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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 八十九、凤尾虾(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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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政从一片黑暗中睁开眼。

现在仍然是深夜,繁星高悬,夜空沉寂的像泥潭里的一汪死水,浑浊的,黑乎乎的。覃政换了个姿势,又换了个姿势,但怎么换都不舒服,他干脆不动了,静静的仰望了一会天空,心里头才慢慢沉淀下来。

令人作呕的梦境,他想。

做了一个与以前有关的梦,太真实,每个细节都清清楚楚,他用尽手段最后还是说服了黄老头,重新创造了一个杨砚。

他现在强迫自己不要多想,转过头去看睡在附近的病狼。

那匹狼还没有醒,睡着的时候鼻子里还是发出啾啾的声音。背部的一些短毛明显少了一块,不知道是打架还是生病,额头也褪毛褪得厉害,但还算体面。他又想起了那只病狼的舌头,不健康的颜色,他打开自己衣服的时候想到它一天一夜没吃过东西。

衣服里还有些干巴巴的苔藓。

那家伙不要吃。

不要吃就不要吃吧。等它饿昏头了再看看它有什么动作。

覃政翻了个身又睡了会觉,睡得并不好,却非常不乐意醒来。他好像做了个梦,但是梦境毫无情节;又或者是在发烧,但他知道自己体温正常。梦里那匹病狼似乎在舔他的手,伸出它暗红色的舌头,带着点微弱的热气,轻轻地舔着他的手,在舔的过程中还是不断啾啾着啾啾着,舌头刚开始还带点湿气,后来就干巴巴的像砂纸。他能想象到那匹狼饿着肚子,两眼赤红看着他的样子,但它却只是舔,丝毫不知疲倦的舔。

真让人感到生气。

覃政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也许那狼一口咬下去他还会高兴一点——他这么想立马低低笑了起来,觉得自己脑子不大正常。

他翻了个身,发现那病狼正舔着自己的手。刚刚他没看到,现在他亲眼见着了。

他想这个梦可真够真的,嗯,他又想了会儿,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这是真的吗?

自己到底在不在做梦?

这事很方便判断,覃政使劲拧了下自己的大腿,疼的眼泪都快下来了,手上的触感还没有消失,嗯,是真的。

他慢吞吞爬起来,那只病狼立马收嘴,恋恋不舍地瞧了他的手一眼,乖乖蹲在地上,像只翘着尾巴的狗。

覃政收拾好行李,瞥了眼迅速削薄的鞋底,似是自言自语地说:“走了。”

走了一天谁都没有发出声音。

覃政的苔藓是最后一份了,今天吃完就没有。

苔藓当然不管饱,而且味道糟糕,他咀嚼着最后一份食物低头看着趴在地上的病狼,心想它今天没进食也没喝水。

已经两天了。

还能撑到什么时候呢,他又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自己的胳臂和腿,还在脑内想了想自己的脸,品德良好,相貌端正,身体健康,可食用。

今天早上舔手也许意味着它已经饿得难受了,等不了多久就能逼疯它,至于逼疯以后要怎么做,暂且不思考。

最近晚上他总是梦到自己的过往,和杨砚在一起的居多,这些就足够他心烦意乱。况且,不光是那双眼睛,死肥猫给的提示让他不敢轻举妄动,一定得做出一点改变,可如果改变错了呢?总不能杀了它再一块一块拼回来吧。

覃政把外套盖在身上,数了会儿星星,睡着了。

隔天醒来继续赶路。

非常无趣的生活。地上太滑他一不小心摔了一跤,从山上一个突出的地方滚了下去,他脑袋着地,湿润润的泥浸满了头发一直到头皮里,覃政几乎想立马冲到河里去洗个澡,但是河离他越来越远,还好有些小水坑和浆果树,不至于缺水。

可他脚腕扭了。

覃政坐在地上也不管泥巴了,双手抱膝心疼地瞧着自己的脚,他没什么东西能挽救它,只能让它自己好,虽然会很艰难,但也只能这样了。

那匹病狼也跳下来围着他绕了几个圈,却不敢靠太近,覃政的眼睛里永远带着刺。

覃政发现它靠近,也扫了它几眼,看着那家伙的眼睛,漂亮的不得了的眼睛,又看着它比他还难看的狼狈样心底忽然升起了一股暴戾,恨不得一把掐住它的脖子,狠狠的狠狠的,把脖子掐得像火柴一样细,把它那双举世无双的眼睛掐得爆出来,然后他珍而重之的挖出来,放在胸口。

他发觉自己的脾气越来越暴躁,简直不像他自己。

他听见脑子里有两个声音斗得死去活来。

一个说,它为什么不该死。它不过是个畜生,那可怜的脑容量里被塞满的全是原始的欲/望,既无知,又卑微。它不配拥有这样的眼睛,它怎么能拥有这样的眼睛!你难道能忍受一只畜生用这样的眼睛眼巴巴的看你?

