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番外（1 / 1）
昙花的异香由弱变强，又由强变弱，凌晨四点左右，随着花瓣慢慢收拢，它终于无力地垂下。龙云看了一眼蜷缩在苏卿怀里的女儿。朵朵闭着眼睛打着呼噜，粉嘟嘟的小脸让人一见就想捏。
“朵朵睡着了，我抱她上去……”龙云说着就要伸手去抱女儿。“我来抱……”苏卿往后靠了靠，让龙云的手抱了个空。他的手轻轻用劲，让朵朵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再一手搂着屁股、一手托着头，吃力地站起来。孩子惊了一下，抬头睁开眼看了看苏卿，小手自然而然地搂着他的脖子。苏卿站着不动，直到朵朵身体一沉，把头耷拉下来，他才慢慢轻拍着孩子从院子往房里走。
龙云看着这一幕，心里暖暖的，却有些心疼。苏卿自己一个人走这段路倒没什么问题，可是他双手抱着朵朵的时候总是紧张万分，生怕摔着孩子。
要是没有这个孩子，苏卿也许会过得轻松一些。有了女儿之后，他的自尊心有增无减，无论谁也不能和他抢着抱孩子。作为父亲，他比木江和章弛都要称职。在朵朵两岁以前，他几乎没睡过一个整觉，孩子翻个身他都要起来确认她是否无恙。
苏卿跨过门坎，抬脚上楼，右转来到朵朵的睡房门口。如果开着灯的话，你会看到一个浅蓝色的童话世界，墙上绘着蓝天白云，王子与公主，海豚和小熊……
苏卿脱下鞋，光着脚进屋，以免踩脏散落在地的各种玩偶。这个房间总是让他盲得更加彻底。他用脚尖一点点往前蹭，就像失明之后第一次学走路一样。
终于腿碰到了床沿，他确定好位置，弯腰将孩子放下，再拉过被角给她盖好。他俯身在她的额前吻下，闻着她身上甜甜的味道，不禁微微一笑。
确定女儿睡熟后，苏卿左手扶着墙慢慢站起来，转身走到门口，龙云趁他毫无防备，拉住他的手。苏卿一怔，压低声音说：“原来你藏在这里吓我。”
“吓到你了吗？只顾着你女儿，连我都忘了吧？”她边说边帮他穿好鞋，扶他进了隔壁房间。龙云打开灯，看到他眼里尽是疲惫，伸手要帮他脱外衣。他抓住她的手，摇着头笑道：“不得了，这醋劲大的！朵朵不是你的女儿吗？”然后脱下外套用右手拿着，左手轻触衣架，再双手把它挂好。
“朵朵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走。我们要教会她独立，以后你不要再抱她，我也不抱。”龙云说的是这个道理，想的却是另一番心思。
苏卿不语，揽着她一起坐到床边。龙云看他脸色不好，轻抚他的额头，关切地问：“是不舒服吗？”
他拉下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苦笑道：“哪有？我不知道多健康。你这过分担心我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结婚之前不是这样的呀。昨天我和木江爬山回来，看你在家里抱着女儿哭的？我还以为谁欺负你了。”
龙云嗔怪道：“谁让你一声不吭就出去了？一点交待都没有，都不知道人家多担心！下次再这样，我绝对不原谅你！”
这个“绝对”，不知道说了多少回了，一点震慑力都没有。
“瞎说！我明明在前天晚上告诉过你的，你自己忘了而已。”
龙云眉头一皱，“你明明没说！”
“说了！”
“没有！”
想象着她生气的表情，苏卿缓缓抬手碰到她的脸，还是那样凉凉滑滑，“别生气了，算我不对，以后我再留个条子，好吗？”
龙云用一个吻来表示同意，然后搂着他笑道：“什么叫算你不对？就是你不对。”
白色的床上，龙云依偎在苏卿的怀里，他抚着她柔软的长发，说：“云云，当初说了要让我来照顾你的，现在你不仅要照顾我，还要照顾孩子，我心里难受。朵儿两岁半了，我都没为她做过些什么。你说她长大了会怪我吗？会恨她有一个看不见的父亲吗？”
