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41.早出晚归(1 / 1)
第二天开始上班之后,日子便进入了新一轮的重复,吃饭睡觉、看书读报、上班下班、朝七晚七……杜安再度把生活排的满满的,他总是觉得时间不够用,也就睡的越来越晚。小乐是到点就能睡着的,无论是在沙发上还是在床上,只要她困了,便能立刻进入睡眠状态。后来,杜安其实经常都是独自享受夜晚的宁静,也就慢慢成为了一种习惯。除了周末,早上起床的时间基本上是恒定的,因为要为了活着而奔忙。
他不喜欢冬天,因为冬天的太阳太懒,出门太晚,而他却不能懒,每天都只能披星戴月的出门,然后再披星戴月的回家。
睡的晚并不是因为他就精力旺盛,他只是希望能争取到更多一点的时间,好让自己能够更加从容的去应对那些似乎永远也做不完的事情。他觉得,必需争分夺秒的、也更多的去获取那些瞬息万变的时代信息,才能够不让自己显得太土,也不让自己显得太俗,这样才不会被那些后浪悄悄拍死在无人问津的沙滩上。所以,他从来,就不敢懈怠。
早上出门,天空还微微有些暗,无暇多盼便要一头扎进地铁。随着汹涌的人群一站接着一站的充满着车厢内狭小的空间,最好的做法就是用音乐和文字屏蔽掉眼睛和耳朵,独自沉浸。经历了一番痛苦的换乘之后终于到了东直门,伴随着汹涌的人潮冲出地面时,天空已经明媚夺目了,公司大楼的方向在东边,所以这一段他将迎着朝阳走。扑面而来的阳光卷狭着人浮于世的喧嚣,耀目的几乎睁不开眼。这一小段路都是逆着光前进的,也逆着大部分的人群,就像有的时候逆着的人生。眼睑的缝隙中看到的是一张张表情各异、五官齐全的脸,还有他们身着的斑斓色彩和夹着灵魂匆忙赶路的双腿。因此,这一刻他瞳孔中映射的世界,是飞速流动的,也是瞬息万变的。
走进便道的时候,他喜欢刻意的踩在盲道上,摘掉耳机、闭上眼睛,脚步不停。如盲人般的完全靠着脚底神经反射出的凹凸不平,来辨别行进的线路仍然是直的,这一刻他耳廓里的声音,是自己匆忙赶路的脚步声和擦身而过的那些与他一样匆忙赶路的人们浓重的呼吸声。
睁开眼睛的时候,阳光依旧,穿透树荫在路上照出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亮块,像极了某位抽象派艺术大师信手的涂鸦。清洁工人依然穿着桔黄色的衣服,带着白色的口罩,用那把苍劲的大扫帚,一下一下的奋力刷除着昨天夜里的灯红酒绿给这座城市留下的斑斑斫痕。
二十分钟的脚步匆匆之后,进入公司大楼的同时,也就进入了新一轮的忙碌……那是一种深深潜入到钢筋混凝土中的,不见天日的忙碌……直到下班,走出大厦的一刹,常常都会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但很快各种熟悉的气息便接踵而至,依旧明媚的太阳,也只是换到了天空的另一边。
仍然是迎着阳光走,不同的只是跟大部分人群的方向变成了一致的,这一刻他瞳孔中映射的世界,是相对缓慢的、是交错向前的,这也让他忽然有了种夕至而归的小小喜悦。眼前满是姿态各异、节奏起伏的背影,偶有体态玲珑的女子置身前方不远处步履轻盈,便会让人产生无限的遐想,活着的美妙也就顷刻间飘忽起来。
离地铁站越来越近的时候,各种商贩像围炉一般布满了入口处,应付着一天之中最后一次的客流□□。他们的眼睛里闪烁的,并不是这座城市的光芒,更多的,只是人民币的色彩。
微微抬起头,最后再凝视一眼楼宇中穿透而出的夕阳,那余晖,也依然光芒万丈。似能够直接照进他的心里,也能够一下就拉长他的身影。
感受完这地面上的最后一片嘈杂,杜安便再一次一头扎进了拥挤的地铁,和着汹涌的人群,依然屏蔽掉眼睛和耳朵,拿出书找到标记过的那个章节,带上耳机倾听最澎湃的旋律,再次堕入另一个世界中,缓缓踏上归程。
和小乐上班的位置离家稍近一点,大概会比杜安早半个小时到家,所以杜安回来的时候,饭菜基本上就都已经做上了,他只需要稍事休息,便可以开怀享用。这样的日子让杜安感到既安逸又舒适,但平淡之中,也早已如五、六、七泡之后的茶叶,失掉了该有的味道。
杜安在一个周末的晚上,为自己写了首至今也没有配上曲儿的歌词,只为了纪念一下那段日子里,一个个宁静而无聊的夜晚。
午夜,
路上毫无声息,
难道月儿失去了记忆,
唯有独自微笑;
灯下,
凋零的落叶在我脚下聚集,
风儿开始低吟,
双眼模糊光影;
记忆,
在月光中独立,
我能梦到往昔,
那时生活多么美丽。
我记得那个时候,
我了解幸福的真义,
让记忆复活,
每盏街灯都似在,
照出宿命的窗棂,
有人低语,
街灯闪烁,
清晨就要来临。
破晓,
我必须等候日出,
我必须看到光明,
并且决不放弃。
当黎明来临,
今夜也将成为记忆,
新的一天将会开始,
将烟熏的一天燃尽。
早晨,
庭院里陈腐的气息,
一盏街灯灭了,
又一个夜晚结束了,
又一天走过了黎明,
一切是那么容易,
只剩下我对春的回忆。
三月底的一天,暖气已经停止供应了,但气温还回升的并不明显,家里变得有些难过。在没太阳的日子里,整个屋子都感觉凉凉的。
