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无忧莫桑(十五)(1 / 1)
这日午后,莫桑独自一人晃到了炎宫的藏书阁,藏书阁人不多,是难得的清静之地。
“莫桑?”听见脚步声,兮镜从一堆书中抬起头来,见那女子抱着一只通体金色的凤凰,神色慵懒地打量着四周,毫不费力地就认出她来。
莫桑打量了眼前的女子半响,眸光落在她放在书中的手上,微微一笑,“你叫兮镜?”
她记得欣然身边曾经跟着一个总是拿着书的女子,那女子还来问过她身世。
莫桑跟兮镜算不上认识,但当年的人所剩不多,这些年又被无忧看得太紧,连牧风都很难接触到,故而见到兮镜还是有些许欣喜的。
“没想到你会嫁给公子劫。”兮镜泡了一壶茶,看着茶雾缭缭,眼神有些迷茫。
莫桑浅浅一笑,道:“劫不好吗?”
三百年不见,莫桑变得比以前爱笑了,只是兮镜感觉她的笑似乎永远不达心底,虽然为人平和了许多,却更难走进她的心,一如多年前的无忧。
“公子劫自然是好的,只是墟里……”兮镜顿了顿,无奈一笑,道,“我以为比起公子劫,你跟公子牧风的感情会更好。”
“我与牧风的感情确实比劫好,只是劫比牧风更合适。”莫桑接过兮镜递来的茶杯,看着里面漂浮着的茶叶若有所思。
“为什么?”
莫桑抬头,又是一笑,只是这一次的笑比之前的多了几分真实,“因为是无忧选的,我相信他。”
“公子无忧,似乎该叫尊主了。”提起无忧,兮镜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飘忽。
莫桑抚着凤夕的羽毛,似是无意地说道:“我没想到你会出卖欣然,还帮无忧废了长老院。”
“有什么好奇怪的,我本来就是尊主安排的人,而且这是一桩于双方都有利的交易。”
“你与无忧的交易便是这藏书阁阁主之位?”
兮镜挑眉一笑,笑中含了丝苦涩,“你觉得还有比这里更适合我的地方吗?”
莫桑一愣,随即点点头,“确实没有。只不过就算没有这桩交易,将来这阁主之位必定也是你的,你又何必做出违心之事呢?”
欣然与钺画虽然嚣张跋扈,但是人之间的情感就是这么奇怪,相处久了,就会看到背后的好。就如欣然,据说她对身边的人是极好的,更何况她的朋友不多,就钺画和兮镜。
“既然迟早是我的,我何不提前夺过来呢?”兮镜望着窗外的白云蓝天,伸手在虚无中抓了抓,道,“外面的世界太过复杂,我厌了,只想找个清净的地方安安静静地看看书,写写史。就算有一天我不在了,也会有人看到我写的东西吧!”
藏书阁位于炎宫的最西边,或许是放了太多书的缘故,终年阴暗,难见阳光,故而兮镜的肤色略显苍白,一双手也显得太过纤细。
见莫桑看着自己许久不语,兮镜笑了笑,道:“不用可怜我,我很好。”
“自然是好的。”能于乱世中迅速抽身,而且寻到一处安身之地,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
“莫桑,不考虑无忧的意见,若真要嫁,你会选谁?”兮镜狡黠一笑,当年之事虽然无忧堵住了所有人的口,但她还是或多或少地听说了一些,她很好奇,失去记忆了的莫桑是否还对那份感情有印象。
莫桑闻言脸上的笑意散去,抬眼望着她,眼眸深不见底,那刹那见兮镜突然很后悔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如果真要选,我会选降。”
“公子绛?”兮镜不小心惊呼,实在没料到会是这么一个答案,“为什么?”
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声音有些沙哑,“因为他才是那个最纯粹的。”
“纯粹?不应该是公子牧风吗?”兮镜实在很难把那个整天提着刀乱砍人的公子绛与纯粹二字联系上,相反,觉得这两个字更适合公子牧风。
莫桑苦笑着摇摇头,道:“其实牧风和劫是一样的。”顿了顿,又道,“更准确地说,牧风的心机比劫更深,相反……”
“等等!”兮镜迅速起身翻出笔墨纸砚,拿着笔无比认真地点头道,“继续吧!”
