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第57章（1 / 1）
很多时候，我们是在生活的绑架和逼迫下而不得已的选择了自己当初连想都没有想过的道路。就像是阿瑞，在他很小的时候，也从未曾想过自己将来会成为蜈蚣社的一员吧。
“你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吗？”温岚叹了口气，向阿瑞举了举酒杯。
“后悔。”阿瑞说着，红了眼睛，“在我下定这个决心之后的每一天，我都在后悔。因为我是那样地渴望好好读书，渴望上大学，渴望将来自己有一天能够出人头地。中途辍学是我这一生中唯一的遗憾，也是一直以来，我唯一不能够原谅自己的地方。”
温岚沉默不语了。纵然她是个学生，纵然她拥有阿瑞求之不得的机会，她却也从来没有珍惜过这个机会，也没有想过自己将来要去何方。和阿瑞比起来，她是多么的惭愧。
阿瑞接着说道：“从我加入蜈蚣社之后，我每个月都会给家里寄点钱回去，也曾经回去看过父亲几次。但是他一直都不肯同我讲话。母亲说，父亲一直不肯原谅我，是因为我是他这辈子唯一的希望，也是一直以来，支撑他在田地里顶着烈日日复一日辛勤耕作的动力。现在父亲的希望没有了，动力也没有了。他曾经引以为傲的儿子成为了他最大的耻辱。”
阿瑞说着落下泪来，他抓起一整瓶啤酒仰头往自己嘴里灌。
“我还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父亲为了给我凑够上学的学费而卖掉了家里一整囤的粮食，母亲责怪他说因为我上学而让家里人挨饿，但是父亲脸上始终乐呵呵的，他说，‘没事儿，没粮食吃是一时的事儿，挺一挺就过来了；可是孩子没学上了却是一辈子的事儿，你说哪个重要？’“父亲出事儿的那年，尽管躺在轮椅上，我看见父亲那两条像假肢一样的腿就那样耷拉在那里，就忍不住掉下泪来。父亲却从来没在我面前哭过，他总是笑着，说‘阿瑞，咱们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铁打的，是不能像个娘们儿那样掉眼泪的。我就是要给我儿子看看，就是天塌下来了，我们也要坚强地活下去。你好好上学，钱的事儿不用操心，我让你妈妈去借借，总能够你上学用的。”
温岚听到阿瑞这么说，她的心里忽然泛起波澜来，温良，这个在她心目中已经模糊的只剩下一个影子的人又出现在她的脑海里了。
她还记得当她跟温良提出自己想上学的时候，这个在外面欠了一堆债的男人竟然给自己的女儿筹到了第一笔学费。
供孩子读书这件事情对每个父母来说都是如此的重要，当提起自己的孩子成绩优异时，他们脸上那种骄傲和喜悦的神情不是用钱可以买来的，那种发自内心的精神上的喜悦不是外界的物质所可以弥补的。
可惜一直以来，温岚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如果不是阿瑞提起他的父亲，温岚也许已经将温良忘记了——又或者，他只是被她藏在了记忆的最深处，不愿意再想起而已。
那天阿瑞喝了很多酒，温岚第一次看到一个外表如此坚强的男孩在她面前不断落泪。每次提到他的父亲时，他都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是拼命地给自己灌酒。
温岚也喝了很多酒。她想，悲伤不只是属于她一个人的，这里的每个人，无论是在交杯换盏的老大，还是喝酒猜拳的黄毛；无论是张嘴大笑的晴晴，还是默不作声的阿瑞……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在他们平静的外表下，又有多少伤疤是只有自己才能够看到的呢？
在人群里，他们说笑，嬉戏，假装自己是合群的一份子；而独自疗伤的痛苦滋味，也只有自己能够体会到吧。
不是每个人都能够那么轻易的得到幸福，所以幸福才显得如此难能可贵。
在餐馆里闹腾了大半夜，每个人都喝得半醉了。直到老板出来收拾桌子并且宣布餐馆马上就要打烊的时候，大家才意犹未尽地从餐馆里走出来。
老大看起来很清醒，她告诫大家必须把车速减慢，并且由那些没喝多的人来开车。老大带头骑车走在前面，由于温岚喝得有点头晕，阿瑞便把车速减得很慢，两个人慢慢地走在后面，距离前面的摩托车群有一段的距离。
夜已经很深了，路上几乎没有车辆了。摩托车的灯光打在浓重的夜色中，这安静的夜晚忽然便显得有些聒噪起来。
温岚摁着自己的额头，让冷风把自己吹得更清醒一点儿。阿瑞的酒量果然是不差，即使喝了这么多，还依然能稳稳当当地开着摩托车。
温岚记得，第一次坐阿瑞的摩托车时，她感到害怕和担心；第二次的时候，她感到很刺激；而这一次，她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就是只是闭着眼睛，她心里也坚信阿瑞能够把她安安全全地送到目的地。这种信任就这样奇妙地建立起来了，在她对阿瑞有了更深的了解之后。
在餐桌上聚会过后，温岚仿佛觉得自己和这里的每一个人关系都更加亲近了一步，他们不再是蜈蚣社，不再是黑社会，他们和自己一样是有着痛苦经历的少年。
受过伤的孤独者是嗅觉敏感的犬，他们用自己警惕的眼光在人群中搜寻自己的同类。他们小心翼翼地靠近彼此，然后不再孤独。
