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生死相随(一)(1 / 1)
“什么,掉下了山崖?”正端杯轻咂茶盏的青衣男子拿狭长的凤眼微微挑起来,脸色虽是平静无波,然而那眼中凌厉的精光,却足以叫人心惊胆寒,又道,“那女子呢?”
而另一旁身穿锦衣的男子得意地笑道:“两人一起啊,不光掉下山崖,还中了两箭,定是必死无疑的了。”
“端王爷……”青衣男子搁下杯盏,眉宇却是轻皱起来,幽幽道,“请你别忘了,他,可是慕汀弦……”
“他中了驱灵散,身负毒箭之伤,又从那么高的山崖坠落下去,怎还会有生还的几率,空,我看你是过于杞人忧天了吧。”慕汀琰一脸轻蔑笑意。
空那妖娆的脸上泛起一丝笑意,淡淡扫了那骄傲的男子一眼,轻哼一声道:“王爷你若想日后龙椅坐得安稳妥当,还是听我一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到时候除了麻烦,别怨我没提醒过你。”
“这……”慕汀琰语塞,皱起眉来道,“可那峡谷如此之深,底下有什么,谁也不知道,又是在云稽境内,也不好组织人手搜查啊。”
空轻笑:“既然这样,就让云稽的人来替我们找好了。”
慕汀琰一愣:“他们怎么可能会帮我们?”
“这你放心,小事一桩,我自有办法。”那双幽暗的眼眸里闪过点点诡异的光芒,在阳光的映衬下,居然是晶透的蔚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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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叮咚咚的,似乎是潺潺的水声,而身体有一股沁凉的感觉,意识依然是浑浑噩噩,她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只觉眼前朦朦胧胧,脸颊上却是温温热热,有些微痒。
手上的感觉渐渐清晰起来,一摸,感受到的却是冰凉的水,还有水中坚硬的卵石。
甄伊挣扎着睁开眼来,首先跃入视线里的,是一个跑掉的橙黄色的身影,看看清楚,原来是头小鹿,想必刚刚就是它在蹭她的脸了。
艰难地撑起身来,浑身的骨头像是要散架了一般,酸疼得厉害。揉了揉眼抬头看,发现自己躺正坐在一条山涧溪流的岸边,身上已是湿透了,而身后的溪虽是不宽,却是奔腾得很是迅疾。
抬头望,云雾缭绕,一片白茫茫,而身体上的痛楚是如此清晰,难道说,这里是这峡谷底,她,没有死?
等等,他呢?!甄伊猛然间惊醒过来,仓惶挣起身来,焦灼地四下环顾着,只见不远处溪岸边,一个淡紫色的身影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是他!
跌跌撞撞地奔过去,看到的却是两支箭羽刺在他的胸口,周遭的溪水已是被染红了一大片,而那张倨傲的脸庞此刻却是苍白如纸,眼睛紧闭着,仿佛是一个陶瓷做的人儿,没有一丝血色,而他的嘴唇,竟然微微泛出青紫之色来。
以前看惯了伤筋断骨流血化脓的场面,可是,偏偏看着他现在是如此这般,她的心,忽然间疼得宛如刀割,他是为了救她啊!为什么自己那么没用,害他现在这个样子!
一向自诩临危不乱,却在看到他如此之后,她忽然间惊慌失措了,手忙脚乱努力地将他从冰冷的溪水里拖到了岸边,探了探鼻息,虽是微弱,却还是有那么一丝如游丝般的气息。还活着!他还活着!
甄伊吁了一口气,那被狠狠揉捏着的心终于有了一丝缓和。
狠狠摇了摇头,自我训斥道,甄伊,你千万不能慌,接下来就要看你了,你不能就这么让他死了,尤其是因为你而死!他是一个好人,他是一个好男人,他还是一个好皇帝,很多人需要他,天下需要他,他不能就这么死了!
看着他胸口骇人的箭羽,甄伊深吸一口气,卯足了劲用力一拔,箭羽被拔了出来,并没有想象中的血花飞溅的场面,然后是另一支。
拉开他的衣襟,却发现他的内衫里,最里面的那件并没有被刺穿,而是随着箭羽一同刺入了胸口,虽已被血浸透,却因此而阻钝了箭矢的威力,不至于让箭羽刺穿心肺,然而伤口依然是触目惊心地可怕,周围的皮肤竟也变得青黑了。
这难道……是毒!箭上有毒!
这要如何是好?!甄伊惶恐地看着这两道伤口,如同两只狰狞的魔眼,驻扎在这精壮光洁的胸膛之上,仿佛在宣告着它们的胜利。
伤筋动骨的皮外伤是她的内行,可是这毒她一点也不在行啊,她知道一些清毒的草药,可是先不说这里找不找得到,首先她还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毒!
