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不若不知相思（1 / 1）
第二天又是个繁星夜。
沈初比往常早到了二十分钟，她站在操场进口处，借着那里最亮的路灯，仔细观察着跑道上的情况。等了约有两分钟，她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影子，齐贤也在下一刻察觉到了她。
“跑几圈了？”沈初小跑着冲过去，跟在他的身边。
“七圈。”齐贤侧首，“今天不跑多，就跑十圈，你再陪我跑三圈怎么样？”
沈初吸了吸鼻子，颇犹豫地点了点头，调侃，“我的思想是答应的，不过我的身体可不一定哦！”
“没关系。”齐贤很爽朗地一笑，“你跑不下来我就拖着你跑。”
灯光下，他刹那的笑容难得的清晰，沈初瞧了有片刻的失神，她突然感觉到一阵不安。
只是，夜风里，情绪像是善变的怪物，下一秒，她又只挂心于自己能不能坚持跑完。
齐贤把步伐放得很慢，每几秒就侧首看一眼沈初，担心她掉队。跑的过程中他也没有说话，因为怕她讲话会消耗力气，两个人就如同陌生人一样沉默着跑完三圈。
“哼吭、哼吭……我不行了……”
沈初颤巍巍走到草地里，一屁股坐下，两条腿真的像灌了铅似的——虽然她也不知道灌铅是什么感受——总之它们酸疼沉重得都不像是自己的了，每走一步都是折磨，不动也是折磨。
“起来！”齐贤皱眉，作势要拉她起身。沈初这时可不搭理他，索性倒下身子平躺在草地上。
“你先起来，刚运动过后不能立刻躺下来！”
齐贤不依她，要蛮横地把她拽起来，他一使劲，对方还未做足准备，整个人就突然被一阵力道给拉起，脚下又没有立足点，差点整个上半身旋在他的身上。
“好好好，我再走一会……”
沈初站稳脚，燥热的脸上苍白了一阵，面色隐约有点不自然。
不安，她再次感到不安。她真的很讨厌这种始料未及的举动，也反感这种举动带来的微妙后果，因为她真的不太管得住自己心，总是没来由地在这些小暧昧里产生心动。于是，又会多想，又会自作多情，又会平白无故的失落抑郁。
她不自觉朝边上移了一步，两人之距被拉至超过一尺，但齐贤好似并没注意过她的举动，他望了望天，月色不佳，不是月牙也不是满月，被几层絮凝状的云层给半掩住，偶尔透出零星半点的光亮。
“你在看什么？”沈初问。
“月亮。”
“月亮？”沈初重复，不解，“你那么有情调？”
齐贤摇头失笑，低头问她，“你看见过月食吗？”
沈初摇头。
齐贤又问，“你看见过流星吗？”
沈初又摇头。
齐贤哑然失笑，面上露出同等遗憾的神情，双手一摊，表情无奈，“我也没见到过。没办法，我们都太普通了，看不到诗情画意的景致，也做不出风花雪月的事。”
沈初添了一句，“我们没开外挂，不是偶像剧男女主的命。”
齐贤哈哈大笑，很赞同地点了点头，眼底却隐约藏了点什么，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他纠结了片刻，突然说，“沈初，那顿饭就免了，你下周末陪我爬山，怎么样？”
“爬山？怎么突然想要爬山？”
齐贤表情自然，“也没什么，就是想趁着黄金周之前去玩一玩，十一的时候人太多，懒得出门。”
这一点，沈初深表赞同。她挠了挠头，问道，“你准备去哪里？”
“就近的玉霞山呢？”
“C市的？可以啊，我在这里待了那么久，还真的一次没去过。”
齐贤笑了，“那就好，玉霞山也不算高，你提前准备好，这周末我来接你。”
他不由分说的替她计划好，这种感觉就像大学时候一样，到哪儿玩、怎么玩儿，具体事项只要一个人打理好就行。他们总是交错着担当规划者的角色，另一个人负责准备好行李和银子就行。他们的搭配一向和谐恰当，也正是由于这种行为上的契合，才会有迷乱的心动时刻。
周末。郊外。玉霞山。
清晨。阳光，露珠，花草，小鸟，还有人。
可能是临近黄金周，玉霞山上的人也不少。齐贤端着个微单，想找处清净点的地儿都不行，沈初同样也是。他们俩在外有个墨守成规的习惯，出门游玩从来不留人照，几乎都是清一色的景照，就连沈初的手机里也大多是花草树云，鲜有她自恋的人脸照。
玉霞山并不高，山脚修了一条栈道，到了半山腰处时，往上的路竟然是宽阔的柏油路，平坦整齐得让一干有意“探险”的游客们很失望，纷纷钻进没路的林子里，妄图踏出一条条径道。这是典型的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又可以简称为“作”，费劲走弯路不说，万一不小心跌下来可得不偿失。
总之，齐贤跟沈初倒是正正经经走平坦的路，没跟大多数人一样去争那原始土地。
人少也好，视野一下子开阔许多，远处的山石云朵也更美丽起来，他们开始贪慕这山中景致，拿着相机，有选择的留住了片刻美景。
