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10.送你一份烟花之恋(1 / 1)
自授课失败,区小凉一连数天心情不佳,周围的人明白起因总归是他讲的那几个故事,他们的反应刺激到了他。所以大家都未免心存内疚,急于想安抚他。
步留云变得更好说话,小霸王脾气收敛许多,还特意请他上街闲逛。
自从将军府对□□的化妆品业有了初步认识后,区小凉心里就十分失望。芙蓉城是中部最大的商业城,各种商品云集,他猜测也许这里会有比较高级的化妆品也未可知,因此一直都想上街转转。只是一来就陷入纷乱中,竟没抽出空。所以对步留云的邀清欣然接受,带上暗香等原将军府人马,一大群人涌到最繁华处,步行逛芙蓉城。
以那天听课所见,浅香觉得这个讨厌的表少爷倒是和自己英雄所见略同,对步留云的看法大为改观。在司香极力鼓动下,他的伤又好了大半也有兴趣出来玩,再被区小凉一叫,就坡下驴地也跟了出来。
步留云新得个宝贝,虽然不懂爱让表弟着急,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可是到底仍是快活。他见浅香也参与,并没发火,也没有明嘲暗讽,只当他不存在。两人各走各的,两看两生厌。
暗香拎着小黑,不紧不慢地走在后面,还帮司香拿着刚买的胭脂水粉。司香和他走在一起,怀里抱一匹水色绸子,兴致勃勃地打算用它给区小凉缝件夹袍。
其他人则三三两两地四下乱看,时时注意不要走散了。
区小凉慢吞吞走在队尾,郁闷的程度更加深重。还什么水陆码头,还什么最大的化妆品店!满铺子的粉末干货,一点点含水含油的东西都没有!看得他口干舌燥,气短胸闷,还要忍旁人对他一个男人逛脂粉铺时诧异的目光。
缺少知音的感觉就是这样吧,像一条鱼搁浅在海滩,干渴而寂寞,最终慢慢变成绝望的鱼干。
他想象自己张口待毙的可怜模样,乱同情自己一把。
鼻中忽然闻到一股很好闻的味道,他掀起鼻子顺味儿闻过去,最后停在步留云放大的脸前。
“干什么?!”区小凉吃了一吓,向后疾跳,觉得自己的表情怎么摆都好像有点不自然。不是第一次闻到这种混合了体温微汗的带点麝香味儿的,少年男子所特有的充满阳性意味的休息,可是步留云的似乎更阳光更强烈。每次被他闻到,都会让他心情愉快得要飘起来。真是见鬼了!区小凉咬牙想。
“我说你!干嘛一个人站在街中间傻笑,学死鱼翻白眼?还学狗用鼻子闻来闻去?”步留云不客气地质问,毫无自觉地继续发味儿。这个表弟大白天走路也做梦,怪人!
“有吗?”区小凉心虚地问向另几个人。
大家齐齐点头,区小凉“哦”了一声,说:“大概是走累了,咱们歇歇脚?”
走了十几条街,众人虽都武艺在身并不累,不过口却渴了,于是找家茶馆品茶吃点心。小二殷勤地上茶上水,摆店里的特色点心。
区小凉见那点心形状漂亮,吃口也好,就吩咐小二桌上点心每样再来一份,打包带走。步留云已知丁九其人,对区小凉时不时带吃的回去也早习惯,并不在意,只管和人说笑。
“对了,表少爷刚才说,咱们可能要去南边儿,是真的吗?”司香秀气地咬开一个蟹黄包,吸里面的汁,感兴趣地问。
“嗯。表哥喜欢的类型是南方人长相,总要去找找。”区小凉喝茶,搓搓冻红的耳朵。
司香听到肯定的答复,开心地给他们倒茶,一边随口问:“表少爷没去过南方吧?”