覃政心中默念:不能。

另一个说,它为什么该死呢?人家从小生长在这里,碍着你什么事儿了?你才是侵入者,至于眼睛,这天底下的眼睛千千万,又没有申请专利独此一份,凭什么不能有。不过是仗着自己太强,而心中又恰好不爽,让它倒了霉。

覃政心道:说得对。

说得对可就是不能忍受。

覃政拳头攥紧紧到血管直跳,才慢慢把自己心中的暴戾给平复下来,吐出一口浊气。

我这脾气发的太没有道理,覃政心想,慢吞吞站起来,旁边的病狼之前似乎察觉到他的杀气离他远了点,他走过去,发现它身子一下子僵住尾巴立的笔直,却不敢动,覃政有些好笑,迟疑了一下还是去摸了摸它的头。

手感不怎么好,而且它似乎在脱毛居然被他摸下一些,但是身体很暖和,热热的。

这就是血液在里面一刻不停运动的作用吧,被他狠狠掐住脖子,挖出眼睛,脑袋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热了。

覃政站了起来,慢腾腾地赶路。

次日正午,发生了一件悲惨的事情。鞋子破了。

鞋底终于被磨破,露出个小洞来,相信再过不久会更大,让他的脚直接贴在湿漉漉的地面上。

他从外套里翻出几片创口贴,以前一直怕杨砚磕着碰着随时放在身上的。

大脚趾底部和脚掌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也许袜子马上就靠不住,他脱下袜子来,在那两个地方贴上创口贴,用手指摁了摁,感觉好了不少。

那只闲不住脑子又少根筋的病狼,拖着自己病恹恹的身体凑过来,不经意的低下头闻了一下,立马抬起脑袋拼命地甩头,还后退好几步。

覃政皱了皱眉:“真的有这么臭吗?”

那狼也许听懂了、也许没懂,这不重要,它后退几步大口喘气,嘴巴里发出非常响亮的啾啾啾啾。

覃政皱着眉,一脸苦大仇深的把袜子往自己鼻尖凑了凑。

覃政:“……”

也许他把自己的袜子往水里漂一漂,就能浮上一大片翻肚皮的鱼……不过这样的鱼怎么也吃不下去啊。

而且根本没鱼。

覃政把外套撕下宽宽的一条,卷了卷绑在鞋底,带着拖油瓶继续赶路。他们翻过了一个山头,立马就是一片全新的视野了。虽然还是荒凉,但比之前好些,他看见了山谷的松鸡窝,还有嗷嗷待哺浑身粉嫩的小松鸡。

他知道自己的视力绝对没有好到这个地步,也许是幻觉,一天半没有东西吃,刚开始胃非常的难过,拼命的拼命的蠕动着,却空空如也,使劲按着自己的肚子,好像能摸到脊柱——这当然也是幻觉。他感觉喉咙里有什么像要涌出来,可是不对,明明是渴求着咽下去什么。等他这么想的时候再去按肚子,居然打了几个嗝。

再后来胃就像是睡着了似的,没有感觉了,一点也不疼。

可当看到远处的松鸡窝时,胃又仿佛苏醒过来,他蹲下身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那里隐隐作痛,但还不是特别疼。

他继续前进,令人欣喜的是他看见了一些新鲜的脚印,初步判断是狼,但不是狼群。

这是个好事,覃政闭了闭眼睛想,他觉得自己精力充沛、头脑清醒,他可以捕一两只狼来吃。

但他并没有碰到一匹狼,快天暗之前却碰到了一堆零乱的骨头。被啃得干干净净,只有一点儿刁钻的角度还有粉红的血肉幸存。瞧瞧那骨头,再联想下午见着的脚印,应该是一只中小型的鹿。也许只是个孩子。

它也许是活泼、可爱、美丽的,它的角非常独特,它的眼睛也非常水灵,它被吃掉的场景也一定非常血腥,令爱心人士落泪伤心……但这同他有什么关系呢。

那匹病狼见了撒丫子欢快地蹦过去,覃政发现这也许是它最快的速度,却和他一般的赶路速度一样快。

它不及多想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但是几乎没肉可吃,它只能急切地伸出舌头不停地舔着那些泛红的鹿肉末末,嘴里馋得不行的淌出口水。

覃政站在它身后,一时吃不准要不要过去啃食那堆骨头。

他并不是娇气,去吃野兽剩下的东西,也不是矫情,要和野兽抢东西吃,只是觉得……不可想象。他走过去,就是拒绝杨砚的一切联想,完完全全把那个在啃骨头的狼看成一个独立的个体。既不是杨砚,也不是畜生,他们蹲在一起,立在同一块平等的土地上。

覃政又静静的站了会儿,走了过去。

“他蹲在苔藓地上,嘴里衔着一根骨头,吮吸着仍然使骨头微微泛红的残余生命。甜蜜蜜的肉味,跟回忆一样隐隐约约,不可捉摸,却引得他要发疯。他咬紧骨头,使劲地嚼。有时他咬碎了一点骨头,有时却咬碎了自己的牙,于是他就用岩石来砸骨头,把它捣成了酱,然后吞到肚里。匆忙之中,有时也砸到自己的指头,使他一时感到惊奇的是,石头砸了他的指头他并不觉得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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