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十章 结局上（1 / 1）
我曾不止一次指着幽冥之间的无尽穹顶，痛骂天帝是个混蛋老头。那时我想，世间不存在比永囚更残酷的刑罚，简单明了、又极致绝望。而这一刻我发现，我错了。
最残酷的惩罚并非锁上门丢掉钥匙，而是将钥匙藏在触手可及之处。明明答案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明明稍微伸手就是花好月圆，然而命运微微一笑，生生世世便注定错过。
“阿深！”
暴起的白光中，我听到了沈夷的呼唤。我想回答他，可就在这时，结界突然爆裂，巨大的轰鸣吞没了我的回应，将之变为一声尖叫。
“啊！”那结界像是炸在我的脑袋里。
悄无声息的一个轻“咔”，身体中，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仿佛正在开启。熟悉又陌生的情绪和记忆犹如洪流，劈头盖脸将我淹没。我捂着胸膛倒地，只觉有什么马上就要破胸而出。
想起来了，我终于全想起来了。过去的一千年里，这副躯壳之所以空空荡荡，是因为我忘了那个能将它填满的人。
我不是莫名失忆。凭着剩下的一半神族血统，我推演出天将来袭的日期，将他们劫在襄神族所居极岳之巅山下。然而苦战半日，我终究寡不敌众。
对方最后一道雷火打来时，我以为自己死了。而事实竟是，那雷没要我的命，却劈丢了我的记忆。沈夷随即匆匆赶到，将襄神一族封入地府，勉强留得我与他们的一线生机。
他曾说过，死也要死在一起。可整整一千年，我们都活着、甚至活在不远的地方，却怎么也想不起彼此。一千年后，终又相见，我所做的唯一努力，竟是想尽办法快离开他。
命运对我们，真的没有丝毫眷顾。
“哗！”结界爆出的碎片纷纷落地，一片七零八落声后，轮回之间陷入死一般的漆黑寂静。
我什么都看不到，只能慌乱地四下摸索：“沈夷？沈夷！”
“阿深，我在这里。”
他居然就在我的身边，而且听着有些不对。我急忙循着声音凑过去，手臂却兀的一甩。我这才意识到，我们两个一直交握的手，此刻仍然紧紧相连。而刚刚，他竟用力要将我甩开。
“你做什么！沈夷你……”
我想阻止，却被他打断：“阿深，放开。”
“为什么……”
“放开，听话！”
我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想松手，却又蓦地僵住：“沈夷，我……放不开。”
我真的放不开。仿若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压制，我的手牢牢嵌在他的掌心，半分力也使不上去。我不禁惊声问：“怎么回事？”
“瞬华之境。”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听着他沉沉地答，“方才的结界，就是天帝用来封印我记忆的瞬华之境。你看到的画面，都是我被封印的记忆。”
“瞬华之境……结界……”
我喃喃念着，一动也不能动。天帝曾对沈夷说，他想起一切之日，便是我的死期。这句话，我现在终于理解。
瞬华之境，意在将受术人困在特殊的幻境之中。为防止他人闯入幻境，施术者可取第三人血液为引，设下秘钥，一旦幻境感受到此人的气息，结界便会爆裂。
而天帝他老人家，必定一早算好了一切，将我的血气埋入了幻境。瞬华之境是神族至高术法，破其结界，必遭法力反噬。
沈夷让我放开他，定是想施法将我丢到远处，一人拦下所有反噬。但莫说我不会放，就是我想放，天帝也不会同意。这结界中多半下了禁锢术，我和沈夷被牢牢绑在一起，谁也不能单独出去。
想到这儿，我其实有点放心。天帝那老家伙说要我死，却没说要沈夷死，他最想要的，大概是让沈夷眼睁睁看着我死。因此，这反噬法力一定能结果了我，却结果不了他。
“阿深！”
沈夷的声音蓦然一凛，而我也同时一凛。他想必已经发现了吧？果然，他问：“阿深，你那一半神力呢？”
是啊，如果我还是个半人半神，又有沈夷相助，或许还能顶得住那反噬发力，可天帝他老人家算得多精？
我能再次见到沈夷，说明幽冥之间已被开启。幽冥之间周遭封印之力极其强大，如若开启，定会将其内神力吸纳殆尽。
所以，即便出来了，我身上的神力也会不复存在，变成个货真价实的凡人。所以，沈夷和我朝夕相处了这些日子，也没看出我曾是个半人半神。
一千年前，封印我记忆的那道天雷，将我的神力也一并封了起来，而一千年后，我的神力被幽冥之间耗光，却也在其它祭司魂飞魄散时，留下我一条性命。
如今，我实实在在只是个有灵力的凡人，被反噬法力稍碰一下，都会魂飞魄散连渣也不剩。
这一刻，我反而释然了。时至今日，我还在奢求些什么呢？有一个人这样爱我，为了我忤逆天帝，孤身被囚，明明已经遗忘，却还凭着本能不停寻觅。
我本来也只是沉睡于东海，被沈夷的母亲唤醒后的这一世，为人为神，害人救人，我一样都没少过，终究算不得亏。只可怜沈夷，往后千年万载的漫漫时光，都要一人独过。
“我那神力……”我抬起另一只手，覆在我俩交握的手上，“襄神族因我被囚，我那神力在开启幽冥之间时已经耗尽，也算是我还了他们的债吧。”
沈夷不说话，手似在微微地抖。无边无际的黑暗吞没了他的表情，我隐约觉得他在害怕，可他的声音却非常镇定：“阿深，我在。”
手上忽地很暖，我大惊失色：“沈夷，你干什么！”
“这回，你休想再赶我走。”神力顺着他的掌心，汩汩输进我的身体，“阿深，我没法看着你死。就是死，我也要死在你的前面。”
“停下！沈夷你给我停下！”我扯开嗓子嚷嚷，对着他又踢又咬。
他为帮我寻纪渊的荒魂，施了引魂术，至少有一半的神力未复，眼下若是再分了给我，岂非自身难保！
“不要。”
轮回之间不知怎么了，自结界破裂后，便是死一样的寂静。此时此刻，无垠的黯淡中，只有他清淡的笑意带着色彩。
“阿深，上次我听你的话回天界继位，然后后悔了一千年。以后我都依你，这一次，你就依了我，好吗？”
我停了挣扎，很没出息地哭了出来：“赖皮。人都死了，依你依我还有什么分别？我怎么觉得你在坑我？”
“是啊，我就是在坑你。”他陡一用力，紧紧把我拥进怀里，“我这一生所求，不过时时地地和你一处，再无分别。可是现在，我却希望你能离开，开开心心地生活下去。阿深，别恨我，好不好？”
“你休想！”
我声嘶力竭地吼，“你不要看着我死，就要我看着你死吗？沈夷你这个卑鄙小人，你敢！你要是敢让我看着你死，我就，就……我就一出去便找人双宿双~飞，生一堆小孩，永远忘了你这个混蛋！”
“你……”他坚硬的胸膛猛地一颤，然后轻声说，“好。”
他对我说，好。
“隆！”
轮回之间塌了。那一刻，我什么也来不及想。
我来不及想，区区一个结界反噬，怎会引得轮回之间整个崩塌；我来不及想，轮回之所彻底崩塌，会给三界造成怎样的灾难；我更来不及想，轮回的地方没了，纪渊的荒魂要怎么办。
我只知道一件事。这一刻，我周身的蓝光已远胜于沈夷。他最终将大部分神力给予了我。所以，我们只剩下两种结局，我生他死，或者两人都死。
我爱他一世，从未如此刻这般，恨他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