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第 32 章(1 / 1)
第 32 章
伤性命是要案,裴回受伤是事实,事情经过简单,证物证俱,结案自然也快。里正将裴回的伤情说得相当严重,驴主更是一力求老爷做主,泥瓦匠光棍一,手里没有使唤的钱财,上面秉公审理,按《天朝律》,误杀牲畜罪轻,金刃伤罪重,二罪择其重宣判,按杀应拟绞刑。又上天好生之德,王谢禀明裴回并无性命之虞,改为杀伤未死杖八十,流三千里,先打过再收监,若十日内裴回伤情有反复以致殒命,仍按绞刑。
王谢隐晦地看了里正一眼,里正不露痕迹地点点头,王谢微拱手便离开了——他昨天请里正一是为夸张裴回的伤,再就是请他跟衙役牢头打个招呼,“好好招待”这位倒霉蛋。
——流三千里?王谢遥遥看一眼倒霉蛋,杖八十基本上就没命挺过去了。昨天给里正银子时,里面包括打点的费用,就算里正私下吞些,均到衙役的板子上,也不是个小数目。
王谢从来都是偏心的。
此间事了,天已过午,王谢医馆也不去了,街上买了点东西,回到家里,一看就放心了——燕华裴回两下棋,还是燕华教裴回学。
原因是两个互相牵制,又都怕对方无聊,最后燕华想到了对弈,裴回为难地说这个没学过,可不可以讲讲。
燕华就从“尧造围棋,以教丹朱”开始说,又讲了个《左传》“弈者举棋不定,不胜其耦”的典故,再说到棋盘纵横十九路,周天三百六十一度,落子从无到有,混沌初开,黑白就是阴阳,把裴回听了个津津有味,如痴如醉。
于是燕华提议,要不要下一盘解闷?
裴回先很高兴地说好啊,后来就犹豫怎么下。
燕华笑着取了器具,自言盲棋下得不好,不过这棋盘是王谢刻出痕迹的,黑子上也有一道刻痕以便区分,尖、挡、顶、爬、跳、飞、镇、挂等等行棋方法,还是可以教教裴回。裴回对燕华更是崇拜得五体投地。
王谢还没进屋时,就见两个一边一个坐窗边榻上,中央小桌摆着棋盘,一旁还放着点心茶水。燕华眉间淡淡有些疲态,坐左边,笼着手炉,听到脚步才挂了一个微笑向着自己“看”过来,裴回拿着个棋子正琢磨往盘上哪里放,聚精会神地,连他靠近都没动上一动。
王谢放轻了脚步,燕华虽看不见他的表情,似乎从脚步声里听出些端倪,微笑不语,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起身称呼。
太有默契了,王谢暗里感叹一把,掩到窗户根,轻咳一声,突然一伸手,抓了一把裴回的发髻。
裴回“啊”地一声叫出来,这才抬眼看见王谢:“原来是重芳大哥。”
王谢笑眯眯道:“有心力下围棋,看来脑袋不晕了。”
“嗯,燕华大哥很厉害呢。”
“少爷。”
听王谢从外面转进屋子,燕华便起身让座:“少爷今天心情不错?”
“的确不错——燕华,心情也是不差啊,陪着开起玩笑了。”
燕华笑笑,笑容依然淡,不像平时那么生动:“容翔很聪明,等容翔手臂好了,跟少爷一决高下,如何?”
“当真?都说名师高徒,燕华,平时不都是互有胜负么?”
燕华知道自己失口,不敢说之前都是让着王谢玩儿的,干脆不说了,转而言道:“少爷用过午饭没有?”
“自己会吃——容翔,继续研究围棋,燕华借走了。”
“是燕华大哥要做针灸?”
“对。”
裴回犹豫一下:“重芳大哥,方便学学么?”
王谢嘴里说:“这个么。。。”打算一手指向燕华。
谁知手还没有抬起来,裴回忽然露出茅塞顿开的表情,转向了燕华:“燕华大哥,能跟着看看么?”