正午时分，他们来到离山顶不远的一个亭子里，有许多人在里面歇息。齐贤和沈初累了也饿了，他们从背包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水、面包、零食还有水果，坐在面朝山谷的亭子一角。
沈初捏着一片面包，心不在焉地盯着山里的风景。齐贤替她剥好了一个橙子，递给她，开始闲侃，“我来这里之前查了点资料，说玉霞山是古时候某个赶考的书生取的名，而且原本玉霞山也不叫玉霞山的，它叫碧霞山。”
沈初精神终于集中，她侧首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为什么叫碧霞山呢？你看……”齐贤指着面前的山谷，他手指的方向是葱郁的一片，“赶考的书生在这山上歇息，刚好遇上下雨，雨过天晴后，整个山林氤氲着浓厚的水汽，山谷里好似萦绕了朦胧的雾层，郁郁葱葱的树木就像是碧绿色的晚霞，他就戏称这山为‘碧霞山’。”
“那怎么又叫玉霞山的？”沈初歪着脑袋问他。
“后来当地的县令知道了，就打算将这无名山取作碧霞山。可没过多久科举成绩下来，那名书生名落孙山，无颜回乡，知道县令用他随口绉的戏称给山取名后，更是惭愧难当，他说，其实世上哪有碧霞，只有红霞。县令拗不过他，便胡乱用了玉霞代替碧霞。”
“然后呢？那个书生怎么样了？”沈初继续问。
齐贤摇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他本来就是个不知名的人啊。”
沈初感叹，“其实玉霞也挺不错的，比碧霞要含蓄。不过，我还不知道你对这些奇闻轶事感兴趣。”
齐贤失笑，再次摇了摇头，“不是我感兴趣，是我觉得你比较感兴趣，就随便记住了。”
沈初喝了几口水，说，“我们走吧，我看就快到了。”
齐贤点点头，拿了块面包给她，“你再吃点，不然会饿。”再收拾好散开的食物，把垃圾捡好丢在垃圾桶里，走在沈初的前方。
沈初咬了口面包，抬头看见就在面前的身影，内心有不自觉的动容。他做的一切好似是出于习惯，却又带着若有若无的刻意。不是她多想，而是他让她不得不多想。
好烦，心好乱，好憋闷。沈初皱紧了眉，有点撒气地加紧了步子，气冲冲往前直窜，齐贤反而被落在后面，他再大步赶上，也看不清沈初低头时的表情，只能感受到她行如风的身姿。啧啧，雷厉风行，巾帼不让须眉，“卧似一张弓，站似一棵松，不动不摇坐如钟，走路一阵风”！
山顶果然不远，没过一小时他们就到了。此处虽然是最高峰，可是由于这山本就不高，在方才亭子里的视角和这里的也都差不多，并未感受到“一览众山小”的豪情壮志。
沈初俯身拍了一张脚下的山石，算作自己来过的纪念。齐贤离她有一丈远，状似无意地望着她，一阵山风吹过，把他平静的心又吹得起伏不定，爬山过后剧烈的心跳声也陡然变得明显。他不自觉缓缓靠近，沈初恰好抬头，朝他粲然一笑，如这山里的风景明媚。
“沈初。”他把手搭在围在山顶的铁栏杆上，视线定在山谷一角，没有看她。
“嗯？”
“我记性不好，你知道的吧。”
沈初讷讷点头，“嗯，你记性很差。”
齐贤笑，“我有很多事情都不太记得了，记得的那些我也很难一下子想起来。”
“嗯，所以？”
齐贤避开不谈，反问另一个不相关的问题，“你大一选的选修课是什么？”
“诗经导读，还有跨国企业管理。”沈初脱口而出。
齐贤顿了片刻，感觉胸腔发颤得要命。他继续说，“我刚才突然想起一件事，是你从前说过的一件事。”
沈初的心脏漏跳了一瞬。
“你的诗经导读老师家在山东，她喜欢聊她年轻时候的事，在她还上高中的时候，他们班级组织春游去爬泰山，登上山顶的时候有个男生给她的朋友一样东西，用丝帕细心包好了的，她叫你们猜那里面包了什么，你们猜手镯、戒指，还是糖果？……”
“老师最后揭秘说是红豆。红豆——此物最相思。”
“……你说这是你听过的最唯美也最真切的情话。”
沈初听到这儿已经手足僵硬，感觉心脏直直沉到最底，被一丝丝凉薄而慌乱的情绪攻城略地，像扯不清的麻团一样掠上心头。
不要再说，不要再说……她不要听，她不要听！
可齐贤却还在说，“沈初，你收不收我的红豆？”
他把手握成拳，伸在她的面前。她怔怔看着，没意识去思考，只是怔怔地看着，面上是茫然而慌张的表情，在热闹欢愉的众游客中显得格格不入。
齐贤深深地回望着她，半晌轻声一笑，似是洒脱惬意，他玩笑般地展开手心，却是什么都没有，空无一物，没有代表相思的红豆。
沈初掩不住惊讶，齐贤只是抿唇强笑，他背过身，朝山下走去，沈初顿了片刻才跟上。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不如不知相思意，不如不负相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