“你做什么?”莫桑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她严阵以待的样子。
“当然是做记录!”兮镜笑道,“你与他们接触较多,又关系匪浅,对他们的评价极具参考价值的,我若不记下来,岂不是一大损失。”
莫桑犹豫了一下,望着窗外将心中压抑许久的话娓娓道来。
“如今这世间秩序紊乱,一片乱象,各大势力相互倾轧,有才之士得不到重用,寒门子弟上升无门。虽说无忧统一了四族,但是几百年的恶疾,岂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
“看透这一点的人,分为两种,一种是像你一样选择避世,比如降的刀,牧玖的酒。可是他们不比你,他们担负着太多,有太多的责任,所以他们逃不掉。”
“金木两族,一向与火灵一族不合,偏偏那两人都是极重情谊的,降一心求武,不过是因为那是做好的发泄方式。牧玖好酒,希望能一醉解千愁,她却从未醉过。虽然大家都清楚她对无忧的感情,可是两族之间的恩怨摆在他们面前,她不敢报期待,只能一日又一日地沉醉在酒中。降纯粹直率,很容易就沉浸在一件事情中,所以他能一心求武,但牧玖不行,她终究思虑太多。”
想起无忧房中一直摆在床头的那把刀,莫桑声音有些嘶哑,”降最终死在无忧剑下,牧玖也为救无忧而死,或许对他们来说是最好的解脱。”
“还有一种是像无忧和劫一样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人,他们因为知道逃不掉,所以尽力去适应这个世界,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改变它。”
“牧风应该算作后一类人,他和无忧劫一样,都面临着一个无底的深渊,只不过无忧和劫都奋不顾身地当着我们的面跳了下去,而牧风在这个深渊之上营造了一个单纯而美好的梦境,让所有人都以为他能让他自己和身边的人快乐。”
兮镜握笔的手一顿,忍不住问道:“你是说公子牧风一直都在编织着一个谎言?”
“其实也不尽然。”莫桑垂眸苦笑,“有时候戏演多了,自己也会当真。”
“什么意思?”
莫桑没有回答兮镜的疑问,这一下午似乎花费了她所有的精力,神色恹恹地起身,道:“我先回去了,不然无忧该担心了。”
“莫桑!”兮镜唤住离开的女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最后一个问题,你难道不想知道你忘记了的那三百年发生了什么吗?你有没有想过你或许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或者人?”
莫桑停下脚步转身,整个人站在那一抹残阳中,逆着光,兮镜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她略带笑意的声音响起,“你觉得对我而言,这世间还有比无忧更亲的人吗?”
兮镜张了张嘴,终究是把“穆洛”二字给咽了下去。
莫桑一出藏书阁便看见站在外面的牧风,一身青色衣袍的他站在那里也不知站了多久,脸上一片落寞之色,见莫桑出来,也不躲不避,直直地望着她,眼中满是痛苦之色,许久方唤了一声“桑桑”。
“牧风。”莫桑站在那里任他打量,听了他的唤声方上前轻轻抱着他,道,“虽然那只是一个梦,但是我希望你能继续编下去,我们即使不幸福,也不能让别人看出来,这是我们与生俱来的责任。”
因为我们享受着强者的待遇,站在这个位置上的那天起,我们便不再是我们,我们的身后有着整个家族,而我们面对的,是整个世界。如果连强者都不幸福,那么那些弱者又何来追求的动力?说到底,我们不过是世人的希望。
“桑桑。”牧风紧紧抱着怀中的人,眼角有泪流出,“这世间还好有你在。”
兮镜站在窗前看着下面的两人,手指滑过手边的古卷,神思沉重。那是一本上古残卷,上面记载着九天未塌时的历史,在最后一页,兮镜手指滑过的地方写着“**年二月初六午时一刻,祭司穆洛接神女子娆归位,同年灭比耶,诛有褒,血洗九天。二年,公子子唯立,神女与祭司完婚。神女祭司不合,三分三和。五百年,公子子唯引洪荒劫降世,祭司失踪,神女以身祭天,公子子唯暗中相阻,九天坍塌。”
最后几个字字迹潦草,想是慌乱之中写上去的,手指在“穆洛”二字上停留,如果此穆洛是彼穆洛,那么莫桑和无忧又是谁?世间,难道要再次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