“你为朵朵做得够多了，把她养得白白胖胖的，还天天弹琴给她听。她不知道多爱你，我都嫉妒得不行。”她抱着他，任由他抚摸着自己的脸。
他怅然道：“朵朵长什么样我都没见过，我嫉妒你才对。要是可以看你和朵朵一眼，让我少活十年都行。”
她立刻捂住他的嘴，厉身道：“不许你再这样说！你说过不会离开我的。”
他松开她的手，认真道：“那是当然。”
龙云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笑道：“别人都说朵朵长得像我，我倒觉得她更像你，特别是那双眼睛，又大又亮，睫毛忽闪忽闪。”
他怯怯地问：“那是好看，还是不好看？”
她一拧他鼻梁，道：“喂！苏先生，怎么这么不自信？当然是好看了。”
苏卿努力回忆自己的模样。已经十年没看过，他对自己的长相早已生疏，想从记忆里找到女儿的影子，更是不可能。而朵朵更像的那个人，他也只依稀记得模糊的轮廓。回想起过去，他竟有些怒气，“云云，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连一张照片也不许我拍。我要是有你的照片，说什么也要放大了看一看。”
“你不会偷拍吗？”
他凛然道：“你老公我是正人君子，你不让我拍，我就不能拍。”
“现在让你拍了这么多照片，不能补偿吗？”她一开口，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仰着头心虚地看着他的表情。
“不能，我还要其他的补偿。”他虚看着她，暧昧地笑着，捧起她的脸，贪婪地吻起来……
月明星稀，一阵凉风吹入窗来，龙云强忍着咳嗽坐起，小心抽出被苏卿握住的手。苏卿一惊：“云云，怎么了？”龙云正欲开口，竟剧烈咳嗽起来。苏卿坐起来，拍着她的背，直到她呼吸渐匀，才扶她躺下。他一边帮她盖被子，一边说：“我去给你倒杯水，你好好躺着。”
不一会儿功夫，苏卿就端着一杯热水上来。他左手摸到床头柜，右手将水杯放下，然后让龙云靠着自己，打算喂她喝水。
“卿……”
“嗯？”
“把灯打开好吗？”
“哦，我又忘了。”苏卿才意识到这个问题，反手找到开关摁下。
龙云接过他手中的杯子，喝了一大口，眼睛的余光瞟到他左手背上的红肿，她放下水杯，拉过他的手，心疼地吹了吹，问：“刚才烫到的吗？有没有用凉水冲一冲？奇怪，你不是倒水很有一套吗？好久没见你烫到了。一定很疼吧，下次还是我来……”
“我想让水凉得快些，就把水放到大碗里荡了荡，不小心溅到了。”他不好意思地笑道。
“真傻！”龙云从抽屉里翻出药膏帮他涂上，“快睡觉！”她拉他进被窝。这一晚，苏卿不时听到她咳嗽，只好抱着她，暖着她。她难受，他更难受。
清晨，空气中夹杂着花草的香味。
“爸爸……"
苏卿听到那甜甜的声音，闭着眼睛，笑着伸出手，正好摸到那胖胖的脸。
小女孩在他脸上亲一口，说：“爸爸，我喜欢你！”
苏卿一愣，坐起来，板着脸说：“我也喜欢你。可是朵朵要答应爸爸，不能随便对别人说这句话。知道吗？”
“知道。”朵朵蹲下来，双手拿起一只拖鞋，不太协调地用力套在苏卿脚上。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做，苏卿觉得胸中激起一阵暖流，直到另一只鞋也被她穿上，他才反应过来。
“朵朵真乖，妈妈好爱你！”龙云被吵醒，正好看到这一幕，心里满满都是自豪。
朵朵撞进爸爸怀里，侧过头望着妈妈笑，“妈妈，我想找秋秋姐姐玩。”
“爸爸一会儿带你去。妈妈不舒服，要在家休息。”苏卿把朵朵抱到自己大腿上坐着，正准备站起来。
“朵朵，你是大朋友了，自己走，别让爸爸抱。”
“哦……”朵朵失望地看看苏卿，乖乖跳下地。
