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逢难往生龙(1 / 1)
七畹睡得正香沉,忽觉身下一阵晃悠,伴随着轻微的咯吱声,她睡眼朦胧地睁开眼来,却见神墨正襟危坐在她身旁,神色似是有些慌张。
然她顾不得如许多,欢欢喜喜爬起身来贴上前道:“神墨,你醒啦!怎样,身体觉得如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你的腿,我看看我看看,毒都解了没?!”
她一心担忧神墨的伤势,毛手毛脚便去撩他的衣衫,扯他的裤子,岂料上头那位早已面红耳赤,张皇失措地按住她不安分的手,磕磕巴巴说着:“不、不用,没事,没事了!”
七畹抬脸,见得神墨一张脸红得好似熟透的樱桃,适才察觉到确实是自己冒失了,然昨日他昏睡着,是她为他擦洗满身的血污,脱掉了脏兮兮的外衫与外裤,她一直都不觉得有甚不妥的,不过神墨终究是个礼数严谨的凡世男子,怕是不如妖族豁达的,便讪讪笑道:“瞧我一急就没有分寸了,你没事了就好。你饿不饿,一天一夜不曾吃东西了呢,我去给你弄点吃的来吧。”
说着便要下床去,谁知神墨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口吻极为沉重地叫了一声:“七畹。”
七畹转脸看他:“啥事儿?”
只见神墨满目正色,神容庄重而肃穆,定定地看着她,目光灼灼道:“我回去即会叫我师父来向你提亲的。”
“提、提亲?!”七畹惊愕得一把甩掉他的手,蹦下床去,瞪大眼道,“你说啥!你为什么要跟我提亲?!”
神墨面色又是一红:“我们昨晚是否同床共枕,有了肌肤之亲?”
这同床共枕确是有的,然哪来这肌肤之亲,她不过为他擦了擦身子而已……
见神墨眼神闪闪烁烁,猛然惊觉,自己竟还未穿外衫!此时只着了一件薄薄的胸衣与衬裤,肩胛臂膀及双腿皆是春光大泻,一览无遗。
哎呀,她怎么忘记了,昨晚忙乎了一通,又累又困,她倒头便睡在神墨旁边,此地天气闷热,她迷迷糊糊地竟将外衣裙衫都脱尽了,加之神墨亦是只着贴身衬衣亵裤,两人这番衣衫不整的样子,还真是十足的风光旖旎。
“不是的不是的!你别误会!”七畹赶紧自地上搜罗起自己的衣裙,边胡乱往身上套着,边仓促说着,“我们没有肌肤之亲!你是衣衫脏了我就帮你脱了,我是天气太热才脱的衣裳,我们啥事儿都没有!你别误会!”
神墨愣了愣,想了一下依旧道:“纵然没有肌肤之亲,我们也同床共枕了,况且还是赤身裸体的,这事关你的名节,我会负责的。”
七畹眉梢剧烈颤抖着,她哪有赤身裸体,分明有穿衣服好不好,再说倒在一张床上睡一宿,她就得嫁给他?那她过去十年夜夜与銮清同塌而眠该如何清算,她甚至有时去偷看銮清在后山潭里浴身时被发现,叫他扯着尾巴拉到水里,那不更是彻底的坦诚相见,这又如何算?她是不是早该嫁给銮清了?
“你不用介意啦,我是狐妖啊,又不是凡人,名节这种事对我们妖来说不太重要的啦,你真的不必放在心上的。”七畹笑得脸直抽搐。
神墨默默看了她一番,就在七畹以为他会理解之时,他镇定地说道:“我不介意你是妖。”
哐当,七畹被砸的昏天黑地,心下哀怨大叫,紫微大帝,您就饶了我罢,我区区一介狐妖,高攀不起啊。
呃……说起来,她不正是想染指銮清大天尊么,区区一介狐妖……
就在七畹百口莫辩之时,门吱呀一声开了,随即响起女子轻柔的话语:“七畹,我听见你们说话,是不是都起来了?”
