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怨憎会(二)(1 / 1)
采容推开虚掩着的屋门,一股浓郁的药渣子味道扑面而来,屋内的空气是沉郁的、凝滞的,压得人有点喘不过气来,她放缓呼吸,好一会儿才适应。怀中的孩子显然不能忍受这样的气息,开始抽嗒起来。
婴儿啼哭的声音在沉闷的房内显得格外响亮,原本打算悄悄进来的采容有一些慌乱。
“……齐、云齐……”床上传来虚弱的声音。
采容撩起床帐,眼睛有些红,将手中的小婴儿凑向床上的孩子,勉强笑道:“本想悄悄带他来看你一眼的,没吵到你吧?”
顾微言一动不动地躺着,紧紧盯着小婴儿,眼睛里多了一分神采,喃喃道:“弟弟……又长大了……”
“是,现在都长了三颗小牙了。”采容去掰小家伙的下巴,让顾微言看。
“哭得……好凶……”
“小家伙想你,每天都闹,眼睛都肿起来了,你要快快好起来,才能抱着小少爷玩。”
“我也……想……弟弟……”顾微言难过地说,想伸手摸一摸小家伙柔软的头发,却只能轻微地动了动手指头,断裂的肋骨只需轻轻一动,便能痛得人冷汗淋漓,他现在只能像个活死人,整日躺在床上,默默地数着日子流逝。
一开始,麻沸散的药性逐渐消失后,他便从昏迷中被活活地痛醒。头上像被谁攥住了头发狠命地撕扯,从来没有经受过的剧痛让他想要嘶喊,然而这点宣泄的权利他都没办法拥有,断掉的肋骨不能经受一丁点的颤动,就连大声的哭泣都能让他痛不欲生。他被姑父赵文涛点了穴,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在叫嚣着疼痛,脑子里爆炸一般地嘶吼着痛苦,恨不得就此死去。
姑父给他喂麻沸散,或者点他睡穴,用各种各样的办法帮他减轻痛苦,然而那如附骨之疽的暴烈痛楚无时无刻都在折磨着他,反复将他从昏迷中痛醒,又被活活痛晕过去,仿佛是一场看不到尽头的绝望的刑罚。
那会儿,每一次陷入黑暗之前,他多想不再醒来。
采容知道顾微言有多想念婴儿,捏着婴儿的小手碰了碰顾微言的手,又把小家伙轻轻放在枕边。
小家伙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撅着小屁股“啊——哒——”地乱哼,将流了满下巴口水的脸去蹭顾微言的脸颊,泛着奶香味的软嫩小脸蛋亲昵地搭在顾微言肩窝。
“唉,小家伙果然还是黏你,谁抱着都哄不好。言儿你啊,赶紧要好起来。不然小少爷每天都哭得惨兮兮的,大伙看了都心疼。”
顾微言点了点头,眼巴巴地看着采容将婴儿抱了起来。“好了,待了太久了,咱们得走了,言儿乖,明天再来看你。”
采容不忍看孩子眼里的失落和渴求,故作高兴地拿起小少爷的手挥了挥,揣着沉重的心离开。
赵文涛踏进屋内,一眼便瞧见顾微言漆黑的眼睛盯着自己,心里不知怎么回事,竟生出一丝欣喜,不由得微笑道:“言儿想姑父了么?”
从采容带着弟弟离去,他便一直侧着脑袋盯着门口,如今见着赵文涛,才知道时间已不早了。
自从顾微言从假山上摔了下来,赵文涛每天傍晚结束公务后便会来探望他,有时候还会陪他吃个晚饭。姑父对他很是关心,但不知为何,顾微言对赵文涛的过分的关怀总带点抗拒。赵文涛疼爱侄子,甚至会帮他擦洗换药,每当这时,被姑父牢牢盯着,竟让他感到惧怕。
侧了一下午的脖子异常酸痛,顾微言不知如何回答姑父的问话,只将头往里动了动。赵文涛习惯了侄儿的沉默,不以为意,甚至颇为享受这样的宁静。
兴致勃勃地坐在床头,抚着顾微言的头顶。顾微言长了一头墨亮的好头发,一看就是从晴儿那边承来的,此刻衬着他白得几乎透明的小脸,越发显得可怜。
赵文涛累了一天,此刻倒是放松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顺着侄儿的头发,不知不觉天便暗了下来。
下人询问晚饭在哪儿用,赵文涛漫不经心道:“就在这儿吧。做几个清淡一点的菜,给言少爷弄一碗紫米粥,补血。”
晚饭果然是在屋内用的,赵文涛也不嫌药味浓郁影响食欲。才吃完没多久,沈若璎就到了。
“果然是在这儿。”沈若璎心想,嘴角带着笑,询问道:“老爷也在,言儿身体好些了吗?”
