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番外——千年花开（1 / 1）

“妖妖，我睡不着。”声音从一颗小桃树上传来，叶子在树上随着风微微摆动，散发生机。

晌午的阳光正艳，少女倚着树干，半躺在草坪之上，双腿交叠，嘴里叼着一根杂草，摇晃着脑袋。

她吐出嘴中的草，侧着头：“你还真是一个孩子。好吧，我说个故事给你听好吗？”

“好呀！”

从前，山丘有一树桃花，每日修炼，日晒雨淋，经受雷轰，才有了心智。当时天大旱，三月未降雨，桃花树干枯萎，将死。

一日，一个七岁孩童和朋友到山丘玩耍，哪知游戏途中，朋友也不知轻重的开了一个玩笑，把他一人丢在山丘之上。那孩童寻不到伙伴，便孤零零地躲到树底下，对着枯萎的树默默落泪。靠着那些眼泪，桃花支撑到三日后的天降大雨，躲过一劫。

桃花心存感恩，修炼了十年，终于化成人形。她找到了那长大的孩童，拜了天地，结为夫妻，不久后就怀孕，男人对她百般照顾，千般好。

临盆之时，天地色变。

孩儿一出世，接生的稳婆吓得从房里滚出来，对着守在屋外的男人支支吾吾，半响说不出话来。男人进门一看，也吓得爬了出来——原来生出的是一个长着桃花角的女婴。

男人知道女人是妖怪以后，害怕地夺门而出，只留下桃花对着刚出生的孩儿默默落泪。婴儿却不知母亲的辛酸，自顾自笑得开心。不久后，就有人推门而入，桃花止住泪水，带着希望回头，看到的却是拿着斧头的村民们和躲在身后的男人。于是她彻底绝望，任他们作为。被捆绑丢入河流后，桃花散尽所剩不多的修为，护住了婴儿。

婴儿浮在水面，裹了一层真气，就这样漂浮了一日。恰巧路过游玩的仙子见到水中自顾自笑得开心的婴儿，心怀同情，就偷偷抱回天宫，日日以仙水滋润，精心照顾。这桃花婴儿妖灵，修为渐长，灵气也越发浓厚，灵气外泄，终于穿透了仙子所设的屏障。

玉皇大帝发现后，以私藏凡间妖物的理由责罚了仙子，把女婴丢回下界。妖本无心，但是这个女婴天生就有心，并且继承了母亲的记忆。

她来到了下界，找到了父亲。

没想到在天界的十余年，人间已过五十，母亲记忆中俊朗的男人已经变成了行走都不能的老人，一个人孤独地坐在破烂的茅屋当中。

看到她的时候，他面颊上的褶子一颤一颤，激动得老泪纵横，嘴里不停的反复的叫唤娘亲的名字。

这五十年来，他也不好过，因为害怕妖怪的报复，他被村子的人打断双腿，赶到村外的茅屋，贫困潦倒，且不能自理，能浑浑噩噩地活到如今也是不易。

已经长成14岁的少女一直在茅屋里照顾他，直到三年以后驾鹤西去。

“妖妖。”小桃花打断了她的故事，“若我是你，我会把那男人生吞活剥，以泄心头之恨。就因为妻子是妖怪而抛弃妻女的男人，比妖怪更像妖怪。”不用明讲，就已经知道故事里的婴儿是谁了。

听着小桃花愤愤不平的谴责，少女淡淡的笑了，“因为娘亲的记忆里只有的爱呀。小桃花，你不会懂的，唯有爱才可以原谅恨。”因为爱，所以恨，因为爱，所以怨，因为爱，所以值得放下。报复的事情，她不是没有想过，但在看见爹爹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其实他非真的想要娘亲的命，而是太过害怕，才做出的错误决定。他已经后悔了那么多年，也已经足够了。毕竟，他是爹爹，娘亲深爱着的爹爹。

