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大战(1 / 1)
天启二十四年,大琼遇到它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劫难。
南疆之地激战,数月不见转机。大琼与北周在第六次谈判的时候终于彻底闹僵,琼宣帝也失去了耐心,默许荆楚将士对北周发动进攻,而北周再不退让,予以还击。
大琼南北之战并起,遭受重创。卞夏在这样危难之际,终于伸出援手,向南疆和荆楚各发兵五万以解大琼燃眉之急。
得卞夏襄助,南疆终于有所转机,四皇子李璟暄运筹帷幄,欲以良计一举击溃南疆外族。命左翼将军何西风诱敌至大琼的圈套之中,准备给他们致命一击。那场战役,据后人描述,战火在南疆千里国界拉开,两军厮杀的惨烈程度大琼建国百年来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硝烟四起,喊杀声震天,南疆上空的终年迷雾看起来都是红色的,轻轻一嗅,全都是血腥的味道。将士的亡魂枯骨漫山遍野,别说安葬,那些骸骨都分不清到底是敌是友。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那段日子里,大琼军中能听到的最美好也最哀伤的声音便是将士们为了鼓舞士气而唱的那首《秦风无衣》。可是这原本振奋人心的歌声在此刻听来更像是为死去的将士也为即将死去的他们自己唱的镇魂曲。
王于兴师,受命于危。家国之难,死亦何惧?
大琼在这场战争中最终险胜,只左翼将军何西风诱敌深入之时,被敌军所伤,不幸坠落山涧致使重伤,昏迷不醒。四皇子李璟暄命人将其送回邺城,加以治疗。
何西风归京后,经各路名医诊治,伤势虽稳定,却没有一丝醒转的迹象。婉情公主终日衣不解带的侍疾床前,以泪洗面。
也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神志不清的皇后林氏终于熬不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她在临死前遣散所有人,只留得婉情一人身旁伺候。
她挣扎着,握住婉情的手,拼着最后一口气艰难的说:“婉情,母后将不久与世,临死之前......尚有一事要告知与你,但......但你要发誓这件事不能对任何人讲,尤其是你的父皇。”
婉情苍白着一张脸,哭得几乎上不来气,却还是用力的点着头。
“母后知悉阿音安好,便已无憾。只是有生之年......不能......不能等待阿音归来,你一定、一定要告诉她......告诉她不要记恨你父皇。”皇后说着就开始翻白眼,手紧紧的握住婉情的双手,几次差点背过气去。“阿音她.....”皇后用尽最后的气力将婉情拉到近前,只差没坐起来:“阿音她不是你父皇的孩子!她是......她是......”
话还没有说完,她却再支撑不下去,睁大了眼睛死死的望着婉情,没能说出这最后一句话。她的手骤然松开,滑落到床边。
“母后!”
婉情的哭喊声震彻整个中宫,宫门外的妃嫔、宫人听到这一声后皆以头抢地,恸哭不已。
大琼史册:皇后林氏,毓质名门,得天所授,和睦宫闱,温恭柔嘉,淑慧贤良。上承帝宠,下得人心。天启二十四年正月薨,上悲痛,书千字悼文以为祭。
