叶。
许氏医枯瘦的手覆在身后,说:“第一,你的玉老子不要。第二,离开简家的小子。”
娄潇愣住,半晌,才不解地问:“为何?”许氏医叹了一口气:“小姑娘,那是很久以前的一桩陈旧事情了,你不必知晓。”
淋漓檐下,落下青色的背影。
衣角决然。
娄潇悲戚,烟缠梦绕里,曾经与简玉珩相共的流年又重现起来。彼时,一块同行,一起闯,画竹听雨。一段足音未了。看岁月苍老,静景无白,有一人于花下守候你的归期,却自年少空去昭华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