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长尾婆婆（1 / 1）
被青行硬拉着去赔罪的某人再一次体会到了这只猫又嘴皮子的厉害。他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脸不红心不跳地把千夜砍屏风的行为解释成梦游，还歉疚地眨巴眨巴那双对普通人来讲稍显偏大的猫瞳。亏得老板娘善良质朴，居然没怎么怀疑就一脸明朗地相信了，反过来还对千夜鞠了一躬问他是不是环境不好导致的睡眠异常。
千夜忙不迭摇头，慌里慌张地说了好几个对不起，一时间就看到两个人互相不停地朝对方鞠躬。青行看到这样一反常态手忙脚乱的男人开心得很，自己在旁边用袖子遮住半张脸偷笑个没完。
“给你添了麻烦十分抱歉，这个损失我会赔偿。”
“嗯，咳咳。”银发猫又对着撂下话来的千夜假模假样地咳嗽两声，贴着他耳朵问：“请问，你的钱从哪儿来？”
千夜脸刷的一下就黑了。他都忘了他现在身无分文，吃饭睡觉还要靠眼前这位不省事的主儿付账……但是你他妈有什么好神气的！你还不是偷的？！老子是不屑于做这种偷鸡摸狗坑蒙拐骗的事！！
他自认为自己还是很有骨气的，至少活到这么大他求过的人也就只有那么几个，可是为什么现在却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挫败感……难道出来漂泊了这么久之后，他终于也要栽在钱这个俗气的字眼上么？
站在一边的青行看着全身黑气缭绕额头青筋直蹦很明显在做激烈心理斗争的男人笑弯了眉眼。说实话，从昨天后半夜他灰头土脸地挪到男人房间的墙角坐下时他就计划好了这一切。你把老子撂到一边自己睡个安稳？做梦吧你也不看看老子跟你是不是一个级别的！
终于，男人在努力说服自己【不要跟这傻猫一般见识】、【大丈夫能屈能伸】、【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和在脑海中将眼前这位笑得一脸欠扁的猫又横竖各砍了百八十遍之后，才愤愤不平地手握刀鞘小声嘟囔一句，“……那你先帮我垫着吧。”
“——什么？”某猫皱起眉头满脸关切，“说什么呐，声音好小我听不见。”
“………………”
千夜一口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不是我故意的，是真听不见。”青行眼底的笑容抑制不住地像水纹一样漾开，却仍然绷紧了脸装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
——这个混蛋啊啊啊！！！老子总有一天要砍了他！总有一天！！
千夜嘴角直抽：“我说，拜托你先帮我垫着。”
“噢，原来是这样。”青行眉毛一挑，笑容加深：“老子品德这么高尚心胸这么宽广当然要帮你对吧？所以老子也不要你马上还，这笔账先记着……以后我们慢慢算。”
这意思分明是要揪住这个把柄威胁他一路。
——英明的八千戈神快把这只混蛋猫妖给收了吧！说真的老子怀疑老子还能不能活着走到京都去啊这样下去半路上一定会被气死的吧一定是这样的对吧？！
无奈兜里比脸还干净的男人内心就算再怎么抓狂，表面上也还是得看某只掌握了财政大权的猫又的脸色。此时底气十足趾高气昂的青行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一脸欠扁的【来啊快来求老子啊来呀来呀】的得意表情，看得千夜恨不能一刀柄拍死他。