据闻,林氏封后多年,一直深受百姓爱戴,其贤德盛名更是为大琼历朝之首。她死后百日内,大琼全国上下的百姓人家皆自发的在门前掌白色灯笼,以此祭奠国母薨逝。
北周与大琼的这场战争,从正月末就开始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分出胜负,不过大琼因得卞夏襄助,北周一时之间慌乱阵脚。北周皇帝几次欲遣送兰音姑娘归琼,却遭到太子慕辰强烈反对。在这个问题上,能说得上话的也就只有梁王一人,而梁王却一直不表态,气的北周皇帝就差没废了太子。
后来,太子慕辰亲往荆楚应战,这件事便就此搁置下来。我还是从多日不见的赫连嘴里得知这个消息。赫连趁着慕辰不在,潜入府中见我,并且带来了一封天遥的亲笔书信。原来在天遥来的那次谈判的同时,药圣廖百草随行入得中都找到赫连。了解我的情况后,天遥将此书信转交赫连,让他务必交于我的手中。
我坐在二楼的平台上,手中握着信笺,熟悉的字迹跃然纸上。“阿音吾妻,见信如面。自你离去,固守荆楚。多方打探,盼你归来。得你噩耗,不改初心,违逆圣命,以守承诺。冬月十五,娶你衣冠,上承天地,下拜帝后,夫妻良缘,天地佐证。今日寄信,盼你心意,若然未变,誓死相守。约至荆楚,你若前来,我必痴等。”
这段时间以来,我和他中间隔着千山万水,我能得到他消息的唯一途径便是慕辰讲给我听的。他说大琼所有人都抛弃了我,他说天遥娶了别人,他说叫我死心。我在这些他说中伤透了心,费尽了神,也曾有过真的对天遥死心的念头,也曾对慕辰放下心防。直至今日,我看到这封信才知道事情真相。
赫连说,慕辰之前不光是想要征得北周皇帝同意娶我过门,还曾效法卞夏,承书信于大琼想以和亲的方式让我就此留下来。大琼没有同意的原因想来就是我已经是天遥名义上的妻子了,无论如何都不能同意这样有违伦常的事情。
我梦寐以求的和天遥的大婚,在没有我在场的情况下终于完成了。我眼睛紧紧的盯着天遥的信,这洋洋洒洒九十二个字,包含了这段日子以来多少辛酸苦楚,多少磨难困顿。天遥他依旧等待着我,甚至忤逆皇命,在得知我亡故的消息后娶了我的衣冠以证心意。那么我还有什么理由可犹豫,我要回去,要回去找他,要赴他痴守之约。
我冷静的转身进屋,点燃了桌上的烛火,将那张小小信笺烧为灰烬,只字不留。这一次,谁都别想拦我。
“阿音,你是不是有了什么打算?”赫连默默的看着我的举动,轻声开口。
我回头看赫连略显清瘦的面容,许久未见了,快一个月了吧,慕辰将他拒之门外有一月之久了。若不是慕辰有此举,那么终日赖在太子府上的赫连便没有机会接近百草先生,天遥与我也不会这么快便得知对方心意。这一点上,还真是要感谢慕辰。
“赫连,我可以相信你吗?”
“阿音,在这世上若是你只有一个人可以相信的话,我希望那个人是我,我永远不会背叛你!”赫连说的煞有介事。
“离开这里,去往荆楚!”
“你做的决定......我都会支持!”赫连不再向之前那样厌烦我的逃亡计划。
“可是我身上的千踪引要如何解除?不然我逃到哪里,他都会很快追上的。”赫连所做的让我最为难的事情便是给我下了这样的药,它牵引着慕辰随时感应我的方位,我也曾怨怪过他,可是他受命于人又有什么办法?
赫连慢慢的低下头,愧疚道:“对不起阿音,我还没有研制出解药,我一定尽快!你相信我,我会全力辅助与你,我只有一个请求。”他走近我,我抬头看他,他眼神中的澄澈光亮不停地闪动着,让我的心不停的跳动,我不知道这心跳是怎么了,仿佛我对什么事特别紧张一样。“离开之日,请你带上我一起!”
