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萌芽(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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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柯老师提及,阿冉主动申请做了他的语文课代表,着实令他惊讶了一下。
“这孩子有才是有才,就是气息有些…怎么说呢,艺术化。她像是那种会很沉静的类型,我一点都没想到她会主动找我。”他点燃一支烟,对我如是说。
后来我便时常在办公室看到阿冉。她常来搬运作业本或是一些阅读资料,有时候甚至会坐在柯组长的座位上抄写各种文案资料。她的字迹一如我初次见时那般苍劲有力,着实不像个十五岁的高一学生。年级组上有学生自己做的写作刊物,阿冉和其他几个班的课代表负责校稿排版,偶尔还要交自己的稿子或写卷首语,办公室的一个小角落就是她们的编辑区。我们这群老师,名义上是审核员,实则常聚在一起津津有味的侃着学生们新奇的语句。我记得有一期出刊正值中秋,阿冉负责写卷首语,其中写道——
[人们凭月之阴晴圆缺,在脑海中勾勒出中秋这一节日,前为酷暑、后有重阳,因为天下所有人都找不到依慰,全天下便无形中默许了这一日子的重要性,创造出一个寄托思念的合情合理的躯壳。人类都是寂寞的动物,寻找着不同的需求,当一遍遍熬过不安分的放纵,便一遍遍在数百上千节日里填满自己错过的责任与承担。]
当时我邻桌的黄老师读着这一期的样稿,不多时便将纸张啪一声拍在了办公桌上,有些气煞地问柯组长“这也能登?”柯组长从眼镜上方看着他的脸色,只说了句“你的学生能写?敢写?”黄老师就这段卷首语的消极思想和柯组长争论了半小时,眼瞅着快上课了急忙把我也拉进了战场:“小纪啊,你说说看,学生哪有写这种消极句子登出来的?!”
我蘸了蘸墨水,悻悻地说“其实学生贵在自由解放,没有什么不能写的,况且这观点新颖,也不见得有什么消极”。黄老师抚额怅然离去。
那时候中秋还不是法定假日,那天放学后阿冉来办公室交作业,我叫住了她,收拾了下跟她一起走。
自上次雨天我第一次送阿冉回家后,不知觉的就开始常与她同行,聊天内容也寻常普通,从起初的文学衍生到了音乐、摄影、电影等等。我们的口味并未有太多契合,坦白来讲应该是阿冉的口味太过先锋和小众,看待问题都有她自己独特的视角,而我应该算是一个平庸的鉴赏者,比大众人多一些情怀,比艺术家少许多灵性。
我们同行的路通常充满了激烈的争论,但其中不乏电光火石灵犀一点的碰撞,突而就在一个眼神里明白对方的想法。后来我们的话题便不仅仅局限于艺术,还会聊起各自的生活。那时候我才刚工作两年,在这个城市的次城区租住着一套小公寓,需要乘车的地点和阿冉家在相反的方向。她知道这事情以后,坚决不要我再步行送她至小区,转而送我到公交车站,总是会看着我上了车,在窗外对着我挥手。起初我觉得有些尴尬,毕竟我为师者,但她在这件事上有惊人的固执,在我第二次婉拒她送我时,她的眼神不由分说蒙上了一层铁色,眉间堆起了沟壑。那一次阿冉对我说,“你现在不是我的老师,你家远,应该我送你”,我正要反驳我怎么就不是她的老师了,突然想起了那次雨天里我对她说的话。
不禁哑然,笑。很多时候,我确实拿她没办法。
“中秋怎么过啊?”阿冉问我。
“还能怎么过呀,一个人在外地,回家看月亮。”
“……来我家吃月饼吧?”
我侧头看向她的时候发现她一直认真的看着我。
“你不是写,‘中秋人们是借以寄托思念的躯壳’吗?”
“但我是人,亦不免俗啊。”她笑。
她脸颊的肌肉很紧,因为平日里总是沉静肃穆的模样。而一笑起来,便有着非常漂亮的苹果肌,延伸到眼内深处渲着整副面孔熠熠生辉。
阿冉写文章的频率其实并不高,用她的话来说,思想若滥抒到了一定的境界,便不经意被腐蚀,趋向一文不值。但她时有心情,会写一些小短句给我。有原创有摘抄,有诗词或散文,有时候是她正看了一本书的感想,有时候也会是我们那段时间讨论的电影的短评。每次来收发作业的时候,若我不在,她就会把小纸条放进我正备课或批改的笔记里。最初我很不适应这种小惊喜,但时间久了次数多了,我掌握了一些她放纸条的小规律,不仅有了心理准备,反倒乐在其中,孜孜不倦的品味着这个特异女孩那些犀利的见解,有时候甚至因为长时间没有她的小纸条而略显焦躁,而当一如既往的淡蓝色便利贴和熟悉的苍劲字迹出现在我眼前时,我通常按捺不住内心的欢喜,即刻的反应正如柯组长评价那般——莫名其妙连呼吸都有了颜色。
我着实有些佩服这个老油条奇怪的比喻,一边暗叹习惯真是种可怕的东西。
高一年级的寒假长达35天,而我颠簸了七个小时的大巴,也终于回到了家乡享受过年的味道。
正月里合家欢,自然是热热闹闹的。我虽然已经工作了,但慷慨的三姑六婆七舅八叔什么的还是爽快的给了我这个未嫁之人不菲的红包,尽管两轮走亲访友过后那些红包便经由我的表弟堂妹外甥侄女悉数回到了家长们的口袋里。我家里那尊太后大人有一次跟我叨叨,说我来年就25了别说没个对象,竟连个盼头也没有。她吩咐我长点心早日钓个金龟婿,省得再过一次年那些四姨八婶还拿这事儿说个不停。我想着我的教师身份哭笑不得,在中学时老师总是教育不准早恋不准早恋,在大学里家长嘱咐谨慎恋爱谨慎恋爱,而当我一毕业工作差不多刚稳定下来,我妈却恨不得立刻把我嫁出去。我心里苦着,这速度也太不给人空间了。
大年过后,日子就显得无聊了起来。我每天睡到自然醒,上午散步下午看电视偶尔晚上约同学吃吃饭打打麻将。那时候还是2005年,手机在打电话发短信的作用外最经典的娱乐是俄罗斯方块,可惜我学艺不精,三百分后必死无疑。闲了数天后,我又一头扎进了女文青的书柜里,天天看书做批注,有一次看着《菜根谭》书页里密密麻麻的彩色标签纸,竟突然想起了阿冉小朋友的淡蓝便利贴。
寒假35天,我头一次觉得假期很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