“没有。听说江南美女如云,说不定很快就能找到我喜欢的人。”步留云憧憬地说。
浅香鼻孔朝天,哼了一声,对他的话极为不屑,低头拼命吃点心。
步留云见他风卷残云般洗劫点心,惊讶地“唔”一声,出手如电,抢到块豆沙饼就往嘴里填。浅香一看,抢得更卖力。两人一边疯狂咀嚼,一边互瞪,生怕对方比自己多吃了一块。
众人黑线看面前点心渣乱掉、茶水乱飞,听杯盘乱响、两人狼吞虎咽,均觉南下的路上一定不会寂寞。
区小凉转头看向一直没有表示的暗香,见他目视桐城方向,眼睛黯淡无光。
心里有些微的酸楚,暗香一定在担心将军夫人吧?这一去,离她更远了呢。不过,有些事明知不可能,何必又抱希望?暗香这么一个通达的人,难道不知道他的愿望何其渺茫。
转眼新年来到,区小凉穿着柳夫人命人做的青色镶貂皮薄棉袄,早早被人请到步家大堂。
步家大堂里张灯结彩,酒宴齐备。因为是年夜饭,步家近亲旁支来了不少,一个个都是珠围玉绕,打扮一新。堂内设道珠帘,女内男外,秩序井然中不失热闹,倒也其乐融融。
区小凉和步留云、步留意因辈份小,坐在末席,靠近门边。步留意怕冷,仍裹着皮裘。
步留风是总管,只在他们桌设个虚座,人在大堂内外指挥忙碌。他在百忙中仍不忘步留意,一会儿过来给他塞个手炉,一会儿拿个脚垫,时不时偷空瞅他,生怕他哪里不舒服。
步留意被照顾的妥妥贴贴,最近也没大得病,衬着雪白的狐皮,小脸有些□□。
步留云看在眼里,觉得平日亲亲的弟弟忽然就生分了,不太愿意和他多谈,只是客套几句。区小凉叹他幼稚,为免步留意生疑,百般逗他说话,才遮掩过去。
当夜步留云的新衣和区小凉的一个样式,只是颜色为大红。张扬的色彩,一般人穿不来,步留云却穿得有模有样。大红的漂亮衣服在来客中也是极品,却抵不过他阳光灿烂的一笑。不少人都向他频频注目,他却毫不在意。区小凉只有折服,叹果然是人穿了衣服,而不是衣服穿了人。
酒至半酣,步留风得空坐回座位。步留意忙给他倒杯滚水烫过的烧酒,让他喝了御寒。步留风笑看他喝了,再问他吃了多少饭,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步留意一一回答,又和他商议放花炮的事。
步留风早预备下了,撤去酒席后,他教下人拿来堂前燃放。男人们披着厚衣,站在院子里看。女人们也加了衣裳,从打开的窗户观赏。
挂着串串红灯的大院子里,顿时鞭炮齐鸣,火树银花。众人欢声笑语不断,热闹异常。
区小凉见步留风站在步留意身后,用手捂住他的耳朵,唯恐鞭炮声吓到他,细心体贴之态溢于言表。步留意睁着乌黑的大眼睛,惊喜地拍手叫好,快乐得像个小孩子。
虽然对步留风,区小凉始终心存戒备,却在那一刻为步留意甜美的笑容而希望步留风可以得偿所愿。不为别的,只为步留风可以让这个病骨支离的孩子真正开心地大笑。这样的笑容似乎只有步留风才可以让它绽放……
“表弟!跟我来。”一个小小的声音忽然传入区小凉的耳朵,应该是步留云的,可是声音又不似平日那样清亮,稍微带些尖细。
区小凉回头找步留云,见他面含春风,眼睛盯着烟花,慢慢退到人群外。然后冲他飞快眨眼,脸上是忍耐不住的兴奋。而所有人都似没有听见他的话,头也不回地注目烟花。
区小凉极度惊讶和好奇,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传音入密?!步留云行啊,还真没看出来!他四下看看,见无人理会他们,这才悄悄抽身跟着步留云,溜出主院,来到步留云住的小跨院。
“表哥,你刚才叫我,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听得见?”刚出主院,区小凉就忍不住问,急于证实他的猜测。
“哦,那是用内力讲出的悄悄话,当然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们师兄弟几个在山上时,常常拿来玩的小把戏。”步留云不以为意,拉着他迈进院落。
“悄、悄、话?”区小凉无语。是谁告诉他的啊!这么高的技艺怎么到他嘴里就成小孩子过家家了?这个步留云的神经还真像她娘似的粗啊!
小小的跨院青砖墁地,三间瓦舍在院灯下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
“表哥,你这是……”区小凉看着黑洞洞的窗户不解。
“刚才那些都是给小意看的小玩意儿,没劲儿!我这有从烟云阁订的特大烟花,咱们自己放着玩,那才叫过瘾。你等等!”说完,步留云进屋,不一会儿就搬出个大纸箱。
他又拿来两根线香,递给区小凉一支,自己快乐地拣了个大烟花,对他说:“我先放一个,你看着点儿,一会儿你再放。”区小凉点头。
步留云跑到院子中间,立好烟花点着引线,回退拉区小凉站开些。
引线火花四溅,很快烧到头,静寂片刻,只听一声轻响,一颗红色的亮球直冲上天。“轰”地一声炸响,天空绽开一大团红色的大礼花,点点红火把半个天空都照亮了,声势惊人。
步留云欢呼着,拉区小凉一同把一个个烟花点燃。伴随着震耳的爆炸声,黑色的夜幕中立刻接二连三地开满了五彩缤纷的流火之花,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俩人快活地奔跑,不断点燃,观望,惊叹。再奔跑,点燃……
“快看,有两色呢!”
