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重归于好(1 / 1)
韩应龙从妙峰山回来,片刻后书童也喘吁吁地回来,对韩应龙报告说,道士四人住在玄真观里。韩应龙大喜叫赏,打发书童去休息,一个人便在书房内兴奋踱步。不久韩七端了茶来,韩应龙心不在焉,忽然又叫住他道,“七哥,明日我要请病假一天,咱们去城外玄真观。”韩七听了,沉默不语,半晌才道,“少爷,老夫人亲自送紫英来嫁给你,老人家一片苦心,少爷你多少该体谅些。老夫人也说了,你若不要她做正房,做侧室也可以,你还要怎样?便是你实在不喜欢紫英,如今以你的官阶人品,想娶哪个姑娘娶不到?你又何苦只单恋那个野丫头?”韩应龙闻言一怔,因韩七从未开口指责过他,如今却颇为言辞激烈,一时不知如何应对。韩七见他不说话,更加得意起来,又道,“那个丫头,十分不识抬举,罗大人那般好言相劝,她又肯听一句半句么?着实可恶,幸好她不愿意嫁少爷你,若是嫁了,只怕家里从此鸡犬不宁,她若要替她那一家死鬼报仇,咱们家可就都赔进去了,说不定哪天也跟她一样,满门抄斩!那个丫头,就是个丧门星!”
韩应龙越听越糊涂,忙拦住他细问,一问之下,方才明白,原来当日罗辉找到胡雪莲前后写了两封书信给韩应龙,但都被韩七偷藏了,所以这些事韩应龙一概不知,而罗辉在杭州府留任,再回京城只怕还要3年之久,今日若不是韩七得意忘形走露了风信,只怕韩应龙多年后还不得而知。韩应龙便逼着韩七将书信交出,韩七却道早已交给老爷夫人,并不在自己手中。韩应龙闻言大怒,“你们联合一起,只要哄骗我,居然连我的书信都敢拿走,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韩七见他暴怒,垂首不敢回答。韩应龙怒气冲冲,前后踱了几步,又道,“你们是否也要用些卑鄙手段,强迫我娶紫英?想不到我身边最信任之人居然如何害我!”韩应龙坐到桌边,用力拍打座椅扶手,“天啊!我韩应龙,竟一直生活在欺骗之中!”韩七见他如此,骇得扑通跪下,磕头求道,“少爷!都是小的多事,跟夫人无关!少爷只责罚小人吧!”韩应龙听他这话,心中又有所动,但他心里绝不愿那竟是真的,长吁了一口气,摆摆手让韩七退下。
次日天还未亮,韩应龙便带了书童,乘了一顶小轿,直奔玄真观。玄真观果然气派非常,三层大殿,屋宇房舍皆参考武当山建制,简直是一座小武当。韩应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见里面不断有道士出入,也有几个女道士,却并不见胡雪莲出来。又等了一会儿,便忍不住要朝里面蹭了几步,立时却被道士拦住,问他有何事。韩应龙壮着胆子,说要找一位姑娘,名字叫胡雪莲。
道士听了,矢口否认观中有此人,韩应龙不信,又问了两句,道士略有些慌张,借故逃走。韩应龙又找了几个道士问询,甚至袖出银两,道士们仍说不知道,又来驱赶他。韩应龙被赶出门,一筹莫展,又舍不得走,便在旁边找地方坐了,望着门口发呆。书童给他买来茶果,他也不吃,给他端水来,他又不知道喝。如此哀哀凄凄地坐了半晌,眼看日色渐暮,道士要来关门,韩应龙忍不住失望之情,又上前求告一番,那道士十分厌烦,纠缠间将他一把推倒在地,随手将门紧紧关了。
韩应龙倒在地上,书童忙来搀扶,韩应龙急火攻心,又因一天忙碌紧张未进米水,突然间呼吸不畅,张嘴瞪眼,头颈涨得通红。书童从未见韩应龙如此,吓得魂不附体,手足无措,给他前胸后背地乱捶了一通,全不见效,眼见韩应龙眼珠反白,倒地不动,吓得他大哭起来。正在此时,突然玄真观大门一响,走出来一个女道姑,见此形势,忙奔来将韩应龙头后血脉贯通,又在他后背运气将他全身气血打通,韩应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继而痛哭失声,不可遏制。女道姑看了他主仆一眼,似甚惊奇,便向书童问话,书童不敢不答,便都说了。女道姑便等韩应龙哭毕,才道声“随我来”,引着两人进入观内。