“云云，你再睡会儿，我把粥放电饭锅里煮着，你起来的时候别忘了吃。午饭也等我回来做。”
“好”，龙云应了一声，疲惫地躺下。
苏卿牵着女儿的手走到屋外，蹲下来要抱她。
“不可以抱的，朵朵是大朋友了。”她固执地去拉爸爸的手。
“在爸爸眼里，你永远都是小朋友。”苏卿悻悻地拉着她一步一步下楼梯。
“等一下，”朵朵下了两级楼梯，捡起一个拳头大的小兔子玩偶，思考了一会儿，把它从衣领赛进去，胸前鼓出一个大包，又跑上去牵住爸爸的手，“爸爸慢慢走。”
“朵儿，你刚才在做什么？”苏卿边走边问。
下到平地，朵朵拉他蹲下，凑到他耳边悄悄说：“兔兔挡着爸爸走路，我已经把它藏起来了。别告诉妈妈！”
“好！”苏卿捏着她软乎乎的手，回想起龙云平时对女儿的教导，担心朵朵过于早熟。
临近中午，龙云醒过来，发现苏卿和朵朵都不见踪影。一张盲文纸放在桌上，上面写着：我和朵朵到木江家去了，中午等我回来做饭。龙云学了多年的盲文，仍然停留在会写会看的程度，不过这已经足够她用了。
这时候，朵朵正和两个小孩儿在木家的院子里疯玩，大白摇着尾巴在旁边追。
木江隔着窗户看着朵朵的笑脸出神，这笑容和龙云如出一辙，简直要把人融化。
“木江，帮我把鹰的眼罩打开……木江？你还在吗？”苏卿站着一动不动，右手臂上架着一只小鹰。
“哦！我在。”木江回过神来，接过他臂上的鹰。苏卿摘下墨镜，说：“你要让长空看着我的眼睛。”“长空”正是这只小鹰的名字。
“你还是把眼镜戴上吧！万一它啄伤你，我怎么向龙云交待。我真是被鬼迷了心窍，要教你训鹰。去年带你去攀岩，被龙云知道了，差点没杀我。”
“放心吧！我感觉很灵的，长空也不会啄它的主人。”他专注地看向前方。
木江把长空的眼罩打开，把它举得与苏卿的目光相平。它先是左看看，右看看，然后直直地盯着苏卿的眼睛。这一人一鹰像是在用眼神交流，尽管鹰不会说话，而人又看不见。
几分钟后，木江给鹰戴上眼罩，再把它举在手臂上。“苏卿，可以了。”苏卿戴上墨镜，说：“我过一会儿就要回家了，辛苦你照看长空。”
“辛苦什么？我家里人多，可以轮流训，不出半个月就能训好。”
苏卿轻抬起手，碰到木江的手臂，然后往上移，拍拍他的肩膀，说：“朵朵和盼盼玩得很好吧，我听他们笑得好开心。”
“你耳力真好，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我儿子在这儿。这可是他第一次到我家里来。”
“你们的声音有那么一点相似，他妈妈来了吗？”
“没有，她家在盖房子，正忙着呢。”
“你不去帮忙？”
“我不用去，阿月也不让我帮。”
苏卿空着手慢慢走到院子，朝着孩子嬉笑声的方向叫朵朵。朵朵奔跑过来抱住苏卿的腿，差点儿把他扑倒。苏卿站定，摸着她的头，说：“我们该回家了，妈妈等我回去做饭呢。”
朵朵回头看了看蹲在地上玩石子的秋秋和盼盼，有些不舍。
“朵朵，怎么了？”
她低着头，不说话。
苏卿蹲下来捧住她的脸说：“朵朵可不许不说话哦！爸爸看不到你的表情。”
“爸爸，我想……”她还是不敢说出自己的想法。
苏卿严肃起来，“朵朵，你要勇敢一点，说出你内心的想法。如果你想留在这里玩，爸爸晚上来接你好吗？”
朵朵有些迟疑，“可是妈妈说，我要和爸爸一起回家吃晌午。”
“没关系，妈妈不会生气的。大白？”那只白色的大狗摇着尾巴跑过来，用头去蹭他的手。“你和妹妹在这里玩，别让她玩水，爸爸晚上来接你们回去。”说罢，他展开盲杖，踏上了回家的路。
走了一段，苏卿察觉背后有动静，停下来，说：“大白，跟着我干嘛？快回去！”
大白扭头跑几步，又回过头来看他，主人正专心点着盲杖走路，它又悄悄跟到他身后。
苏卿猛一转声，喝道：“大白！”吓得它躲到树后，只探出脑袋，竖起耳朵，用一双黑亮的大眼睛盯着他，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声音。