燕华闻言,讶然:“这事,燕华没有关系,少爷决定就好。”
王谢这才笑道:“一起来罢,顺便讲讲今天上午的事。”
他给了裴回赞扬眼神,裴回回一个心领神会的笑。
晚间,燕华眉间淡淡的疲惫仍然未散,却迟迟不去歇息,似乎有什么顾虑。王谢给裴回一个眼色,裴回便机灵地回屋了。
“燕华,外面已经不下雨了。”王谢搂过他肩头,悄声道,“备有牌位的,是吧。”
燕华猛地一震,不敢置信地道:“少爷。。。少爷同意?”
“今日清明,虽然事多,可没忘。今日中午做的不是素菜?晚饭可动了荤?香烛黄纸中午买好了,现祭拜,也不算晚。只一样——缅怀即可,忧思伤身,别太难过了。答应,好不好?”
“嗯。。。”
“去安排香案供桌果品香炉,去沐浴,一会多穿件衣裳。”
“好。”
有了第一次主动,就有第二次,第三次,燕华环了环王谢的腰,王谢回抱,两都相当坦然。
燕华双亲以及祖父母的牌位,都锁王谢最初见过的,床下那只漆皮脱落的匣子里。燕华趁王谢不房间的时候,用锁匙打开,取出牌位便立刻锁好。
手指摩挲着牌位,他的家族并不是仅三代传世,只不过他只刻了四块,还得偷偷摸摸的不能让发现。柳家被抄灭的是全族,哪能明目张胆祭拜。
当年若不是他未满十六岁,按律发作官奴婢的话,早就跟着一百三十七口,一齐被砍了头,尸体不许入殓。
做了官奴婢,发卖入了青楼,也是生不如死。
却没想到,会被赎出来,虽然依然是贱民之身,虽然日日挨打受累,好歹脱离了烟花之地。
更没想到,如今的日子,竟差一点就与自己那点点小心思相符了。
燕华摸索着,亲自将牌位摆好,从王谢手里接过了香。王谢低低的声音:“只管祭拜就是,屋里等,外头冷,别呆太久。”
“好。”
王谢屋里,没拿牌位,没摆供品,也点了三根香:“判官大,小民也不知道是清明拜您合适,还是等七月十五鬼节再拜合适,总之小民尽力护着他,若是因此犯了什么忌讳,干扰了天道运行,一切后果也由小民一力承当,十世、百世、千万世不变!”
又插了三根香:“爹,儿子重又活过一回,就享两回香火罢。当年临终前交待赎燕华,瞧不起柳家,没给他好脸色,现不会了。爹说得对,柳家灭族,那是他爹做错了,跟燕华没关系。燕华很好,他是真心为好,即使落难也是个有担当的。以前混账总欺负他,现改了,也想对他好,正慢慢恢复他原本的性子。而且爹,介意俩关系再近一点不?以前老说燕华招疼,想让他进咱家给当儿子,他要是不乐意,儿子就不下手了,要是他乐意,儿子尽量想办法,拐他进门好不好?难得咱俩的意见统一了一次,就当同意了。没见过娘,们两口子要是阴间也住一起,跟娘说一声吧,儿子给不少家送了儿孙,就让娘把那些孩子当成儿孙吧。”
王谢说话声音又小又快,这重生的事还有对燕华起心思的事,哪一件都不能让听了去。
急急忙忙说完话也磕完头,盯着香火头儿,自嘲笑笑:“好啦,该干嘛干嘛,让想想,明天。。。明天裴回监督修房子!”
自己还要多配几剂药,教给燕华使用之法以防身,唉,燕华的眼睛是件大事啊,配成的药几乎都是无味,要他怎么分辨?早知道这么快就弄到如此多的银子,不如直接找地方隐居了,财大招风,还不能张扬。。。
王谢仔细想了半晌,忽听房门一响,立刻回神,上前去扶燕华。
燕华眼睛红彤彤的,身上也凉,怀里抱着四个牌位,王谢将手炉塞给他的时候,他恍惚了一下,低声道:“少爷,容燕华先搁好先牌位。”
“好。”王谢应着,“是的匣子么?”
