勚歌:卿既知我勩,与卿歌不离(1 / 1)
翎舞霞光失色,歌断乱世风华。
寰宇谁竞文雅,勩归舍我无他。
——题记
“太子此生,可谓多劫。不过,太子虽出生名贵,却并非有异人之资,若非灾难磨砺,必定无所作为。而这幼年的劫难将改变太子的命运,太子经此一劫,必会潜心修行,成就一番大作为。”
此时的宇文勚,还只是宇文懿。他趴在窗户上,侧耳听着刚走出房门的父母与国师的对话,不禁泛起一丝与他稚嫩面孔极不协调的冷笑。
今日之事还在脑海里重复上演,他待父母国师的交谈之声渐行渐远,这才恍恍惚惚的走到床边坐下。刚才为了不让父母担心,他便装作已经入睡,又好奇国师对他的那声叹息所为何意,便偷听了他们几句对话。没想到国师对自己的评价竟是如此,他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难过。
本来一个月前,在宇宫灵堂得到那只小龙的时候,他还是一个爱恶作剧的淘气男孩,若不是惹恼了那龙,想必自己今日早就没命了吧。想不到,一直和自己关系至深的兄弟竟然是个女子,也想不到,自己另一个兄弟竟然喜欢上这女扮男装之人,最最想不到的是,他本只是想从中帮忙,却不曾料到入此埋伏,险些丧命。
人心叵测啊,原来这世上还有这样的词。以前的他,果然还是太单纯,也太幼稚了吧?是,他虽贵为苍宇唯一的太子,但资质明显不如司马右相之子、自己的挚友司马彻。他本也无意,毕竟凭他与司马彻的关系,他相信彻以后一定会帮他的。只是没有想到,与二人关系姣好的佘恪,竟然是佘相用于接近他们二人的砝码,而彻对她,竟渐渐情根深种……
宇文懿恍然觉得有些冷,这才发现自己只穿了单薄的里衣,竟在这里坐了近半个时辰。他钻进被子里躺下,混乱的心思却让他并不怎么睡得着。
呵呵,国师说的对。若无此劫,也许他宇文懿或许这辈子都只是一个平庸的太子,或者平庸的帝王,而如今,佘恪背后的佘家对宇文家天下的威胁就这样呈现在他面前,彻也因无法接受真相而决心礼佛,曾经形影不离的三人,如今就剩下他一个人孤苦伶仃,留给他一人承受身上的担子,他头一次意识到,帝王家的孩子,是不可以不早熟的。
从今以后,他不再是众人皆不以为意的苍宇太子;从今以后,他,将成就一番大作为。
那时,他七岁。
“天星之子,古岁又至。帝星随之,陌鹰展翅。寰宇易时,苍苍一日。帝王谋智,得子得势。聆歌千世,我勩谁知。……”
“小懿呀,你看,这是国师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他真是被父皇和母后宠坏了,竟然想走就走,也不留个信儿。不过,母后看他这遗言倒是话里有话……‘聆歌千世,我勚谁知’……诶,小懿,你以后就叫宇文勚吧,你看这‘勚’字,多有岁月的沧桑感~”
宁后在桌前端详着国师留下的最后一份预言,他说太子今后的命运会大有改观,一切都藏在这份预言里。宁后并未从预言里读出什么特别的东西来,只是由衷喜爱那个“勚”字,便兀自做了决定改了自家儿子的名字,根本没有顾及自家儿子投给她那不符合他年龄的白眼。
然而,宁后自然不知晓,正是她改的这个字,成就了这个最后的预言。
那时,宇文勚已然勤奋好学,通习兵法,慢慢在寰宇打响了名声。众人对宇文勚的喜爱,并不是因为他的身份和地位,也不是因为他厚积薄发的实力,只是大家都明白,宇文勚不是靠家族也不是靠天资,只是靠自己后天的努力才走到现在这一步。
是的,无论哪个年代哪个时空,努力拼搏的故事总比天资聪颖的故事更吸引人,哪怕人们并不在意故事里的人,究竟付出了多少不为人知的努力,又究竟承受了多少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压力。
