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离歌且莫翻新阙(1 / 1)
七畹日日天光未亮便起身来采集露水。
后山瀑布是不敢再去了,从雪兼那里得知,銮清每日清晨起得如此之早,就是去那潭底清修,原是她闯了人家的地儿。
她采露水采到那棵金檀树下,没防备间被阿痕那小不点儿一阵猛啄,还以她又来打金檀果的主意。
不得已只得托出原委,阿痕拿乌溜溜的眼盯了她一通,扑扑翅膀飞走了。
她原也没多想,待到第二日时,小不点儿伙同另一只小雀叼着一朵盛满了露水的花飞到她面前,她还有些迷茫。
阿痕便极其鄙视地瞥了她一眼,丢下一句:“等你起来,太阳都晒屁股了,露水早被晒干了!”
七畹捏着花,看着那跌跌撞撞飞走的小雀仔,胸口一片暖融融,这小不点儿也算得是刀子嘴豆腐心的典范。
要讨一株草的欢心大抵同讨人的欢心是一样的,她便每日地同璎瑰聊天攀交情。
“你知不知道海里有种动物叫海马呀,据说海马是雄性生小宝宝哟,你说稀罕不稀罕。”
“昨儿个乌鸦那小子偷了孔雀丫头的彩衣,谁想孔雀那丫头的性子是个母老虎呀,把乌鸦小子好一阵打,那模样儿可滑稽了。”
“昨晚上……銮清又说梦话了,云澹云澹,他定然很想她……”
七畹低眼轻叹,然她不知晓,她说着那个名字时,璎瑰颤巍巍的一抖,蜷缩的叶儿有了些许绽开。
銮清只当她一时兴起,那一洞的书卷怎是一个人能整理得了的,却不料这小狐狸竟也有如此这般的决心毅力。
每每他去藏书洞找书,便见得她埋身在书丘里,听闻他进来,便奋力自书堆里探出脸来,灿灿一笑:“天尊,你这次要找何书?”
有些时候,到了深夜时分却不见她回来,他去看时,却见她已躺在书堆里睡了过去。
雪兼告知他小狐狸日日早起的缘由时,他便怔忪了许久,心口有些虚浮的恍惚,不过随口说来堵她嘴的,她竟如此锲而不舍。
那璎瑰,如今哪里还会再开花呢。
这狐狸,不仅聒噪,竟还分外傻气。
面前女子的睡颜安宁恬淡,腮晕潮红,羞娥凝绿,白衣似雪莲盛开,黑发如乌檀浸染。
九尾狐族的相貌自是极好的,纵然在众灵物中亦是一朵奇葩。
小狐狸曾提过冠着天界第一美人的花神,那他是否该实诚告诉她,实则她的样貌,较之那花神藻衣,还要胜过三分的。
只是,过于美貌,在狐族里头也不见得是好事。
缝着人间王朝更迭之时,九尾狐族便得遵从天界的天谕,择选族内最美之人,入世蛊惑人间君王。
待到旧王朝覆灭,新王朝确立,狐女之责只算完成了一半。
纵然谨遵天谕,然终究造成人世战祸硝烟,生灵涂炭的罪孽,狐女需承受天雷地火之劫,以洗清业障。
若熬过了,便功德圆满,位列仙班。
若熬不过,只落得修为尽毁,身死入轮回的惨淡下场。
以狐妖的修为,多半,便是熬不过的。
上天赐予了天赋,定然取走另一样作为代价。
天道恒常的无情,便是如此。
愿她不必经历这一遭。
銮清低低叹息,俯下身来将七畹抱起。
隐约觉知温暖,七畹本能地将脸在他胸膛蹭了蹭。
銮清一怔,恍惚间,回忆翻天涌来。
“小云儿,你就不怕我欢喜上别家姑娘?”
“不怕。”
“为什么?”
“你从来不看别家姑娘一眼,藻衣那小丫头不知偷偷哭过多少回了,还没见过你这么铁石心肠的。”
“你竟是怨我不看别家姑娘了?那好,明儿我就找藻衣去,反正人家长得比你美。”
“你敢!”