“知道了。我记着不就行了吗，啰里啰嗦的。”他咬紧了牙齿强忍住拔刀的冲动，终于不情不愿地服了个软。
青行一眯眼笑得心满意足，一边虚情假意地抱怨哎呀早说不就成了嘛看你扭扭捏捏搞得像老子不愿意帮你这个小忙似的，一边爽快地将几枚朱银放入老板娘的手心。
荻野屋的老板娘睁大眼睛连连推拒：“客人，这实在是——实在是太多了，真的。修缮屏风和榻榻米要不了这么多——”
“没事，谢谢你的招待。饭食很美味哦~~”青行潇洒地一挥手表示不用在意：“今天晚上我们再住一晚，只得继续打扰了~~~”
“哪里哪里，我这里才是招待不周……”
千夜看不下去了，委屈地掉头就走。
——他妈的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老子到底做错了什么！！
………………………………
出了荻野屋的门，旁边是一家小小的药铺。夏末清晨柔和的阳光慢慢融在还没睡醒的街道上，化作一串缠绵悱恻的喃喃低语。
千夜因为太过憋闷，连出门拐弯的动作都做得极其僵硬，谁知就是这怒气冲冲的一拐让他险些撞到了一个人。
有一位老婆婆正站在药铺略显破旧的门前，失魂落魄地望向小路尽头，嘴里不住地念叨些什么。千夜走得急没抬头看路，硬是在要撞上去的那一瞬间生生止住了步子。她看上去像是急急忙忙起来的。海松色和服穿得皱皱巴巴，没系的带缔就这么任它散乱地垂落到地上。花白的头发松松挽在脑后，那根细弱的木簪仿佛承受不了负重，随时都会垮下来。
一丝苦涩的药香若有若无地萦绕在他鼻尖。
千夜刚想开口说声抱歉，却发觉面前的阿婆毫无反应，嘴里仍旧重复地念叨几个模糊的单字。仔细听一会儿，能依稀辨识出一个人名。
太一。
那么，这位就应该是昨天老板娘所说的那小鬼的奶奶了。看这个反常的举动，应该是孙子出什么事了吧。
千夜刚准备两腿一迈继续走，身后却传来了哒哒的脚步声。他转过身去一看，那令他头疼的主儿正好出了门，把一只胳膊揣在怀里散漫地向他走来，身后还跟着送出门来的老板娘。
“傻站在这里干什么……哎呀。”灿金的猫瞳眯了起来，显然青行也发现了另一个人的存在。并且拜那比野兽灵敏得多的嗅觉所赐，他几乎是一瞬间就反应过来了这位老婆婆跟昨天那小鬼的血缘关系。
银发猫又不留痕迹地瞥了一眼千夜，后者在这颇具暗示性的目光下微微点头。
老板娘是最后一个发现的，她道完别抬起头来之后看到了最前方佝偻着的身影，不由惊讶地叫出了声。
“呀，长尾婆婆，这么早出门干什么？”
老妇人一听这熟悉的声音立马转过身来，蹒跚着朝老板娘走了几步，一脸的张皇失措。
“阿袖，阿袖，太一、太一他……今天早上起来我就没看见他，那孩子会不会、会不会……”
“太一君？昨天日暮时分我还看见他了呢，婆婆别急。昨晚入睡时还在吗？”
“在呀、在的……我看着他睡着的，一切都好好的。可是早上我喊太一，他没应，我慌慌张张跑过去一看……呜呜，阿袖，阿袖啊……”
老妇人伏在老板娘怀里呜咽着，沟壑纵横的脸上闪着斑驳的水光。
“婆婆，没事的，没事的……兴许太一君早上起来自己去玩了呢，过不了几个时辰他就会回来的。”
——可是老板娘那一脸焦灼的表情说明她自己也不怎么相信自己的推测。
千夜记得昨天她说过这孩子的父母前两天才过世，再加上夜里那傻猫说的被死灵当做寄主一事，他不禁开始怀疑连这孩子的父母都是被那死灵吸尽精气而亡。只不过人类被妖怪吞噬的事情他这一路上见得多了，到现在早已麻木，自然也没什么兴趣插手。
他看了青行一眼，轻飘飘撂下一句，“走了。”
银发猫又虽然有些诧异，却最终只是撇了撇嘴没说什么，无声地跟了上来。
“——那个，麻烦等一下！”