人们只知,苍宇太子天资欠佳,仍不忘勤能补拙,头悬梁锥刺股,在十二岁时已能背下上百本兵书,习得一身武功,于寰宇大陆扬名立万,一跃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苍宇第一才子,万千少女追捧,却不得其一袂衣角。小小年纪就有如此作为,还不痴于儿女情长,一心只系苍宇百姓,苍宇太子宇文勚,是他们所有人的骄傲。
“勚儿,你也不小了。如今朝堂之上文武百官,无一不再催促朕给你找个太子妃,朕也知你暂无此意,却也难封众口。如今佘相手中密册被盗,百官皆自顾不暇,不如你就先离开宇州一段时间,算是避避风头,也能顺便寻找下那所谓密册的下落。”
“是,孩儿遵命。”宇文勚行礼退下,并未忽略拓帝最后那声长长的叹息。
宇文勚没有多言,他知道父皇在感叹何事,却不愿为了孝道违背自己的意愿。思及此处,他脚下的步伐反而加快了一分。
“呀,太子殿下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才出大殿不远,宇文勚被被迎面而来的丫鬟撞到了胳膊,还未开口责怪,对方便已经跪地磕头求他饶命起来了。
宇文勚不禁觉得好笑,他给自己树立的这个女子不得近身的形象似乎很成功呢。
“行了,谅在你并非有意为之,这次就算了,下次小心些。”说罢,也不待跪地的女子反应过来,宇文勚便离开了。
“太子,怎么这回未处置那女子?”越天晨有些不解的问宇文勚。以前那些女子,别说撞到太子,就是碰到了他的衣角都会被关进牢里半月之余,然后送离寰宇,再也不能出现在宇文勚附近;有些行为过激的,宇文勚也不惜自己出手,也不顾及对方是女子,直接让其少半条命。虽然也很少闹出人命,但安然无恙是绝不可能的,今天的情形反而让他不解。
宇文勚继续收拾着行装,漫不经心的回答:“竟然要离开,何必带上那些不愉快的事?”
众人依旧不解,却也无法追问。
也许,这么久了。他也累了吧。
也许,离开了这里,会不一样吧。
也许……
宇文勚摇摇头,自己什么时候也和闺中女子一样开始不切实际的幻想了。没什么可也许的,该如何的便会如何,强求不来,强除不去,不如,就此随缘吧。
“在下李倾墨,泽慕国人,本是一介穷书生……”
宇文勚在已然决定随缘的那年,遇见了谜一般的李倾墨。
那年他被那假装恐惧却狡黠的眼神挑起了兴趣;那年他九年来第一次允许女子,还是一个陌生的女子近身;那年他一步步走近一个名为爱情的甜蜜漩涡;那年,他一直背负的劳苦都有人为他分担;那年,他成为了两个孩子的父亲,虽然那时,他并不知……
后来的宇文勚想起那年,总是会感谢父皇的提议和自己的同意。二八虽不是身为男子的他最好的年华,却因为那个人,成为他最值得纪念的年岁。
宇文勚还清楚的记得,那时从梁州到莫京,二人是如何一步步相互靠近,又是如何在各自满心的猜疑下去相信彼此。那时一次次的刺杀——冲着他的或是冲着她的,都是二人苦难的催化剂;那时她对莫汐的种种顺护,都让他妒忌的发疯;那时她对自己的交心,又是那般让自己臣服;那时二人的分离,又是如何让他辗转而知相思何物……
