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二十七、橘子(1 / 1)
后桌短促的叫了一声。
他叫的时候还踢了个脚板,不知是有意无意就往一个蹲地上的女生身上倒。
女孩子倒很机灵,错开几步躲开了,可怜后桌以一个极其不雅观的姿势摔倒在地,还是杨砚瞧他可怜过去扶了他一把。
后桌抓着杨砚的手在抖,等杨砚把他拉起来的时候,他那肩膀抖得像筛子一样,杨砚吃惊的看着他的脸,那张脸上全是泪水,在看到杨砚的一刻终于喊了出来:“我我我我想回家!”
“我想回家,”他哭哭噎噎的说,“我……我要回家,我不要呆在学校了,我要回家……”
他颠三倒四的说着要回家,班里的同学又开始大哭起来。
“我也想回家……”“我要妈妈!我要妈妈!”“回去,我要回去呜呜呜呜……”
那面色苍白的班主任抖着嘴唇轻声说:“排好队,我们……我们下楼去。”
那些嚎啕大哭的姑娘们瞬时就哑了嗓子。
她们看着班主任,班主任就立在那里,被她们的语言戳了千百个孔,伤痕累累的站在那儿。
大家默不作声的排好了队。
居里夫人领队开了后门,从后面的楼梯下去,他们经过那具尸体的时候仍有不少人捂着嘴,含着泪,闭着眼跑过去。
班主任断后。
他作为最后一个,在离开之前看了眼那个刚刚粉刷布置好的教室,又回过头,看着学生一个个后脑勺。
人头攒动。
这就是他的学生。
这就是他带的班级。
这就是他的……他每天来十几次,像全职保姆一样劳心劳力照顾的学生们。
他们怎么说来着的?
——滚出去!
班主任觉得自己今天汗出的格外的多,他用袖子抹了一把脸,衬衫全湿了,好像有风经过,身体颤颤的发冷。
班主任离开教室没几步,就听见一阵不安的躁动自后方发出。
那躁动来自于人。
12班是最后一个班,也是靠近后方楼梯的那个班,他们回头,11班10班9班——其他班级里的人都跌跌撞撞的朝他们冲过来!
有开门的有跳窗的,只要动作慢一点就会被后面的人蛮横的推开。
“你挡路了!”
有个明显不擅长跳窗的人,略显迟钝的把脚一只一只架上窗台,立刻被后面的人给推下去。他惨叫了一声,跪在地上被后来人踩了一脚,小腿上留着半个鞋印。
在下一瞬学生的洪流把这个可怜人淹没,只有若有若无的呻/吟声。
杨砚班的人被这阵势吓得反应不过来,一时间都僵硬着立在楼梯口,也不管居里夫人冲他们喊着快走。
全部是人,本来就有很多人,现在一下子汇集到楼梯,连挪动一步都困难。前,后,左,右,人,人,都是人,他们都喘着粗气面色凶狠的接近,强悍的抢走最近的那一口空气,空气都是浑浊的,滚烫的,让人喘不过气来的。
“你们要干什么?!”
已经有人惊慌失措的叫起来,然而话声顷刻间便被其他杂七杂八的声音所掩盖。
机灵一点的人拼命的朝杨砚那边挤,即使那亮堂的火危险的竖着毛,他们也丝毫不怕烧伤似的拼命挨近。
离开的时候人们似乎都选择性的忘记了隔壁班。
因为,在这个时候带上别人,是多麻烦的一件事啊。
但还是被他们发现了。
那巨型的老鼠从后面的楼梯上来,早就有别的班发现了,然而他们看到的却是那怪物轰然倒下的尸体——这意味着什么?!
他们有救了!
他们就像急红了眼的饿狼,朝12班扑来,杨砚抱着的那团火红在黑夜中格外的显眼,有已经被吓得不清醒的步履蹒跚的推开身边的人墙,粗声粗气的吼着滚开,近乎癫狂的踮起脚尖探出手想要抓住杨砚。
杨砚站在中心,有无数双手从无数个角度拉扯他的衣服,仿佛鬼的影子,有一只手一不小心碰到了冒着热气的火,顿时发出一阵惨叫。
他立刻抽回手,那只手痉挛着,他的面部扭曲着发出了让人耳朵发痛的惨叫声。
拉扯着杨砚的人声势顿时弱了不少。
有人在旁边被吓得不行,这下见了忍不住冷笑道:“你们碰了会被烧成灰的!你们!我们!只有杨砚不会被烧,你敢动他试试,我们全部完蛋!”
杨砚的不少同学这时大脑才恢复运转,他们后知后觉的记起,覃政曾说过,这个空间是以火为中心的,就是杨砚手中的那团火!
“对!别碰他!”“你们他妈找死啊!”“滚开啊你们!”“别碰他!”
……
杨砚第一次受到众星拱月般的待遇,静了一会儿,装模作样的咳嗽两声,在一片万籁寂静中轻声说:“同志们……我们可以走了吗?”