小桃花嘟嚷了几声，“我才不想懂爱呢！”直到很多年以后，它才明白，爱这种东西无关想不想懂，一旦遇上了，无关自我，无关时间。

少女一走就是三年，等到少女回来的时候，已经成了一个双十年华的大姑娘了。“小桃花，你可是一点都没变。”三年的时间，一点都没有长大。

小桃红羞红了脸，还好现在还不能化作人身，不会被看见羞愧的表情。“草木修炼时间本来就比较长，我才修行不过五十年，能有魂识，已经是桃花界的天才了！”语气中颇有骄傲的意味。

“我还以为桃花界的天才是我。”说罢，一挥手，灵气自身上发散，汇集到那棵光秃秃的桃花树上，刹那结出数十个花苞，瞬间花开。

能不能别打击它的自信了，小桃花暗自叹了口气。“我又不像你，是吸取精血修炼。等我再修炼五百年，就可以化成人身了。”

“就怕你到时候害怕雷劫，甘愿做一棵有魂识的老桃花。”少女慢悠悠地补充道，然后又一挥手，为林子里的桃树灌输灵气，助其修炼。

小桃花哑然，它确实很怕雷，真的会因为雷劫而拒绝修炼的。“妖妖，你的修为又高了，这三年你去哪里了？” 为什么变得好像变得有点不一样了？

具体哪里不一样，它也说不出。妖妖本就极美，现在似乎有多了几分……妖媚，若说三年前还是一个大大咧咧的少女，现在倒更加像是一个女人了。

“我吗？”女子勾起一个浅浅的微笑， “我遇见了一个人。”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神里是藏不住的幸福感。

小桃花感觉不妙，试探着开口，“是朋友吗？”

没想到妖妖的脸立即就红了，低着头沉默了片刻，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睛如星辰般闪耀，“是心爱的人。”

妖妖一直住在那男人为她买的宅邸当中，虽然每日都会来桃花林为他们灌输灵气，但是此后他们的他们的谈话话题就离不开那个叫叶钦的男人。一个才二十五岁便富甲一方的商人，虽然小桃花从来没有见过他，但是从妖妖的句语话间，都已经能勾勒出那个人的样貌——身高九尺，才高八斗，霸气外漏。

小桃花很不开心，虽然它并不明白这种不开心是源于何故，但每每看到妖妖说着这个人时候脸上的幸福表情，就说不出“人妖有别”的此类话语。

妖妖拿着那个男人为她编制的花环，戴在头上，在它的面前翩然起舞。为了那个男人，妖妖不惜抛弃妖灵的身份，执意变成人类，它看着她求了以前救她的仙子，才换回了变成人类的契机——不能再喝精血，以桃花真身，经受九九八十一雷劫后，如果那男人愿意真心接受她，那么就可以换取变成人类的一次机会。

那是它第一次看见那个男人，一身黑衣，冷冷冰冰。在他面前，妖妖化作桃花真身，对他说出所有的真相，除却变成人类所需要挨过雷劫的那一段。

那时候它恶劣的想，如果那个男人落荒而逃就好了，这样子妖妖就不会变成人类，不会再倾心与他，而会和它永永远远在一起。

叶钦并没有逃，他将妖妖拥入怀中，说“无论你是人是妖，都是我心爱之人，如果有人以妖物之名追杀你，我会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明明是充满戾气的话，在看着妖妖时，那双他的眸子里写满温柔。它知道，它输了，毫无希望，它只是一棵桃花，根本保护不了妖妖的一棵桃花。妖妖依偎在他的怀中，眼里带着泪水，笑得好美好美。这样就好，她幸福就够了。

妖妖拒绝了和他回宅邸的要求，留在了桃花林，它知道，她只是不想给他看见，她为此需要付出的代价。整整三日，漫天惊雷。第一次，它没有害怕得封闭五识，躲回躯壳，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她，倒下，站起，流血。

如果可以，它希望，这些雷劫都由它来经受。

雷劫以后，妖妖已经成了半个人类，身子和平常人类看起来无误，没有桃花角，没有桃花瓣印记，没有粉色的肌肤。每日吃着它所结的果实，刚刚才恢复，便走了。

再回来的时候，她对它说道：“小桃花，我要成亲了。”

