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诉衷情(一)(1 / 1)
对于赵云深的诚意相邀,齐云有心答应,但一来顾微言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不宜长途跋涉,二来此时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节,也不适合出行。两人商量后,决定秋后动身。
赵云深笑道:“若在中秋节前到家,也能凑一桌团圆宴。”
齐云点头道:“你一别经年,为人子者,也当适时尽尽孝心。”
赵云深挠了挠头,认真道:“齐大哥,你我相见如故,一如兄弟,我的父母,便也是你的父母。”
齐云拍了拍赵云深的肩膀,微露笑意道:“好兄弟。”面对赵云深的一片赤诚,他亦十分感动。只是师父那里……
顾微言已然可以起来走动,然而却终日不愿出房门一步。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对外面的一切都表示出毫不关心,简直比以前还要封闭。齐云原本话不多,有心和他聊两句,往往起了个头,就被他用“闭嘴”或者是“我不想再听了”这样冷淡的话打断,要是提到云深,他的表情就更是满满的厌恶。
他仿佛是带着仇恨而活着。
自齐云有记忆时,便是和顾微言两人相依为命。对于师父的过去,他无从得知。即使去问洛横舟,他也不会告诉自己。这满身的伤痛和一颗仇恨的心经过岁月的积累,不但没有消减半分,反而沉淀得越发刻骨。
如果可以,齐云很想用自己的双手为他撑起一片没有仇恨,没有伤痛的天空,然而顾微言拒绝地如此干脆,把自己保护得滴水不漏。云深说得没错,顾微言就是块雪山顶峰的千年寒冰。
然而,他却心甘情愿将这块坚冰捂在心尖。
不再多想,齐云进屋。果不其然,那人倚着窗户,连头发丝儿也没动一下。
齐云试探道:“师父,外面还算凉爽,出门吹吹风吧,总比整日呆在屋内舒服。”
又是料想中的安静。齐云无奈道:“既如此,云儿得罪了。”说罢他大步走去,一手揽着顾微言背部,一手穿过他膝弯,将整个人抱了起来。
顾微言似有些惊到,一把攥住齐云的衣襟,随之怒斥道:“放我下来!”
赵云深正坐在廊下翘着腿打瞌睡,猛听得一声巴掌着肉的声音,打了个哆嗦,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里默默数了个数。
房门被猛地推开,齐云面不改色地将顾微言放到树下的竹榻上。顾微言满面怒容,挣扎着起身,却被齐云一掌按了下去,再动不得半分。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顾微言忍无可忍,骂道:“有病!”说罢转过头,怒气冲冲地躺着,不再挣扎。
齐云眼神一黯,默然片刻,坐在榻边:“大夫说,你气血两亏,且积郁在身,总是呆在屋子里,对身体没有好处。”
顾微言嘲道:“庸医之嘱,不听也罢。”
赵云深忍无可忍,说道:“你身上的伤也是这位庸医治好的,你既没有一点感恩之心,也不必如此口出恶言吧。”
顾微言冷笑道:“水团花止血生肌,需配合车前草,才能起到良好的效果,那江湖术士配了付半吊子的药,另我拖延至今,如何不是庸医。”
赵云深冷冷道:“你自负医术无人能及,却解不了自己身上的毒,又有什么资格说别人……”
“云深!”齐云喝道。
赵云深自知失言,脸上露出一丝尴尬和愧意。他本不是一个言语刻薄的人,奈何这段日子来,看够了顾微言偏狭自私的言行,当初的那点好感早已消失殆尽,心里尽是对齐云的不平,便一时口快,想要为齐云出一口气。他望着齐云沉沉的面色,烦躁地将话甩了出去:“你们的事我管不了,也不管了,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说罢,直直地推开院门,走了出去。
“云深的话,别放在心上。”齐云顿了顿道,道:“据说临川有好几个医术精湛的大夫,我正想和你说,立秋之后,你的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咱们去临川试一试。也许你身上的毒可以解……”
“不需要。”
“纵使你对自己的身体不负责任,也该想想那些关心你的人。”
沉默片刻。
“为什么是临川?”那一个噩梦开始的地方。
齐云不明就里,又重复了一遍:“临川城里有好几个医术很好的大夫,也许可以解你身上的毒。”
“不是因为这个。”顾微言冷冷道,“是因为赵云深住在临川。”
齐云点头道:“云深确实家在临川,但是这与我们并无多大的关系。我只在乎你身上的毒能不能治好。”
“只在乎?”顾微言嘴角微微翘起,嘲道:“我和你早已没有师徒情分,何必再在这里上演师徒情深的戏码。”
令人窒息般的沉默。
“是,我和你师徒缘分已尽。”齐云缓缓道,“但是谁又说你我之间,只能有师徒之情。”
顾微言心中一凛,想要起身,却发现早已被压制得动惮不得。
齐云俯身,直到两人面对面离得极近,才一字一句道:“师父,你似乎并不明白,我并没有只把你当作‘师父’。”他将手穿过已然惊愕的男人颈后,托住他的头,用清晰而不容拒绝的声音道,“你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人。”
顾微言浑身一僵,蓦然低喝道:“你开什么玩笑,你……”唇上一热,熟悉的气息笼罩下来,将他未出口的话全部堵回了自己的喉咙。他极力将头后仰,想要避开这个荒谬的吻,却被齐云托着后脑,无处可逃。
顾微言言辞刻薄冰冷,唇舌却是一如记忆中的那般温热柔软,让人沉沦。齐云追逐着他极力躲避的舌头,吻得既深且重,仿佛是要用行动来让顾微言明白,他并不是在开玩笑。两人衣裳单薄,彼此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裳互相传递。齐云体魄强健,体温也比常人来得高一些,此时熨烫着顾微言,鼻息间满是侵略性强的男子气味,让他既羞愤又觉得荒唐得难以置信。
他过了二十多年清心寡欲的生活,对这样的事,既抗拒又无力招架,此刻的挣扎,对齐云来说是带着毒的勾子,将他勾往万劫不复之地,却也勾向那个一生向往的境地。两人唇分,彼此都有些气喘。躺在身下的顾微言一脸怒容,然而带汗的额角和微红的脸颊仍然让齐云见之心动。
“抱歉,师父,我不想吓到你。”待两人呼吸都平顺下来,齐云低声道,“但是如果不说出来,我一辈子都是你一个无足轻重的徒弟。我,不愿意。”
顾微言简直惊呆了,难以理解齐云能用如此坦荡的语气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眼前的青年早已不再是记忆中臣服的样子,仿佛是驯服已久的野兽突然亮起的尖锐的爪牙,露出令人战栗的侵略气息。努力克制着颤抖,顾微言冷冷道:“你疯了。”说完一把推开齐云,坐起身来。
齐云松开手,任由顾微言离开。顾微言远去的背影和六年前何其相似,一样的冷漠和决绝。然而顾微言不明白,他却清楚地知道,他不再是过去那个无能为力的少年。
顾微言是一只刺猬,拼尽全力竖起尖刺来抵挡周围的一切,逼得越紧,他便蜷缩得越厉害,甚至不惜刺伤自己,也不愿意受到外界的一丁点伤害。齐云深知这一点,故而自那天后,小心地收起咄咄逼人的气势,依然是顾微言那个沉稳、可靠的徒弟。
面对顾微言的警惕和抗拒,齐云面不改色,和往常一样照顾着他,也不再提要带他去临川,仿佛那天的所作所为都是一个荒诞的梦。时间一长,让顾微言也不由得疑惑起来,究竟那天的事是真实发生的,还是脑中一个不切实际的幻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