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流水落花(1 / 1)
韩应龙到处找胡雪莲不见,很是沮丧懊恼了一阵。他最初还抱着一丝希望,指望她2人能回来,时常去白衣庵打听消息,有时便望着胡雪莲曾住过的院子发呆。韩应龙只把相处视作当然,从未想过有一天突然分别,手边竟没有一件可以寄托思念的物事,韩应龙只怕自己会忘记伊人,便试做一像,点染颜色,使之栩栩如生,藏在箱底,以慰相思。眼见试在即,胡雪莲仍没有一点儿消息,韩应龙也不得不打点起精神,认真准备。
来年9月,韩应龙赴南京赶考,入殿试榜,于殿试时又幸运地中了一甲第三名,俗称探花。如此一来,真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韩应龙见过龙颜,登过金殿,做了天子门生,披红挂彩,御街巡游,大出风头。韩府众人得了消息,自然是大肆庆祝,得意洋洋,在成都府内气势一时无二。皇帝还赏赐了韩应龙一所宅院,自然不能跟状元的比大小,却也着实不错。位于皇城西南,距离禁宫不过5里之遥,三进九间房舍,院落宽敞,早已装饰一新。韩应龙受了户部五品官职,自此后便安居京城,日日勤于政务,一心想要报效国家。
话说本朝第一名臣,当属三朝元老,当今首辅杨大人。当初前朝皇帝莫名驾崩,都是这位杨大人力排众议,力挺本朝皇帝即位,因此皇帝继任后便加封加禄,位列三位首辅大人之首。这位杨大人家长子杨重又贵为往届状元,入职礼部现任五品侍郎。因此今年会试尘埃落定后,不断有各路会员来到杨家,一来拜望同出身的前辈,二来也跟杨大人拉拉关系。韩应龙本于此类事无心,但被人同试之人拉住,也往杨府拜过一遭。这日,韩应龙又被同窗会员温珪扯住,同众人来拜望杨状元。
此类聚会,难免充斥奉谀之词,韩应龙如坐针毡,便借口出恭转出厅来。却不敢乱走,只在游廊里欣赏书画,打扇消暑。忽然一阵香风扑鼻,环佩叮当,韩应龙抬头溯源,却见正门外走入一队浓妆娇艳打扮的女子。为首一位,装束尤其华丽,五官娇艳绝伦,姿态傲慢,后面跟着几个捧茶捧扇的丫鬟,装束也算艳丽,门旁小厮都恭敬行礼。韩应龙记起曾听说杨家有位未出阁的娇养小姐,深受杨大人宠爱,平素恣意妄为,在府中随意出入,不少人都曾见过,难道便是这位?韩应龙也连忙起身,屏息垂首,侧立一旁。谁知那阵香雾居然在他面前停下,一个娇嫩的声音傲道,“你看这幅字写得如何?”韩应龙只好抬头,只见面前正站着那位浓妆丽人,头上双髻插彩凤,鬓边点染芙蓉花,柳眉杏眼,桃腮樱唇,肤如白雪,正笑吟吟地望着他。
韩应龙登时面红如火,垂首不语。这时只听旁边丫鬟嘻嘻一笑,嗔道,“这位公子,我们小姐问你话呢,你看这幅字写得可好?”原来这位丽人正是杨府小姐杨文燕。韩应龙只好仰头细看一番,只觉字体做作,字迹浮躁无比,便据实说了。哪知话音未落,脸上便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个耳光。韩应龙猝不及防,转头看时,却原来是这杨家小姐出手伤人。韩应龙自觉面颊红肿,且于此大庭广众,十分羞恼,“你!你怎么随便打人?”旁边丫鬟早叱道,“呸,你这蠢货有眼不识泰山,这幅字乃是我家小姐亲笔所写,连老爷少爷都夸赞不已,你怎敢出言不逊?你是个什么货色?”此时这一番吵闹早已惊动客厅里众人,杨重过来相劝,介绍韩应龙乃本届探花,又见应龙脸上五只指印十分尴尬,便要文燕道歉。文燕哪里肯定,甩手便走,杨重无奈安抚了韩应龙一番。
