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茗战规则 凝水成诗(1 / 1)
如玉刀所愿,玉文龙当上了茶司使。他以一介商贾出身,做了个七品官。虽是个芝麻绿豆官,可总好过名不正言不顺的帮茶司跑腿儿进茶。
这本是件应该高兴的大喜事,却因为皇上的另一道圣旨,而高兴不起来。
三日后的茗战,梳女指明要玉文龙跟她对垒。
玉家人因此又担心玉刀,又要担心玉文龙。
总是嬉皮笑脸的玉文虎,这几天愈发正经,“大哥,这该怎么办?小刀跑了就跑了,你要跑,可就是抗旨不遵,诛九族的罪名。”
玉文龙知道兄弟为他担心,轻笑道,“放心吧!我绝不会丢下你们不顾而去!再说,不过就是斗茶而已,怕什么呢?”他看似无所谓,心里却是异常沉重。
玉刀比玉文虎更加忧虑,“梳女有备而来,不可不防!”
“是咯,是咯!文鸢说的对!”玉夫人攥紧帕子,眉头深锁。玉夫人这几天没一日睡得安稳,作为一个母亲,她不想三兄妹任何一个有事。
玉刀好不容易肯认她这个娘亲,她还没来得及尽享天伦之乐。凭空又冒出个梳女,真是不得片刻安生。
“哎,文龙自有分寸。这事儿咱们谁都帮不了。他那个七品官,看似恩赏,实则是要咱们玉家感恩图报。区区一个芝麻绿豆官儿,买的不光是文龙,还加上我闺女文鸢。朝廷俸禄,可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吃进嘴里的!你爹我算了一辈子账,也没上头算的精明!”玉老爷说到最后,忍不住用力捶上太师椅扶手。接到封官的圣旨之后,他眉宇之间就满是焦虑,丝毫没有光耀门楣应该有的喜悦。
玉刀眉眼一凛,转而看向玉老爷。心说果然在商场打滚多年,到底看的通透。
玉刀暗叹,原来她心心念念想要给玉文龙搏的不是出路而是死路!自己到底想的太过简单,以为有一官半职就万事顺遂。
原来,并非如此。
求而不得的倾天权势,人人想要,却忽略了本心。
或许,黑暗召唤师召唤出的魔,远远不及人的魔性。想要避,都避不开。
短短三日时间准备,对玉文龙来说显然太过仓促。
然而,即便这场比试玉文龙赢面甚微,为了家人,他也绝不会退缩。
三日后。
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凤翔湖清澈澄碧的湖水倒映着两岸葱茏山色。美景当前,玉刀却无心欣赏。
为了配合今天茗战,秦十三特意命人熄了熏香球里的沉香。与此同时,甲板上多了十来个乐工,丝竹管弦一样不少。一大早就煞有介事的在那儿奏起管乐。
乐工前面,摆着张大红锦垫。秦十三以胜利者的姿态横卧其上,闭目听着身后悦耳的曲乐,白玉般的手指不住在身侧打着节拍。
不单止船上布置一新,秦十三还慎重的换了上了沉静的浅茶色长袍,领口依旧歪着,露出大半个肩膀。衣襟领口上用细如牛毛的金线绣着低调繁复的花纹。纹路之间,镶嵌着小米粒大小的珍珠。
点缀在耳垂那对红润的石榴石耳铛,是秦十三身上唯一的饰品。在艳丽阳光的映射下,那两点殷红愈加娇嫩,好似挂着露珠的樱桃,任人采撷。
此番,秦十三特意邀请了燕如意、燕如华姐弟俩、洗凡、辛无念来做茗战的评判。
燕如华对秦十三的刻意殷勤仍然记忆犹新,她本想推拒,可一想到孤身无依的玉文龙,也就应承下来。
为显隆重其事,玉夫人特意帮玉刀选了一套明丽的粉紫宫装。这种颜色,穿在其他姑娘身上,必定可人。玉刀这样清冷孤傲,白白糟蹋了玉夫人的心机。
玉刀站在画舫之上,微风吹拂,衣袂翩跹,好看的眉,却是紧紧深锁。从秦十三邀请的评判便知,这场茗战绝不简单。秦十三是齐国人,梳女来自狱京,他们却放心大胆的请来三位魏国人品评。若没有必胜的把握,是不会这么做的。
玉刀更加担忧的看向玉文龙。
俩人对视的刹那,玉文龙向她微微颌首,嘴角挂着丝浅笑。透过玉文龙的笑容,玉刀看出他并不轻松。
小吃货初午这回打扮成婢女模样,谨慎小心的站在玉刀旁边。她是齐国人,可从未见过十三王爷真人。她央求玉刀好几天,玉刀才答应带她来开开眼界。
初午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盯着秦十三移都移不开。心说十三王爷真是世间少有的美人。她看的失神,手里紧攥着的话梅都被汗浸湿了,黏糊糊的粘在掌心,还浑然不觉。
秦十三的画舫,停靠在岸边不远处。岸上满是看热闹的百姓,黑压压的人头攒动,却并无任何嘈杂声响。
春都百姓向来守礼,这回玉刀算是见识了。
秦十三嘴上不说,心里也不是不佩服的。他懒懒散散横卧在锦垫上,单手支头。身旁两位国色天香的美人,一个喂酒,一个喂鲜果,身后还有两位美人给他捶腿按摩,自在快活的叫人妒忌。
坐他下首的花惊定,面具下那双黑漆漆的眸子,眨也不眨的紧盯着梳女,片刻不离。即便对他没什么好印象的玉刀,都能感受到他对梳女的心意可昭日月。
梳女一袭橘黄衫裙,衬得她香娇玉嫩。她就像山坡上恣意盛开的小黄菊,迎着日光,生命力异常顽强。
待众人各自落座,就听梳女脆生生道,“今日茗战,不比茶味。”开篇点题,毫不造作。
什么?