小乐突然接到了她妈妈打来的电话,因为过年时候的事情,她一走了之了,她爸爸却一直生了好久的闷气,胃口也大不如前,经常一天就只能吃一点东西。前些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又突然吐了血,现在已经住进了医院了。小乐详细问清了家里的情况,挂了电话的时候已经是哭的跟个泪人一般了。
杜安知道,她这是在自责,也很内疚。
杜安轻轻把她揽进怀里,直到渐渐平静下来,她才慢慢说道:“我爸原来开矿的时候,天天在外面有很多应酬,经常喝的酩酊大醉的让人给架回家来,吐血都吐了不知道多少次。那时候,经常是因为喝酒而进的医院。后来,他终于喝出事了,医院查出胃癌,好在发现的早,但也是切掉了半个胃才保住的命。这个事情后,他也住了好长时间的院,矿上没人管,就乱了套,再后来就出了事故,还死了人。最后,他实在也觉得干不动了,再干命都没了,也就赔了钱,平了事,把矿转给了别人。这几年在我妈的悉心调理下,身体其实已经都好多了,平时养养花、遛遛狗、打打太极拳什么的,其实我这次刚回去的时候见他精神特别好,我还特高兴。可能我这次,是真的把他给气着了,本来毕业后的这几年他就一直在问我:‘什么时候回去、什么时候回去?’我就一年推一年的哄着他往后拖,去年他知道我跟你在一起之后,就特别担心我再也不会回去了,跟我妈说了好几次,之后才有了今年过年逼着我相亲的这么个事情。结果,我又跟他大吵了一架跑了出来。就是不问你,我也知道,你肯定是不会跟我回老家去的,所以我心里也一直都很矛盾。我就只能这么拖着,等着……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在等什么,就像是在等一个我也不知道的结局一样,其实也就是在逃避我也不想面对的问题罢了。我只希望,我们的爱情也真的可以像我打扫卫生时,偶然在你的一本书里翻到的那句话一样‘生命可以自己找到出口’,但是却没有,至少目前还没等到。”
小乐一边说着,一边又开始流眼泪,大滴大滴的砸在杜安的衣服上。她抬起头不甘心的看着杜安,轻轻问了声:“你能跟我回去吗?”
杜安看着她的眼睛,却久久没有回答。
她收回了眼神接着说道:“我妈说,我爸这次是老毛病犯了,如果控制的不好,再犯一次就非常危险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到底该怎么办呢?”说着说着,便又扑在杜安的怀里大声的哭了起来。
杜安只能沉默着,手机械的一遍一遍的轻抚着她的背脊。他不知道什么样的言语才能安抚小乐此刻的悲伤。因为他知道,她想要的回答,他给不了。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杜安反复的思考着眼前的问题。其实,对于他来说,他最怕的就是会背负那些沉重的、良心上的包袱。万一真的因为他,小乐没有回去,又因为小乐没有回去,她父亲就真有了个三长两短,他会觉得这辈子都亏欠这个女人的,而且这还是一种无法还清的债,这个太可怕了。可如果跟她一起回去,他又实在不愿意,倒不是什么上门女婿不上门女婿的事情,而是即便有一天要离开北京,湖北也绝对不是他的下一个目的地。
那时,他一定会重新选择一个对他来说全新的地域去感受新的生活。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些年的北漂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也不清楚自己最终想要的生活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所以他根本就给不了自己一个明确的答案。
归根到底,还是他并不想囿于一处终老。也可以说,他还不想系于此人终老。
他已经被这恼人的问题逼问的自己快要崩溃了,最后他的决定是,用最简单的方法解决掉眼前所有的问题,那就是放弃。
决定了之后,他便开始用各种方式不断的说服和小乐,不可以太自私,要多为爸妈考虑,哪怕是要放弃这段感情,也不能因为做出错误的决定,而酿成后悔终生的结果等等。最终,甚至劝她说,要么就你先回去,假装答应你父亲的要求,然后等他身体好转些了,再多花些时间和耐心好好跟他聊聊,慢慢跟他谈谈,看看事情还有没有转机,你父亲哪天一下想通了也说不定呢,大不了那时你再回来嘛!总之一句话,就是不能把你爸给活活气死,那是不光你、连我也都一定会后悔的。小乐也是傻,杜安说什么她都信,就这样,她终于开始收拾行装,准备着返回家乡了。
临走的前几天,小乐在家里给杜安做了各种各样他爱吃的东西,包饺子、炸藕夹、蒸粉蒸肉、酱牛肉……然后再分成一小份一小份的装好,冻在冰箱里,足足够杜安吃上好一阵子。以至于,在她走后的好长一段日子里,杜安每打开一次冰箱、拿出一份吃的,就想掉一次眼泪。
他觉得,他可能这次放走的,将是那个今生最听他话的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