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躲不过的巴掌(1 / 1)
端午的三天假像阵风一样消散得太快,孩子们忙着玩耍,大人们忙着偷懒,可游戏之后还有作业要做,偷懒之余也不能忘陪伴家人。假期,实在不知是让人放松还是繁忙的日子。
一辆黑色轿车拐过转角,停在十字路口的红灯前。齐贤把手搭在方向盘上,盯着亮得惊人的指示灯发呆。
他趁着端午放假,也回老家陪陪亲人。他是家里独子,儿在外,家人总是无比牵挂的。
他习惯了游走四方,各处闯荡,可自己的根在这里,牵挂也在这里,他曾经抛下也舍得了,后来发生了一些事,让他后悔不已,于是他现在再也放不下舍不得了。
指示灯由红变绿,他悠悠地驱车往前,视线却无意捕捉到一条人影。他放慢车速,停到人行道旁,对着那低头不看路的故人大喊一声——
“喂,沈初!”
听到呼喊,沈初猛地抬头,看到齐贤时不经意惊叫了一声,身子下意识后退一步。
齐贤撇撇嘴,“我有那么可怕吗?把你吓成这样!”
沈初尴尬地撩了下耳边的头发,呵呵干笑,“嗯,好巧。”他俩最近缘分不浅,也不知是不是孽缘。
“你要去哪儿?我送你一程。”齐贤客气地说。
沈初摆手,“谢谢,不用了。我在前面搭公交,直接去汽车站,得回C市了。”
齐贤笑,“那正好,我也要回去,反正是顺路,你上来吧。”
沈初推脱不得,只好坐上车。车里开了空调,车窗紧闭,连风声也没有,沈初没话找话,“你怎么也回来了?”
“家里有点事,正好过节陪陪我妈。”
“哦。”沈初低头,陷入沉默。
齐贤一眼瞧出她心不在焉的样子,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了?心事好重的样子。”
沈初搓搓鼻子,打马虎眼,“呵呵,没啊。”
齐贤失笑,“你不说就算了,我又没要逼你。不过有什么事情的话,还是尽早跟朋友说出来,闷在心里太难受了。”
哦。朋友。他现在算是她的朋友呢。
沈初侧首凝望着这一张曾经很熟悉很熟悉的脸庞,现在看上去却是那么的陌生。无论是发型服饰还是气质语调,都好似跟记忆里的不太一样。她曾以为不会遗忘,绝不可能遗忘的样子,却在现实面前给了她一份大大的嘲弄。原来她的念念不忘,早已沦落为自己的想象编造,记忆里的美好或痛苦,都像是自己美化扩大过的。回忆变得好不真实。
“欸,齐贤……”她张口,冰凉的冷空气让她的嗓音微微沙哑,“我跟以前,有变很多吗?”
齐贤皱着眉,简单地瞟她一眼,轻笑,“你这个问题问得很深沉,我得思索一下从哪几个方面回答你。”
沈初恹恹,“你随便说就好。”
“咳。”齐贤摆出一副要侃侃而谈的架势,装模作样地轻了嗓子,却只淡淡一句,“——人总是都会变的。”
沈初白他。说了跟没说一样。
“你问这些做什么?闲着没事探究哲学问题?”
沈初笑了,“瞎说什么呢,呵呵……”缓缓笑颜垮下,“我其实觉得自己变了很多,可是,我现在不太相信自己的感觉了,所以想问一下你的看法。”
“哦?那你说说我变得怎么样?”
沈初吸了吸鼻子,上下打量着他,答道,“好像比以前稳重踏实了,这是真话。”
齐贤笑,“那你的感觉还是对的。”
“哦,是么?”沈初也只当他是在勉强说笑。
齐贤也没有再做解释,安安静静开他的车。沈初百无聊赖,侧首望着窗外的风景,不一会便无聊地靠倒在座椅上,双眼半眯着,似睡非睡。
齐贤细微地瞥她一眼,忽然低声道,“你是变了很多,也有很多没变……你让我防不胜防。”
沈初稍微动了一下身子,齐贤默然缄语。空气又安静清凉下来,好像刚才那句话不复存在。沈初好想出声问他那句“防不胜防”是什么意思,可转念又觉得是自己睡迷糊了,困顿之下什么也不清楚,连感官与思维都是间断不连续的。下一秒,她便忘记了自己想要做什么,索性睡去罢。
齐贤偷偷瞟着她,唇角勾着平和的笑,薄凉的空气带着两个人的气息,像个安静的摇篮,静谧和睦,难得安心。
车子一路摇晃,颠了一个多小时才到C市。沈初原本只想休息一下,却没想就直接睡着了,虽然是迷迷糊糊,耳边还伴着偶然响起的喇叭声,可她一动不动,俨然把车座当成了家里温软的大床。
她在浅层次的睡眠里,没知觉地做了个梦,梦里故人依旧,韩灵和她没心没肺地玩笑,高明然和她不知分寸地打闹,周清、徐文浩跟她侃着八卦文章,还有齐贤,同她约好了要游遍五湖四海,最后司老师在讲桌上拿着课本,说他们不知天高地厚尽会瞎想!
一连串乱七八糟没有章法的梦境,可这梦却实在美好,她在梦里知道这非现实,可还是情愿再多一秒地坠在梦里。缓缓,有谁推了她的身子,浅浅的梦被惊醒,她睁眼,现实恢复,身边旧人仍在,可物是人非,难描过往。
“醒了?”齐贤见她睁眼,也就未再瞧她。
“嗯……”沈初哼了一声,打了个哈欠,偏头看了眼外面的景色,微微一惊,这才发现齐贤竟然很贴心地把她送到了家门口。她偏头很不好意思地道了几声谢,而后极为诚恳地邀请他去楼上歇歇。
“不了。”齐贤看一眼天色,“已经晚了,我还要回去准备明天上班的资料。”
“那好吧。”沈初也不勉强,“下次有空我一定请你吃饭哦!”