虽然它没有心，但还是感觉到什么支离破碎的声音。如果她幸福，它愿意笑着祝福，于是它说，“妖妖，在这里成礼好吗？”就让它，看着她戴上凤冠，披上霞帔，这样就好了。

那一天，它起得很早，它用尽五十年修行的法力，为心爱的她，营造了最美的桃花林。桃花在枝头开得红颜，土地上露着满满的花瓣，遍地花开，就当做是十里红妆吧。

她看着它，感动得双目含泪。

“傻妖妖，大婚之日，不可以哭的。”哪怕它也悄悄在落泪。

“小桃花，谢谢你。我好幸福，我好快活。”

这样便够了。

那个男人嘴角噙着笑意，温柔地牵过她，她披着红盖头，看不清楚表情，但是一定是笑着的。他们向着它，叩拜了三下。

两人起身，相对而立，鞠躬。寒光一闪，一枚匕首由背面狠狠地插入她的胸口，在它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

变成半妖灵的妖妖太过虚弱，没有半点反抗，就被挖出了心。动作迅猛，没有半分犹豫。

——相传桃花妖灵的心，可以救活一个人。

“妖妖！”小桃花失声尖叫。

妖妖始终没有发出半丝惨叫，只是缓缓地抬起头，看着她心爱的男人，手中拿着鲜红的心，嘴角的笑意化为冷酷，嘴里的话更是如利刃一般：“妖怪。”

妖妖向后退了几步，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叶钦。”

“本来我诚心待你，没想到你居然是恶心的妖怪。不过传说中桃花妖的心可以救活一个人呢，那就用来救活我的发妻吧，这样子，也算圆了你想要和我在一起的心愿吧。”他的嘴角还带着笑，嘲讽而绝情。说完这一番话，就绝然离去。那一身红衣，成了最嘲讽的颜色。

原来再爱的人类，因为妖怪的身份，就可以绝情地做着比妖怪还不如的事情呀。

“妖妖，妖妖。”它只恨自己没有能力，什么都做不了。“妖妖，吃我的桃子吧，可以疗伤，妖妖，不要闭上眼睛，快吃呀。”它用力结果，把桃子摇晃掉下。

她摇了摇头，“为什么他要挖走我的心呢？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像是魔怔了一般，疯狂地笑着。“为什么？”泪水渐渐滑落，血红色的泪水滴落在红颜的桃花瓣上。“为什么我明明知道，还要相信呢？好恨呀。好恨。好痛苦！娘亲，娘亲，你后悔吗？娘亲。”

她语无伦次，不知在说些什么。

它想要伸出枝叶，将她拥入怀中，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妖妖，你听我话说，你先吃我的果子好不好，你先疗伤好不好？”

“不好。”她停止住疯狂的笑，转头，面色冷清，“小桃花，我没救了。妖灵无心，不可活。何况，成为半妖的我，已经太累了。”她伸出双手，不再抵抗，渐渐化作片片桃花。

“不，妖妖！”

她的眼里带着血，嘴角挂着笑容，“不悔。”

“不要！”血弥漫了一地，她的身体凄凉地幻化成桃花瓣，随风而去。

它就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血的腥味也随着风而去。

此后，它就待着桃花林，了无生气地活着。就如同妖妖所言，害怕雷劫而无法修炼成人身。也许，这就是它的执着，想要守着她说过的话，做出的预言一般。

千年以后，又一个桃花妖灵闯进了桃花林。

这一次，它会护着那个妖灵，现在的它，不是千年以前那个无力而懦弱的妖物了。

看着那个女孩，如同她一样，爱上一个人类。

它无法阻止。一如当年，它也无法抑制地爱上了妖妖。

于是，它鼓起勇气，在禁地，承受雷劫。等它出来，就可以化为人身，就可以守住当年它没有守住的。

雷劫以后，却是物是人非。

虚弱的他站在桃花林之中，那所幻化的宅邸已然不见，只有满林桃花，不知诉说着什么故事。

他仰头对天，张狂大笑，笑到眼泪溢出的脸庞。

爱恋无从诉，相思无从断。

不过是满林子的空寂罢了。

原来，他还是什么都做不到呀，如同当年那般。

“雷劫如何？修为如何？修成又人身如何？”一千年了，终究还是太晚了。

结局便是结局，无法更改。

——妖妖，我爱你。

那句埋藏千年的话，再无人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