“正是。”燕华抖着手去开锁,王谢问是否需要帮忙时,他很是坚决地摇头。
王谢从后面抱了他一把:“去准备换药。”体贴地离开。
等王谢回来,燕华已经乖顺地伏了床上,盖着被子,闷头不语,外衣挂一旁。
王谢将手探进被子:“还是冷的,等换完药,再给用酒搓搓腿和手。”
燕华不说话也不动,任他动作。
王谢哪能不知这是他心绪不佳,赶紧使出浑身解数,岔开了话逗他,逗了许久没应,再看,原来已睡着了。
想想也是,昨天接连受了两次惊吓,夜里又没休息好,今天阴天骨头疼,再加上清明拜祭,心情不好,睡着也是自然而然的,至少他是自己面前睡的,他对自己,半点都不设防。
无奈之下,王谢摸了摸燕华的额头,又摸摸脉,燕华身体比起前一个月要好上太多,可他不敢掉以轻心,确定没有问题,这才给燕华摆了舒服的姿势,加了床被,接着吹熄灯火,爬进床的里侧,又回身将幔帐掖紧。
躺下了,困意渐渐上来,迷迷糊糊的,身边似乎有什么靠近。王谢毫无意识,横竖觉得暖和,就任由靠着,心里还有个念头:很舒服的气息啊。。。
——结果次日一早睁开眼,感觉腿间黏腻腻湿了一片,王小谢趾高气昂保持着警惕。
王谢苦笑,一边告诉自己精满自溢没什么大不了,一边看着挤身边的。他稍微动弹,那睡梦中也跟着动了动,眉间平坦,唇角带笑,想是有个好梦。
摸摸燕华额头,微微见汗,放心了,飞快爬下床,狼狈地去找替换的中衣。
同时决定,将修缮房屋作为首要任务,必须尽快完成。
他动作一大,燕华自然醒来,听到屋里动静,摸摸身边左右,一侧尚有余温,也坐了起来:“少爷,今日醒得早。。。”鼻端捕捉到一丝腥味儿。
这种味道燕华以前相当熟悉,不由皱了眉,小心而仔细地嗅嗅——确实是那个味道。
“少爷。。。”燕华微微挑高了一侧眉头,“少爷好久没有去那些地方了。”——那些地方,指的自然是花街柳巷。
王谢听到燕华稍微玩味的话,回头就见他似笑非笑的表情,不像是憎恶,赶紧打个哈哈:“明明一夜无梦来着,谁知道呢。”
“少爷,即使不娶妻,纳个妾室也好,那些地方就不要去了。”燕华笑笑,复又躺下,裹了裹被子,王谢总是不要他同时起床,他就听话地多躺一阵。
只不过把头埋进被子下面,手握得紧紧地,压着胸口。
这次他表情很合适,说话也很自然吧。
王谢套上中衣,看见燕华整个都裹被子里面,不由失笑,反问:“燕华要不要纳一个?喜欢哪家姑娘?李大伯不是有个侄女儿么,王四掌柜也有个外甥女儿,还是。。。去请媒?”
燕华僵硬了,讷讷地道:“少爷,逼良为贱是犯法的。”
王谢说的这几家,虽然是商,地位总比奴婢高,婚姻只能是高娶低低嫁高,不得反其道而行。
燕华的身份官府白纸黑字大红手印地摆着,他若娶妻,即使正室也最多是个奴婢出身。
“别急,这不是一步一步来么,”王谢听燕华口气,不像不愿娶妻,心里酸溜溜的,还是道,“《天朝律》说官奴婢永世为奴,但是会想办法给报病亡,再到别处,使些银子弄一个良民的户籍。不过这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先委屈治疗旧疾,等治好了,一起出门也方便是不是?”
燕华闻言,猛地坐起,脸色都变了,急问:“莫非少爷听到昨晚祭拜说话了?”
