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Extra Daisy（1 / 1）

水树千纱会与远山穗奈在路口相遇是一个意外。

高中三年级结束，被束缚了整整一年的学生们终于解放，水树千纱寂静了一整年的手机这几天嗡嗡响个不停，凡是聚会邀请都被她礼貌地拒绝了，然而有一条简讯却攥住了她的视线。

“是穗奈。”水树靠在椅背上，皱着眉头对黑子说道。

正忙着帮水树一起整理行李的黑子哲也闻言抬起了头，水蓝色的眼中看不出情绪：“你是说，远山同学？”

水树闷哼一声，点了点头。她始终无法对这件事情释怀。

三年以前，她最好的朋友，曾经与她一同学画的人——远山穗奈，用卑劣的手段从她手中抢夺走了珍贵的入学名额。当她气势汹汹地找到远山理论时，远山却轻巧而无辜地眨巴着棕色的大眼睛，问：“这不是很正常的吗？你没有送钱啊。”

远山穗奈的声音不同于水树千纱的中性，是甜糯柔软的。然而，这个甜美可爱的声音，却莫名染上了最冷酷无情的冰霜，直勾勾地刺进了水树的心里。

“千纱，这一次，是我赢了。”这是水树记忆中，远山对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水树千纱毫不犹豫地抬起手给了她一个重重的耳光。

然而，水树没有想到，三年以后，那个决裂了的朋友竟然还有脸、还有勇气来联系她，语气没有任何尴尬没有任何犹疑，像是联络一位老友，稀松平常。

“嗨，千纱！好久不见，考试结束了吧？相信你一定进入了心仪的大学！我也一直在努力画画哦，虽然为艺术牺牲了很多，但是还是有回报的。不久你就会看到我的画展啦！忽然想起来我们这个班也几年没联系过了，真怀念大家以前在一起的日子！我这个周六计划了一个聚会，你一定要参加哦！就等你了哦！”

水树黑着脸把远山的简讯复述给黑子，将简讯下拉，远山发来的聚会地址让她觉得微微刺眼，她忽然知道远山突然联系她的目的了。

“我在上次参加市里绘画比赛的时候听白竹学院的同学说过，他们学校有个女生三年级便傍到了大款，早早退学了。”水树千纱扬起了嘴角，“这么想来，还真是穗奈的作风。”

也许在离开了帝光以后，远山穗奈又陆陆续续遇到了许许多多的水树千纱，或许她可以再次用金钱不择手段地打败她们，或许她已经觉得力不从心，要借助更加强大的力量。

“所以，千纱，你准备去吗？”黑子合上了水树的箱子，侧过头，用的是询问的语气。

水树千纱咬了咬嘴唇，摇了摇头。

“不去。”

她回答道，将那条冗长的简讯彻底从手机中删除。

之后几天，水树千纱渐渐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大学不比高中，有太多东西需要准备。黑子早一年入学，对大学生活较有经验，每天在水树家进进出出，陪着水树一起去超市采购商品。这一天，休学了整整一年、现在刚升上三年级的久川馨也蹦蹦跳跳地跑来帮忙，结果还没等黑子和水树把她劝回去，火神就气势汹汹地从训练场赶过来把一头黑色短发的女生拎了回去。

送走火神和久川，黑子提议和水树去百货商店买一些家居用品，水树想了想，答应下来。然而没想到，还没有走到百货商店，却在路口转角处遇到了熟悉的身影。

水树停下了脚步，怔怔地望着前方。黑子侧过头，有些疑惑地看着她，又顺着她的视线抬头看看，立刻了然。

远山穗奈这些年的变化很大，原本一头乱蓬蓬的栗色卷发被拉成了柔顺的直发，发丝还被挑染成了挑眼的玫红。她化了妆，唇膏是血一般的嫣红。她比以前更加纤细瘦弱，套着一件花纹精致的白裙看上去弱不禁风。那双瘦得病态的手让水树不禁怀疑它们是否还拿得动画笔。

“是远山同学？”黑子问道，水树点了点头。

毕竟是三年的挚友，不管她变成了什么模样，她还是认得出的。

她想起这一天是周六，他们所处的地方又是远山通知的那个物价昂贵的市中心，看来是正准备去赴同学聚会。然而，不同于水树千纱想象的洋洋自得，远山穗奈的模样似乎有些糟糕。她在哭——没错，水树几乎可以确定。大颗的泪水从她眼角滑落，弄花了她精心准备的妆容。