还记得得知她嫁与他人妇,自己恨不得立即奔赴莫宫凌迟了莫汐,却只因她一句“相信我”而无所作为;还记得得知她的死讯,自己再也无心处理万事俱备的佘家一案,只是任由佘家设计自己,任由贪官污吏将自己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任由自己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只想能早点去另一边陪她;还记得再遇见她时,自己的世界仿佛又亮起了光,那时什么解释都不再重要,世俗婚嫁死亡一切的一切,那些曾撕裂他的痛苦都随之淡去,他只知道她还活着便是他最大的欣慰;还记得她给自已一个一个的“惊喜”——朝朝、暮暮的出现,她天洛公主的身份,还有后来的晚晚、自己的舅公,以及她云域第二十任族长的身份,都让他咋舌万分。宇文勚从未料到,本以为会单调无趣的一生,竟只为一个女子的出现变了色彩,变了格调,甚至变了整个世界。
“曾经有人问我,若是没有遇见她会怎样。我想,若不是这样的女子照进我的生命,那我宇文勚,不过是在这无趣的世界里争名夺利,不知所谓感情所谓的价值,哪怕登上寰宇之顶,想必也只是感到高处不胜寒吧。也许唯一能说明我心的,只有那句,莫知我勚。”
是,莫知我勚。名字都是反的,他的劳苦疲惫,最后还是交给了一个懂的人。
“国师,你竟然也是云域之人。”宇文勚看着已经没有伪装的李顺阡,有些讶异的笑言。
李顺阡早已卸下了在苍宇时的易容,也不知宇文勚是如何认出他来,但他也没有露出被拆穿的尴尬,只是笑着摸摸脑袋,“怎么说我也是你媳妇的三伯,怎么还叫国师这般见外。”
翎歌不知何时从里屋走了出来,在看见李顺阡时开心的上前挽着他的胳膊:“三伯,我还不知你做过苍宇的国师呢。就是那个说什么‘天星之子’预言的人对吧?你知不知道你这预言可把我害惨了……”
“不过,我有一个疑问。”宇文勚打断翎歌的抱怨,看着李顺阡缓缓开口,“不是说洛洛是异世之魂,她的命运是不可算出的,而我的姻缘与她相关,也是无法得知的么?又为何有‘聆歌千世,我勚谁知’之说?”
翎歌闻言也好奇的盯着李顺阡,她也很想知道,为何有此预言。毕竟,她自己都不曾算出。
李顺阡笑的更加心虚:“你们也该知道,占卜是只传族长的族门秘术。所以说,你三伯我根本不会占卜。要不是当初宁后请我们去当国师,你二伯不同意你大伯单独前去,也觉得找你比较重要,就只能让我独自去苍宇。需要预言的时候,你大伯都会事先算好了告诉我,所以一直也没什么破绽。那预言之前你大伯就已经得出,不知为何走漏了风声,早就在苍宇传遍,不过都是口头之言,未曾那般正规。那时你已然三岁,是时候我该回去传授你我一身绝学,便在离去之时借用了那预言,就是想说明自己的离去与你有关。谁知呢,心血来潮自己加了两句,唷,还真成了你们这一对金童玉女!”
宇文勚闻言哑然失笑。自己的名字由此而变,自己的人生也偏离原本既定的轨迹,自己一直以为与洛洛的相遇是天注定的,如今不过是他人的随意之言,不知是讽刺还是巧合。
“我就说嘛。我的命理,天地犹不可控,既然如此,这多姿多彩的一生,都是本族长自己自导自演的,呵呵,难怪我现今生活如此美满,都是我自己书写的嘛……”
耳边传来翎歌不知是自欺欺人还是极度乐观的话语,宇文勚微愣,终也释然。
不管是谁落笔而书,不论是谁划定的轨迹,最后的最后,他们走到了最后,那么,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小雪,宇文勚将翎歌拉入怀中,将自己的裘衣披在她身上。
他没有忽略怀中之人看着他的灼热目光,也清楚的听见,她在欣慰的对他诉说着:“我以为我今生是用来还债的,此时我才明白,只是为了遇见你。”
他将她肩上雪拂去,目色如水:“错了,是为了让我遇见你,爱你,与子振翎,欢歌寰宇,相知彼勩,不离不弃。”