王谢一愣:“绝对没有!此事早有打算,最初是想直接转户籍的,官奴很难转,就是贱转良以后,终身也是有很多限制,不如直接办一个良籍。”
燕华垂下眼睛,没听见,没听见就好。。。
勉强笑着:“少爷,抱歉,燕华一时情急。”
王谢穿戴完毕,走过来,稍微犹豫一下,还是伸臂搂住了他:“没关系,问什么都可以,想做什么也都可以,只要能办到。”
“只要少爷喜欢,燕华也是做什么都可以。”燕华把头贴王谢胸膛,暗暗想道,少爷,想的您绝对能办到,可是定然不会喜欢。
两又不约而同将纳妾娶妻之事忽略过去。
裴回再三保证,自己即使一只手臂,监督修房子也没有问题之后,王谢带上燕华走了,今天是给苏文裔换药的日子。
燕华静静坐一旁,听两说话,间或有苏氏的声音。王谢外面和自己跟前时,简直就像两个。外面,要么冷静,要么犀利,很风度翩翩,也很机智多变,自己面前,要么就软言细语,要么就老妈子加偶尔撒娇耍赖。少爷没把自己当外,也没再骗过自己,昨天晚上自己说话声音很小,他应该听不到,爹爹娘亲,祖父祖母,们放心罢。
王谢还没有给苏文裔包扎完,外头就是一阵乱,随后闯进一身彩衣,还没站稳,尖叫一声又跑出去。
“、们怎么不给他穿衣服!”
听声音是个小丫头片子。
王谢还好,苏文裔脸都青了,唯一能动的左手颤抖抖的,对着刚进门的小厮问:“她是什么?怎么放进来的?”
小厮苦着脸道:“少东,这位姑娘太快了,们拦不住啊。”
屋子外头又响起小丫头的叫唤:“穿好了没有!姑娘可进来了!”说着却不见进屋。
一旁的苏氏也又惊又怒,起身走了出去。
王谢皱眉,沉声道:“病正诊治,最忌打扰,如遇惊扰伤损了性命,姑娘年纪轻轻,就不怕染上恶业么。”
屋子外头哼了两声,然后是苏掌柜无可奈何的声音响起:“乔小姐,小儿确实病重,日前遭受了无妄之灾的事,全春城的都知道,这条命简直就是从鬼门关拉回来的,现只能动动左手,让他设计图样实行不通。乔小姐您想想,谁家愿意把生意往外推呢?跟‘景秀楼’的生意不是不想做,只能延后,就是乔小姐跟小儿面谈,除了按约双倍赔偿,们也的确拿不出其他法子了。”
——“景秀楼”?
王谢眼神不变,心头一动。
陆判大,小民七月十五也会给您烧一份纸钱聊表感谢之情的。
“这位姑娘,相公但凡有一点办法,也不会耽误了订单。可是他现这个样子,连动弹一下都难比登天啊,没有谁愿意受伤,们好端端遭了灾,情愿赔偿延后的订单还不行么。”
“哼,这单子景秀楼早就定下了,现才说延后,什么意思?况且这批新式首饰景秀楼也是有大用处,岂是双倍赔偿就赔得了的?叠翠坊也是大字号,没道理拿些陈旧花样充数,是想败名头是不是?”那个乔小姐小,嗓门可不小,“别是打算故意欺,姑娘三日后过来,要是拿不出单子,信不信只要家东主一声令下,再也没敢买的首饰!哼,姑娘走了!”
苏文裔左手紧紧攥成了拳头,眉间紧锁。
苏掌柜摇着头走进来,看得出也是愁云惨淡,强打精神笑道:“生意上的事,倒叫重芳看了笑话。儿,不必为此劳神,单子做不成也就罢了。景秀楼不知怎么,一个小丫头也来管事。”
苏文裔脸色很是不好:“她应该是新来的,平时跟谈事都是胡小姐。儿子只觉得这笔生意利润可观,要是早想到她这样不通情理,无论如何也不会接。”
“儿,只要安心养伤就好。”
苏氏也劝道:“相公,咱们不用理她,身子要紧,这就去厨下,按重芳的方子,给煮些补身的汤水。”说着便离开了。
“好了。”王谢包扎完毕,并未起身,淡淡地道,“倒想起一件事,那日曾经跟掌柜说过,这商贾之事,若有兴趣,不妨跟做做买卖。”
苏文裔和苏掌柜两双眼睛盯着王谢,似乎能从中看出一朵花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