身后传来老板娘手足无措的呼喊声。随后是哒哒哒小跑过来的声音。
一人一妖同时转身，正好撞见站在跟前的老板娘一个深深的鞠躬，看那架势都恨不能把头低到地上。
“——我知道这样说很失礼！但无论如何……还是希望你们二位能答应我的请求。”她抬起头来，黑白分明的眼睛软软地含着一汪泪。
千夜摆正身子叹了口气，心里已经预料到了她想要拜托的事情。
“二位应该还记得吧？昨天我说太一君的父母前不久才过世，实际上七天前他们一家三口上后山采药的时候，不幸遇到了山里的恶鬼，所以……结果只有太一君一个人逃了回来。”老板娘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用手绢拭泪。
“长尾家现在就只有婆婆和太一君两个人守着这间草药铺了，假如连太一君都出了什么意外，那就只剩下婆婆一个人了……实在是太可怜了。”她祈求的视线在男人和猫又的脸上来回不定地游移，双手不自觉地搅在了一起，“因为刚刚听你们说今晚还会住在这里，想着你们应该不会走远只是在城里逛逛，所以……拜托了，可以帮婆婆找找她孙子吗？老人家腿脚不便，我又要看店，真得是没办法……”
千夜没说话，伸出手来捏捏自己的眉心。
啊……真是麻烦。就算他心肠再怎么硬，看到善良的女人含着泪请求帮忙，也是怎么样都没办法强行拒绝的吧。
只是没想到他这个再平常不过的小动作却让老板娘一下子惊得跳起来，再开口时连语速都加快了，显得更是有些语无伦次。
“其实不怎么麻烦，真的，只需要二位在城里逛逛的时候顺便留意下——也许是我们小题大做，太一君真得起来出去玩了也说不定……”这位淳朴的女人双手合十，一脸诚恳道：“为了感谢二位的帮忙，这两天的房钱我会退还给二位，屏风和榻榻米的修缮费用也都免掉……虽然这不算什么谢礼，但好歹也是我的一片心意……”
话音一落，黑发男人凭直觉就能感到旁边站着的那只野猫眼睛噌地一下亮了，灿金的猫瞳闪闪发光。
……这下糟了。一旦事情牵扯到钱，就意味着他已经没有发言权了。
千夜头一次觉得自己活得有那么一点可悲。
果然，原本对整件事情都懒洋洋提不起劲的青行上前一步，语调欢快的有些过分。
“是全免吗？所有的？”
“是的。所以——”
“我知道了，我们帮忙。”猫又心满意足地转身，一边头也不回地朝前走一边潇洒地挥挥手：“婆婆别担心了，我们会帮你找你孙子的。”
“真是太谢谢了！”两个女人一齐朝他的背影连连鞠躬。千夜看得额头青筋乱跳，一脸黑线地追了上去。
“——我说，既然老板娘把钱都免了，我就不欠你了吧？”他并肩跟青行走到一起，装作若无其事地观察对方的表情。
某只心情愉悦的猫妖笑着瞪了他一眼。
“当然不是！想多了吧你，你欠老子的还欠着在呢别想赖账。”
“——凭什么？！”千夜一时失控没掐住，尾音往上直飙：“你这不是一分钱都不用出了吗？连修缮费都免了！”
“啧啧啧，诶……”青行连连摇头，一脸【你他妈怎么连帐都算不明白】的痛心疾首。“你看啊，你没钱所以要老子帮你垫，对吧？老子已经把钱给老板娘了，对吧？老子确实帮你垫了钱，对吧？你这不是欠我的又是什么？”
“可到时候她会把钱还给你啊！这不是两清了么！”
“鬼扯。她还她的你欠你的，这怎么能混在一起呢你说是吧？”
青行笑眯眯啊笑眯眯。
——老子欠你个头啊！什么狗屁逻辑啊我看你他妈就是欠砍吧？！啊？！！你说你要老子砍你几刀啊？！几刀啊！！！
某人磅礴的怨气已经具象化成了森森鬼火，在这清澈透亮的早晨照亮了他们前方一片安详的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