女道姑将两人引入一座跨院门口,指着里面道,“胡姑娘现和我同住,便在这院里,童子留下,这位公子请进去吧,有话快说,不可勉强。”韩应龙点点头,便独自跨过门槛,走入院中。小院十分宽敞,有树有花,有缸有鱼,廊下还有一套木桌椅。韩应龙见屋门紧闭,不敢唐突,又不敢去廊下坐,便在树下站了,静静等待。过了半晌,只听房内有动静,片刻间小门洞开,里面走出来一位姑娘。此时暮色低垂,院中光线昏暗,韩应龙站的远,又看不清楚。徐徐姑娘似乎觉察有人,转过身来,两人正面相对,四目相交,韩应龙才见姑娘容貌,一眼之下,如失魂魄,一刹那间竟觉世间再无其他更可留恋之事。姑娘也看见他,也多看了两眼,忽然醒悟,突然转身便走。
韩应龙失声唤道,“小莲,留步!”姑娘闻声,略一迟疑,却并未住脚,韩应龙急忙追过去,姑娘却越走越快。韩应龙忍不住高声叫道,“小莲,从前我若曾得罪你,我想你赔礼,你打我骂我都可,我求你,只让我说句话!”那姑娘听他如此,不由得脚步放缓。韩应龙大喜,忙赶上,在姑娘身旁伴走,想要伸手拉她手,却被姑娘一把甩开,冷冷瞪了一眼。韩应龙不敢造次,只好低声下气地赔笑道,“小莲,你这些年过得可好?我时常想着你。”姑娘并不理会,韩应龙只好尴尬笑笑,又道,“我记得你最喜欢放风筝,这些年来,我看到好风筝便买下来,如今总有一百多只,有长蜈蚣,蝴蝶,美人,还有带响铃,挂彩带的,我都好好收着,只等着你来。”姑娘却冷笑一声,并不接话。韩应龙又问道,“念静大师身体可好?我记得她老人家有风湿顽疾,现有一种驱寒良药名叫祛风活络散,正好对症下药。”
这姑娘果然便是胡雪莲,她听了这话,站住冷笑道,“你果然是韩应龙,怎么你还来骗我?我已知道你只表面上对我们好,背地里买通老秃驴圆心,让她害我们呢!幸亏师姊发现得早,我还蒙在鼓里,只当你是好人。你这两面三刀,口蜜腹剑的小人,如何还有脸再来见我?快滚!”韩应龙连声赌咒发誓,“我并没有做那样的事情,兴许是大师看错了?”胡雪莲冷眉倒竖,说道,“瞧瞧,你现在还抵赖呢!我师姊若没证据,岂肯血口喷人,她素日虽不喜欢你,却也没害过你。我师姊宅心仁厚,表里如一,不想某些人,白白读了许多书,却是一副蛇蝎心肠!你只管回去问问韩七,我师姊眼见得他与老秃驴勾结。听清楚了?还不快走,快走!”
韩应龙被胡雪莲赶出玄真观,着轿夫快走,飞速回到府中,第一眼见到韩七也顾不得许多,抓住他厉声道,“你快说?谁让你害小莲她两个人?”韩七闻言变色,好说歹说将韩应龙拽到书房,关上门,让应龙坐了,他站在面前。“跪下!”韩应龙厉声喝道。韩七从未见韩应龙如此,两腿一软,跪在当地。“快说!若一句不真,我不饶你。”韩应龙怒道。韩七在韩应龙未出生时便在韩府当差,也可算是看着韩应龙长大,后来有一直跟随服侍,只道韩应龙软弱可欺,如今见他居然如此凶恶,不禁惊骇,也忘了编造,便一五一十都说了。原来是紫英想嫁应龙,视当时的小尼姑为眼中钉,撺掇韩夫人痛下杀手,韩夫人也觉门户不对,不愿韩应龙结这门亲,又着实疼爱紫英,情急之下便欲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韩应龙听了这番话,便如五雷轰顶,万万想不到居然真地是自己母亲要杀小莲,沉吟半晌,叫韩七起来,跟着自己去见母亲。韩夫人月前带紫英来京城逼婚,一直住在正房里,每日只要韩应龙在家,便强迫他同桌吃饭,饭后必要陪紫英下棋弹琴,针织女工。韩应龙只不松口,心中叫苦不迭。此时韩夫人见韩应龙居然自己走来,欢喜不迭,忙叫紫英更衣梳妆,韩应龙等紫英离开,叫韩七跪在一旁,正色道,“七哥作证,当日母亲要害念静姊妹,母亲可认吗?”韩夫人闻言微微变色,只轻轻点头,干笑两声,“十年前的事情,还提它做什么?”韩应龙听母亲认了,又愧又怒,跺脚叹道,“母亲啊母亲,你怎么如此糊涂,怎能做出这种事!”韩夫人却毫不在意,轻描淡写道,“两个小尼姑,有什么大不了?”韩应龙惊道,“母亲,你?你!两条人命,你竟视如草芥?更何况小莲她,”韩夫人随意地抚平衣角,整理发鬓,轻松接道,“是你心上的人,”瞥了韩应龙一眼,“不然你也不会如此没大没小。”韩应龙听母亲如此说,略有些惭愧,便坐下来,叹了口气,道,“娘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害她?”
