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梅园（1 / 1）
转眼即到春节。温雅说，新年新气象，过了这个年兴许对生活也便有了新的盼头。
我知道她这是劝我的话，我也很想有个新的盼头让她少替我操些心。自来北周后，除了赫连唯有温雅与我最是亲近。我难过时她劝慰，我遭难时她维护，我受伤时她看顾。虽然大多都是受命于慕辰，我也依旧感激她为我做的一切。我这个人，向来对我好的人，我都愿意亲近。
一大早就听得远处爆竹声声，流音阁上下也都早早起来为这年终岁尾最大的一个节日忙碌着。我原本睡得还挺沉，奈何这嘈杂之声太大，扰了我的清梦。我躲在被子里翻来覆去的总是不愿意起身，北周的冬天真冷啊，也唯有这被窝能给我温暖。我在心中这样念着，却听得赫连大嗓门的在外面喊着什么。
我好奇的穿了衣服，推开门，一股冷风灌进来，吹得我瑟瑟发抖。从二楼看下去，赫连正站在不远处比比划划的指挥着：
“高了高了，那边低点儿，哎呀，看给你们笨的啊！”
我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几个小太监正忙活着贴春联挂灯笼呢。一时间来了兴致，也不顾还没梳洗打扮便蓬头垢面的跑下楼。
流音阁原本建的就精致非凡，如今这么一妆点，更是锦上添花，喜气洋洋的气氛一下子就烘托出来了。平台上不知何时搬来了好多的木架子，这是做什么的我还真不知道，难道是北周有什么奇怪的习俗？我正要走近研究一下，却被赫连叫住：
“阿音，你醒了？”
“这又不是你家，你这么卖力气的在这儿瞎指挥什么？”我站定了揶揄的看着他。
“怎么我就不能指挥了？”他偷笑着凑近我小声说道：“嘿嘿，告诉你哦，太子殿下说今年的新年允许我陪着你一起过。”
“是嘛？”
“那我还能骗你？殿下说，你第一次在北周过年，身边没有什么家人，就让我陪着你。怎么样？”他拍拍胸脯，得意洋洋的道：“我够意思吧？我跟你说，为了陪你过年，我推了好几个姑娘的约会呢。”
“哟，哪家的姑娘那么不开眼啊，还约了你？”我毫不留情的回道。
“说什么呢，我赫连宇在北周那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多少深闺淑女魂牵梦绕。可惜啊，我这个人还是最重视友情。”
“那要不我跟慕辰说说让你赶紧去赴约怎么样？”我一说这话，赫连脸色立马就变了，我接着道：“其实这新年呢，我倒是不怎么在意，别耽误了你的终身大事啊。”
“你真的要这样做吗？”赫连委屈的问道。
“真的不能再真了！”说着就要离开，赫连赶紧拉住我。
“嘿嘿，别啊。我的终身大事其实不是很着急的。咱俩一起多好，放眼北周有谁跟你最亲近？不就只有我了吗？你再放眼北周，有谁跟我赫连宇最亲近，不也就是你了吗？”他开始游说我：“你想想，你自己呆着多没意思，我自己守着个宅子也没什么意思，要是咱俩一起再加上流音阁的下人，那就不同了。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况且独乐还不一定乐。”
我只觉得大冬天的有一只垂死挣扎的苍蝇在我耳边一直嗡嗡嗡，嗡嗡的我头都大了，这赫连的叨叨神功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招架的住的。我只想快点离开他，抬步就往桥上走。
“唉！你别走啊！”赫连追上来继续唠叨：“人都说每逢佳节倍思亲，如今又是年下最热闹的节日，我一个人确实挺没劲的，我还挺想我师父，也不知道他老人家有没有想起我。哎！好多年都没见了呢。”
“赫连！”我实在受不了，站定了换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我同意你同我一起过年了，今天就留在这里，只求你少说两句可以吗？”
“嗯？”他搔了搔头，不明所以：“我也没说什么啊。”
“其实有一件事我挺不理解的。”我边走边问：“我来北周的日子短，没有熟人也便罢了，你都在北周呆这么多年了，怎么也混得这样惨？”