“天,粉红色又转成白色了,太漂亮了!”
“呀!一个大环套了那么多小环,颜色都不一样喛!”
“那个是我放的!看,多亮!”
“我那个更大!”
变幻的光芒照亮了区小凉和步留云的脸,两张一齐仰望的脸。同样年青,同样俊逸,同样的雀跃飞扬。
这一夜的烟火,步留云与区小凉共同点亮的夜空,如此惊心动魄,灿烂华美,以致让两直到很久之后都还记得。同时记住的,还有那个当时在彼此身边,欢笑不止的人。
看着绚烂过后,归于沉寂的天空,区小凉伫立在院中,跳动的心脏久久不能平静。多好,现在,他有一颗健康的心脏,所以他才领略了方才那灿如繁花的美景,才能够随心所欲地跑、跳、尖叫。第一次,对小鬼,他生出了感激。
半晌,他才转头,微笑,轻轻问:“为什么要叫我和你一起放烟火?”为什么是他?步留云有许多同龄交好,这从刚才不断有人离席跑到他身边敬酒闲聊中可以察觉到。但是他却谁也没有邀请,只是喊了他,一个其实远谈不上亲近的表弟。
步留云的脸在黯淡的光线中,仍然兴奋着并带丝迷惑:“不知道。一个人放烟花太寂莫了吧。我不清楚,可是刚才我很快活,嗯,非常快活!”
区小凉无声地笑,摇头。指望这个粗神经分析清楚自己的心理,他也变白痴了呢。他看看屋子,问:“喝酒吗?”
醇香的美酒隔了这么远仍能够清晰地闻到,看来度数不低。可是他现在,想喝。
“喝!怎么不喝?我偷藏了坛好酒,咱们今天喝个痛快!反正我娘也不知道。”步留云跳起身,拉他进屋。
房内陈设简单,没有多余的装饰。唯一能算得上装饰品的,是墙上挂的一把青铜剑,垂着尺长的朱绦,精洁无比,显然主人极为爱惜。
俩人落座,步留云掀开桌围,拎出个青磁坛,将酒分倒在两个茶杯里。没有祝词,只是轻碰杯沿,却都觉高兴,一来一往地喝了起来。
说到酒,区小凉的量并不好,可他觉得,现在这个气氛就应该喝酒才对,于是浅浅地抿着。
步留云则是海量,平时被母亲盯得紧不敢喝。今天已经在家宴上喝过,早没有顾忌,现在又有人愿意陪他,索性放开怀喝得兴高采烈。他见区小凉斯文地抿酒,立刻不干了,非逼他一气喝干。
区小凉犟不过他,只好憋一口气,仰头喝光。酒才下肚,他就觉得有股热气从胃里返上来,冲得他立刻脸红成了关公,头也开始发晕。
步留云错愕,这才知道他量浅喝不得,忙给他倒茶,命他陪茶水就成。所以到后来,喝多的人反而是步留云。
酒力上涌,步留云不见迷糊,反显得格外清醒。他细长的凤目亮得像天上的星星,若涂朱的嘴唇更加红润,在烛光中泛着水色。
他们天南海北,任思路如天马行空聊个不停,权当作下酒的佳肴。步留云亲热地揽着区小凉的肩,给他讲学艺的趣事,江湖的惊险,兴之所至还给他比划两下。
区小凉听得时而大笑,时而屏息,时而惊愕,丝毫没有发觉他的异样。
等步留云把讲过的故事,又讲了一遍时,迟钝的区小凉才知道他已经醉了。夺下步留云的酒杯,区小凉赶他上床去休息。
步留云酒量高,酒品也很好,乖乖地任他摆布,睁着闪亮的眼睛看他给自己宽衣盖被。
在区小凉笨手笨脚帮他放下床帐时,他的呢喃才响起:“我想要爱,那种你说的,唯一的,无私的,爱情,我想要。我感觉得到,那一定会,像烟花一样,轰轰烈烈……”
下垂的床帐遮住了步留云,却遮不住他的声音。区小凉怔怔地注视自己投在床帐上的影子,醺醺然中几乎落泪。
他懂,他的不屑只是伪装。这个孩子,内心深处如此渴望那份属于自己的爱情,渴望到恐惧,到不信。像是烟花?某种角度,爱情真的像烟花。绚烂华丽,如火如荼,稍纵即逝。哪怕很遥远,依然会灼痛人眼,伤到人心。
“你会有这样一份爱情,如果你确信这就是你想要的。”区小凉轻轻许下这个承诺,吹熄了灯。
那时,区小凉以为步留云醉了,听不到这个承诺;那时,步留云记住了这个承诺,没有告诉他;那时,说的人,听的人,都相信这个诺言会实现;那时,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也许某些什么已经在发生了,而他们那时并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