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三十八、牛肉生煎包(1 / 1)
他第一个反应是:活的领导!
第二个反应是:我刚刚好像说了啥?
第三个反应这时才后知后觉的飘了上来:吾命休矣!
后桌捂住了脸,又有点小期待,偷偷从指缝里看西装男,男人长得很帅,鼻梁高而嘴唇薄,微微抿着的样子似乎无时无刻不在微笑。
他走到后桌床边握住了后桌的手,后桌一愣,这人脸张得白白净净,手上却有很深的茧子。
不待他反应,那人便离开了,又逐一对在场的人握了手。
其他人无论如何都挤出了笑脸,只有覃政,冷淡的看了他一眼,思索半响方道:“你好。”
那人不但不介意反而笑得更深,细长的眼睛轻轻一弯:“坐坐坐,别我来了大家都拘束。”
当然没人敢坐,哦,除了覃政,他坐到了后桌的床沿上。
跟在男人后面一批的记者从进来开始就不停摁着闪光灯,还有的开着视频,不是面无表情就是两眼赤红。
男人最终还是坐在了椅子上,先叽里咕噜的代表党代表政府代表谁谁谁致以深切问候和美好祝愿,然而一一询问了他们的伤情,家庭情况,又是一番安慰,杨砚听的直想打呵欠,但他不敢,老老实实地站着,偷偷瞄一眼覃政。
覃政的表情万年不变,那些记者识相的也不怎么拍他,主要集中火力对着涨红了老脸的大叔,大叔被这么多灯光一晃,更加哆嗦了。
平易近人的领导关心完他们之后,呼啦啦的走了,听说是要去看在地震中的遇难者。
大叔还涨着老脸在激动,而后桌和那玩手机的同学在床上不安的挪动着屁股,有气无力的呻/吟着饿死了饿死了。
覃政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背笔挺的坐在后桌床边,目光自长而密的睫毛下映出,直直的打在灰暗的白墙上。
杨砚瞧他一动不动的,忍不住走过去,微微俯下身,覃政却陡然探出了手,那细长有力的食指搭在了他的手腕。
覃政眼珠转了转,轻声说:“都这个点了,阿姨再不来就随便去下面吃点吧。”
杨砚当然说好,后桌嘤嘤嘤了一会儿,也万分不情愿的拜托他们去食堂带些饭菜。
他们侧身避开了那些行色匆匆的医生护士,躲到了住院楼外的树荫底下。
“刚刚那人,就是陆巍明?”
覃政随手掐下一片嫩叶芽给杨砚:“对,‘D基因改造计划’的负责人。”
嫩叶是一片艳丽的鲜红,生动的仿佛随时会渗出血来。
“不过,”覃政顿了顿才道,“他自己也是‘D基因改造计划’的实验对象之一,是非常成功的一例。地球政府的能力不可小觑,刚刚大概就是来警示我们的吧。”
杨砚用手一搓,那叶片就有鲜红的汁水染上了手指:“我看他们自己就先乱了阵脚——算了,不管他,反正那老头子会处理的。”
覃政和杨砚又走了会儿,他们这才溜去了食堂。
医院的食堂饭菜很差,自从吃过了基地的食堂,杨砚和覃政就对这种大锅饭不太看得上眼。
“我们还是去外面买点东西好了。”
杨砚这么说着,把准备忍辱负重吃食堂的覃政给拽了出去。
结果出去没多久,就撞上了杨母。
她提了大包小包,十里飘香,杨砚眼尖一眼就瞧见了她,连忙飞扑过去,殷勤的把东西接过来,偷偷打开看看是什么好吃的。
抹茶和哈密瓜小蛋糕,牛肉生煎包,炒年糕,乌骨鸡汤。
杨母明显很了解自家儿子是什么货色,朝覃政笑笑,不客气的打了下杨砚的屁股,然后在杨砚惊恐的眼神下把袋子拎了回来。
“待会儿你们把炒年糕和生煎包给吃了,一荤一素的,还有汤,也不口干。蛋糕放着等肚子饿的时候垫垫胃,别把它当正餐吃,听到没有!”
杨砚连连点头说那是那是。
杨母似乎又恢复了她以往精明干练的样子,快步走回了病房。后桌急得像猴子似的直往嘴巴里塞煎包,煎包不知怎的还烫得很,里头还带汤,轻轻一口,噗嗤一声汤就全部灌嘴巴里了。
还有那年糕,是素炒的,然而炒的却非常烂,一点都不硬,软软糯糯的,还有喷喷香的乌骨鸡汤……
幸而杨母买的多,不然还不够这群饿死鬼吃的,他们吃完了还抢着要去吃蛋糕,被杨母给阻止了。
杨母在病房里又坐了一个钟头不到,被催命符似的电话给催了回去,走之前十分不放心杨砚那小子,来来回回叮嘱了他好久,最后还冷煞煞的瞪了他一眼,这才离开。
后桌吃饱喝足就开始犯困,他扯了扯身上的被子,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杨砚在一旁玩手机,覃政在看一副毫无趣味的报纸,后桌却突然开了口。
他的声音很轻,又沉,调子缓吞吞的,不像他平常说话的腔调。
“我们学校……出事了没?”
