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九章 犒劳我吗？（1 / 1）
娓娓显然没有理解销售们哀叫的精髓。
她平时在各个超市通道里面经常可以见到各种各样的堆头，卖奶粉的啊，卖水的啊，卖杯子碗筷的啊，以前还以为是超市卖场自己弄的，现在才知道这些都是一线销售一点点搭建起来的。
卖场除了提供一个卖货的位置，剩下的基本就是卖脸色了。
而陈娓娓理解的打堆，仅仅是个体力活。
嘟嘟软糖的厂家就来了一个业务，领着一群人打完第一个堆头，简单做了示范，叮嘱了几句就离开了。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泥巴。
没有什么名气的产品要想争得卖货的那么一席之地，真是求爷爷告奶奶，又要找卖场区域的主管，又要找采购，还要各种提防竞品。
而经销商的人，又是低于厂家销售地位的，经销商里面的新人，更是低于老人的。
陈娓娓脑子转了一圈，觉得自己就是那食物链最下面的小泥巴。
不过，现在的小泥巴突然成了抢手的香饽饽，几个销售主动请缨非要和娓娓一组。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
颜丹回不动声色看了娓娓一眼：“娓娓，你想和谁一组？”
几个销售立马甩胳膊露肌肉的展示自己。
“娓娓，我力气大，和我一组吧？“
“又不是打架——力气大。娓娓，我做事情最快了，你在一边看着监督就可以，我们一组吧。“
“娓娓，别听他们的，一个个没安好心。和我一组，晚上我请你吃饭。“
“切——“其余几人立刻起哄来。
“好了，好了。”屈辰站出来，其他人立刻安静了，“别兔子专啃窝边草，人家娓娓刚刚毕业，正是要学习锻炼的时候，别被你们几个二货带歪了。这样，员工号单号的站出来，负责白天可以打堆的超市；员工号双号的现在回家休息，晚上的任务交给你们了。”
他拍拍手，示意嗡嗡议论的下属安静：“至于怎么分团队，原来是哪个团队就哪个团队。超市分配，按照系统来，丹回，你来分吧。”
一个大胆的女销售问道：“屈总，那您和麦总归到哪个团队呢？”
众女生立刻竖起耳朵来。
“我们呀，”屈辰贼贼一笑，瞅了眼麦汤，“我们是机动人员，哪里需要我们，我们就出现在哪里。”当然，他心道，现在空调和沙发最需要我。
麦汤眼底含霜，没有接话。
娓娓和团队其他三个人分在了一块，两个三十左右的女销售李姐和周姐，一个四十的老员工老朱。他们一共有三个超市需要完成。
第一家超市，李姐聊完了婆婆的罗嗦和老公的蠢笨以及儿子的乖巧；周姐说完了对大龄女青年的关怀和暂不准备生小孩的明智。
第二家超市，老朱加进来说起了工作的辛苦和薪水的低廉，坏情绪带着传染性，顿时三人开始大到特倒苦水来，越说越不开心，都下班了还要来加班——白天没上班，那平时上班也跟没上差不多阿。
第三家超市刚刚开始，李姐捏着手机跟娓娓说：“娓娓啊，你看，我这，儿子都跟我打了好几个电话了，我不回去他就不睡觉……你看能不能多帮李姐做点，明天我请你吃饭。”
娓娓心里一软：“嗯，李姐，那你要不先回去吧。我帮你整理剩下的排面。”
李姐前脚一走，周姐就不满的叫起来：“就跟她一家有儿子似的，老朱，你不也有儿子在家等着嘛。娓娓，你怎么想的啊，她一走，工作就要我们三个来做，我不管啊，我最近颈椎疼，头弯久了就疼。”
那你刚刚怎么不说话——娓娓看她一眼，周姐的肤色黯淡，两颊凹陷下去，看起来的确精神很不好。
老朱也应和：“我也是，年纪大了，这腰弯久了就疼。要不这样，娓娓啊，你先把自己那份做好，我和小周的明天早上再来弄？”
明天早上来弄？笑话，傻子才来呢，早上超市9点才开门，开门了也不会让人去拿货的，这个陈娓娓一看就是个嫩萝卜头，傻愣傻愣，先忽悠了再说。
周姐眼睛一亮，忙不迭的赞同，两人说着说着，就这么走了。
所以等到麦汤凌晨一点来巡场的时候，看到的是这么一幕。
陈娓娓长裙在大腿旁系了个活结，鞋子扔到了一旁，赤脚站在冰凉的地砖上，仰着头整理堆头上面的头卡。
她长发随意扎在肩膀，细细缕缕的绒发在耳朵两旁调皮的翘着，小巧的下巴莹白光亮，青春活力的身影，纤细有力的腰肢，还有一双笔直修长的长腿。
麦汤没有说话，耐心的站在一旁看娓娓忙活着。
陈娓娓像是一只勤勤恳恳的老黄牛，小声哼着歌，围着那个堆头全神贯注的折腾，码货，理货，规整。嘟嘟那原本有些小气的礼盒被她这么一整理，竟然显出几分精致来。