沈若璎的到来打破了一室的宁静,也让顾微言松了口气,他瞧见姑母怀里抱着个奶包子似的小家伙,虽然没回话,眼睛却亮了起来。
沈若璎笑道:“是姑母不好,最近来得少了,怕打扰你养病,云齐也想你的紧。是不是呀云齐?”她揉了揉手中的孩子。就看到小家伙使劲伸了伸脑袋,黑葡萄似的眼睛盯着顾微言,开始伸手蹬腿起来。
顾微言腼腆地笑了,朝婴儿微微地招了招手,眼中十分渴盼。
赵文涛原本觉得婴儿吵闹打扰到顾微言,看到他面露欣喜,两颊泛着薄晕,神采与先前判若云泥,于是不再反对。
沈若璎又细细问过顾微言的身体情况,言语间带着殷殷的关切。赵文涛公务繁忙,欣赏了一会儿这家庭和乐的景象,便要去书房处理事务。沈若璎也不走,只笑道:“我许久没见言儿,还有许多话要同他说呢。”赵文涛也不勉强,只强调不要太晚,影响顾微言休息。
沈若璎抱着儿子,坐在床边又同顾微言说了一些体己话,话语温软,让顾微言十分感动。手里的小家伙不停地蹬着腿,肉嘟嘟的小脸一个劲地往顾微言那儿凑去,沈若璎几次将挣扎过度滑下去的婴儿往身上托,不由得叹道:“云齐真是喜欢你,连我这个做娘的都不若你与他亲。”这话说着有点落寞的意思在里头。
顾微言静静瞧着小家伙动弹,闻言薄红着脸诚恳道:“我也很喜欢弟弟……小小的……软软的……一起、很开心。”
沈若璎心里五味杂陈:“云齐喜欢你,你姑父也很是在意你……”
顾微言脸色难看了起来,只觉得身上痛意突然十分难忍,疼得他无法再接下沈若璎的话语。
沈若璎见了有些慌张:“刚刚还好些的,怎么突然间严重起来?”说着走出去喊人。
顾微言心里难受,身上的伤也疼得厉害,一时之间只能咬牙忍着。
不多时,沈若璎回来了,手中端着一碗药汁:“快把这药喝了,喝完就不那么难忍了。”说完托起顾微言的头,将药汁喂与他喝。
一碗苦涩的药汁下肚,不多时,果然觉得周身痛楚减轻许多。顾微言安慰道:“姑姑别担心,言儿不痛了。”
“唉,你才这么大点,就受了这么多苦。是姑姑不好,没照顾好你。你爹娘泉下有知,一定会怪我的。”沈若璎眼睛红红的。
“不会的。是姑姑和姑父收留言儿,给了言儿一个遮风挡雨的家,让我吃饱穿暖,还有这么可爱的弟弟……”顾微言喘了口气,又道:“言儿很感激你们,以后一定会孝顺你们。爹娘在天之灵,一定也很感激你们……”他早已养成沉默寡言的性子,此时有感而发,竟说了许多话语,一口气下来,便有些气喘。
沈若璎见他疲倦已极,忙道:“好了好了,你呀,还是留着力气好好养病。”她帮顾微言掖好被子,微笑道:“我也不打扰你了,早点睡吧。”话说完,瞧见顾微言一脸失落,又道:“好啦,以后我每天都带云齐来陪你,可好?”这才把顾微言哄得定了心,施施然离开了。
转眼已是炎夏,屋外骄阳似火。顾微言的住处偏僻,周围翠竹交加,浓荫蔽日,暑气也不那么强烈,倒是个消暑的好处所。
经过几个月的将养,他身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这几个月,他便是泡在药罐头里度过的,整个人被苦涩的药汁和病痛折腾得瘦了一圈,然而竟都咬牙熬过来了。除了刚开始那会儿痛得实在受不了,只能挨着默默流泪,之后便再也没有出过声,乖巧得不像是个十岁的稚儿。采容很是怜惜他,只觉得这个孩子身世悲惨,命运多舛,却不吵不闹,乖巧懂事得令人心疼。因此经常会带一些糖果蜜饯之类的零嘴,让他在喝完药后去一去苦涩的药味。
沈若璎果然如先前所说的那般,每天都带着儿子来坐一会儿。有了姑母和弟弟的陪伴,也让顾微言觉得日子不再那么难熬。
这一日,因为身子已经大好,甚至能下床走动了,顾微言便与弟弟玩得十分尽兴。沈若璎一走,喝过药的顾微言便觉得有些困倦。他躺在靠窗的竹榻上,枕着清凉的竹风,耳边听着知了绵长的叫声,不知不觉便进入梦乡。梦中他只身处在一叶扁舟之上,十分自由自在,周围湖光山色赏心悦目。突然间便乌云盖顶,大雨如注,湖上波涛汹涌,将小舟顶得飘忽不定,忽然水声大作,湖底隆起一团乌黑怪物,睁着骇人的猩红双目盯着他,猛然扑来,扯裂了小舟,将他卷入湖底。这梦可怕至极,竟将顾微言骇醒。
