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誓死不再相见(1 / 1)
曾经约定好要永远在一起的人,终于在永和五年再次聚首,只不过这一次,少了卓崖,殁了七遥。
自从与沈辙诀别,七遥一路北上,不曾回头,这么些年过去,关于那个偏安东南一隅的人,只字未提。可是神羯知道,她心里念着,念那一行欢快,念那一抹温文。
她念着,亦怄着,不顾神羯苦口婆心的劝说,坚持要留在西北边关。西北风大,才入秋便奇冷无比,一直挨过中春时候方才渐渐放暖,她亦染上风疾,本就柔弱的身子就越发颓靡。
神羯早已是声名远扬的神医,却对七遥的风疾束手无策。终于很不情愿地在永和五年的那个夏末,向七遥念着的人都发了信。
侬兮和莫叔且接到信后,马不停蹄地赶来;白傲雪虽然身在皇城,但自觉对七遥愧疚太深,硬是将朝中事务交由夫子赵启穗打理,他只身匹马狂奔;那时候,白招瑞已经嫁人,夫君是镇守西北的大将军,颇像卓崖,白招瑞跟随他留在西北,与皇城的神羯也有些书信往来,只是依照七遥嘱托,未曾将其行踪告知外人罢了。
远在东南的李扶收到来信,匆匆交代家中事宜,便启程赶去告知在北方做生意的丈夫。她不做隐瞒,她想着他见不到心爱之人最后一眼,必定后世郁郁不得欢,所以她忍下自己心头的血泪,也不让他遗憾终生。
白傲雪会将白招瑞寄来的每一封信都转寄给沈辙,沈辙也能从那只字片语间知晓七遥状况。那些信里都是喜事儿,从未提及七遥不堪,所以沈辙也以为,她过得很好,所以他也过得好。忽闻噩耗,如何安生?
曾几何时,那是个明艳灵动的女子,她是出尘的芙蓉,世人不及;而今,却瘫痪在榻,神形枯槁,语音蹇涩。
侬兮和白招瑞见此情景,无不失声痛哭。
赶来的白傲雪看见莫叔且时,还不等下马,便冷笑道:“你还敢到朕的地盘,不怕死?”
莫叔且面不改色地回道:“你有多少人拿剑,我就有多少人开弓。”
一旁的白招瑞见他二人呛声,也毫不客气地呵斥:“这是七遥的地盘,谁敢造次,都滚出去。”
经过这一吼,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恩恩怨怨也都先搁置在一旁。
七遥不说,但所有人都知道,她在等一个人。可是,她始终没有等到。
那一天,她请侬兮和白招瑞将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在那葡萄架下,躺在藤椅上晒了整天的太阳,所有人都陪在身边,她嘴角的笑里,藏着丝丝失落。
呈上她期盼已久的休书,白傲雪单膝跪在七遥身边,说:“后宫中仅有的皇贵妃之位,我给你留着,保全你名声。你带休书去,下辈子别遇上我。”
“如果可以,我宁愿待在我的茶园,等‘红叶’来。就算做一辈子的梦,也高兴。”
她说完这最后一句,带着遗憾闭上了眼。
就在她去世的第二天,风尘仆仆赶来的沈辙抚棺恸哭,直哭得昏天黑地,纵然白傲雪和莫叔且与他自小相识,也不曾见过他这般伤心欲绝。
那一日,沈辙在那一樽棺木前撕心裂肺地控诉:“我以为从善如你,终有一天会放下,天知道你比谁都傲气。病成这样,连个话也不肯捎给我,最后一眼都不肯让我见到,你竟恨我到这种地步。”
一席话说得屋中人人悲痛,痛他二人命运不济。
逝去的岁月终究照亮她心中所想,她一生煮茶,却参不透将心似流水,深藏浮名。
谁曾道,李家五姑娘身如古树不惊?却忘她心似繁花艳照。末了,只留世人瞧见,她做那绝尘花殇。
众人将七遥葬在大漠里,所有人散去,只余那神情恍惚的人伫立在坟前。众人告知他七遥生前最后一句话,他也不曾将曾经的誓言忘记,自怀中掏出贴身存放的三枚红叶,在她坟前烧了。
“这一世,我终是负你。我守下一个佳期,和你重逢的时候,愿草长莺飞,我会早一些去找你,一定。”
大漠的残阳泣血,却也掺了些许暖意。他终于肯给她这个承诺,想来她九泉也莞尔。
他那知书达理的妻就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不怒不妒,如一弯清泉。
那一年,李扶十三,早已听闻东南固山王家的五公子乃俊杰之辈,对其早已心生仰慕,得知能与之共事,喜不自禁。二十岁嫁他,自是喜出望外,为了能配得上那个倾心的男子,李扶倾尽所有,把自己变成一个全才。
然而,终于在七遥走出沈府的翌日,他说出那一句‘我敬你’时,她才明白,这一世,再也走不进他的心里。
李扶太过于完美,与七遥相比,她才华横溢、精明内敛,就算连同国外女子来看,她也是个中翘楚。这样的女子,只能高瞻远瞩,近不得,所以纵然是莫叔且口中美到骨子里的沈辙也只能说一句‘我很敬你’。
从那之后,她便收敛锋芒,安心做起贤内助。沈忘昔在沈辙的书房发现一些人像画,画上女子皆是头戴白色泪样横钗,耳垂白色泪样耳坠,一双眸子灵闪。
问那是谁,李扶说那是你的遥姨。沈忘昔诺诺地问是不是当年来找父亲的那位,李扶含笑点头。沈忘昔又问,为何父亲画了那么多遥姨的像,却没有母亲的一张,李扶也会淡然地一笑,似在说着无关自己的故事般解释,说,因为她住在你们父亲心里。
不是不在意,只是懂得他,也看得淡了。
从大漠孤坟回来,沈辙只静坐在七遥凝望过无数次的葡萄架下,不哭不闹,仿若没了魂的人。他的贤妻也无言陪着。
直至夜深人静,沈辙沉睡时,侬兮将李扶带到一处安静的地方,询问为何当年沈辙与七遥会诀别。事已至此,李扶也不再瞒着:
那一天,沈辙从大牢被释放之后,来不及见李扶一面,只写了封信托人带给李扶,而他自己马不停蹄地往西南城的巫水涧赶去。却不想,他的母亲不日就要赶到皇城。
当然,他没有找到进入巫水涧的方法,只徘徊在外。不久,他年迈的老母亲带着李扶赶来。母子来不及叙上半句亲近话,沈母就痛心疾首地训斥。
“你这是在做什么?你疯了吗?”