茗战不比茶味,那比什么?
闻言,玉文龙眼睛一瞪,难以置信的看向梳女。
梳女小嘴一撅,露出娇憨神色,“信中早就讲明,一切规矩由我们来定,这么快就忘了?”
燕如华攥紧帕子,慌张张的向燕如意看去,燕如意仔细回想,貌似是有这么一句。该死的,当时怎么就没留心呢?他双拳紧握,看来这次是着了秦十三的道了。
梳女早知他们会是这种反应,“不如就让梳女示范一次,给你们看吧!”说话间,已有两位美人捧着一应用具上来,悉数排列在梳女跟前的矮几上。
玉文龙退开两步,仔细看梳女生火、烧水、煮茶。
一边看,一边纳罕,梳女所做的跟平时烹茶没什么两样。
辛无念是这里边嗅觉最为灵敏的,前番斗茶,他单凭味道就能分辨出钟乳滴水跟瀑布水。
辛无念仔细辨别,梳女所用的水只是一般井水,甚至连上品都谈不上。他眉头微蹙,不知梳女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一会儿工夫,梳女便煮好了茶。只见她面前摆着个青瓷瓯。梳女皓腕一扬,将舀出的四碗茶水分别缓缓注入其中。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认真盯着梳女舒缓移动的手,大气都不敢出。
待茶水全部倒完,梳女抿嘴一笑,手背一转在青瓷瓯上一划而过,“请列位品评!”
品评?
燕如华不见她把水端上来,只得欠身细瞧,这一看不要紧,燕如华连连倒吸冷气。
这、简直是神乎其技!
也不知梳女用了什么办法,能用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茶水,在青瓷瓯中,写出两句诗句,笔力浑厚大气,更胜于笔墨书写。
燕如华忍不住读出声来,“天香暗逐风回,正十里,荷花盛开。买个小舟,山南游遍,山北归来。①”
茶,玉文龙喝的多,但这种技艺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在场的,除了花惊定、秦十三、玉刀,无人不大惊失色。就连眼盲的辛无念,在听洗凡细细描述之后,也是惊愕不已。
梳女俏脸一扬,看向玉文龙,“茶司使,如何?”言辞间,带着明显的挑衅。
对于此种技艺,由不得玉文龙不甘拜下风,他躬下身子,由衷叹服,“在下……”他刚想说认输的话,却被梳女抢白,“我给茶司使一个月的时间,若你领会个中技巧,便是你赢。若领会不到,便是你输,如何?”
能有一线希望翻盘,玉文龙当然会抓住,“好!就依姑娘所言!”
梳女嘴角一挑,语带轻视,“好!茶司使果然有胆量!不过,没赌注太不过瘾。不如这样,你若输了,你妹妹玉刀,就得跟我回狱京,一辈子做我的洗脚丫头!”说着,眼角一扫,瞪向玉刀,目光凌厉,看的人心惊胆寒。
燕如意双拳紧攥,心说实在欺人太甚。
玉文龙亦对梳女怒目而视,刚想出言拒绝,就见玉刀抬头迎上梳女眸光,冷冷说道,“如此不公平的条件怎能答应?”
梳女讥诮,“哦?想我放你一马不难,只要你跪地敬茶,连说三声我错了,前事一笔勾销!”
玉刀面色更冷,“这种小伎俩,怎用我大哥出马?七日后,我玉刀,必将原样奉还!”说罢,站起身来,伸出手,“击掌为誓!”
梳女颦了颦眉,她没想到玉刀会来这手,片刻犹疑,应道,“好!如有违背……”
“任你处置,绝无怨言!”
啪——
二人手掌实打实碰到一处,清脆的击掌声音,宛若燕如意的催命符,暗叹玉刀实在太过鲁莽,万一失败,这事要如何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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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出自赵汝愚《柳梢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