拼命说服自己不慌的心,又开始狂乱起来,仓惶地四下乱看一通,想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猛然间,脑海里闪过一个声音,馥璜泪……
对了,馥璜泪,那个莫名其妙出现在她身上的小瓶子,好像是这么说的,馥璜泪,上古方,解百毒……因为觉得怪异,她便一直带在身边,好好放在腰间的隐蔽口袋里。
甄伊胡乱一摸索,硬硬的,果然还在,赶紧掏出来,那个晶透的小瓶子完好无损。
有用么?她对这东西的来历并不知晓,是救命良药还是催命毒剂,她也不知道。可是……看着他越来越微弱的气息,她完全没有其他办法,如今害怕什么,死马当活马医,任何法子都试一试。
拧了盖子,俯下身去,靠近了他的脸,他的脸色苍白得让她的心猛地一颤,捏开他的嘴,小心翼翼地将瓶子里的液体一点点倒进去。然而,没有意识也无法吞咽,倒下去的很快就从嘴角淌出来了。
甄伊惶急地住了手,这要如何是好,他吞不下去!使劲叫了几声,他依然是昏迷不醒。她觉得自己从没向现在这般,急得像是无头的苍蝇。
狠狠心,一仰头将瓶中的药剂全部喝下,却是赶紧俯下脸去,覆上他的唇,用自己的舌头敲开他紧闭的唇舌,而药剂也终于找到了空隙淌入了他的喉咙。
直起身来,甄伊已是气喘吁吁,然后撕了自己的裙子,将他的伤口囫囵包扎起来,先堵住了血再说,否则,没被毒死,就已经失血过多而死了。
四下张望一番,见周围芳草萋萋,林木煞是繁盛的样子,心想这附近应该会有止血的草药,站起身来正想去找,回头看到他孤零零躺着的样子,却不惊担忧,若是有什么大型野兽在这附近,他岂不是很危险。
视线捕捉到溪边的芦苇丛,赶紧跑过去,奋力拔了一些,而芦苇叶纤薄锋利,手指上被割出一道道的伤口来,虽是细碎,却是淅淅沥沥地疼,她此刻全然无法顾及,匆匆跑回去,将芦苇叶覆在他的身上,做了简单的掩护,若不是人,应该没那个脑子看出这是个人吧。可是忽然想到,动物是靠气味来分辨的……愣住……
没工夫想这么多了,赶紧回来就是了!
拧了眉,再次看了一眼,便急急地向那些茂密的草丛跑去。
四下逃窜的蜈蚣,突然跃出的长蛇,还有惊声而起的飞鸟,总是不小的惊吓,草丛里荆棘横生,一个不小心,连脸颊上都被拉出了一道口子,更别说手臂与腿上了,但是她没有功夫去小心行事,去照看她微不足道的伤口,现在时间就是生命,每一分每一秒,都可能让他徘徊在生死边缘。
终于抓着一把青草回到那芦苇垛的旁边,万幸,他安安静静地躺在这里,也庆幸自己曾经对草药有些研究,才知道这么一两样止血清毒的方子。
她不是中医,没试过疗效,但如今也唯有这样了。用石头将草药捣烂以后,覆在他的伤口上,重新包扎起来。而那如同死灰般苍白的脸庞,始终没有丝毫动静。
处理完一切后,甄伊愣愣地看着他,刚刚要做的事太多,没有功夫去伤心,去懊恼,现在静下来,才发现自己的心,真的很疼。
他曾经是那么轻狂与骄傲,倾国倾城的容颜,至尊至上的地位,让他霸气倨傲得不可一世,可是,却独独对她,事事宽容忍让,从没有因为她的不屑而难为了她,这个在别人眼中冷酷绝情的帝王,却是对她豁开了一道口子。
后来,他的转变,他的关心,他的温柔--火海里,奋不顾身,还亲自为她包扎伤腿;狼爪下,舍命相救,伤了骨头的手臂至今还未痊愈;而如今,又是为了她,中箭跌落这万丈深崖,命悬一线……
她真的……欠他太多了,多得连自己都有些惊恐起来。
俯下身去,轻轻抚上他的眉,他的眼,他苍白的脸庞,他青紫未消的唇角,胸口猛然间难过得翻江倒海一般,“嗒”地一下,他的脸颊上落上了一颗晶透的小水珠,在阳光里反射出瑰丽的光芒来。
甄伊一惊,摸上自己的脸颊,早已湿成一片。原来,她哭了,却连自己都还没察觉到。
让她流泪的男人,除了苏信,就是他了。
看来,她真的,喜欢上了他,不是清浅的好感,是已经渗入心扉的……爱。
是爱了吧……
天色已是昏黑一片,他们不能就这么露宿野外,而住所,她也已经物色好了,刚刚采药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的一个山洞,粗略地看过,不是什么熊穴狼窝,只能暂且住那里了。
不敢背他,怕触到伤口,又不能像他抱她一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拖回山洞里,又费劲地拔了不少的芦苇叶铺地,至少不用睡在冰冷的地面上,免得受了凉。虽是盛夏的天气,这谷底也是有几分凉意的。
本想生个火,奈何没有工具,只好作罢,而打点好一切,天已是黑压压一片了。
这么一番折腾,甄伊早已疲惫不堪,再加上坠崖,浑身的酸疼,让她躺下来之后,就没有了再爬起来的力气。最后一次探了探他的鼻息,还在,于是放心地在他身边合了眼,睡意毫不留情地压过来了。
明天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