韩夫人微微一笑,道,“应龙,你嫂子是何出身?虽不及咱家有钱,也算颇门当户对,嫁妆足足装了十辆大车。亲家公在买卖上也常常来往,多少人羡慕赞叹。如今你比你哥哥出息地多了,官也升到从四品,日后万一入阁却也难说,你的娘子,也得配的上你,配得上咱家才行。那个狐狸精小尼姑,不知从哪里来的野丫头,就把你迷成那样,为娘我只好出此下策,只要救我的儿子。”韩应龙连连摇头。韩夫人又道,“我本以为你在京城结交显贵,或许能带个官家小姐回来,但你又不能,我只好把紫英带来,你好歹收下,为我韩家传个一男半女,你也年纪这么大了,便听娘的话,娘怎会害你?”韩应龙摇头叹息道,“小莲说时,我只不信,想不到竟是真的。”韩应龙随即表示非胡雪莲不娶,紫英已换好衣裳进来,听见这话一番哭闹,双方照常不欢而散。
次日韩应龙一早去衙门告假,随即带着书童再闯玄真观。这一回倒颇顺利,韩应龙在门首正见到昨日那道姑,道姑嘻嘻一笑,指引他去斋堂。韩应龙到时一看,胡雪莲正在吃早斋,稀饭馒头,配着几样咸菜花生等,身边有一个年轻男子,正是那日在集市上所搀扶之人。韩应龙走过去,低声下气道声小莲。胡雪莲见了他,却没好脸色,冷嘲热讽,“咦?这可怪了,你又来做什么?你的脸皮还真厚呢!难道说你又拿钱收买了这里的厨子吗?这碗饭里可下了毒?”身边男子也冷笑旁观。韩应龙说不得忍气吞声,解释一番,三鞠四躬地道歉,苦苦哀求,又诉说衷肠,表白心迹。胡雪莲赶他几回不走,便随他说去,吃完了饭走去洗碗,韩应龙也跟着,站在她身后软语温存。胡雪莲随后出斋堂,拿了一把扫帚去后院打扫,韩应龙也围随在侧,想要帮忙夺帚却被瞪了一眼,便唯唯诺诺,只述说别后如何思念,如何每年6月16都记得给她买件礼物等。到午饭时候,那年轻男子端了饭菜来,胡雪莲扔了扫帚,坐在一旁吃饭,边和他谈笑。韩应龙肠鸣如鼓,却不敢寸步离开,只怕胡雪莲又弃他而去,便在旁默默相陪。
须臾饭罢,年轻男子自去收拾碗碟,胡雪莲仍坐着休息,极目望向远山。韩应龙陪着笑蹭过来,蹲在她身边。半晌,胡雪莲终于忍不住扑哧一笑,嗔道,“你这人好生无赖,缠人的功夫倒是一流。”韩应龙见她语态温柔,早已失魂,忘记回答,只痴痴凝视这朝思暮想之人,连眨眼的功夫都舍不得。胡雪莲见他痴态,颇为害羞,轻轻推他肩头一把,道,“怎么你饿了都不去找东西吃?”韩应龙以手轻抚她手推之处,无限欢喜道,“我,我舍不得,只怕我不见时,你又走了。我又找不到你,这些年的苦处没人知道。”胡雪莲听他真情流露,不由羞怯,垂首不语,半晌又道,“天下那么多女子,比我好的多着呢,你又何苦只记着我。”后面声音越来越小,几不可闻。韩应龙一时情动,忍不住伸手放在胡雪莲手上,胡雪莲扭头嗔怪,四目相对,“所有人都比不上你。”韩应龙深情告白,胡雪莲面上绯红,娇羞无限。韩应龙见之甚喜,忍不住凑近低声道,“小莲,这些年,你可有想过我?”
胡雪莲瞥他一眼,抽手退后,却老老实实点头答道,“我有时候会想,不知你考中了没,又想你若做了官就好了,但有时又担心你性子那般倔强,万一得罪了大官,丢官事小,万一,万一像我爹爹那样,”韩应龙连忙伸手轻轻掩住她口,随手抓住她手,安慰道,“放心,我自有分寸。”又道,“胡大人也是为民请命,乃是天地大义,青史留名,万代赞颂,”胡雪莲却反抓紧他手,低声道,“我不管什么大义,只要人平安无事。”韩应龙会意,便点点头,拍拍她手,以示安慰。两人又絮絮谈了许多话,从念静之死到大佛阁夜明珠,从科场及第到御街夸官,渐渐地两心贴近,愈发融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