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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无霄第一次见到唐碎月的时候，后者正在狭小的暗室内脱去一身繁复的万花服饰，从玄衣下渐渐剥离出的莹白肌肤在点豆烛灯下显出几分干枯的苍白。
彼时唐无霄正在学习浮光掠影，为了能让这小魔头能好好学习，教习师傅也是万般无奈的陪他玩起了捉迷藏——他藏，教习师傅找——必须用浮光掠影躲。谁也没想到他会找到暗室里躲起来。
教习师傅找了许久，到底是找不到，只能扯开嗓子叫人。
唐无霄没听见教习师傅的声音，倒是看到暗室里的唐碎月目光空洞的扫过他所躲藏的角落，目光虚虚的撩过他，脱衣服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而后换上唐门弟子的服饰。
唐碎月的目光有些涣散，似乎在看着唐无霄又似乎没有发现他，唐无霄在想着要不要出去吓他一跳的时候被人一把抱了起来，他踢踏着两腿眼看就要惊呼出声便被那人捂住了嘴:“嘘——”，听出来是教习师傅的声音，唐无霄反倒是挣扎的更厉害:“唔唔唔唔!”“哎哟我的小祖宗，你别闹，要是被人发现你居然跑到这里来了那就完了!”
唐无霄有些疑惑，但却乖乖不再乱动，任由教习师傅把他抱离那个窗口——上次教习师傅这么说的时候，他没在意，后来东窗事发他被关进囚室整整三天。
“教习师傅，那个人是谁他为什么穿着万……”话没说完又被捂住了嘴。“别乱说，你什么都没看见。”教习师傅虎着脸，一张本就严肃的马脸似乎又拉长了许多。
唐无霄不是什么猪脑子，他只是微一愣神，便沉默了下去。
虽然他是唐家堡的小少爷，但不代表他就能肆无忌惮的说话，正相反，像他这样的弟子，更需要谨言慎行。
那一年，唐无霄九岁，唐碎月十四。
后来再见唐碎月是在他束发，那日他正在挑选自己的影，明明察觉到密室内藏着十五人，他却只能找出十四个，剩下那一个怎么都找不到。按照惯例，他找不到的那一个便是他的影。
能力高于主人才有能力保护主人，同时，一旦主人出了问题，影同时也将手刃主人。
束发之日的那天晚上，他才见到了“影”的真面目。
影的职责是在不冲突影首的命令下服从所有主人的命令，所以当唐无霄命令影出现的时候，唐碎月从窗边突兀的现身，倒是让唐无霄略微吃惊:房间就那么大，可唐碎月的存在却低弱的让他根本没有察觉到。
“你是什么”唐无霄听见自己平静的发问。
“主人的影子。”
唐碎月低着头单膝跪在唐无霄的面前，烛光穿不透他的身体在地上投出一片晦涩不明的影子，脸上的鬼面反射出惨淡的灰白。莫名的，唐无霄觉得这颜色碍眼。
“把鬼面摘了。”
唐碎月没有丝毫迟疑，伸手就将脸上的独当一面取下，也不见他怎么动作，那半片面具就消失在他手中。
唐无霄微微一愣，唐碎月那张平静的脸让他想起几年前看到的那个人，面色一样的平淡，目光也是一样的空洞，那双乌黑的眼珠恍如装饰的石子，冷硬的找不到一丝自己的身影。
唐无霄不由有些着恼，他将身子倚进松软的座椅里，撑着头上下打量着唐碎月。摘了面具之后唐碎月仍然低着头安静的单膝跪在唐无霄面前。
“把衣服脱了。”一个命令一个动作，唐碎月以仍然跪着的姿势麻利的解开定国衣腰腹间暗扣，扯开衣服放在身边，动作像是设定好的一般死板却流畅。
“站起身。”唐无霄看着唐碎月身上斑斑驳驳的新伤旧伤有些惋惜，他重又看了看唐碎月的肩膀，瘦削的肩头上有一块巴掌大小的暗红色瘀血，他记得当初那人肩膀虽非圆润，却不至于这么瘦削，大半肩脯露出来的时候，只有莹白的光泽，而不是眼前人这副被摧残□□后一身伤疤的模样。
“穿上吧。”唐无霄无端的叹了口气，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一般嘀咕道，“不是他。”看着唐碎月拾起地上的衣服动作轻巧却带着说不出的僵硬感，唐无霄又叹了口气，“下去吧。”
这就是自己挑出来的影，一个呆板的、冷硬的、就像是机甲人一样的影。唐无霄想想这是自己第一个影，应该给起个名字:“影，以后你叫影一。”
没人应声。
不过这倒也正常，这种类似于命名的事情影是没有话语权的，那又何必出声正想着房门便被敲响，唐无霄走过去把门打开，正是小师妹唐雀儿，小丫头见门开了没头没脑的撞进唐无霄的怀里:“师兄，我怕。”