苏卿无奈地笑笑，又恢复温柔，“行了，反正路不远，你陪我回去。等我到家，你再去找朵朵。”
大白蹦到他跟前撒欢，跳起来用头蹭他的下巴，苏卿拍拍他的头，让它在前面引路。每当快上下坡、转弯、碰到障碍物的时候，它都会停下来，叫着提醒苏卿，声音还各有不同，只有苏卿能懂。
来到自家院子，苏卿一声令下，大白回头朝来时的路飞跑出去。
房门并没有关，脸上的的潮湿感让苏卿知道女主人刚擦过地。厨房传来切菜的声音，土豆烧牛肉正在锅里焖着，香味诱人。
“老公，你回来啦！”龙云擦干净手，出来接过他手中的墨镜和手杖一一放好，又帮他换好拖鞋。
“今天怎么想到要戴墨镜了？不是一直都不喜欢戴的吗？”龙云忽然想起锅里的菜，连忙回去关火。
“你歇会儿，我来做！”苏卿慢慢走向厨房，左手依次触着桌子、墙、门框确定位置。
“你站着别动！地上有油，太滑！”龙云放下手里的盘子，拉他到正厅坐着。
吃饭的时候，苏卿一声不吭，默默地扒着饭。
“不爱吃吗？还是我做得不好？”龙云放下碗筷，认真地问。
苏卿笑笑，“老婆做的什么我都爱吃。只是我说了这顿我来做的，而且你生病了，应该我来照顾你，你偏不听话。”
“就为了这个不高兴？那下顿你来做，我可不帮你！吃饱饭才有力气帮我干活。”龙云又往他盘子里夹了几块牛肉，最后一块直接放到他嘴边，“张嘴！”苏卿蹙着眉一口把它吞下，差点没噎着。
“老婆，你不喂朵儿，倒要来喂我？”他端起水杯，啜一口水，抗议道。
“朵朵越来越不懂规矩，玩得连家也不要了。”
“云云，我想和你认真谈一下。”苏卿放下筷子，龙云抽出纸巾帮他擦嘴边的菜汁。
苏卿顿了顿，默默地组织语言，“我觉得你对朵朵太严格了，我怕她以后性格会有些内向，像你过去一样，什么都不敢说，不敢要……”
龙云疑惑地看着他，“我是这样的吗？”
苏卿傲娇道：“我还不了解你？”
“我有那么差劲吗？那你说我们以后怎么办？”龙云仰望着他。
“不是差，而是活得很累。我们除了教会她基本的生活技能外，其它的都让她自由发展。我只希望朵儿懂得感受爱和表达爱，每天都开开心心的，随时把心事讲给我们听。”
“那她会被你宠坏，以后没人敢要她。”
“没人要最好，我宠她一辈子！”
龙云想起了六年前，苏卿对她说过同样的话，气愤道：“你对多少女孩承诺过？”
苏卿闻到一股醋味，抬眼想了想，说：“不知道哎，没数过。”
“苏卿，你……”龙云一拳挥到他眼前，看他一脸茫然的样子，又下不去手，只好瞪他一眼，用力拉开凳子，起身跑上楼。她把鞋子踢到床下，跳到床上，再用被子裹住自己，屏住呼吸，企图让他找不着自己。足足等了半小时也没见人来，楼下传来锅碗瓢盆的碰撞声，这下她急了。她冲到厨房，见碗已经洗干净，灶台也收拾妥当，苏卿正擦着地板。
他先开口：“老婆，刚才很生气，现在又后悔了不是？”
龙云抢过他手里的抹布，放到热水里一投，拧干往他面前一递，说：“给！”
苏卿弄不清位置，伸出手，摸到她的上臂，顺势拉她到自己怀里。
“放开我！”龙云想挣脱他，苏卿急道：“别跑，一会儿我追不上你。”
龙云瞬间变温顺，把抹布放到他手里，沉着脸道：“就知道欺负我！”
苏卿扔掉抹布，搂紧她，说：“是你欺负我好不好，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我是个瞎子。”
龙云一皱眉，“你不要再这样说好吗？”
“除非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以后不要再用被子蒙住头，小心被女儿学了去。”
“好啦！知道啦！就知道关心你女儿！”
“都说了是我们的女儿……”
他们就这样拥抱着站在厨房里，演绎着属于他们的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