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梦魇（1 / 1）
子刻。
山谷里躁动的妖气不约而同地沉静下来，一瞬间整个世界安静得恍若无物，连夜蝉也识时务地噤了声。这种有预谋的沉静像是一堵倒塌的墙，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透着蓄势待发的危险气息。几息过后，一股低沉的呜呜声从山谷深处传来，由远及近，由小及大，如同翻滚的波浪横扫整片死寂的山谷。受惊的夜鸦成群飞起，带动树枝摇曳，树影错杂，鬼魅般的呜咽声在空中肆无忌惮地铺展开来，连带着大地都在微微颤动。
千夜在听到这声音的一瞬间不动声色地睁开眼睛，眼睫低垂，瞳孔里是一片纯粹的黑暗，仿佛山谷里伸手不见五指的夜。他靠坐在那株木魅前，感觉到这股袭卷而来的庞大音浪带着难以想象的浓烈妖气，在经过的一瞬间好像身体也被它穿透了一样。
“是幽谷响，回声形成的妖怪。”仰躺在一旁的青行侧头看了看一脸平静的千夜，淡淡解释道：
“幽谷响的声音是信号，百鬼马上要出来了。”
翻滚的音浪被四合的群山拦住，一波一波地退回来，连回声都震的人耳膜生疼。声音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直到最后一缕呜咽消散在空中，整个山谷又恢复了刚才的死寂。
只不过，安静的时间只有一瞬。下一秒，本已收敛的妖气如同沸腾的水般翻滚起来。空气中饱和的妖气凝结成冰蓝色的雾，在黑魆魆的树林间流动奔腾，连夜空都被蒙上了一层阴翳的蓝，透着诡异的微光。
“……前几天晚上妖气没有这么浓。”千夜懒洋洋地笑起来，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木魅上：“今天是要造反吗。”
青行一个翻身坐起来，九条猫尾惬意地在身后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你懂个屁，这个山谷每个望月都会有百鬼夜行。明天是望月，所以明天才是正式的。今天算预演，都是些蠢蠢欲动的低阶妖怪，大妖怪不会出来。”
“哦。”听的人眸光一闪，嘴角居然牵起一抹餍足的笑来：“——我想看看。”
猫耳团子噌地一下弹起，急吼吼跳到他跟前，龇牙咧嘴地嚷：“你以为妖怪都吃饭团长大的！这他妈是能看的吗？！只要他们闻到一点点人类的味道都会寻过来把你扯碎了分吃掉啊混蛋！”
千夜看到面前粉嘟嘟的小脸因为激动涨得通红，耳尖都在细微的颤抖，于是突然生出逗弄的心思。他伸出手揉乱了那头细软银发，心情大好地浅笑起来：“你担心我？”
青行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愣一愣，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半天回不过神来。直到千夜收回手，曲起两根手指，心狠手辣地在他光洁饱满的小脑门上敲了一个爆栗，他才猛然惊醒。
“傻猫。”
圆乎乎的团子脸红得像要烧起来。青行捂着额头怒视着他，本来就大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笑屁啊你！老子什么时候担心你了？老子是担心老子自己！要寻死你也得等过了这个望月再死，别连累了老子！”
千夜站起身来，游离的光线折射在他腰间的细长刀身上，漆黑的刀鞘泛着奇妙的绿色光泽。他低头看着气鼓鼓站在跟前的青行，嘴角一抿，一双墨瞳也染上些许笑意。
“……不跟我一起寻死？”
“——你滚！！！”
………………………………
“……所以我说，”青行压低声音，恶狠狠地咬牙：“我到底是为什么费那么大劲把你搞到巳靡老爷子那里去啊！我到底是为什么要冒着被其他妖怪发现的危险窝在这个树上看百鬼夜行啊混蛋！”