唐雀儿是从死人堆里被捡回来的，小时候还好些，等长大了些意识到什么是死亡，什么是尸体之后开始频繁的做噩梦、发烧，等烧退了又昏昏沉沉的做噩梦，那一年折腾的药堂弟子们苦不堪言，整天提心吊胆就怕这小丫头病情恶化，后来被唐无霄逼着出了一次任务之后反倒是安稳下来了，只是变得特别粘着唐无霄。
“怎么了”唐无霄轻轻拍了拍唐雀儿的后背顺毛似的摸摸她的头发，唐雀儿身子抖了抖两臂紧紧抱着唐无霄的腰:“师兄……我听见长老说要让你出任务……”唐雀儿顿了顿，声音已经带上了点哭腔，“说是枫华谷……”
唐无霄听到去处时才知道唐雀儿快哭出来的原因:唐雀儿当初就是在枫华谷被捡回来的。枫华谷一役，唐门死伤惨重，雀儿和他的父母兄弟皆在那一场战役里没了，如今提起来，仍觉得枫华谷是一道不能揭开的伤疤。
“没事的。”唐无霄揉了揉小丫头的头发把人抱着进屋，“不过是枫华谷罢了，人总要向前看的，我能这样，你也要学会向前看，身处乱世之中，总不可能独安一隅。”
唐雀儿闷闷应了一声搂住唐无霄的脖子蹭了蹭他的脸颊:“师兄，你要小心些，”在唐无霄看不见的背后，唐雀儿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冷硬，说出来的话轻飘飘的荡过唐无霄的耳边，“有些人不安好心。”
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唐无霄轻嗤一声笑了起来:“我晓得，雀儿可真关心师兄。”
唐雀儿又闷闷“嗯”了一声，然后便从唐无霄身上爬了下来，“师兄我先回去了。”不等唐无霄回答便已经遛出去把门关上了，“砰”的一声房间里又回归沉寂。
唐无霄顿了顿，抑抑开口:“一……算了没事。”
唐无霄本想说枫华谷影一你跟我一起去，想想又觉得影子不跟着主人那应该去哪，他想说你去查查小丫头说的是谁，又觉得查出来就没了乐趣，太过不值，最终只是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你叫什么”
没人回答。
房间里寂静的只剩下唐无霄。
“一”
唐碎月这才明白唐无霄是在问自己，不假思索的回答道:“影一。”
这不是自己刚给他取的名字么，唐无霄说实话也不知道自己突然问唐碎月名字是什么意思，或许他只是想到以后他将不再是一个人所有的一切都变得不自在起来。
“原本的名字”
唐碎月一愣，稍想了想才回答道:“唐碎月。”
唐碎月唐碎月……唐无霄将这三个字咬在嘴里细细嚼了嚼，怎么都觉得比“影一”好听些，“以后还叫唐碎月吧，这名儿挺好，镜花水月，还是碎了好。”唐碎月不做声，算是默认。
第二天一大早，机关小猪就哒哒哒的在门外转着圈的轻轻撞门，唐无霄浅眠，在小猪刚撞上的时候便已清醒过来，他随手扯了外衣披上前去开门，把小猪抱起来后五指灵活扣开暗扣，从机关小猪的肚子里取出一丸蜡封的丸子来。
蜡球圆润光滑，唐无霄轻轻捏着白蜡球，拇指和食指来回搓着显出几分犹疑的态度，而后捏碎蜡丸搓出其中的纸条来。
“枫华谷，陆秋殁”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消息。
唐无霄眼神撩过那六字后随即烧了纸条，穿好一身秦风后罩上一件夜斩白以做掩饰，挑选出一把做工精细品质更是上上乘的存定四极挂在后腰，检查□□足足有两千支之后带了些路上的干粮便算是准备好了去枫华谷。
像他这样打扮的人并非没有，千机匣虽是唐门专用武器，但只要是“唐门弟子”——仅仅是挂名的也在此列——都会拥有一把千机匣，所以唐无霄并不怎么引人注意。
从唐门去往枫华谷，若想要安逸些，便从成都取道白龙口，而后转道瞿塘峡去往巴陵县，然后再从洛道转向洛阳，这时候才能从洛阳去往枫华谷，但这条路虽然安逸些路途却遥远太多，一路风尘仆仆的过去只怕会影响状态致使任务失败。
唐无霄细细思索了一番最终决定从马嵬驿借道，再转长安去往枫华谷。
唐门弟子武功未大成之时往往会出堡历练一番，而唐无霄于谢渊之前先遇到了莫雨王遗风，一路成长深受影响，继而在武功大成之后投入恶人谷甘愿为王谷主效命。此去枫华谷必经马嵬驿，年少轻狂时候唐无霄得罪过几个浩气盟的人，这些年不见，隐约听说那些人如今已是“武林天骄”，常年游走马嵬驿，想来若是碰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