望着眼前风尘仆仆的母亲,在想到阵亡的父亲,沈辙哑口无言。可是他等了那么多年的人,就差一个结果,他不想放弃。
扑通一声跪地,叩头乞求:“母亲,孩儿只想知道七遥是不是活着。求母亲成全。”
他的苦苦哀求换来母亲狠戾的一记掌掴,沈母呵斥:“你眼前的才是你的妻,这些年为这个家操碎了心的妻,为你生了儿子的妻,豁出命去救你的妻。你出狱,连一眼都不看,就往着这儿来,你对得起扶儿吗?你不是一个人啊,你有家,有妻有子,你把他们放在哪里?李七遥是别人的女人,你接她回去,让我怎么去见沈家列祖列宗?你要害死我。”
一面是挚爱,一面是至亲,沈辙彻底崩溃,连连摇头,痛心地解释:“母亲,我没有求过什么。这些年,我活得不像自己,是七遥让我知道,人可以为自己活一次。扶儿为我所做的一切,我都明白,我不会改变她在沈家的地位,我只想还七遥的债。”
“好,你的七遥重要,我们都禁锢了你。罢了罢了。”沈母说完,自宽袖中取出一把匕首,往着自己腹部刺去。
在沈辙目瞪口呆时,一旁的李扶眼明手快,一把抓住锋刃,刀子只刺破了沈母腹部的外皮。
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沈辙倒吸一口凉气。跪着过去,死死地哽咽着说不出话。
“养了个儿女情长的不孝子,没脸去见老祖宗,让我暴尸荒野算了。”沈母哭天抢地地一番话,让作为媳妇儿的李扶也不知如何是好。
沈辙心有不甘却无计可施,重重地一个叩首,哑着声音,从牙缝挤出一句:“我跟您走。”
这下,沈母高兴了,沈辙痛心了,李扶心中却五味杂陈。
听完李扶的话,侬兮也只有唏嘘惋惜。
李扶叹口气,继续说:“七遥气着怄着,就那么含恨去了。可她哪里知道,她才是这红尘里最大的赢家。在山遥路远的那头,有一个人,明知不能再和她相守,却还眼巴巴地望着,记着,那人把她刻在骨子里,从不对人说。”
“痴情的女人,可爱,可叹,可怖,可怜。”
声音从身后传来,侬兮二人回头去,是白招瑞独自朝这边过来。多年过去,她也早不是当初那无邪烂漫之人。
这样的事,侬兮也只说:“就像七遥当初对我说的那样。对于女人来说,男人是天,天塌了就活不下去,所以拼命撑着;对于男人来说,女人是手,手没了就痛一下,念一下,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做。”
白招瑞也不看她,接话说:“可她忘了,这样的结论,对于痴情的男人和绝情的女人,就恰好相反。”
知她话中有话,侬兮不愿争论什么,便静默下去。
回去之后,侬兮独自去往白傲雪的住处。那时候已是三更天,白傲雪的屋子依旧亮着。
满心自责愧疚的他坐在桌前,双手杵着额头。依稀听到叩门之声,也不管是谁,只应一声:“进来。”
推门声起,有人走近,却良久未听到说话声。
缓缓抬头,见是熟客,可是怎么会连她走近都感觉不到曾经的气息?眼前的人不是侬兮,她不会用这么冷绝的眼神看自己。
“你还有一件事没告诉我。金衣公子是谁?”
这般眷恋,除了她还能有谁?白傲雪又不得不承认这个现实。缓缓起身,蹙眉痛心,道:“连最后一点联系都要斩断,当真绝情。”
“是你先断别人的念想,又如何怨天尤人。”
他不说话,只要不说话,与她就还有瓜葛。可她不想,将握在手心的紫色琉璃链往桌上一搁,转身就走。
“浮坦。”见她止步,他却再痛心疾首地挥别:“金衣公子就是浮坦。”
而后,她走了,再也没回头。
回到自己的住处,莫叔且还站在院中等她回来,手中拿着一件披风。
见到丈夫,侬兮也不避讳,交代自己的行踪:“我去找白傲雪。”
莫叔且微微一笑,将披风搭在侬兮的身上,说:“我知道。我信你。”
这就是差别,这个人信她,关心她,她就愿意跟着,在莫叔且这里,她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存在。而这些,当年在白傲雪那里,从没感觉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