他猛地睁开双眼,鼻息凌乱,冷汗淋漓。惊魂未定之时,便瞧见上方一团阴影,“啊”地惊叫出声。紧接着推拒的双手便被牢牢桎梏住。男人沉着嗓子道:“言儿莫怕,是我。”
然而赵文涛那双带着血丝的双眼,让他想起梦中那骇人的怪物,此刻赵文涛盯着他的眼神,便如同那怪物盯着猎物的眼神,让顾微言心生惧意。
赵文涛身上一股浓重的酒味,一手抓牢顾微言双手,一手撑在榻上,身子止不住地往下沉。他望着那张惊惧交加的面容,不由讪笑道:“不怕、不怕……姑父来看看你伤好得怎么样了……”他打了个酒嗝,味道浓重,让顾微言忍不住皱眉侧过头去。
赵文涛直勾勾地盯着那段白腻的脖颈,衬着墨亮发丝,只觉得热血上涌,生出了用唇去碰一碰的想法。
顾微言被这样的赵文涛吓坏了,屈起身体,使劲挣扎,慌乱唤道:“姑父、姑父!我是言儿!你醒一醒!”然而赵文涛身材高大、体魄强壮,双手如铁般强硬,顾微言的挣扎犹如蚍蜉撼树。
赵文涛咕哝道:“就是言儿你……来!让姑父看看……”不由分说掀起顾微言的衣摆。
顾微言午睡贪凉,就穿着一件单薄的亵衣,此刻被轻易地掀开衣摆,露出白润的肚皮。他从假山上滚落,腰背肚腹多有擦伤。此时血痂脱落,长出嫩红的新皮,衬着雪白的皮肤,无端有一种绮靡的艳色。赵文涛用手一寸寸摸过,手指停在胸膛上粉色那处,呼吸一窒,紧接着便粗喘起来,眼睛越发猩红。
这样的赵文涛是前所未见的可怕。那流连在自己身上的手指,并不属于一个长辈对晚辈的关怀,而是一种他从没有体验过的热度和姿态。顾微言既惊怖又有说不出的恶寒,只觉被赵文涛摸过的地方万分别扭,一改往日的温顺,拼命挣动。
赵文涛痴迷地望着身下的顾微言。长久积累下来的、无处宣泄的隐秘渴望,借着酒劲,蒸腾成喧嚣的欲望。眼前人的面容既有记忆深处那人瑶林琼树般的清恬,又带了一丝少年人的青涩懵懂。
他一时之间有些疑惑,但又充斥着莫名的满足。只想好好地去感受、去占有。手不受控制地抚摸揉搓,那拼尽全力的挣扎对他来说只不过是火上浇油的一个助兴。他将唇膜拜似的贴上顾微言毫无血色的双唇,被他偏头躲过。下落的唇便重重贴上了颈侧,迷醉地感受着那鲜活的气息。
男人带着酒味的气息将他包围,顾微言胃中一阵翻腾,再忍不住,浑身战栗,放开嗓子哭叫哀求起来,在他有限的生命里,除了家人的离去,便是此刻最似一个永远也不愿意做到的噩梦。他对赵文涛所做之事,有了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恶心,面对着自己的姑父,第一次产生了仇恨的心情,朝着眼前那人的手腕,不顾一切地狠狠咬了下去。
赵文涛痛哼一声,手本能地一收,转眼已血流如注。见了血的男人狂躁起来,见身下之人意欲逃离,多年的求而不得一下子点燃了他汹涌的怒火。
顾微言痛叫一声,头发已被赵文涛一把攥住。赵文涛从身后牢牢按着他,痛苦而狂乱地喃喃道:“你又要逃……为什么要逃?为什么要逃!依晴……依晴,我哪点比不上他!你要这样对我?啊?”
他一口咬住身下单薄的肩膀,痛得顾微言嘶声哭喊:“疯子!疯子!滚开!”
“对!我是疯子,哈哈,我是疯子……我是为你而疯的!”赵文涛一边粗暴地用手去撕扯顾微言的亵裤,一边笑道,“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太狠了,依晴!你拿自己的命换了我一辈子的痛苦!”
冷汗和眼泪将脸浸得湿透了,视线已模糊成一片,窗外明晃晃的阳光刺地人眼睛疼,痛地他再也不想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