“好啊。”齐贤应声,“最好能空出时间哦!”
沈初朝他摆了摆手,他正要启动发动机离开的时候,楼道里突然走出一道人影,他下意识地往那方向瞟去,而那人也自然地瞧了他一眼。
是高明然。
他朝他点点头,算作招呼,对方僵硬了一瞬,而后也向他点头示意。
沈初定定地望着高明然,目光里充斥着纳闷、埋怨、审度,和一丝隐隐的慌乱。下午周清的那番话并非没有乱她心神,此时见到高明然,竟然有种见山不是山的感觉,像是被别人的猜测而惑乱了自己的心态。
“我在楼上等了你好久,你一直不在。”高明然说。
沈初静默了一会,才说,“你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忽然想起先前他一直回避自己的电话,她又隐隐不爽,索性缄默不语。
高明然瞥了杵在原地不动的齐贤,轻咳了一声,“我有话对你说。”
“在这说就好。”看到避之不见的故人突然又出现在她面前,沈初直觉有不妙的事情发生,可因为自个儿生气,一时难免任性起来。
“……好。”高明然叹口气,“我搬家了,以后不住在你家附近了。”
沈初低头,讷讷,“哦。”
“我跟小洁的事你不要有压力,我自己会处理好的。”
“……哦。”
“你跟齐贤……?”高明然话里有话。
沈初抬眼见齐贤的车子缓缓朝前驶去,涩涩开口,“高中聚会碰过几次面,今天刚好在老家遇上,他顺道送我回来。”
“嗯。”高明然应了一声,便再无话,气氛突然有些凝重。
齐贤缓缓开着车,目光却紧盯着后视镜里的画面,他将车子拐进前方的岔道,偷偷停在路边,身子使劲往前靠,透过透明的车窗看向斜方的场景。一个路人慢腾腾经过他的车子,遮了他的视线,他又换了个姿势继续好奇地看着。
这边沈初依旧静静地低头看着自己脚尖,相识十多年的旧友竟连一句话也嫌多余。不知不觉,一抹身影朝他俩走去,冷不丁喊了声——“高明然”。
沈初打了个激灵,蓦地抬头,正对上薛金洁一张苍白清冷的脸,对方却只是紧紧地盯着高明然看,全然没有把目光留给她。
“小洁,你……”高明然话说一半,薛金洁却直直走向沈初,愣得他只得止住了话。
“沈初。”薛金洁开口。
沈初静静回视着她,心里已经做好了被骂一顿的准备。
“你知道的,我一直不太喜欢你。”薛金洁望着她说。高明然一把揽过她的肩,劝道,“好了,小洁,我们的事回家再说,跟沈初没关系。”
薛金洁冷冷地瞪他一眼,生硬地抽开自己的手,“高明然你放开!别让我恶心!”
她继续说,“我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你,跟高明然在一起的时候,虽然总和你们玩在一起,可我始终觉得你跟我不会是一路人。什么朋友,什么知己?你要是拿他当好朋友,会没有分寸地跟他疯闹?你知不知道,有你在的时候,我就像一个陪衬,一个阴影,我没法正大光明地跟高明然像情侣一样走在一起。但我也一直不讨厌你,我只是觉得你没有自知之明,我忍让着,觉得既然他把你当朋友,我就不应该吃他朋友的醋。”
薛金洁平静的脸上透露出一种绝望而恐怖的表情,她顿了片刻,突然如火山爆发般把内心的质问给咆哮出来。
“可是你给了我什么?三月份醉酒那次,你们干了什么龌龊的勾当你心里明白着!当初他和你住在相邻小区我就很不愿意,瓜田李下,你们一男一女总该知道避嫌!之前那次也就算了,后来高明然生病,谁让你擅自跑来照顾?我明明喊的是徐文浩,谁叫你大发善心地来帮忙?你们有没有顾及到我?!”
她越说越激动,却还是勉强压制住内心涌动不安的情绪,不想在小区里闹出太大动静。
沈初不自觉地攥紧了自己的包,她感觉浑身的肌肉都是僵硬的,面前的薛金洁像颗□□,她虽然做好了一切被指责的准备,可薛金洁随便的一句话便教她伤心窒息,她实在不愿她和高明然的关系被渲染成多么肮脏的样子。
薛金洁看了看沈初,又看了看高明然,笑得惨白无色,“你们俩真好,都这么同仇敌忾!呵,我是你们两个的敌人吗?不管我说什么你们俩都不回话,你以为做足了这种姿态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你们的良心呢?你们不觉得难受不觉得恶心吗?!”
“对不起……”在薛金洁以最激烈的言辞指责她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低低的一声致歉,虽然没有什么重量,却压得她快无法喘息。
“啪”——
随之而来的却是薛金洁猛地一个巴掌,动作迅猛到连一旁的高明然也没有反应过来。
“小洁!”终于,高明然硬气地喊了一声,薛金洁却已经崩溃到哽咽。她这一巴掌宣泄出了她多年的介意,却也毁了她一直的包容和善意,连她自己也被方才的失控给惊吓到,她竟有一日也成为她向来不屑的撒泼妇人,在男友面前声讨另一个女人的道德行为。
可是,爱,争不来,打不来,喜欢便喜欢,不喜欢便是输。她的自尊败在了她的爱情里,她的爱情,败在了别人的友情里。呵,当真情比金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