院外小溪畔,一袭月白衣袍的身影负手而立,颀长峻拔的身姿好似巍巍苍峦,令周遭的群山碧树皆黯然失色。
琴和大姐为燕娃儿备下的这件成年男子衣袍,本打算等他长大穿,谁知他总也长不大,也便一直搁置着,如今给神墨穿,倒也分外合身。
七畹在后头啧啧感慨,真不愧是紫微大帝,纵使托身为凡人,依旧这般丰神如玉,俊朗出尘。他仙身的风姿自然是愈加绝妙。
如今神墨着了这一身月白衣袍,愈发彰显出紫微大帝的神韵来。
三百年前,她去东海龙王五皇子的婚宴时,无所事事逛到后花园,见得一群小仙娥凑在一起贼溜溜地往园中看,她便凑上去瞧了瞧,只见一尊冰玉珊瑚前站着一个男子,一身月白锦衣映衬得身姿格外英挺,全身仙泽茫茫,缭绕不绝,那面容更是比青丘所有的男狐都要俊逸。
那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紫微大帝--月甸。
“神墨,不必太担心,銮清与梵恕一定会来找我们的,銮清是天界的天尊,梵恕也是仙家弟子,我相信他们。”七畹笑吟吟上前去。
神墨转过脸,微笑着应了一声,见七畹笑靥如花的样子,眼前恍惚见得她笑眼弯弯的,略带娇嗔地说着:“哎呀,就算你封号里有个紫字,你也不要老穿紫色呀,你名字里还有个月字呢,怎不试试月白色。”
“神墨?”七畹看见他发呆,心想他莫不是又在想早上的事情,赶紧在他眼前晃了晃手叫道,“神墨!你想什么呢?”
神墨一惊,跳回神来道:“哦,我只是在想他们花多久会找到我们。”
他怎生频频出现幻觉,身为修仙门人,禁欲定性亦是一项重要的修行,他向来把持得很好,为何遇见她便浮想联翩,然又不似是想象,那种真实感,好似的确发生过。
七畹微微皱起眉:“是啊,这修罗界说来也是十分辽阔的,并且我听琴和大姐说,修罗道防范外人之心甚重,入界之门更是守卫森严,且与天道关系恶劣。銮清与梵恕身为天道之人,入来此处不知是否有危险。”
神墨面色暗沉,低低一声叹,似是感慨万千:“想我等修仙门人,数十载刻苦修行,为的便是有朝一日脱离红尘滚滚,飞升成仙。如今,看到那般真正的天神,才觉吾辈与之相比,不过蜉蝣遇雄鹰,粟米落沧海,何等的渺小与微不足道。”
七畹眉梢抖了抖,神墨啊神墨,你完全不必戚戚哀哀,你哪知你实则乃天界北极紫微大帝呢,与銮清的神阶那是不分轩轾的。
况且要论神权,你执掌天经地纬,统帅日月星辰与山川诸神,在你之上的尊神已没几位了,銮清纵然神阶尊贵,也不过是掌管韶之光境这一处圣境而已,压根儿没你这般有权有势的。
这番腹诽她自然不可说出来,只得陪笑道:“那我们妖族岂不更不值得一提了,连你们修仙门人都比不了的。”
她的话,总叫人觉得心头舒畅,神墨看着七畹如花的笑靥,胸膛里暖意涌动。
“七畹,原来你们在这里呢。”燕娃儿娘亲温和的声音传来。
七畹转脸笑道:“琴和大姐!”
琴和笑着走来,将手中的一个包袱递到七畹面前。
七畹不解:“这是什么?”
琴和道:“我为你们准备的干粮以及一些路上用得着的东西。不是大姐不留你们,只是这炽珋山实在不是你们该呆的地方,这修罗界亦不是,你们天道的朋友想找到这里也是十分不易的,否则,这处也便不会成为幽禁重犯的地所了。”
“可是大姐,”七畹满面愁容,“你不是说,这山上的结界只进不出么,我们也出不去呀。”
琴和神秘一笑,又塞给七畹一个小瓷瓶。
七畹纳罕:“这是……”
琴和四下环顾了一番,凑到七畹耳边,嘴唇微微一动。
七畹瞠目结舌:“大姐,你怎么会有这个的?!”
琴和微微笑了笑:“在这里四万年了,这点东西,我还是能弄到手的。”
“那为何你不与燕娃儿离开这里呢?”
琴和绾了绾耳边的发,浅浅笑道:“外面的世界如此喧嚣与纷繁,我早已看破了,我只想与我儿平安宁静地生活而已。”
身后,燕娃儿跌跌撞撞跑过来,一下抱住七畹的腿,扬起脸来满目不舍道:“姐姐!你和哥哥一定要走吗?”
七畹于心不忍,方想说话,琴和将燕娃儿拉过去,柔声道:“燕娃儿乖,姐姐与哥哥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燕娃儿小脸一皱:“很重要是多重要?有燕娃儿重要吗?”
琴和捏捏他的小脸:“燕娃儿当然是最重要的喽!让姐姐和哥哥以后再来看我们好不好?”