“你要不要这么没良心？”见我挖苦他，他很是委屈：“我是真的想陪着你的。”
“好了，我知道了。”我好笑的看着傻乎乎的他。
一路出了流音阁，我们慢慢的踱着步子，时不时的踩一踩地上的雪，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这感觉甚是奇妙，我一时间玩得忘形，竟走出流音阁好远了。
其实北周的雪景倒是极美的，只有一点，就是冬日太冷，到处都是枯树残枝，仿佛一切都败落下来。与赫连说时，赫连灵机一动，拉着我便跑。我早上起身出来了，甚至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梳，黑发如瀑般垂在腰际，现下这样一跑，头发便随风飞扬。我原只是想着出来散散步，谁知被这个疯子一路拖着不知跑向哪里。我这样披头散发的，引来路边下人纷纷侧目，羞得我只得掩面而行。
“好了，到了！”赫连终于停下来，兴高采烈的指着前方的一处园子。
我跑了这一会儿，上气不接下气的，抬手抚了抚胸口以顺过气来。抬眼看时，便见皑皑白雪中，朵朵寒梅盛放。白梅高雅，绿萼梅清冷，红梅娇艳。层层叠叠的花朵包裹在落落清雪之下，更显清冷高洁，仿佛那画中景致一般。我一时被震惊，竟连话也说不出。抬步走了进园子，置身其中才嗅出梅香袭人。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可这红梅要怎样算呢？无论是颜色还是气味，红梅都更胜一筹呢。
我迷失在这样的景致中，想起那一年邺城大雪，在璟钰的府中也是见过梅园的。那时的景象不断在我眼前浮现。那一年，是谁带着我去看的梅花盛放？是谁的笑容那样灿烂？是谁的身姿那样挺拔？是谁携了我的手视我如珍宝？这感觉，想起来便让人心疼。是了，是天遥啊！我们还曾有过约定，有机会他要带我去荆楚看梅花。如今，我真的看到了北国的寒梅胜雪，说要带我来的人如今又身在何处呢？他的身边又有怎样的佳人相伴，他又携了谁的手看这大千世界？
想想可笑，那时我们的约定又岂止这一件？年少无知，总以为约定了便能兑现，以为世间万事皆有可能。一朝分离，时移世易，再见不如不见，想念当如不念。
肩上的长发突然被人轻轻握起，细细的理着。我回过神来，刚要转身，头发攥在他手里，完全不能动弹。
“在想什么？”是慕辰来了。他的气息从我头顶上方传来，声音极是轻柔。
我有些别扭的想要把头发从他手里夺回来，他却躲了过去。这光天化日之下，他做这样的举动真的好吗？可既然动不得，我就只能老老实实的呆在那里。偷眼看去，赫连此刻正没心没肺的折着梅花。“你怎么来了？”
“刚从宫里回来，听温雅说你与赫连出来了，便一路寻过来。”他用手帕将我的头发束缚住，然后绕我面前。温热的手指轻轻触过我的耳际，心头一阵酥麻，惹得我脸红心跳的。“脸怎么红了？”他笑着看我。
“啊？是吗？许是天太冷了吧。”我抬手抚了抚脸，有些不好意思的躲避着他的眼神。可不是脸红了吗，还滚烫呢。长这大还没有哪个男子给我梳过头发，虽然过了年就十九了，可我终究是个女孩子，脸皮总是要薄一些的。
他痴笑着看着我，伸手拉下我的手。“你这样素面朝天的，倒是也别有一番味道。”
“我又不是多少年不洗澡了，哪儿来的味道？”我抽回手，转过身去。觉得自己这样不修边幅着实不太像话。
“阿音，你看！”赫连高高兴兴的跑回来，手里拿了好多枝梅花。“好不好看？一会儿回去放在屋子里好不好？”
“我说最近园子里的花儿怎么越来越少，是不是都让你折了去？”慕辰嗔怪道。
“我哪儿有那么大胆子，不过是沾了阿音的光才能在你这府里四处走动，要不您看我看得多严啊。”赫连对他这样的说法并不认同。
“这样说，倒是我委屈了你这一代名医了？”
“那还真是了！”赫连肯定了慕辰的话。“你不知道，我钟意你这梅园许久了。在你府中它也就只适合观赏，要是到了我手里，那可就大不同了。”赫连大大咧咧将梅花夹在腋下，粗鲁的动作残损了好些花瓣，看着都叫人心疼。他没心没肺的掰着手指数到：“梅花有很多药用功效的。白梅清热，红梅活血，绿萼梅清咽......”