就这样，温岚在这群人中找到了自己的归宿了，在这里，她不用再担心自己没有食物吃，不用再担心被身边的人用一样的眼光看待，他们敞开心扉，畅所欲言。他们有着相似的经历和相似的痛苦，因而惺惺相惜。
温岚想，老大必定也是这么想的。不然的话，她不会再见到自己的第一眼就如此地照顾自己。因为他们是被人群排斥在外的孤独者，所以内部才会如此团结。
终于到了。
房子里的灯亮了起来，大家还意犹未尽，依旧在说说笑笑。被冷风这么一吹，温岚倒是清醒了不少，也跟着阿瑞走了进来。
阿瑞在房子里环视了一圈，然而当他的眼睛落在那个沙发上的时候，忽然愣住了。
“怎么了？”温岚停下了正在揉脑袋的动作，不解地看着阿瑞，但是望着空空的沙发，很快她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小家伙不见了！”这个发现让温岚大大的吃了已经，现在的她比任何时候都更清醒。
正在和社员们说话的老大听到温岚的喊声也相继回过头来，晴晴跑过来，看到之后，责怪温岚道：“早就跟你说要把这个小孩子绑起来，你就是不肯听。现在他跑了，万一找不到事情不闹大了吗？再万一的话，他被坏人带走拐卖了，我们岂不是都在劫难逃了……”
听到晴晴的话，温岚更是吓得不知所措，一个劲儿地问阿瑞“怎么办”。
“先别着急。”老大走过来，冷静地说道，“我们现在立刻派人在附近找这个他。他是小孩子，应该走不远。”
“万一找不到呢？”晴晴立刻问道。
老大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然后很快，几辆摩托车就再次出发了。
整整一夜，温岚都没有合眼。
第二天是班主任的课，但是直到上课很久了，班主任还没有出现在教室里。
同学们开始低声议论起来。
“班主任的儿子失踪了，他今天没来上课，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说不准，现在坏人这么多，小孩子又不停说，说不定就给弄死了或者拐卖了。”
“那可真是可怜，咱们班主任就只有这一个儿子，这一下还不是要了他的命？”
温岚开始脸色惨白起来。这几天班主任虽然神情很憔悴，但是一直都来按时上课，几天没来上课，莫非真的是他的儿子出了什么事吗？
温岚开始自责起来：如果当时把那个小孩子捆起来该多好！如果当时自己不抓这个小孩子该多好！
于秋雪发现了温岚的脸色不正常，再加上同学们的一轮，他便严肃地看着温岚，低声问道：“那个小孩还好吗？没出什么事儿吧？”
“他跑了。”温岚终于对于秋雪说道，她的脸色恨苍白，“昨天晚上我们一起出去玩，没人看他，没想到他趁机逃跑了。老大让几个人出去找他，找了一夜也没找到。”
温岚说着不由得担忧地拖着了额头，手臂从滑落下来的袖子里露出来的时候，于秋雪却一把扯住了她的手。
“干什么啊你？我也不想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不过是可怜那个小家伙所以才没有把他绑起来！”温岚瞪了于秋雪一眼，低声吼道。
于秋雪却使劲儿地晃着她的手臂，指着上面那只蜈蚣问道：“这时什么？你的手臂上怎么会有刺青！”
“我加入蜈蚣社了，所以……”
温岚的话还没说完，于秋雪便瞪大眼睛打断了她：“我不是已经警告你要离他们远点吗？你怎么可以跟那群人混在一起！”
温岚鄙视地看了于秋雪一眼：“他们不像是你想象的那样。他们比那些披着人皮、满口仁义道德的人更讲义气，他们可以为了朋友两肋插刀，他们彼此信任相互帮助。我从那里得到的东西，是我在其他任何一个地方都没有得到过的。我们每个人之间是平等的，大家在一起尽情玩乐，没有高低贵贱，没有贫穷富贵。”
温岚说完这些话，狠狠地瞪了于秋雪一眼，“我喜欢他们，你管得着吗？”
于秋雪再次用失望地眼神看着温岚：“难道只是因为他们能够给予你你所需要的平等和友情，你就可以走上这么一条错误的道路吗？这些东西不只是在那种地方可以得到的，在每一条光明大道上，只要你肯付出你的真心，只要你肯和身边的人坦诚相待，你都能够得到。”
温岚不再说话了。
于秋雪继续说道：“如果你仅仅是为了得到所谓的平等和友情而走上这样一条道路，那样就是得不偿失了。温岚，远离他们，不要继续错下去。”
温岚却听不进去任何人的劝告。
于秋雪忽然火了，他太高了声音，指着温岚说道：“温岚，你看看你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你难道忘记我们曾经在操场上说过的话吗？你说过你要好好学习，将来考上大学的。可是你看看你现在都在做些什么？”
也许是由于于秋雪的声音太大了，班里的一些同学开始回过头来看着他和温岚。这时，班主任走了过来，全班立刻鸦雀无声了，只是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个穿制服的警察。
“根据你的描述，我觉得这件事情和班里的一些学生脱不了干系。所以，我现在准备让小朋友来认一下，绑架他的人到底在不在这里。”警察的话音刚落，班主任的儿子便由一个女人——温岚猜那是班主任的妻子——牵了进来。
看到小家伙没有丢，温岚心里大松了一口气。但是随后她又立刻紧张起来，因为小家伙正一个个地扫视全班同学。
“小阳，看仔细点，看看这里有没有绑架你的人。”女人弯下腰在小家伙耳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