燕娃儿吸吸鼻头,终是低头“嗯”了一声,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一扭身,跑回屋去了。
琴和看向七畹与神墨,指了指屋前的小溪,说道:“你们沿着这条溪一直走,约莫半日的路程,便会看见两棵长满黄叶的大树,那便是结界所在之处,然后一人服一丸,从两棵树之间穿过去,便可出炽珋山的结界了。出得炽珋山后,往东走,去一个叫崖魅绝谷的地方,那里有一道修罗之门,可通往凡世。不过,在这修罗界,最好不用腾云术,免叫那些上乘修罗发现。”
说罢,又从怀里掏出一块黑色玉佩,递给神墨道:“神墨公子是凡人,在修罗界走动会有麻烦。这块乌磷玉上有魔气,可保你不叫寻常修罗看穿。七畹是妖,倒无甚大碍。”
神墨接过玉佩,极为感激地抱拳行礼道:“琴和大姐的大恩,在下铭记于心。实诚地说,在下自幼修仙,自小便对妖邪魔物深恶痛绝,然大姐这般宅心仁厚,着实令在下刮目相看。”
琴和笑笑:“修罗自然有好坏之分呢,然我还是得提醒你们,出了炽珋山,万事小心为妙,毕竟这是修罗界,世间的裁断亦非无中生有的。”
七畹感激得就差涕零了,她扑身上前,抱住琴和,声音带了几分微颤,道:“大姐,等我出了修罗界,我定会找到医治燕娃儿的方法,然后想办法带来这里,好让燕娃儿能健健康康地长大!”
琴和拍了拍她的背道:“你的好意大姐心领了,只是修罗界岂是说来就来的,我和燕娃儿现在过得安安稳稳的,也足够了。”
七畹竭力将涌上鼻尖的酸涩咽下,不让眼泪落下来。
她与神墨辞别琴和,方转了身要走,忽闻身后燕娃儿稚嫩的声音叫着:“姐姐!哥哥!”
转身一看,竟见燕娃儿摇摇晃晃地奔过来,手里拿着一个木偶,两眼泪汪汪道:“姐姐,这是燕娃儿亲手做的木偶,现在送给姐姐,姐姐看到它就能想起燕娃儿了,燕娃儿等着姐姐回来看我和娘亲!”
方才努力憋住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扑簌簌落了下来,七畹接过竹笛,蹲下身来,将燕娃儿一搂,嗓音便哽咽了:“姐姐一定会回来看你!我保证!”
走远了些,七畹回头看,屋门外那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相偎相依着,融入这一片森森密林之中,她的眼泪再次泛滥决堤。
神墨无奈笑道:“没想到你还挺多愁善感,我不知道的昨日,你定与他们相处得极为融洽了。”
七畹抹了把眼泪,鼻音浓重道:“待会儿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一个守候四万年的故事,哦,不是一个,是几个!”
母子两人目送着他们渐行渐远,琴和那温润的眼眸渐渐晕开一抹忧虑而锐利的精光,幽幽叹息自她嘴边落下来:“紫微下凡,荼漓复生,擎莲认主,就连銮清亦是脱不了干系,看来这天下,又要不太平了。”
“娘亲,你在说什么?”燕娃儿拉拉她的手,满目纯真无邪。
琴和淡去一脸忧思,换上温柔笑意道:“娘亲说,今晚咱们吃烤山兔好不好?”
燕娃儿欢呼雀跃:“好哇!燕娃儿最喜欢了!”
七畹与神墨沿着小溪闲谈着一直走。
七畹滔滔不绝绘声绘色讲述她在青丘与韶之光境的悠然时光,神墨便只微笑着听。
途中,他们遇得一次不知名野兽的袭击,七畹还未拔剑,神墨早已拍拍手收拾妥当,憋得她好生挫败。
随后又遭遇两名凶神恶煞的修罗两面夹击,然等七畹一拔剑,那两个修罗骤然大惊失色,仓惶逃窜,看得七畹与神墨面面相觑,于是乎,七畹依旧不曾叫神墨见识到她天赋异禀无师自通的剑术。
果然走了约莫半日光景,两棵巨大的古木跃入眼帘,满树皆是黄灿灿的叶子。那两株大树的中央,便是那条已然成为大河川的小溪,两棵树便好似两名守卫,驻守在湍急的河流两侧。
只是那河流在巨木之处像是被生生斩断了,巨木另一边阴霾一片,丝毫看不见是何景象。
神墨御剑而起,七畹站在他的剑上,两人飞至溪流之上,巨木之间时,神墨伸手往前摸了摸,眉心皱起道:“果是一道结界。”
七畹便将瓷瓶掏出来,倒了倒,滚出两颗粉色小丸子,她递了一颗给神墨,两人相视一眼,一起服下了。
身体还不觉有何感觉,手上竟微微泛出淡粉色的光芒来,七畹看得诧异,神墨回头郑重道:“抓紧我!”
七畹赶紧抱住了他的腰,神墨御剑飞去,骤然一片浓黑,如墨般吞噬了全部视线。
然霎那间,眼前雪亮一片,伴随着一阵狂风迎面扫来,将七畹刮得左摇右晃,她便如一只猢狲般紧紧黏在神墨后背之上。
定是出了炽珋山了!
她方想欢呼,然一睁眼,满腔的喜悦却叫眼前的景象一盆冷水泼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