“行了！”慕辰一把拽过那些被摧残的梅花打断他的话，“在我眼里，它就只是观赏之物，你这样对待它们岂不是暴殄天物？”说完，折下开得最艳的一处插在我的鬓间，他看了看我，满意的点点头，意味深长的道：“甚美！”
我不经意间瞟见赫连眼中有一瞬的忧伤闪过，每次看到他这个眼神我的心都莫名的抽疼。赫连对慕辰果真是有心的吧？慕辰在他面前这样待我，他心里多多少少还是介怀的，即便他明知道这份感情是不可能的，可是人的感情哪里就容得自己控制？
出了梅园才发现，门口一大堆的随从在此等候，刚刚我竟没有察觉，那么慕辰为我梳头他们可有看见？要疯了，要疯了，若是真被他们看到，传出去不知道又要闹出什么风波，真后悔自己为什么脑子一热就披头散发的出来散步。
正在我追悔莫及的时候，一抬头，不远处付绿萝一身华服赫然站在那里冷冷的盯着我们，那眼神中的凌厉仿佛一把利器下一刻就能结果了我的性命。自那日高台相遇之后，这是我们第一次碰面。还清楚的记得那天她与我诉说的心酸，还有那个没有讲完的故事。我总以为从那天开始，我们的关系便有所不同了，只是看到她此刻的样子，似乎那一日恍如梦境一般。
“是要去宫里吗？”赫连询问道。
“是啊，今日宫里要大庆。原本不必折腾这一趟的，母后却赶我回来接她一同前往。”慕辰有些头疼的抚了抚额。
赫连回身看了看我，意味深长的说：“要是依着您平日的性子，即便是皇上亲自下旨您也未必会非跑这一趟。”
慕辰笑的高深莫测，他伸手拍了拍赫连的肩膀：“知我者，莫若赫连也！”
正说话间，付绿萝已走到近前。“时候不早了，太子殿下还要在这里耽搁多久？”语气中透出的清冷与这寒冬无异。
慕辰却没有答她的话，只是转过身面对我。我偷眼看了一下付绿萝，她脸色发白只死死的盯住慕辰。
慕辰将那一束梅花交到我手中，叮嘱道：“今日除夕，宫里事多，我可能回不来了。还有一件事要对你抱歉，流音阁在除夕这一日是断断不能留人的，还要委屈你去我的院子里守岁。”
“什么意思？我连流音阁也不能呆了吗？”我很是不能理解。
“这个是传统，等守完岁才可以回去。不过我已经吩咐了温雅他们好生准备着，必不会让你过的乏味无聊。你同赫连守岁的时候也找些事情做，赫连贪睡，叫都叫不起来的。”他这样的语气，像是我们都是孩童一般。看在付绿萝眼里，眼见着就要恼了。
“您走了都不忘揶揄我吗？”赫连很是不满。“你看阿音的样子，到现在还没睡醒呢，到时候还不一定谁贪睡呢。”
“也对，迷迷糊糊的小家伙！”慕辰宠溺的捏了捏我的鼻子。
我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举动，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打落他的手，急急的推开了他。“哎呀，你快走吧，这样拖沓都快成了唠叨的赫连了。”
“你们说话能不能不带上我？”赫连抗议道：“难道我的存在就是让你们互相贬损的？”
“不然呢？”我和慕辰倒是少有的默契配合。我心里却越加不安起来，总觉得自己对不起付绿萝，便恹恹的闭上了嘴。
慕辰倒是很开心，拍了拍我的头转身走了。付绿萝落在后面，并不跟上。待到慕辰走远，她行至我近前，高傲的将我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
我心里慌得很，就像是偷了她东西一样，可是想想，我又有什么可心虚的。刚才的情况下，我根本动弹不得，他帮我梳头也并非我所愿。
付绿萝冷哼一声：“我倒是不知，你们如今相处的已经这么融洽了？兰音姑娘难道这么快便忘了旧爱，开始给自己谋求后路了？”
我诧异的抬起头对上她的眸子。“后路？太子妃言下是何意？”
“你是真的听不懂还是装听不懂？”她带着强烈的怒气咬牙切齿的逼近我，“不要在我面前演什么冰清玉洁的圣女了，亏我相信你与你说了那许多，到如今我却成了你眼里的笑话。”
我冷下脸来，她这是认定了我与慕辰发生了什么。“我从来都没有要笑话你，刚才的事情也都是偶然，你可别妄下结论。”
“是嘛？”付绿萝冷笑着直起身，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气势。“兰音姑娘既然要留在这太子府中，那么我作为当家主母也该说一句，希望姑娘日后出门定要梳妆，不然叫下人见了有失我太子府威仪！”
我低下头去，半句话都不想再多言。我知道付绿萝此刻定是怒火中烧，多说无益。退后一步，与她保持一定的距离，然后转身就走。
我心里乱的很，我与慕辰自然是清清白白的，可是每日这样朝夕相处，难免流言蜚语。他若对我没有心思也便罢了，可偏偏他又瞎了眼看上了我。这件事我自己也很烦闷，做什么大家都将这些事赖在我身上？
就在我恼怒的刚迈出没几步的时候，不知是谁在我身后跟上来，一把抓住那条束缚住我头发的手帕。我向前走，他向后拉，头发瞬时脱离手帕，如轻纱般散落下来。我以为付绿萝上来打我了，本能的骤然回身，长发飘飞，梅园中有点点梅花落下，像下起了雪一般。
身后众人皆呆呆的望着我，而赫连的手中抓着那条手帕，眼中惊艳未退，随即笑容灿若暖阳。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兰音之美，便是这晨起未梳妆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