人群中有稀稀拉拉的回应声,直到这时,才有其他班狼狈的班主任出来维持纪律。
“大家排好队,不要推,不要挤,我们下楼了。”
还是居里夫人领队,杨砚跟在她后面,他的右手边是那哭哭啼啼的后桌,身后是漫无边际的同学。
他站在台阶前偏头,目光从他们模糊的面孔上飞快闪过。
谁都不知道他那只伸进口袋里的手,正握着□□,刀身狠狠的嵌进肉里才不至于发抖。
他的同学他的老师,后面两百个不到的人,和夜色融为一体,然而又好像不止两百个人,似乎一千个一万个所有的人类都站在他的身后,他们都有同一张脸,眼睛耳朵鼻子嘴巴,他们都那么的害怕那么的惊慌失措和……那么的面目可憎。
他们的表情是那么那么的生动和扭曲。
让他有一种立刻抛开他们逃走的冲动。
然而他没有逃。
不但没有逃,反而挺直背,坚定的走了下去。
呼啦啦,后面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跟在他身后。
杨砚不禁自嘲的想:这也算是一呼百应了吧,可比校长还威风。
从三楼下来就是二楼。
因为那畸形大老鼠的存在,那些小老鼠都逃到了二楼,二楼的连廊上全是它们撕咬斗殴的痕迹,地上一滩一滩奇形怪状的血迹,有一些学生被咬伤了,他们肩头耸动着大哭,还有一些人挥舞着所有可以拿来当武器的东西。
凳子拖把扫把书包水杯……
那些说现在中学生体质弱的真应该看看,在这个关头,人有多大的潜能。
他们无师自通的学会了怎样与老鼠厮杀,也许技术还不够娴熟,但是他们的狠劲已经在眉宇间显露。
二楼加入了队伍。
再下面是一楼。
那维持秩序的英语男老师见了杨砚,吃惊的一时间竟合不拢嘴。
“你……”
他看着杨砚,艰难的咽了咽唾沫:“你……”
居里夫人在月色下面孔与月一样雪白,她瞧了男人一眼说:“别废话了,快跟着。”
细胳膊细腿的男教师连忙跟上,这个队伍已经庞大的有些畸形,幸而队伍不算乱,人们低头沉默的走着。高一高三的学生见了也冲下来,但在途中不时的有惨叫和哀嚎还有尖声的哭泣。
老鼠们大的小的不住的乱窜。
在办公室见到的老鼠只是冰山一角。
它们这时候全都跑出来了,夜晚是它们的隐身衣,这是它们的王国,如同潮水般吱吱呀呀的朝这群人的脚底冲来,还有不少的老鼠一个跳起凶狠的俯冲。
有许多人害怕的捂住眼,尤其是站在边沿的,他们奋力的往里面挤,无力的摆动着手臂。
“滚开!滚开!滚开!——啊!——”
但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空间似乎是无限大的,能容纳无数多的人,只要进入了这仿佛玻璃一般的空间,那些老鼠——哪怕只有一纸之隔,它们也只能“咣当”一声徒劳的掉下来。
看到了这个,就像看到了神迹!
即便是身上带伤,也要拖着自己流血的胳臂小腿,和“吱呀”的老鼠厮杀,两眼赤红充血的爬进空间!
三千多个人,再加上两百多个老师,慢慢的接近了校门。
这时候不知道是谁,十分不识相的问了句:“校长呢?”
周边静了一瞬又响起了许多唧唧喳喳嘈杂的声音。
已经有眼尖的人发现了,不止校长,在行政楼的那几位都没有出现。
有个人偏过头去,对同伴低声说:“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自己作孽,谁管他们。”
“运气不好吧?”
“讨厌,”那是个八卦的小姑娘,笑着耸了耸肩,“我还挺喜欢地中海校长的啤酒肚呢。”
“为什么?”另一个问。
“他的肚子让我想起了我爸爸啊……”那张笑的面孔一下子忧伤起来,她用自己沾着老鼠血的袖子擦了擦掉眼泪的眼睛,“爸爸妈妈,我想回家,他们……”
她一下子哭起来,掩藏在笑容背后的脆弱像岩浆一样爆发了,她一边走一边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比命还重要的刘海中分了她也不在乎,只是喊着爸爸妈妈。
“今天早上送我来的时候我还在和他们吵架……其实,其实他们对我挺好的。每天早上我妈叫我起床:‘起床啦,起床啦’然后我迷迷糊糊的起来,她给我梳头,梳完头吃早饭,推开房门就是一股早饭的香味儿,有时候是面条粥有时候是面包牛奶,吃完了我爸就开车送我上学……”
那些犄角旮旯里蒙灰的记忆突然翻新。
它们都那么的温暖温柔,触手可及。
在她边上的小姑娘眼眶也红了,抹着眼泪说:“没事的,我们……我们出去就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