心跳骤然停顿又重新加速,我到底是怎么了?“你真的......舍得慕辰?”我迟疑的问道。
“我舍不得的人自始至终唯有你。”嗯?我疑惑的看向他,他狡黠的笑道:“骗你的了,我只是想回去找师父了,他老人家年纪大了,是到了我该尽孝的时候。”
赫连又恢复到以前没心没肺的样子,仿佛我刚刚看到的那个严肃而认真的他是幻觉一般。
荆楚的战事异常严峻,两军厮杀的战局没有丝毫的转机。由于伤亡人数众多,不日,慕辰将赫连调去了荆楚。我独自孤守在流音阁中,依旧如平日一样,闲时作画,静坐看书。屋后的天外飞流和屋前的湖面渐渐化开了,山上也都是草色青青,与我当初来时的景致一样。这座流音阁,给我留下了很多回忆,我与慕辰、赫连、付绿萝在这里发生的一切一切如今想想仿如昨日。可是我知道,那些终究也会成为我记忆中的一部分,而且是无法磨灭的一部分。
我矗立在二楼的围栏旁,俯瞰着流音阁的一草一木。长桥上灯笼与风车形成的长廊依旧完好,之前慕辰说过,开春的时候可能会将它们撤换掉,在湖中种上藤蔓,到时候应该会更美。记得他说这些的时候,我与他并肩而立,彼此相视而笑,有莫名的情愫不断蔓延。我虽然很期待他所说的绿荫长廊,但我大概看不到了吧,他的一番心意我也只能选择辜负了。春天就要来了,桃花也将开放,也到了我该离去的时候。
“姑娘,姑娘!”正在我神游之时,温雅慌慌张张的自长桥上跑过来。
“发生什么事慌成这样?”温雅倒是甚少有这样不稳重的时候。
“姑娘,您快去看看吧,太子殿下重伤,如今已到了府门前。”
重伤?我一惊,手中的书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我来不及捡起,便急忙跑下楼随她一同向太子府门前跑去。
依着慕辰的性子,若不是伤情严重到一定程度,是绝对不会这么轻易的就回来的,更何况这场战役中,他是主将。两军征战,刀剑无眼,我不是没有见过那样的场面。我踉踉跄跄的被温雅拖着跑着,脑中不断闪现当年天遥受伤的场景,慕辰受了伤,那天遥呢,他可安好?心中的恐惧油然而生,我害怕看到血肉模糊的他,更害怕在血肉模糊的他的嘴里听到任何关于天遥的不利消息。
来到府门前的时候,侍卫们刚好将他抬进来。付绿萝和几个侍妾都围在他身边不断的询问状况,甚至有人开始哭泣。慕辰脸色煞白的躺在那里,浑身的血污甚至看不到铠甲原本的模样。我愣愣的走近他,他仿佛有所察觉,慢慢的睁开眼寻觅着。
“殿下,殿下,您没事吧,回家了,现在回家了。”付绿萝颤抖着声音不停的叫着他。
他努力的抬了抬手指向了付绿萝的身后,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刚好将我暴露在他的面前。他招了招手,我慢慢的靠近他,伸手握住他的手。他欣慰的笑了笑,想说话,却扯到了伤口。
“别动,也别说话,一切等你伤好了再说。”我边说话边流泪,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原本只是恐惧,可是看到他的伤莫名的就开始心疼。
他伸手替我擦拭着眼泪,还是努力的说出话来,“真高兴看到你为了我而流的泪,真高兴......”
“你是傻瓜吗?都伤成这样了,还有心思玩笑?”
“还磨蹭什么呢?怎么还不把太子殿下抬进去?”赫连的声音自后方传来,他用力的挤进人群,看到我们突然就愣住了。
“赫连来了,赫连的医术是最好的,你一定会没事的。”我安慰的拍了拍他的手站起身,让出道路。
“阿音,”赫连声音低沉的我几乎要听不见,他低着头,纠结的死死抓住药箱。“宁天遥的父亲......”
“赫连宇!”慕辰急的甚至叫了他的全名。
天遥的父亲?我惊异的上前一把拉住赫连。“宁老将军怎么了?”
“宁、宁老将军......”赫连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慕辰又鼓起好大勇气,直视我:“宁老将军受了重伤,怕是以后,以后再不能走路了。”
犹如五雷轰顶,在我脑中轰然炸开。我的手无力的垂下,不能走路了?宁老将军是大琼的辅国大将军啊,他一生最为骄傲的事便是保家卫国,若是不能走了,就代表他再也不能驰聘沙场,再不能守卫大琼了。天遥现在又如何,该是多么伤心难过,不行,我要去看看,我现在就要去荆楚!
我一把推开赫连就要跑出去,身后却有人抓住了我的手。我猛然回头,慕辰半个身子探出担架,死死的拉住我。他拼尽最后的力气,祈求的看着我。“阿音,看在我受伤的份儿上,求你守在我身边好不好,我只求你这一次?”话音刚落,他就再没了意识,手也骤然落下。
众人一时慌了手脚,赶紧将他抬了进去,赫连也再顾不得我,跟随人群而去。我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身影悉数消失在眼前,却挪不动脚步,去留两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