在她旁边一辆黑光锃亮的跑车里，钻出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水树千纱皱了皱眉头——虽然早就听同学说远山傍的大款模样抱歉，然而眼前的人却依旧让她感到反胃。那个顶着啤酒肚的人向远山伸出了手，可是却被她一掌拍开。她抬起了脸，精致的面容突然因为愤怒而变得狰狞，歇斯底里的声音连水树和黑子都听得一清二楚。

“你这个窝囊废！”

话音落下，还未等中年人来得及说上一句话，远山穗奈便把手中价值连城的皮包扔在了绿化带里，踩着高跟鞋快步走进了饭店。中年人想跟着追进去，又不放心自己的跑车，在犹疑间，远山穗奈已经没了影子。他苦恼地从西装口袋里掏出手帕，擦了擦自己的额角，水树千纱注意到他已经开始谢顶。

远山穗奈还真是肯为艺术献身，水树千纱忍不住想。

“我认识那个男人，”一直沉默不语的黑子忽然开口，把水树吓了一跳。黑子睁大了水蓝色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那个人以前是我爸爸公司的老总，但是因为种种原因而被迫下台，已经失业了。”

水树千纱忍不住虚起了眼睛。

丈夫没有了收入来源，家产又经不住夫妻二人的挥霍无度，可能这个家庭已经走到穷途末路。这个时候，年轻气盛的妻子才意识到自己白白浪费了青春，想要快点摆脱这令人恐惧的噩梦。

中年男子在原地惴惴不安地站了一会儿，最终感觉到自己的自尊也受了伤害，弯腰钻进了车里，引擎发动，那辆曾经代表着他财富与地位的黑色跑车消失在了路的尽头。然而很快，从店里冲出了远山的身影。她已经不哭了，脸上又是精心修理的妆容。她站在路口，扬起脸倔强地笑着，等待不久之后老同学的到来。那个时候，她又是一个得意的画家，一个美丽温柔的阔太太。没有人会知道刚才她是以怎样歇斯底里的模样站在这里。

微风吹过，她背过身去，身躯在白色长裙里显得分外娇小而可怜。

水树千纱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大概是六年前吧——国中第一节英语课上，英语老师让所有人用英语介绍自己。同桌栗色长发的漂亮女生第一个站了起来，笑容自信而灿烂，手指纤长饱满，是最适合画画的手。

“I am Tooyama,and you can call me Daisy.”

黛西，很美丽的名字，像一朵盛开在夏季的小花。水树千纱抬头注视着她姣好的侧脸，想起的却不是花，而是另一个黛西——《了不起的盖茨比》中，那个为了财富而放弃了所爱的薄情女子，她也有那样一张美丽精致的侧脸。

“我们走吧。”水树千纱拉了拉黑子哲也的袖子，抿嘴道。

黑子点点头，向前迈开脚步，很自然地握住了水树千纱的手。男生的手带着温柔的触感，很暖。

黑子没有选择远山穗奈所在的那条路，他牵着水树千纱过了马路。水树走在路上，看着身旁一片繁华的车水马龙，和伫立在那之中的白裙女子，美得像一幅画。可是，她终究什么都画不出来了，也许她爱的根本不是绘画，也不是金钱，也许她什么都不爱。

水树千纱忽然想到，自己考进了东京最好的美术学院，距离黑子所在的大学也仅一站之遥。也许在经年之后，她会绘就无数满意的作品，会被人们认识、喜欢，也许会将自己笔下的作品编成画展，一一展示在人们眼前。也许那个时候她已不复是水树，而黑子，依旧是那个黑子。

未来笼罩着迷雾，看不清，但是至少她清楚自己所爱，那么前行时就不会迷失方向。

“怎么笑了？”走到路口，黑子回过头来，注意到水树嘴角隐隐的笑意。

她摇了摇头，却将笑容加深一些。

如果再次遇到远山穗奈，水树是否会对她说，“这一次，是我赢了”呢？

不，水树摇摇头。至少在远山穗奈面前，她从来都没有输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