隔远处看，麦汤这才发现，原来陈娓娓将整个礼盒按照颜色渐次整理，排成了一个巨大的心型。
他心里暗赞一声。
陈娓娓终于整理完了，额头背心全是汗，终于！搞定了！
她抬手擦了把汗，好热！大腿旁的活结挂着坠坠的难受，娓娓解开活结，顺手撩起裙子扇了两扇。
真凉快啊。
旁边突然响起一声咳嗽，陈娓娓猛然一惊，昏黄的灯光下，只见麦汤直立立的站在那里。
“啊！麦，麦老板！”陈娓娓紧张的把手背到身后，使劲扯扯裙子，“你怎么来了？”
不会看到了吧？大半夜不好好睡觉，来吓人，这是什么爱好。
女孩子莹亮的双目清澈动人，麦汤慢慢走过去，只觉得可以清楚的看到自己的倒影。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麦汤左右扫了一眼，“其他人呢？”他的声音隐隐带着责备。
娓娓立刻道：“这个堆头很小，只有两平米，我一个人也可以搞定的。”
麦汤恨其不争：“陈娓娓，你是上班，人人都有自己的职责，两平米你可以自己搞定，那今天是个四平米的堆呢？八平米呢？”
娓娓嚅嚅，没说话。
“陈娓娓，不是事情自己扛就是好员工，好同事。”麦汤转过身，“走吧。”
“啊？去哪？”
“吃饭。”
“啊？”
“啊什么啊？你‘尖叫鸡’啊，去还是不去？”麦汤不耐烦。
这个陈娓娓，穿个橘色裙子真有点像是黄黄的尖叫鸡，捏一下，啊一声。转过脸的麦汤脸上不自觉浮现一丝笑意，随着他的脚步慢慢隐入黑暗。
陈娓娓犹豫了一秒，也跟了上去。
超市外面是城市广场，七夕前夕，午夜喷泉断断续续，变换出动人的弧度。
陈娓娓跟在麦汤后面，拎着裙摆，提着高跟鞋，精灵一般的轻快，她走的很慢，麦汤不得不停下脚步，看着女孩慢慢走过来。
他心里无端端涌起四个字，年轻真好。
这样年轻的一张脸，她的未来还有无数的可能，他仔细的打量着她，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喷泉在她背后婀娜出飘渺的背景，白皙的双足在地上踏出步步水花，宛如生莲，微风轻拂。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觉得恍若隔世。
仿佛心底某根很细很细的尖刺被拨动，酥麻的痛楚。
谁写的诗呢？已经忘了。
都记得旧时候，记得
你踩过的地方绽几朵红莲，
你立的地方喷一株水仙，
你立在风中，裙也翩翩，发也翩翩。
呼啦啦几步，陈娓娓到了眼前，立刻打破了一切想象。
看着麦汤发呆，她弯了腰侧仰着头看他，小心的喊道：“老板？”七夕近中元，不会中邪了吧？
麦汤回神：“这么慢，你数脚步啊。”
“呃。”陈娓娓立刻摆正身形，解释，“主要老板你走的太快了——不不，我的意思是，老板您腿真长。”她很有几分狗腿的比划了一下。
麦汤看她一眼，没吭声，显然心安理得照单全收。
他转身继续走着，却是不自觉放缓了脚步：“陈娓娓，做销售还习惯吗？”
“习惯。”
“团队同事怎么样？”
“大家都挺好的。”
“挺好的，会让你一个小姑娘半夜自己打地堆？”麦汤斜睨她一眼，步步为营，引到了主题，“你怎么看今天的事情。”
“同事有事，我帮帮忙……也没什么，不辛苦。”陈娓娓大傻状。
麦汤摇头：“陈娓娓，你以为你这样别人就会喜欢你，感谢你？不，不会，他们只会在背后说你傻，下次工作会有更多的活甩给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享受权利，就要履行义务，对自己工作负责，就是销售的义务。你以为自己是新人，就应该多做少说，陈娓娓，真正赢得别人好感和尊敬的，是价值，不是屈就和妥协。”
陈娓娓顿时一愣，她没想到麦汤竟然语重心长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老板……”
远远的，听到一声招呼，娓娓抬头，只见屈辰和其他刚刚打完堆头的同事站在一起，正热情的喊着自己和麦汤。
“啊？老板，不是我和你吃饭吗？”娓娓诧异问道，亏她还做了那么久心理建设，亏她还给自己默默打了那么多气，原来……柳暗花明又一村啊，娓娓内心狂笑，立马松懈下来。
她呐呐道：“我以为……”
麦汤看她一眼，冷哼道：“想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