“……”
如今,我看着别的女子,抱着别的女子,你当真如此安心,如此不介怀。云澹,穷尽此生,我是否可以再次等到你,衣如碧空蔚蓝,笑似清泉流转般款款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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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境众鸟皆知那狐狸因慑于天尊的威严之下,再不食肉,加之就连阿痕那小不点儿都无惧于她,众鸟雀的胆子也便大了起来,有些甚至同七畹攀上了交情。
孔雀一族善织锦,整个光境的雀鸟族里,便数孔雀一族的彩衣最为光艳逼人,缤纷斑斓。
七畹采露理书之余,便向一只名为香雪的小孔雀学习织锦裁衣的术法。
香雪见得七畹才研习十来日,便能将一堆彩羽绢丝织成了一件缤纷羽衣,而她修习此术法时却足足花了几个月时日,才不至于将羽毛和丝线错乱混杂,不觉大为惊奇。
七畹甚是得意。
她虽修为底蕴浅陋,然修法习术却甚是通透,每每一点即通。
大抵她还是有几分慧根的。
只不过她秉性闲散,从未有过平步青云,晋神登仙的壮志雄心,能习得几分谋生挣命的术法便足够了。
而后到了青丘山,再不愁生计,她愈加不屑修行。
看着自个儿手里美艳缤纷的女式锦衣,七畹心头忽的涌起一个念头,她何不给銮清织件衣袍?
一念起,便一发不可收拾。
孔雀的彩羽绢丝太过于华美鲜艳,她无法想象銮清穿那样的衣袍是怎样一番风姿,然有一点她十分确定,那就是……
銮清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除却白色,大约再无颜色配得上銮清了。
七畹这番一时兴起,便苦了水边那一群白鹭。
好在光境温暖如春,纵然秃了些,也不挨冻,纵然叫别的鸟雀嘲笑个把月,也好过叫那只凶狠的狐狸天天按时蹲点儿来掐它们脖子来的强。
将那些白鹭羽毛洗晒许多遍之后,连同新采来的白荷花瓣堆在面前,七畹端了十分精神,小心翼翼地念起咒来,唯恐错了一分,化出一件不伦不类的衣衫。
雪白的鸟羽花瓣如雪花轻舞,飞旋而起,炫目白光中,一件洁白衣衫渐渐成形。
那是一件翩翩如雪的男子白袍,洁白衣襟之上镶绣着一圈白色绒羽,袖口衣摆上描绘着朵朵荷花,栩栩如生,娇嫩欲滴。
白荷淡淡的清香袅袅飘来,分外沁人心脾。
果然,选择山后潭里的白荷是对的。
七畹看着自己的杰作,极为满意。
那白衣翩翩落下来,她方倾伸了手要去接,突的一道黑影袭来,紧接着一阵狂风刮过,那白衣竟没了踪影!
七畹伸着双臂,呆住了。
一阵桀桀笑声自一旁树上传来:“哈哈!你这狐狸精手艺倒不错嘛!这衣服我看上了!”
七畹一看,竟是乌鸦小子,蹲在树杈上,一身乌黑,人不人样鸟不鸟样的,手里抓着她的白袍,那张狡黠的脸笑得极为猖狂。
这小子自个儿没好衣穿,便时常窥探人家的衣衫,尤其是孔雀一族的彩衣,香雪便遭了他好几回毒手了,说起他来咬牙切齿的。
如今,他竟敢动土动到太岁头上来了!
这可是她要送给銮清的!
大约是她前段时间对鸟族太过于和气了,他是不是忘了,她可是狐狸,专以鸟雀为食的!
“乌鸦!你敢!快还给我!”
七畹龇牙咧嘴地扑过去,然乌鸦凌空一跃,化了原形抓着袍子飞了,留下一声挑衅佞笑:“有本事就来抓我啊!”
七畹此时气得头发都要炸开了,调起全身的法力,火急火燎地一阵烟飞追而去。
人家乌鸦毕竟是鸟类,论飞的功夫虽然比她这个狐狸要来得精通,然则七畹终究还是有那么六七千年的道行,别的术法不会多少,这腾云术还是不在话下的。
眼看着就要追上那贼乌鸦,七畹恶狠狠地卯足了劲,跺脚往树干上一借力,一个恶狼扑食般张牙舞爪地扑向乌鸦。
乌鸦未料这狐狸竟有这般速度,猝不及防间便被她扑了个正着。
两人轰轰烈烈地一撞,便从半空里摔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