韩应龙受过如此侮辱,十分恼怒,待下回杨重特意邀请时便打算拒绝,温珪并同场会员罗辉等在旁劝解一番,韩应龙才勉强随众人再入杨府。再遇见那位到处乱窜的杨小姐,韩应龙也是冷淡相对。杨文燕见他如此,并不像其他人那些无条件奉承献媚,反而对他着意关注起来。这一日,杨文燕又见他们一群人在花园对诗,韩应龙杂在人群中,其神态不卑不亢,文雅不俗。只见他身高六尺有余,轻眉亮目,鼻直唇薄,面白颊丰,腮边酒窝微露。穿一件淡色青衫,淡黄色腰带,巾履皆为黑色。衣履剪裁极其合身,衬得他背挺身直,手足纤长,颈肩圆润。韩应龙除腰带中间一块黄玉外无其他饰品,手中仍是持着一把乌木折扇,扇面上似乎绘有莲花。
杨文燕见他如此样貌风姿,不由得生出几分好感,待要上前攀谈,突觉从未有过的羞涩之情,便派了丫鬟去请,韩应龙犹记当众掌掴之辱,自然是坚决不肯,直到杨重出马,他才勉为其难。杨文燕得韩应龙到访,心花怒放,收起骄纵之心,换上温柔之态,虚心求教,陪同听戏,试做川味,把盏赏花,韩应龙也只勉强作陪,绝不肯相与亲近。文燕也曾暗示爱慕之意,韩应龙却断然拒绝,且再不肯赴约。
这一晚,韩应龙正和温珪两人在书房谈论诗学,忽然温珪话题一转,笑道,“你老实告诉我,为什么不要那杨家小姐?”韩应龙摇头叹道,“温又筠啊,温又筠,你算是深知我底细,怎么连你也不明白么?”温珪想了想,忽然击扇道,“咦?难道是那个你三天两天跑去白衣庵找的那个小尼姑?但她不是已经失踪多年,怎么你还不死心?”韩应龙微微一笑,纠正道,“小莲早晚要还俗。我一直在找她,我也托罗辉帮我留意。”温珪点头道,“罗辉在户部人熟,他爹爹又是刑部主事,若找失踪人口,他是第一人选。”韩应龙叹息道,“小莲现在也该有十八岁年纪了,不知她到底身在何处,可还安好否?”
温珪见他伤感,故意调侃道,“你这些年过花丛从不留心,我只当你有那种癖好。”韩应龙瞪眼叱道,“我可不是赵良玉那种。”温珪哈哈大笑道,“好南风的可不止他一个,此处此风倒颇盛行。诶,我还从没见过你那小尼姑,小莲?她到底有何好处,让你如此念念不忘?”韩应龙轻喝止道,“小莲岂是你唤得?你叫胡姑娘吧。你等着。”韩应龙说着站起身来,走到书架上取出一个红木长箱子,从里面掏出一个锦绣画囊,倒出一副卷轴,展开挂在画架上,道,“这是我凭记忆所绘肖像,并不及本人十分之一。”
温珪抬眼一看,只见绿阴下站立一着粉色衣裙少女,面目极美,乌发结成辫子垂与两边,身姿窈窕,全身并无饰物,却自有一种天然美态,便不自禁凑近前打算细看,却不料被韩应龙一把推开,顺手将卷轴收起,嘟囔道,“我小莲岂可亵玩,你只远观罢了。”温珪哭笑不得,待应龙将画轴密密收好后,又问道,“虽说这女子美貌,但杨小姐也十分美貌,又有甚好家世,你娶了她也不吃亏,又何必舍近求远。何况那胡姑娘还不知在哪里呢?说不准早已婚配,兴许连娃娃都有了!”
韩应龙听了微微一笑,将手中折扇打开,温珪见扇面白莲,忽然心动,“我今日才知你的用心,你是为了胡姑娘才选用这幅扇面,”温珪感叹道,“这幅扇面我见你用了这几年,今日才知其意,应龙,你便爱这女子如此?”韩应龙将扇面轻轻合上,低声叙道,“我怎么会忘记她?曾几何时,梦中相逢,笑意盈盈,眼波流转,倔强温柔,此经数年,倩影难舍。”温珪想了想,复又问道,“既然如此,怎么她当年不辞而别?”韩应龙垂首摇头,半晌幽幽道,“这几年来我无数次回忆之前可言语冲撞,或有何行为得罪,只是想不出来。”温珪哦了一声,“不知这位胡姑娘出身何处,也许她回归故里也未可知。”韩应龙忽然站起身来,合上书房门,又回来低声道,“小莲通不记得,但我曾见她身上一块玉牌,上面有杭州府尹胡几个字。”
温珪念了两遍,道,“难道是杭州府尹胡清廉,也只有他姓胡。但是,”韩应龙接道,“早已犯案抄家,满门皆灭。”温珪道,“也许是硕果仅存也未可知。我见此女气度不凡,不似普通人家姑娘。但此事若真,她可是罪臣之女,你要娶她,可是不要乌纱帽?”韩应龙微微一笑,击扇道,“便是拼着这官不做罢了,也没什么要紧。”温珪听了面露笑容,又悠悠道,“不知我可有缘亲见此女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