覃政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一愣才道:“死了八个,受伤的更多,五十几个人。”
杨砚明显感觉到后桌的身体僵了。
就连那一直玩游戏不抬头的学生,手指也停在了屏幕上。
学校是最先融合的地方,想要瞒过去很不容易,基地投放了大量的αυX粒子来稳定,消除了相关人员的记忆,不能解释的地方政府也动用了各种手段:诱导性暗示、强制性命令,然而终究还是会让人觉得不舒服的。
——这么多条人命,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那是你的同学,也许你不认识他,但可能有一天擦肩而过;也有可能是你最亲近,形影不离的好友,他永远的死了,你摸不上他的脸,牵不上他的手,听不见他利落干脆的骂娘声,只有一堆冷冰冰的骨灰——或许连骨灰都没有。
学校停课了一周,当然那些脑满肥肠的行政楼领导没有死,并且在十天后,为逝去的同学和老师举行了追悼会。
这个追悼会开得很随便。
然而怎么说也算是开过了,真正悲痛的是少部分人,大部分人痛骂了学校,说它们是违章建筑,但一个月过去了,那些细微的恐惧被冲淡,照样浑浑噩噩的过日子。
十月中旬是艳阳天。
学校似乎是为了冲喜,也是为了回到正常的轨道,打算下礼拜办运动会,体委哭着张脸,捧着张要求单,哀声下气的求同学报名。
后桌是体委。
后桌看三千米长跑死活没有人参加,心一横,垂着头戳了戳杨砚的背。
“干嘛?”杨砚转过来白他。
“那……那什么,这里有个三千米的,你报不报?”
“好啊。”
“就算你不肯也没关系,你让覃政……你你你你你你你肯报啦?!”
后桌激动的一把抱住杨砚,险些把口水印子都印他脸上了。
杨砚刚挣脱他热情如火的怀抱,后桌又一个猛虎落地式重新扑了上来,八爪鱼似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说自己的辛酸史。
他一会儿嘤嘤嘤,一会儿呜呜呜,一会儿哇哇哇,旁边坐的小姑娘对着面镜子装模作样的梳头,杨砚心想你别装了,拿着梳子的手抖的像帕金森症,哈喇子都淌桌子上了。
再这样不但引起围观,而且可能会有传闻,杨砚实在是忍无可忍,狠狠的把手臂从他怀里抽了出来,然后从善如流,顶着同学们一脸“哦”的表情从教室溜了出来,像极了……咳,拔吊无情攻。
覃政刚从办公室里回来,轻飘飘的瞟了眼杨砚,又看了眼不能自拔的后桌,走过去,在那张单子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这样就该齐了吧。”
后桌一吸鼻涕一瞧,五项全能下面写了两字“覃政”,三千米长跑下面也是“覃政”,那一捺要飞到天际去。
后桌呆了呆,然后反应过来,果断抛弃了杨砚,激动的握住了覃政的手:“团支书你真是个大好人嘤嘤嘤……”
覃政:“……”
学校不管是期待不期待,但还是风风火火的准备着运动会,这次排场大,买班服,编出场式,租服装,一片朝气,然而在学校的相邻城市里,有个终年不见阳光的废工厂,却是一片死气。
其实那里太阳很好,空地上有许多胆子大的麻雀,在地上迈着小短腿跑来跑去,然而那工厂似乎永远紧闭着大门,拒绝哪怕一丝的阳光。
有个人,穿着医生常见的白大褂,胸前挂着听诊器,拎着个黑皮箱,面带微笑的推开了铁门。
几乎是一瞬间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但当那咯吱咯吱的铁门打开之后,却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像怪物巨大的嘴,那黑暗中还散发着一股又阴又冷的味道,像怪物令人毛骨悚然的鼻息。
那些呆头呆脑的小麻雀都飞上了树,远远的逃开了。
然而男人似乎什么都没感觉到,依旧保持着他精准的,一丝不苟的微笑,踏出了脚。
皮鞋落在地上,毫无清脆的响声。
就在那一瞬间!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男人被扭曲着吸了进去,只留下一群小麻雀歪着头,似乎在惊奇这件事。
男人始终微笑着,即便是转了二三十圈,他也好像没事人似的,低头理了理衣服的褶皱。
“刘医生,你来啦?”
男人不接话,却是微微偏过头去,一道白光堪堪擦着他闪亮的头发飞过,深处忽的传出了桀桀笑声。
那笑声又尖又细,让人很不舒服,像指甲刮过黑板,能想象出他的声带是怎样拉的又细又长,崩到极致,沁出一丝一丝血来。
刘医生没有生气,微笑着把那凶器拣了回来,是一个骰子,就是普通文具店就有的那种,丝毫不起眼。
他把它放在手心里端详了一会儿,笑着摇了摇头:“这么贵重的东西不要随便乱扔,基地可是一直在找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