被质问的人悠闲地靠坐在树杈上，一张轮廓分明的脸隐在茂密的枝叶中。他低低的笑声响起，听在某只猫又的耳朵里显得颇为欠扁：“因为我好奇啊。”
“……还因为你一个人会迷路回不去吧你这白痴。”
此时一人一妖正坐在某棵苍天巨树的顶部。这棵树地势很高，因此上面的视野极为开阔，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到四周山坡上的场景。
四面闭合的山谷里每一处山坡上都有一条火红的光带在漆黑的夜里熠熠发光。光带如同河流一样缓缓流动，汇集到山谷中心处的一点，然后形成一个巨大的光圈。冰蓝色的妖气烟水般波动，在黑暗的树林里缱绻漂浮，聚集又扩散，映着恍若熔岩般流淌的炽红光带，红蓝辉映，美如天火。
“……真是壮观。”千夜笑笑，拢了拢敞开的衣襟：“没有白来。”
青行翻了个白眼。“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
“山里妖怪好意思说我。”千夜眼眸微眯，抬起下巴示意性地指指那无数条聚合在一起的光带：“那是什么？”
“哼，”猫耳团子鄙视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狐火啦。平时都有自己地盘的百鬼在夜行的时候都要从山里走出来，到谷底去参加集会。用狐火引路又方便又整齐，你看谷底那一圈红光，都是早到的妖怪。”
整个山谷的大部分妖怪全都倾巢而出，列成纵队缓慢地走着，顺着狐火的指引来到谷底。这样沉默无声的场景颇为宏大，一路燃烧过去的狐火在如潮的夜色里犹如梦魇，叫人不寒而栗。
“……有天狗，有山童，那个巨大的长毛怪是见越，是喜欢吓人的妖怪。它有没有突然从树林里跳出来吓你？算了肯定也被你一刀砍了。猥裸，会说人话，算聪明的，当然跟老子比还是差得远……只有一只脚的那个是山精，跑得很快——妈的水虎也出来了！长得实在是太丑了啊混蛋！难怪会隐形这么丑还出来乱晃真是连妖怪都要被吓死了……”
青行一边喋喋不休地解说一边不时瞥几眼旁边眼神专注的千夜，末了小嘴一撇：“你跟普通人类不一样。普通人对妖怪避之不及，你倒好，居然看百鬼夜行还能看这么大劲。”
“我不讨厌强大的东西，不管是人类还是妖怪。”千夜云淡风轻地一笑：“再说我是个浪客，四处漂泊，怕妖怪怎么行。”他站起身来，磨出些许旧痕的玄色浴袍被山风吹得翻飞起来。
“走吧，回去了。明天一早还要赶路。”
猫耳团子揉揉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两只白色的猫耳耷拉下来，一脸疲倦地伸手：“我困了，你背我。”
“……你这么弱才惹我讨厌。”
“——谁稀罕你喜欢！再说是哪个混蛋大半夜的非要看百鬼夜行啊！”
千夜叹口气：“好吧。可是你睡了谁领路。”
青行自觉地爬上他的肩头，缩在肩窝里，然后随手摘下一片树叶，嘭地一声变出一只萤火虫，小小的黄色光点在黑夜里显得尤为打眼。
“跟着它，它会领你到巳靡老爷子那里。你动作要快点啊，我现在的妖力只能撑半个时辰。”
被指使的一方对肩膀上这坨肉乎乎的猫耳团子感到无可奈何，只能开口道：“我现在要下去了。你坐稳。”
“嗯，好。”青行的脑袋一点一点的，九条猫尾没精打采地垂下来，灿金的猫瞳眯成了一条缝：“下树的时候要小心不要把我摔了……”
“嗯。”
“等下走路走稳点别把我颠醒……哦还有要是遇到妖怪了一定要保护我……”
“好。”
“最后到了老爷子那里以后要——”
“——再啰嗦我就把你扔下去。”
“……我睡着了。”
本来还睁着一条缝的大眼睛使劲闭紧，以至于青行没有看见千夜嘴边那抹淡淡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